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今日端午,晚膳時薑府一大家子的人都一起用。薑家人口多,也隻有一些特殊日子才會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自俞嫣嫁過來的這一個月多一點,這還是第二次人這麽齊。

    晚膳豐盛,最主要的還是粽子。甜的鹹的,一共有二十餘種口味的粽子。

    剝去粽葉的黏黏粽子置於小碟上,俞嫣用筷子夾了一小塊來吃,突然皺了眉。

    薑崢趕忙給她遞水,問:“不喜歡?”

    “辣的。”俞嫣批判:“粽子裏放辣椒塊,這也太可怕了!”

    薑崢笑笑,指了一下,侍女趕忙將一碟甜粽子遞過來。薑崢貼心地撒了糖粉,才放在俞嫣麵前。

    俞嫣剛吃了一口甜粽子,就聽見坐在上首的老太太發話了。

    “青序。”老太太開口。

    “祖母。”薑崢將手中的筷子放下,恭敬望過去。

    老太太嘮叨:“你們兄弟幾個,你不是最小的,卻是最晚一個成家的。老五、老七都有了喜訊,你也該抓緊時間。”

    大太太無聊地聽著婆母的話,心道兒子又會像往年一樣敷衍。不僅是大太太這樣想,在座老老小小都是這麽想的。

    “是。青序記下了。”薑崢果然這樣說。

    在應付老太太這件事情上,薑崢那是像極了他母親。

    明明是很多次重複的對話,眾人都習以為常,俞嫣卻悄悄望了薑崢一眼。

    薑崢感覺到了她的目光,立刻借著給她端一碟蟹粽的機會,湊近她,低聲:“場麵話,別多想。”

    俞嫣握著筷子戳了戳黏糊糊的粽子,小聲嘀咕:“說的像我多愛胡思亂想似的……”

    她聲音越來越小,明顯有一點心虛了。

    晚膳後,薑府裏還有熱鬧的節目。府裏請了京中有名的戲班子,戲台子早已在大花園裏搭好,一板一眼地唱念起來。

    除了個別人,府裏大多數人都在大花園裏看熱鬧。尤其是小孩子們,嬉笑追逐,笑聲悅耳。

    俞嫣瞧見大太太起身要去散步消食,立刻起身迎上去,問:“母親要走一走嗎?我陪您。”

    “好。”大太太朝俞嫣伸出手。婆媳兩個挽著手朝一旁的月季圃走去。

    “今兒個你進宮時,你兄長過來了一趟,詢問昨天遇刺的事情。你已經知曉了吧?”大太太問。

    俞嫣點頭:“已經知道了。改日會親自回家一趟。”

    “你母親性子要強,嘴上不說,心裏不知怎麽擔心你。是有些人覺得出嫁了總回娘家不好。可不要怕別人議論,多回家去陪陪你母親沒有錯。嫁得近,是福氣。”大太太拍了拍俞嫣的手。

    俞嫣彎眸,道:“母親是不是想長姐了?今日過節阿姐雖然沒回家,可是明後天準回來看您。”

    大太太有些悵然地點點頭。

    俞嫣這是說到大太太心裏去了。這樣的團聚佳節,她怎能不想長女。她越是擔心女兒在夫家過得不好,越是想對兒媳好一些。不過將心比心。

    俞嫣嘟了嘟嘴,這才說到自己。她解釋:“我也不是怕別人嘀咕。而是剛成婚的頭一個月總往家裏跑,母親她會胡思亂想的。”

    公主娘是什麽性子,她還能不知道嗎?

    “這倒也是。”大太太笑著問,“怎麽突然想陪我散步,是不是有事情要和我說?”

    俞嫣遲疑了一下,才道:“母親,我想知道青序……”

    俞嫣輕輕咬了一下唇。

    大太太停下來,慈愛望著俞嫣,等待著她問。

    “我想知道他是從小就這樣嗎?沒成親之前,我也聽說過他十分嗜潔。我那時半信半疑,後來又覺得這算是優點。”

    “優點。”大太太緩聲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輕歎了一聲。

    俞嫣垂下眼睛,望著腳下踩著的黑漆漆影子,繼續說:“身邊人愛幹淨,周圍幹淨整潔好像是挺不錯的。可是他好像……”

    狹窄的小巷,他垂著頭的痛苦模樣再次浮現在俞嫣眼前。她心裏有一點悶,她輕呼出一口氣,才能繼續說:“可是他好像很難受。”

    大太太有些詫異。她說:“他又難為自己了?若不是自己難為自己,倒也……還好。”

    “他自小就愛幹淨。天生的。不過小時候沒那麽嚴重。越長大越嚴重。”

