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夜色歸於沉寂, 連月光與星芒都屏住了呼吸,悄無聲息地旁觀著這對分明近在咫尺,卻又似乎相隔甚遠的愛人。

    聽見臨清筠聲音微弱的乞求, 江殊瀾幾乎就要忍不住開門去抱他,吻他,給他回應。

    但她知道,臨清筠的心結還在那兒, 若這次不把它處理好,不上不下地擱置在一旁, 其實她和臨清筠也都沒辦法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他們都不能自欺欺人地強行讓兩人的關係回到昨夜之前。

    那便隻能讓他們之間擁有嶄新的、完整的, 也正常的關係。

    臨清筠不需要再隱瞞或偽裝任何東西,她也能愛他的全部。

    所以江殊瀾隻是轉過身, 隔著未完全緊閉的房門凝望臨清筠的身影。

    他原本身形高挑而挺拔, 此時卻彎了脊背守在門邊,像是一隻無家可歸的小動物。

    心疼和不舍攫取了江殊瀾的所有心神,但她強忍著,抬起衣袖隨手抹了抹止不住的眼淚, 狠下心轉身離開了門邊。

    明明曆經兩世他們都是彼此的愛人, 是成過婚的夫妻,但臨清筠設計讓江殊瀾看見那些事實後卻不敢再靠近她。

    他分明也看見她沒將門關緊, 卻隻守在門外,沒有進來。

    她要逼臨清筠正視他自己, 讓他在江殊瀾得知一切後也敢向她靠近,就以他最真實最完整的模樣。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敢待在門外, 隻敢在江殊瀾睡著以後來抱她。

    她不允許任何人看輕或是厭惡臨清筠的任何模樣, 即便是他自己。

    臨清筠聽見江殊瀾因為壓抑哭泣而變得紊亂失序的呼吸, 也知道她走得離他在的地方越來越遠了。

    她好像,真的不想繼續愛他了。

    *

    江殊瀾在屋內兀自出神了一會兒,便聽見外麵傳來了敲門聲。

    她的心猛地提起,卻在聽清門外人的聲音後重新變得失落。

    “殿下,奴婢做了些吃的,給您送進來嗎?”

    葉嬤嬤溫聲道。

    江殊瀾以為是臨清筠想進來,沒想到原來他這麽快就讓人把葉嬤嬤叫來了山上。

    “好。”江殊瀾啞聲道。

    臨清筠也許跟葉嬤嬤說了她午膳和晚膳都沒用,江殊瀾不想讓葉嬤嬤擔心。

    葉嬤嬤端著剛做好的飯菜進門時,便看見公主正抱著膝坐在床榻上。

    屋內沒有點燈,隻有一片薄薄的月光從窗欞灑落,映得公主的身影透著讓人難以忽視的孤獨和低落。

    方才葉嬤嬤被夏問帶著見到臨將軍時,將軍也麵色蒼白,渾身都帶著濃重的悲傷與無力感。

    兩人離開公主府之前都還好好的,也不知是出了什麽事。

    葉嬤嬤心疼得厲害,放下飯菜後將油燈和蠟燭一一點亮,才讓屋內顯得亮了些,暖了些。

    “殿下。”葉嬤嬤溫柔地喚道。

    江殊瀾輕輕點了點頭,勉強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心緒後便步至桌邊,安靜地用膳。

    臨清筠已經很難過了,她不能讓他再擔心她的身體。

    見公主用膳時也仍是心不在焉的,葉嬤嬤忍不住低聲問道:“殿下可是與將軍鬧了矛盾?”

    江殊瀾心裏一頓,沉默著搖了搖頭。

    其實她與臨清筠之間沒有爭吵,也沒有矛盾,但情況要比吵架更複雜些。

    公主不願說,葉嬤嬤也不便多問。待公主放下木箸,葉嬤嬤將碗碟都收好後便退了下去。

    甫一走到廚房門口,葉嬤嬤便聽見臨將軍沙啞的聲音在她身後問:“她吃了嗎?”

