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幾日後。

    是夜, 承光殿中。

    今日群臣攜帶家眷入宮參與雲月公主的生辰宴,但與往年不同的是,他們一入殿, 家眷便被帶離了正殿。

    若非是別國使臣來訪或其餘十分正式的宮宴,皇帝以君臣同樂為名,都會允許臣子的家眷隨行入列,不必分席。

    但今日隻是雲月公主的生辰宴, 並非為了國之大事,群臣們進殿後卻被告知家眷們需要到偏殿入席。

    眾人心有疑慮, 但見李相的夫人也跟隨內侍的指引去了偏殿, 便也隻好讓自己的家眷跟著過去了。

    步入殿內後,眾人才發現承光殿應是於不久前被重新修繕過。

    如今地上鋪的是白玉磚, 四周布滿了鎏金燈, 殿頂懸掛著一朵巨大的血玉牡丹,就連廊柱上都嵌著一顆顆瑩潤珍貴的寶石。

    各種珠玉的光色伴著燈芒彌散至殿內各處,極盡耀眼奢華。

    皇帝一直厲行節儉,登基後從未如此大張旗鼓地修繕過任何一處宮殿。

    如今出了先帝的孝期, 看來這些事便也都被擺上了明麵。

    落座後, 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大殿中間那一大簇紅得似血的牡丹吸引了過去。

    幾近齊腰高的雕花紫金檀底座上有仍顯濕潤的泥土,一株株花形完美, 品種珍貴的牡丹正於其中搖曳著身姿。

    不僅殿內各處,就連每張桌案上也都有嬌豔欲滴的牡丹正在開放。

    京都無人不知雲月公主與皇後皆愛極了牡丹, 今日這些品種也都很罕見,隨便一株都價值不菲。

    但這麽多牡丹齊齊擺放在殿內,幾乎已經到了稱得上密密麻麻的地步, 看著反倒讓人覺得心中怪異。

    今夜的各色珍饈美饌也都極盡精致, 但承光殿內無人有品嚐其中滋味的心思。

    隻因皇上已毫無理由地罷朝數日了。

    無論是誰求見都會被攔下, 中途隻有皇後與太子出麵暫且安撫過群臣。

    原本以為今夜是雲月公主的生辰宴,皇上或許終於會露麵了,但看見隻有皇後與太子出現在殿內時,眾人心中的念頭便愈發難以言說。

    之前便已有人猜測皇上是龍體欠安。宮裏也傳出消息稱皇上是染了風寒,臥病在床,才不接見大臣。

    可若不僅是無法上朝,連宮宴都無法出席,或許皇上的病情並不簡單。

    甚至到底是病了,還是發生了什麽別的事情,也無人能說清。

    看著殿內麵色各異的大臣,紀懷光忍不住問:“爹,您說皇上是……”

    “慎言。”紀相嚴肅道。

    紀懷光旁敲側擊地說:“不如我去問問?”

    他朝臨清筠和唯陽公主那邊抬了抬下巴。

    他們仍像是以往出現在人前時那樣,不關心旁的事,隻默契親昵地相處著。

    像是即便在這聚滿了朝臣的大殿內,他們也隻看得見或是隻在意對方。

    紀相微微側首,看向斜對麵仍神色自若的兩人,搖了搖頭,“你不許多事,哪兒都不準去。”

    經過之前與臨清筠的那番對話,紀相對今日的局麵已有所猜測。

    他隻希望人心惶惶的朝堂能早日安定下來,切莫影響了國家大事,也不要牽連無辜。

    皇上未露麵,太子便順理成章地代為主持今晚的宮宴。

    等太子把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說完,紀懷光狀似關切地問道:“既是公主的生辰宴,為何公主並未出現?”

    “莫非是另有安排?”