    話題說到這裏,便繞不開薑崢去軍中待了三年多。一提到這件事兒,大太太就先重重歎了口氣。她是既怪薑遠帶薑崢從軍,又怪薑崢不拒絕。薑崢當初不僅是沒拒絕,甚至是一點都沒猶豫地答應下來。

    “一個癡心妄想,讓兒子繼承衣缽。一個非要跟自己較勁,差點丟了命。”

    “說句不該說的話,青序生在薑家這樣的地方,他分明可以再自私一些,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可是他偏不,總是為難自己……”

    俞嫣聽著大太太的話,在心裏慢慢描繪著薑崢的輪廓。

    大太太還說了許多薑崢的事情,俞嫣安靜地聽著,時不時皺眉,又時不時陪著大太太一起笑。

    月季圃走到盡頭,婆媳兩個再原路折回去,走到一半時,俞嫣看見了薑崢。

    他孤身一人立在月季圃入口處,身側的琉璃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望過來,涼月照亮他的麵龐。

    弦月與他,都讓人心動。

    大太太笑著打趣:“怎麽,陪我走一走都不行,這就來接人了?”

    薑崢眉眼含笑,溫聲解釋:“母親說笑了。是五嫂尋釀釀,問她要不要一起打牌。”

    俞嫣愣了一下,說:“我不會。”

    大大太太倒是有些詫異,道:“雖說我也不玩這個,可聽說你母親打牌很是厲害。你沒跟她學過?”

    俞嫣實話實說:“我想學來著,母親說這是不務正業,不讓我學……”

    俞嫣確實有一點想玩,但是又惋惜不會。

    薑崢看出來了,道:“走吧。我教你。”

    俞嫣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到了地方,幾個妯娌除了有孕的周漾漾沒起身,其他幾個人都笑盈盈地站起身相迎。

    待俞嫣坐下,薑崢自然而然地立在她身後。

    三夫人打趣:“呦,這是小夫妻齊上陣嗎?”

    俞嫣解釋:“我不太會玩。隻讓青序教我一小會兒可不可行?”

    本就是玩一玩,怎麽可能不行呢?其他人不過是借機打趣兩句罷了。

    薑崎進來給周漾漾送果子的時候,看見薑崢立在俞嫣身後彎著腰給她講解著。他放下果子之後,立馬站在了周漾漾身後。別人有的,他的漾漾也得有啊!氣勢不能輸!

    俞嫣聰明,向來學東西很快。可能也遺傳了一點長公主的天賦,薑崢教了她一點,她立馬學會,然後開始了嘩啦啦贏錢。

    “六弟妹這真是第一次玩?這也太過分了。錢袋子都要輸光了!”

    俞嫣彎眸:“手氣好!”

    俞嫣今日才明白公主娘為什麽這麽喜歡打牌。就算不缺錢,贏錢的感覺也特好玩!

    薑崢側首望向她眉眼彎彎甜笑的模樣,眼底也跟著浮現了一絲笑。

    薑崎稀奇地望過來。感受到他探究的目光,薑崢這才稍微收斂了點。

    俞嫣第一次玩就入了迷,一直玩到下半夜還精神抖擻,倒是同桌其他幾個人有點扛不住困意,這才散了。

    打牌的時候,俞嫣十分精神,可是牌局一結束,往回走的路上,她開始哈欠連連,蔫了。

    困頓的她眼睛也逐漸眯成一條縫,一個不小心踉蹌了一下。薑崢立刻握住她的小臂扶住她,含笑道:“看路啊釀釀。”

    俞嫣回頭去看,隱約辨出來是一隻小猴子。不知道是府裏哪個小孩子將門上的小猴子扯下來弄到這裏來了。

    俞嫣剛要轉回頭繼續走路,雙足卻離了地。懸空的感覺讓她腦袋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下意識地攀在薑崢的肩上。

    這……不好吧?

    她近距離地望著薑崢,眨眨眼。

    “困了就睡一會兒。”薑崢溫聲道。

    俞嫣覺得薑崢這句話簡直有催眠的作用,他剛說完,她的眼皮便沉沉地合上,頭也靠在薑崢的肩上。

    夜風不涼,隻是溫柔。

    還沒回去呢,俞嫣就睡著了。等薑崢將她放在床榻上的時候,也沒能將她弄醒。

    薑崢小心翼翼地給她蓋好被子。他坐在床邊,在寢屋裏柔和的光線下,凝望著俞嫣好一會兒。屋內光線不甚明亮,可因為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夜路,此時薑崢的眼睛卻覺得她睡在耀眼的光明裏。