    葉嬤嬤很快轉過身,垂首應答道:“奴婢做的幾道菜殿下都用了。”

    “她看起來……怎麽樣?”臨清筠低聲問。

    聽見他難掩不安的聲音,葉嬤嬤心裏一驚,第一次忘了規矩,忍不住抬頭看了看臨將軍此時的模樣。

    他深邃黑沉的眸中有著顯而易見的忐忑,神色間滿是猶豫和擔憂。

    實在不像是以往那個溫潤謙和的翩然君子。

    “殿下應是難過的。”葉嬤嬤如實道。

    解鈴還須係鈴人,葉嬤嬤知道,殿下和臨將軍此時的狀態都隻有對方才能改變。

    臨清筠失神地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回到了院子裏。

    “將軍,您也吃些東西吧。”葉嬤嬤連忙提醒道。

    既然在她來之前殿下未用膳,臨將軍應也一樣。

    但臨將軍像是聽不見旁的聲音,徑直往院子裏走去。

    葉嬤嬤無奈地歎了口氣。

    她來時臨將軍便坐在院子裏的石桌邊,眼神一瞬不錯地看著那道關著的門。

    任誰都看得出他想進去見殿下,但不知為何,臨將軍隻是一言不發地注視著那道門,沒有走近。

    葉嬤嬤收拾好廚房後繞到院子外,見到了守在門外的邢愈和夏問。

    但無論她怎麽問,這兩人都隻是朝她搖搖頭,誰都沒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麽。

    知道說服不了他們,葉嬤嬤也隻好先把擔憂放在心底。

    臨將軍讓夏問帶她上山來,她起碼先照料好殿下和將軍的起居與膳食。

    方才葉嬤嬤在廚房裏看見了那些已經涼透的飯菜。

    葉嬤嬤不知道為何殿下和將軍把那些飯菜都放涼了,卻都沒動。但她希望殿下與公主能早些解決當下的問題。

    以往兩人相處時多好啊,她在旁邊看著都忍不住覺得開心。

    翌日清晨。

    江殊瀾用完葉嬤嬤做的早膳後不久,林老夫人便來了小院裏。

    請林老夫人進屋時,江殊瀾注意到臨清筠已不在院子裏了。

    林老夫人看著她下意識搜尋某個身影的眼神,溫和地笑了笑,問:“還是不忍心吧?”

    江殊瀾神色黯淡地點了點頭。

    “夏問帶我來的時候臨清筠便走遠了,夏問把我送到門口後也沒有留在院子附近。”

    林老夫人也是因此看出江殊瀾和臨清筠之間應是出了什麽問題。

    她猜測道:“可能是為了讓你放心。”

    江殊瀾很快明白過來。

    她讓邢愈去請林老夫人過來時,曾說夏問聽見了也無妨,不必瞞著。

    因為她很清楚,憑借夏問與臨清筠的耳力,臨清筠若是想知道她見了誰,談了什麽事情,自然會有辦法。

    臨清筠此時離開,應是為了讓江殊瀾知道,他不會在周圍探聽,她可以放心與林老夫人說話。

    江殊瀾有些無奈。

    他和她之間的關係竟到了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的地步。

    林老夫人一邊替江殊瀾診脈一邊說:“你都知道了?”

    江殊瀾微怔,很快意識到什麽,“您之前就知道?”

    林老夫人沒有否認,“我跟你林伯雖不是看著他長大的,卻也知道他的性格不似看上去那麽溫和無害。”

    他們都曾擔心臨清筠會因為親眼看著臨府上下被屠盡的事而背負很多沉重的、難以卸下的東西。

    但眼看著臨清筠從那件事發生後的沉默陰鬱變得越發端方溫文,林老夫人與林老先生反而更加擔心了。

    那些深重的血海深仇,總歸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記。

    沒有外露,便隻是被他深藏壓抑了起來。

    “我們並非刻意瞞著你,隻是覺得有些事情還是得你們兩人自己去麵對與解決。”

    林老夫人蹙了蹙眉,“他竟給你服了這藥?”

    江殊瀾柔聲問:“是什麽藥?”

    林老夫人說:“是一種能在人熟睡時助人疏通經絡,舒緩心神的藥。”

    “此藥功效顯著但十分罕見,很多習武之人在臨近武藝突破之際,會不惜重金四處搜尋這藥。”

    “這藥是你林伯研製的,當初給了臨清筠和林謹一些,是為了助他們各自增進武藝,強健體魄。不曾想他卻用在了你身上。”

    “你既然不知道這是何藥,他應未曾與你明言過。那他是如何讓你服下的?”

    “放在茶水裏,還是飯菜裏?”