    紀懷光之前得到臨清筠命人遞來的消息,知道江柔已經死了。

    但沒道理名義上是為了給雲月公主辦生辰宴所以把他們都請了過來,結果江柔連麵都不露。

    紀懷光倒是很想知道,皇後會給出個什麽解釋。

    太子有些猶豫,不自覺看向正端坐於他斜後方的皇後。

    皇後朝他微微頷首,旋即起身,緩步至他身側,聲音平靜道:“雲月公主一早便到了,此時就在這殿內。”

    紀懷光心裏一頓。

    他知道江柔早已成了一具屍骨,皇後卻說她來了今日的宴席?

    莫非……

    紀懷光瞳孔驟縮,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殿內最顯眼的那一大簇血紅牡丹。

    它們都像是長在了雕花紫金檀底座上。

    方才牡丹更引人注意,但一旦有了某些猜測,那底座便越看越像是一具棺槨。

    皇後很快便肯定了紀懷光的猜測。

    她神色哀戚地緩緩走到那簇血紅牡丹身邊,不無落寞地說:“公主她……就在這裏。”

    在場眾人均是一驚。

    有沉不住氣的年輕官員被嚇得不輕,麵色慌亂地站起身卻打翻了麵前杯盤酒盞,聲音刺耳極了。

    但無人在意這動靜。

    像是已經見怪不怪,即便驚訝,卻也都不會在人前失態。

    紀懷光反而來了興趣。

    他不清楚江柔具體是怎麽死的,但既然是臨清筠的手下所為,其中手段應都不會太溫和。

    顯而易見,江柔的死訊或是死法還讓皇後的神智出了些問題。

    否則皇後也不會在江柔生辰宴這日,把裝有女兒屍骨的棺槨擺在這富麗堂皇的大殿裏,還在上麵種滿了妖冶的血色牡丹。

    像是某種詭異的儀式。

    殿內寂靜一片,落針可聞,

    隻有江殊瀾適時出聲問道:“不知柔柔為何會……”

    “柔柔是病了!”皇後立馬打斷江殊瀾的話,已沒了國母的雍容風範。

    且她看向江殊瀾的眼神裏有著絲毫不遮掩的憤怒與怨恨。

    這個惡毒的女人明知故問,她很快便可以為柔柔報仇了。

    皇後緊接著拿出已經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公主因為之前的燒傷落下了病根,傷了身體底子,一場風寒從本宮身邊帶走了公主。”

    皇後不肯承認,也絕不會讓別人知道,她美麗驕傲的女兒隻在一.夜之間就變成了一具冰冷屍骸。

    即便種種跡象都表明,那夜柔柔確實有了追隨範明真而去的念頭。但她絕不該是以那副模樣離開。

    思及此,皇後重新用滿是怨毒的眼神看向江殊瀾——

    一定是江殊瀾派人暗害了柔柔。

    但江殊瀾隻是輕飄飄地朝她睨了一眼,旋即繼續與身旁的臨清筠低聲說著什麽。

    皇後恨極了她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隻要江黎一死,太子即位,她便可以讓江殊瀾為柔柔償命。

    聽了皇後的說辭,包括紀相在內的大臣們都蹙了蹙眉。

    之前宮中傳出的消息稱,雲月公主因寢殿著火受了輕傷,受了驚嚇才少在人前出現。

    如今皇後卻說是那時的傷為公主的薨落埋下了禍根。

    而之前宮裏隱約傳出的消息,也稱皇上隻是偶感風寒,才罷朝數日,不在群臣麵前出現。

    兩件事情湊巧放在一起,眾人很難不多想。

    到時皇上會不會也不聲不響地便……

    無論心裏有何猜測,眾人也都緘默著,不敢妄加議論。

    但紀相卻在此時開口問道:“皇後娘娘,臣鬥膽,想問問皇上近來為何罷朝數日?”

    皇後冷笑一聲,譏諷道:“你的膽子是很大。”

    “皇上病了,正在靜心修養。”

    養到今晚,也就該斷氣了。

    思及江黎今日的脈象,皇後暗自想道。

    紀相:“可政務繁忙,國不可一日無君……”

    “皇上龍體欠安,命太子監國,代為處理政務。”皇後直截了當地說。

    皇後的話音剛落,以李相為首的一批大臣便紛紛起身,俯首恭敬道:“臣遵旨。”

    他們安靜了一整夜,仿佛就是在等這一刻。

    紀相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掃視而過。

    這些都是平日裏明著暗著與太子有所關聯的人。

    但以紀相為首的另一批大臣都不為所動,仍沉默地坐著。

    “敢問皇後娘娘,可有聖旨?”

