第九章
  第九章

    褚沛琴一收到白染染傳來的消息就趕來了,聽白染染將今日在清泉山的遭遇說完,氣得捶桌:“好個朝秦暮楚的蕭煜!男人果真沒一個好東西!”

    “就是就是!”白染染點頭,又可憐兮兮地望著她道:“好阿琴,你說我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聖上近來對蕭煜寵愛頗佳,甚至將禁軍統領的位置都交到了他手上,自然不能像田仲景那樣堵路上隨便套個麻袋打了。

    “你這些天先不要出府,我即刻回去讓父親派兩個身手好的女護衛貼身守著你。”褚沛琴想了個折中的辦法,說完便動身。

    不出半柱香的工夫,便將女護衛給送到了,一個叫踏雪,一個叫尋梅。

    白染染聽聞她們倆一人能打十個,懸著的心便放下了一半。蕭煜即便想來抓她,也不可能興師動眾找來二十人。

    待到時日一久,他對她的興趣想必也就淡了。

    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天色已晚。

    白染染準備就寢,臨睡前叫了踏雪尋梅輪流守夜,一夜安眠。

    翌日白染染起床,明珠慣例進來服侍洗漱,隻麵上看著卻不大高興。

    白染染立刻生氣道:“是誰欺負我們明珠了,你說出來,我替你做主!”

    明珠不買賬,“這府裏除了您,誰還敢欺負我?”

    白染染一頭霧水,“我?我什麽也沒做啊?”

    明珠聽了這話,眼眶當即就紅了:“那昨日怎麽支開我叫踏雪尋梅來守夜了?我陪了您十多年,難道還比不過旁人一日嗎?“

    白染染聽明白了,又好笑又心疼。

    昨日光顧著找褚沛琴出謀劃策,倒是忘了和明珠說清楚前因後果了。

    於是白染染耐著性子又將清泉山多事兒說了一遍,“事情就是這樣,雖說蕭煜不大可能進屋裏尋我,但防範於未然嘛,隻不過是昨日事情太多,絕非故意冷落你的。”

    明珠已經哭成了淚人,聞言拚命點頭,“是我不懂事,娘子您這些日子千萬別離了人。”

    這之後的一天裏,明珠隻恨不能長在白染染眼皮子底下,就連白染染如廁時也要跟著,令白染染哭笑不得。

    傍晚的時候,下人通傳說白老爺來了。

    白染染隻當是有要緊事,也不耽擱,快步去了前廳,屏退眾人。

    “父親找我何事?”白染染話音剛落,臉頰就被狠狠扇了一耳光。

    她身形晃了晃,耳腔嗡嗡作響,尚未反應過來,就聽白煒廷怒氣洶洶道:“看看你做的混賬事兒!珞兒可是你妹妹,你竟要將主意打到她丈夫身上嗎?”

    白染染不可置信地望向白煒廷:“父親聽誰說了什麽?”

    “你母親今日進宮,珞兒哭著同她說的!”白煒廷怒不可遏,“珞兒甚至願讓出正妻的位子自己做妾,白瑤,你剛死了夫婿,便這般耐不住寂寞了嗎?為父竟不知白府何時出了你這樣不知廉恥……”

    “父親!”白染染打斷他,“我叫您一聲父親,不是讓您用這樣惡毒的話來詆毀我的!”

    白煒廷正氣在頭上,渾不在意自己說了什麽,“這會兒知羞了?那你勾引三皇子去清泉山私會時怎麽不知道收斂?”

    “我勾引?白清珞說什麽你便信什麽是嗎?”白染染覺得荒唐,“我若要勾引,她壓根兒就沒有出嫁的機會。且不說她是在顛倒黑白,便真如她所言,那也是她爬床,勾引我未婚夫在先的!那時候,怎麽就沒見您這樣護著我呢?”

    “閉嘴!你說這些,你想害死你妹妹嗎?”白煒廷氣急敗壞。

    白染染忽然便生出一股無力感。

    她很想問問父親,那他說的這樣大聲,就不怕府上奴仆聽到嗎?

    難道她的名聲就不重要了嗎?

    可這些爭執,在這一刻都沒了意義。

    白染染深吸口氣,道:“請您轉告白清珞,我對蕭煜避如蛇蠍,是他一再糾纏。愚蠢的女人對付女人,聰明的女人解決男人,與其對我使手段,倒不如想辦法抓住蕭煜的心。”

    “胡說……”

    “至於您。”白染染再度打斷他的話,“您願意聽信白清珞的話便聽,隻是從今往後,我這兒再不歡迎您,鎮國府也斷容不得您再來撒野。明珠,送客!”

    白染染如今是二品誥命,單論品級上,白煒廷還是不如她的。

    守在外頭的明珠早就聽不下去了。

    幸虧她動作快,提前將下人們都支走了,否則今天的事情傳了出去,要娘子在陸家如何立足?

    明珠快步走上前,對著白煒廷沒好氣道:“白侍郎,請回吧。”

    白煒廷何時被這樣下過臉,當即拂袖轉身,隻臨走前又一遍警告道:“別再打三皇子的主意,否則我親自稟告聖上,奪了你的誥命!”

    白染染想笑,眼淚卻先落了下來。

    親生父親偏心成這般,說出來誰又能信呢?