    “飯菜裏。”江殊瀾如實道。

    林老夫人越說越覺得恨鐵不成鋼,“莫非他以為讓你終日沉睡著,就可以解決問題了?”

    江殊瀾有些無奈,“他想用這種方式留住我。”

    “大名鼎鼎的臨將軍原來還會怕守不住自己的夫人。”林老夫人歎了口氣。

    “你近來可有任何不適?”

    江殊瀾搖了搖頭,“隻是有些嗜睡。”

    “這是正常的。”

    藥的功效需要在人熟睡時才能發揮出來。即便是臨清筠服了這藥,也會有些嗜睡。

    “從脈象上看,你的身體並無任何異常,而且我之前給你開的藥和臨清筠加在你飯菜裏藥都主調養,相得益彰,隻有益處。”

    江殊瀾認真聽著,忍不住小聲問:“那我為何……為何至今都沒有身孕?”

    自與臨清筠親近以來江殊瀾從未喝過避子湯。她原本覺得孩子的事隨緣便好。但前幾日有過錯覺以後,不知怎的,她就記掛上了這件事。

    林老夫人笑著問她:“怎麽想起來問這個?不是還在鬧矛盾?”

    “沒鬧矛盾,”江殊瀾有些不好意思,“隻是他有心結還未解開。”

    林老夫人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勸慰道:“父母與子女之間的緣分,也像是你與他一樣,不能強求,到了該來的時候,也就來了。”

    “林謹的小師妹,也就是我跟你林伯的女兒,便來得很遲。我們還是醫者,不也隻能順其自然?”

    “我其實沒有著急,”江殊瀾看著窗外鋪灑下來的陽光,溫聲道,“隻是覺得如果能有個我與他的孩子,或許他的心思會不那麽沉重。”

    臨府上下一百多人的性命就在臨清筠眼前結束,自血淋淋的那日起他便沒了任何親人。

    江殊瀾會愛他,陪伴他,但他們之間的感情與親情是不一樣的。

    江殊瀾自幼在父皇與母後的愛和陪伴下長大,後來又與臨清筠相識相愛,她很清楚親人與愛人能給的陪伴都很重要,卻又十分不同。

    林老夫人又仔細給江殊瀾診了一次脈。

    “你的身子沒問題,心情愉悅些,順其自然,子女緣遲早會到。”

    “若你仍不放心,我可以找機會給臨清筠也診一次脈,看看是不是他……”

    “不用!”林老夫人的話還未說完,江殊瀾便連忙道。

    見她轉瞬間羞紅了臉,林老夫人失笑,“任誰看了你這模樣,也不會覺得你們正在鬧別扭。”

    江殊瀾沉默著搖了搖頭,情緒逐漸沉了下來。

    事實上,她的確需要讓臨清筠覺得他們的關係正麵臨著巨大的問題,讓他不得不與她一起正視那些一直被他刻意壓抑著的東西。

    送走林老夫人後,江殊瀾便叫了葉嬤嬤進屋,問她:“近三日裏京都可有何事發生?”

    三日前的事江殊瀾都清楚。之前她會聽臨清筠說起山下的事,但眼下隻能問葉嬤嬤。

    葉嬤嬤很快道:“春闈推遲了。”

    “為何?”江殊瀾有些意外。

    春闈本也沒幾日了,臨到眼前才推遲,應是有不得不如此的原因。

    但葉嬤嬤說:“明麵上並無確切消息傳出。”

    “隻是在貢院門口張貼了告示通知春闈推遲的事項,但具體推遲到何日、為何要推遲都未明言。”

    “或許邢愈知道更多。”

    身份與職責不同,邢愈手裏的消息要比葉嬤嬤準確很多。

    “官員們可還去上朝?”江殊瀾忽然問。

    葉嬤嬤搖了搖頭。

    “自昨日起,皇帝便宣布罷朝三日。”

    江殊瀾心裏隱隱有了猜測。

    之前臨清筠曾說過,皇後正在設計給江黎下毒,且下毒的方式十分隱秘。

    或許是江黎毒發,無法出麵主考會試之後的殿試,所以春闈才不得不推遲。

    那應就不會隻是罷朝三日了,這三日之後,不知他能拿出什麽理由來。

    這對夫妻互咬,倒是讓江殊瀾他們省了不少力氣。

    *

    皇宮中。

    大宮女花艾將一碗深色的湯藥端到皇後麵前。

    皇後接過藥,神色溫柔地看向榻上的江黎。

    “陛下,臣妾喂您服藥。”