    “陛下口諭,紀相不信?”皇後反問道。

    紀相自然不信。

    他目光沉著地看向涇渭分明的兩派朝臣。

    皇後幾乎已經把謀權篡位這幾個字擺在了明麵,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紀相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一直沉默地站在大殿上首的太子終於出聲道:

    “今日宮宴隻為慶賀雲月公主的生辰,君臣同飲,不談國事。”

    他不想和這些老臣撕破臉,隻需要耐心地再等等。

    母後說過,子時事情便該塵埃落定了。

    到時他便能名正言順地即位,不需要背負任何罵名。是以他不準備在此時把場麵鬧得太難看。

    話音落下,太子擺了擺手,早已停歇多時的樂曲又重新響起,宴席在一片怪異的熱鬧與死寂中繼續著。

    雲月公主已經薨逝,哪兒還有慶賀其生辰的必要?此時該辦的分明是喪儀。

    眾人越看那一簇裝有屍骸的血色牡丹便越覺得悚然。

    很快,無心欣賞歌舞的大臣們便發現承光殿的殿門被關上,還有一列列嚴陣以待的侍衛守在門口。

    皇後與太子竟限製了他們的進出,還派人給方才未與李相一起表態的大臣們一一送來了他們家眷的貼身物品。

    其中的威脅意味不言自明。

    但包括紀相在內,所有人都沒有輕舉妄動。

    隻因一些人自認已有從龍之功,一些人之前便已暗中得了消息,暫時觀望著事態的發展。剩下那些年輕的官員也都強作鎮定。

    太子與皇後都以為今夜已做好了萬全準備,絕不會有任何差錯,隻需再等幾個時辰便能成事。

    江黎膝下堪當大任的兒子隻有太子一人,到時這些大臣即便再不願意,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太子登基。

    皇後一直死死地盯著江殊瀾。

    柔柔離開了,江殊瀾不僅沒有絲毫悲傷,反而好整以暇地欣賞著盛開在柔柔屍骨上的牡丹。

    殿內應隻有她一人有賞花的心思。

    皇後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著江殊瀾的臉上出現驚慌失措的神情。

    她要讓江殊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盡淩.辱後再給柔柔償命。

    卻不知,在遠離宮城的一處小院裏,有人正一邊侍弄著夜色下的玫瑰,一邊賞著月,靜待獵物一步步在為他們量身打造的陷阱裏越走越深。

    “假扮成我們的那兩人,會被人識破嗎?”江殊瀾問。

    臨清筠挑了幾朵開得最美的花放在江殊瀾手邊,“不會。”

    即便是紀懷光也不會看出,此時承光殿中的臨清筠與江殊瀾其實是假的。

    比起親自去看那出鬧劇,他們更想在家裏觀花賞月。

    “那兩人是什麽身份?”要模仿得像,應得十分了解他們才行。

    或許是他們身邊的人?

    臨清筠看著江殊瀾,意有所指道:“他們也是一對夫妻。”

    江殊瀾含笑看著臨清筠,“也?”

    “那你找的人應不太像我,”江殊瀾故意道,“我還沒有夫君。”

    最近幾日臨清筠待她十分客氣,除了擁抱與牽手外再無其他。

    江殊瀾雖不著急,卻也時不時會拿話點一點他。

    果然,臨清筠聞言,正慢條斯理摘下玫瑰枝葉的動作頓了頓,隨即抬眸看向江殊瀾。

    眼底蘊著濃烈如墨的占有欲。

    “那我是誰?”他聲音低低地問。

    江殊瀾眸光流轉,調笑道:“前世的夫君?”

    作者有話說:

    瀾瀾:前夫?(故意刺激.jpg)

    小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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