    好半晌,聽著俞嫣勻稱綿長的呼吸聲知她睡熟了,薑崢才小心翼翼幫她解衣,換上了寢衣。

    這一晚實在是玩得太晚才睡,第二天俞嫣醒來時,已經是半上午。她看一眼空的身側,又想起昨天晚上婆母對她說的那些話。她安靜地望著床榻頂帳好一會兒才起身。

    她瞥一眼身上的寢衣,隱約記得昨天晚上薑崢抱她回來後幫她換了衣裳。

    不過昨天晚上玩到太晚,薑崢瞧她困得厲害,並沒有幫她沐浴。是以,俞嫣起床之後梳洗時幹脆泡了個舒服的熱水澡。

    她在浴室裏待了不短時間,出來時仍不見薑崢的身影。她看向竊藍。

    竊藍心領神會,笑盈盈解釋:“姑爺一大早被前院叫過去說話,還沒回來呢。”

    俞嫣瞪她一眼,一副“我問你了嗎”的神情。

    忽然響起的一道風鈴聲吸引了俞嫣的目光,她望過去,望的不是係在窗欞上的風鈴,而是窗下的軟塌。

    俞嫣決定去薑崢的書房拿兩本書回來看。

    青葉本是在薑崢的書房裏收拾,俞嫣過來時,他卻是立在書房門口和一個花農說話。

    “什麽花?”俞嫣隨口問。

    青葉猶豫了一下,才解釋:“前幾日六郎要的花,後來用不上了,都放在木屋裏。枯了不少,花農問問要怎麽處理。”

    俞嫣敏感地猜到了什麽。她跟著花農去了那個木屋。

    木門被拉開,一室糜爛濃鬱的花香撲鼻。滿滿一屋子的花突然一下子撞進俞嫣的視線裏。

    紅的粉的白的黃的……隻是如今枯了大半。

    俞嫣呼吸停頓了一息,怔怔望著一屋子的花好一會兒,才緩聲吩咐:“令人把好的花挑出來,做出幹花。”

    青葉立刻吩咐人照辦,堆在木屋裏的花一捧一捧挪出來,堆成了小山。侍女們一朵一朵地挑揀著。

    俞嫣望著被挑出去的腐爛花瓣,她慢慢蹲下來,碾了一下枯萎的花瓣。

    “郡主,小心弄髒手。”竊藍趕忙給她遞帕子。

    俞嫣站起身,回到薑崢的書房。她沒有立刻去拿書,而是徑直朝那個大箱子走過去。

    俞嫣直接將沉重的箱蓋掀開。一大箱子的紅色蠟燭,每一根蠟燭上有雁,還有曇花。

    雁,是每一對夫妻的定情信物。

    曇花,是薑崢執意讓她挑選的一種花。

    箱子擺在這裏很久,俞嫣早就知道,可是她從未翻開看過,也未問過。

    就像剛成親時就知道薑崢在讀《夫妻之道》,可是她從未仔細看過那本書,所以也不會知道他曾對她說過的情話很多都是書中言。

    就像她也沒有問過薑崢為什麽要在床榻旁吊一個秋千。

    就像她早就知道他喜潔卻也沒有深究過其程度與避諱,還有原因與後果。

    好半晌,俞嫣才輕輕放下箱蓋,掃過薑崢整齊的書架,取了幾本書,又小心翼翼將碰歪的兩本書擺正。

    俞嫣抱著書回到房中,在軟塌坐下,發了一會兒呆,見春絨進來換插花,她問:“我怎麽覺得最近擦地的次數少了?”

    春絨解釋:“六郎吩咐每日兩次就好。”

    “改回去。改回四次。”俞嫣平靜道。

    她又吩咐:“床幔床褥什麽的,都換一套新的。”

    春絨應下,領著幾個侍女忙碌更換時,薑崢剛好回來。

    瞧見他回來,俞嫣立刻整理了一下小幾上隨意擺放的幾卷書,學著他曾經的習慣,整整齊齊放在一端。

    薑崢望向她,道:“有一個應酬,中午不在家陪你了。下午回來。”

    俞嫣一下子想起那幾個乞丐的對話。

    薑崢似乎答應了他們今日會過去。從他們的對話中不難明白薑崢最近不止一次去過。

    以前俞嫣不懂薑崢應酬時,若和別人同食回家後會很不舒服,那他為什麽不拒絕?就像俞嫣之前很生氣他最初不喜她的行為,為什麽不說出來,很像是暗戳戳嫌棄。

    她好像突然懂了。

    他隻是,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癖好,讓別人不適和難堪。

    見她發呆,薑崢走過去摸摸她的頭,柔聲問:“怎麽了?”

    “不要去。”俞嫣抬眼望著他,又伸手去抱他,將臉貼在他身前,軟聲:“青序,我想你在家陪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