    江黎目眥欲裂,氣憤至極,卻隻能手腳無力地躺在榻上,無論他如何嚐試都無法動彈。

    皇後把盛了藥的勺子遞到江黎唇邊,但他卻咬緊了牙關,不願服藥。

    皇後也不惱,隨手將滾燙的藥汁倒在江黎的臉上,便自顧自地繼續盛藥“喂”他。

    “陛下怎麽跟孩子似的,連藥都要臣妾哄著喝了。”

    皇後的動作微頓,隨即輕聲說道:“可是臣妾的孩子沒了。”

    江黎說不出話來,隻能發出些“唔唔”的含混聲音。

    皇後忽然笑了,像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柔柔離開,你隻傷心了一日,便又去寵幸了那個賤人。”

    “當晚應是一次又一次,陛下很盡興吧?”

    皇後嘲弄道:“否則你也不會這麽快就毒發。”

    “看來柔柔最舍不得你,想讓你這個不稱職的父親去陪她,彌補她。”

    江黎用盡全力想掙紮,卻都無法做出任何動作來。

    自昨日晨起後,他便開始迅速變得虛弱。

    一開始隻是四肢無力,他還能行走說話。但他去上朝的路上便沒了走路的力氣,隻能強打著精神命令內侍去通知罷朝三日。

    太醫還未趕到,江黎便發現自己已經無法開口說話了。

    而他也沒能等到任何太醫來為他診治——因為皇後派人把太醫都攔了下來。

    江黎從不知道,皇後的手已經能伸得這麽遠了。

    “陛下是不是還在等著誰來救您於水火之中?”皇後柔聲問。

    “沒用的,”她又自言自語道,“毒發之後,即便是臣妾,也回天乏術。”

    她研製那毒的時候,便沒打算留下任何解藥。

    “陛下還是絕了那些念頭,安心等著駕崩吧。”

    皇後狀似貼心地替江黎掖了掖薄衾,卻是直接將那明黃色繡龍紋薄衾蓋在了他臉上,遮住了他滿是藥汁的狼狽麵容。

    “我們僅剩的那個孩子,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會接過你肩上的擔子,成為一位比你還好的帝王。”

    皇後的聲音裏是沁了毒的寬慰之意。

    為了不讓朝廷官員得知他的身體狀況,皇帝倒下之前親自命令罷朝三日,且不許任何人來求見,倒是方便了皇後行事。

    毒發後,皇帝的症狀看起來隻會讓人覺得他是中風了,既然如此,太子便理應代父扛起責任。

    待江黎身上的毒再發作得厲害一些,皇後會讓那些有名望的大臣都來見見江黎命不久矣的模樣。

    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便可順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若那些大臣有異議,太子已經暗中調來京都的私兵便可派上用場。

    皇後垂眸看了一眼連自己掀開錦衾的力氣都沒有了的江黎,很難說清她心底此時是什麽感受。

    她曾經愛他入骨。

    為他生兒育女,差點難產而死。也為他研毒製藥,雙手沾滿血腥。

    她原本隻是一個醫女,因著他所謂的一見鍾情,才嫁入了王府,成了他的夫人。

    又為了他的宏圖偉略,她不再治病救人,而是開始精心鑽研毒理,再難說自己是一名醫者。

    成了個名副其實的毒婦。

    但即便是這樣,她也沒能得到什麽,反而在不斷失去。

    她被逐出藥王穀,青春容顏不再,體麵榮寵被分給其他更加年輕貌美的女人,就連她放在心尖上的女兒也遍體鱗傷。

    她傷心欲絕幾近癲狂時,眼前這個男人卻還有心思與另一個女人整夜歡好,以至於她通過那個女人下給他的毒才會提前發作。

    那藥本不必這麽麻煩,但知道江黎開始提防自己後,她便改了方子,讓那毒以女子之身為介,在歡好時不斷讓他中了毒。

    原來不愛他時,真的能變得更加清醒理智,也更加狠心。

    他每寵幸那個妖嬈豔麗的新歡一次,毒便會更深一分。

    皇後原本計劃著讓江黎在柔柔的生辰宴之後毒發,沒想到竟提前了好幾日。

    皇後此時仍記得,江黎看見那堆屬於柔柔的白骨時神色十分冷靜地提醒她不要大喊大叫,以免失了體麵與身份。

    他時刻謹記著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所以他看不見柔柔受的那些委屈和傷痛,也看不見她的眼淚和心碎。