    -

    京城的秋季很是短暫。不過才一個月,天氣便開始轉涼,樹葉泛黃,隨風飄落,踩在腳下“沙沙”作響。

    這一個月來,白染染為了躲避蕭煜,日日足不出戶。加之陸嚴彥的病情加重,近來越來越嗜睡,白染染心情沉重不少。

    褚沛琴見不得白染染這樣,連哄帶騙地將人騙出了府。

    “你許久未出府不知道,西市新開了家酒樓叫聽簫館,很得姑娘家的歡心,你不去瞧瞧實在可惜了。”

    這是褚沛琴的原話。

    但當白染染進了所謂的聽簫館,瞧見樓裏各個細皮嫩肉的小郎君,才驚覺這兒居然是個紅館。

    白染染雖然平日裏看著沒個正形,卻也是個正經人家出來的姑娘,哪裏見過這些場麵,當即不顧褚沛琴阻攔跑出了聽簫館,扶在大門前的圓柱上直喘氣,臉早就紅透了。

    “你跑什麽,不過就是來聽聽小曲兒,算不得什麽。”褚沛琴追了上來。

    “你還說呢!”白染染氣得直哼哼,“那彈琴的一直衝我拋媚眼,沏茶的都快貼我身上了!這到底是什麽地方,我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見她這樣,褚沛琴從善如流地替她拍胸口順氣,“行了行了,別氣了啊,我不是看你最近悶得慌,尋思給你解解悶嘛。再說了,我聽說男歡女愛的事情最是能放鬆身心,你也不能改嫁了,總不好在這方麵虧待自己的。”

    “你都從哪兒聽來的?”白染染大為震撼。

    “這些日子我進軍營看望父親,私下裏士兵說話,我都聽到了。”褚沛琴坦然道,“你要是感興趣,下次我也帶你去聽聽。”

    “……大可不必!”

    白染染決定打道回府,臨上馬車前,她奇怪地望了望四周。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她。

    是夜,白染染正要就寢,張叔卻突然趕來,說是繡羅裳今年原定好的浮光錦,半道被人截胡,高價收購了。

    這本也是生意場上的常事,談不攏就換別家。

    可偏偏浮光錦難求,繡羅裳今年又擔下了宮裏嬪妃冬服的製作,如今也唯有這家布行能夠提供足夠數量和質量的浮光錦,來滿足嬪妃們極為苛刻的要求了。

    眼下,也隻能從截胡的買家手裏想辦法了。

    “知道是誰買走了浮光錦嗎?”白染染問。

    “不清楚。不過對方放了消息,想要布料,要您……”張叔遲疑道,“要您明晚去一趟品軒樓。”

    品軒樓是京城數一數二的酒樓,用來談生意並無不妥,隻是對方身份存疑,又要她隻身前往,實在奇怪。

    明晃晃的一場鴻門宴,白染染卻不得不去。

    -

    西洲的冬季總是比別處來得更早些。

    前段時間還熱得像蒸爐,這些天便驟然冷了下去。

    陸憬披了件狐裘,立在院外,正值十五,月如玉盤,月光傾瀉而下,落在他身上,那狐裘便鍍了層淡淡的光暈,襯得他愈加清冷矜貴。

    “你大病初愈,拒了我邀你吃古董羹,倒是站這兒來吹冷風了。”說話間,男子走進院落,見到陸憬,頗有些不讚同地皺眉。

    “大都護說笑了,不過是見今日月色好,忍不住多看兩眼。“陸憬笑道。

    望月思鄉,蕭宸明白。

    他並不多言,轉而道:“明日新任讚普的即位大典,你真不去?”

    “嗯。”陸憬道。

    蕭宸默了默,才道:“此番回京,你想好怎麽應對了嗎?”

    陸憬的喪禮辦得轟轟烈烈,舉國哀悼。聖上追封他為鎮國大將軍,這是做給活人看的把戲,他是死人,威脅不到任何人。

    可若他活著回去,一切就都變了。

    聖上不會默許一個新科狀元,一躍而上坐上二品武將的位置,文武百官也不會甘心,臣服在一個初出茅廬的臣子腳下。

    “我心裏有數。”陸憬淡淡道,“用吐蕃十年休戰留我一條命,足夠了。”

    “也是。”蕭宸笑笑,“有件事我一直想問問你,你寫信向我借兵圍剿前讚普的時候,就沒想過我不會來嗎?”

    “您不會的。”陸憬嗓音溫和,“我記憶裏的太子,胸懷天下,心係百姓 。若是能冷眼旁觀百姓深受戰亂禍害,您也不是您了。”

    “你少朝我臉上貼金,我早就不是太子了。”蕭宸仍舊在笑,可笑容卻有些苦澀,“你也知道我是如何被廢來到這兒的。”

    “明珠尚且會蒙塵,您當隨我一同回京的。”

    “不了,那皇位人人都爭,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倒不如這邊關舒坦。”蕭宸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說實話,能遇上和你這樣的誌趣相投的人實在難得,我曾私心想叫你留下。可你隻留在西洲做個武將也太過可惜……”

    蕭宸說到這兒頓了頓,方道:“明日我還有事兒,就不送你了,有緣再會。”他說罷,擺擺手走遠了。

    待到蕭宸的身影消失不見,陸憬抬眼望向天上的圓月。

    為救二皇子深陷敵營隻是幌子,他從一開始,就是衝著前讚普的性命去的。

    他用十年休戰引來蕭宸出手,打得吐蕃措手不及,又用假死換來了鎮國大將軍的官職。

    這是一場博弈,招招險棋。

    唯一對不住的,就是他的妻。

    也不知她得知他的死訊的時候,有沒有怨過他。

    他還記得離京前那雙明明蓄淚卻倔強不肯落下的眼,還有他同她的承諾——平安回來。

    他食了言,總要在除夕前趕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