    既然他顧及皇帝的體麵與身份遲遲不為柔柔出氣,那她便自己來。

    待太子登上皇位後,她第一個要殺的,便是江殊瀾。

    但在那之前,皇後仍記得,自己答應了柔柔,會給她辦一個最別開生麵的生辰宴。

    “把本宮選的那些宮服都送去給公主看看,讓她挑著喜歡的在生辰宴那日穿。”她吩咐花艾道。

    “下午讓人把那些歌舞再排一排,本宮再檢查一下其中是否有錯漏。”

    花艾頷首應下。

    花艾很清楚,雲月公主已經不在了。

    但皇後除了最初痛哭了幾個時辰以外,便又恢複了之前的模樣,不僅每日照常繼續籌備公主的生辰宴,還夜夜都睡在那堆白骨旁邊。

    她從皇帝那兒把半副屍骨帶回了雲月公主的寢宮,與另外半副拚成了一具完整的。

    飯食每頓都照常送進雲月公主的寢殿內,但宮女中隻有花艾知道,寢殿內的雲月公主早已隻剩下一堆白骨。

    *

    林老夫人離開後又過了一會兒,臨清筠才回到小院裏。

    甫一看見他回來,原本坐在院子裏品茗看書的江殊瀾便起身回了屋內,隻留給臨清筠一個沉默的背影。

    臨清筠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江殊瀾,直到被那扇緊閉的房門阻擋。

    江殊瀾又冷了臨清筠一整天。

    當晚,江殊瀾不用臨清筠哄便自己喝了林老夫人開的藥,沐浴後便早早睡去。

    似是絲毫不擔心臨清筠今日有沒有用飯,今晚會睡在哪兒。

    葉嬤嬤在一旁看著都有些著急。

    葉嬤嬤見殿下不僅不關心將軍的任何事,還很快便安穩入睡後,也隻好輕輕掩好門退了出去。

    她知道,臨將軍夜裏會進屋陪在殿下身邊,破曉時分會再出來。

    殿下今日三餐都用得很少,臨將軍的狀態也比昨日更差了,也不知兩人何時才會重歸於好。

    臨清筠走近江殊瀾時,便看見她正側身躺在床榻上,眉間帶著柔和安寧之意。

    這個時辰,她應已睡熟了。

    臨清筠這才無聲在江殊瀾身邊躺下,動作小心地輕輕擁著她,俯首於她頸間,貪婪地汲取著屬於她的溫軟氣息與暖意。

    整整一日,她未與他說過一個字,也未給過他一個正眼。

    隻有在她睡著以後,臨清筠才敢悄然靠近她,與她親近幾個時辰,再在她醒來之前離開。

    他不願讓她不再愛自己,卻不知道他該做什麽,才能挽回已經快要離他越來越遠的江殊瀾。

    想起江殊瀾昨夜說的如他所願,臨清筠心裏止不住地抽痛著。

    夜色裏,江殊瀾長睫微顫。

    臨清筠抱著她的那一瞬,江殊瀾便醒了。

    她睡著以後臨清筠才敢進屋,所以江殊瀾沒有強迫自己一直醒著,卻也比以往入睡的時間晚了些。

    是以臨清筠進來時,她還未徹底沉睡。

    但江殊瀾一直保持著原來的模樣,就連呼吸都未曾變過。她想讓臨清筠覺得她還睡著。

    這樣他才會一直待在她身邊。

    她已十分想念臨清筠的懷抱和溫度,今夜她想就這樣醒著,感受他的存在,也感受他藏不住的愛意。

    可不久之後,江殊瀾便察覺有她並不陌生的溫熱觸感從她頸間劃過,又很快沒了溫度,變得如微涼靜水。

    以為她睡著了,他才敢擁抱她,才敢在她身邊流淚。

    江殊瀾的心猛地顫了顫,最柔軟脆弱的地方狠狠往裏縮了縮。

    心疼得厲害,江殊瀾強忍著眼底的淚,狀似睡意朦朧般動了動身子,又“下意識”回抱住了臨清筠的脊背。

    像是以往他們共同度過的很多個夜晚一樣。

    臨清筠渾身一僵,抱著江殊瀾的手如被什麽東西灼燙了般很快鬆開,又不舍地重新擁住了她。

    “瀾瀾。”他喚她。

    “嗯?”江殊瀾沒有睜眼,聲音迷糊地應他。

    原來沒有完全清醒。

    臨清筠高懸的心緩緩放下。

    “沒事,乖乖睡吧,我在這兒。”他低聲勸哄道。

    江殊瀾含混地應了句什麽,又親昵地抬手勾住臨清筠的脖頸,輕輕吻了吻臨清筠冰涼的唇,像是在半夢半醒間也不忘安撫他。

    像是他們之間什麽變故都沒有發生過。

    像是,她還在愛他。

    某些這兩日來被強行壓抑的東西很快失控,臨清筠隻微怔了一瞬,便控製力道急切地吻住了江殊瀾。

    見江殊瀾似是睡意仍濃,無意識地任由他吻得越來越深時,臨清筠的吻也越發凶了起來。

    他心裏的慌亂不安,矛盾掙紮,都混著化為利刃不斷切割他心髒的痛苦,藏在了這個幾近失控的吻裏。

    想讓她知道,又怕她知道。

    他想要她的愛,她也曾毫無保留地給了他。

    可江殊瀾昨夜說,她要把那些給他的愛收回了。

    臨清筠瘋狂地想留住些什麽。

    江殊瀾很清醒,卻一直未給他任何回應,隻是任由臨清筠越來越緊地擁著自己,越來越深地在她唇齒間攻城略池。

    寢衣的前襟變得淩亂時,江殊瀾忽然用冷靜得讓臨清筠心痛的聲音說:

    “臨將軍是想在我睡著的時候,強要了我嗎?”

    臨清筠長指微繃,脊背僵硬,瞬間清醒過來。

    他立馬從床榻上起身,退開了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難掩慌亂地說:“對不起,我不是……”

    “不是什麽?”江殊瀾打斷臨清筠的話。

    “不是深夜潛入我房中,或者不是趁我熟睡時與我這般親近?”江殊瀾平靜地問他。

    臨清筠無法否認。

    就著窗外的夜色,江殊瀾看見他分明想靠近卻生生停住腳步,她輕歎了一口氣。

    “臨清筠,我們怎麽變成了現在這樣。”

    強裝出來的平靜悉數崩塌,江殊瀾的聲音裏已掩不住哭腔。

    “自從墨玄嶠出現之後,你都隻趁我睡著之後才敢來抱我吻我,你把我,把我們的關係,當成了什麽?”

    江殊瀾知道,自引她看清真相開始,臨清筠從未問過她的想法,卻已經先入為主地認為她不會接受真正的他。

    因為他不信自己會愛那樣的他。

    他不信她的愛。

    見臨清筠沉默著,江殊瀾終於還是忍不住委屈,顫聲問道:

    “你是不是早就有了主意,設計讓我知道墨玄嶠說的那些事之後,便要與我分開。”

    “因為你曾在我麵前偽裝過另一副模樣,所以我們之間的一切便全都是假的嗎?”

    江殊瀾無力地閉了閉眼,眼淚止不住地順著頰側滑落。

    “既然你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我,為何還要來抱我?”

    “既然你不需要來問我便已認定了我無法接受你原本的模樣,為何不直接好聚好散,為何……為何還要因此流淚?”

    臨清筠像是忽然被人戳痛了心裏最深的傷口,立即道:“不行!”

    “我不要與你好聚好散。”

    他忍不住急切地走近,下意識想抱江殊瀾又生生收回了顫抖的雙手。

    “我從未想過要與你分開。”

    “我們之間的一切也都不是假的。”他聲音沙啞地一一回答著江殊瀾的問題。

    “忍不住抱你、吻你,是因為,我很想你。”

    “瀾瀾,我很想你,很愛你。我不要與你好聚好散。”

    臨清筠神情痛苦,卻一字一句認真說道。

    江殊瀾搖了搖頭,狠下心繼續逼他直麵某些東西:“臨清筠,若你不願信任我,不信任我的愛,我便也不會再給你那些信任與愛。”

    “給出去的東西,既然你不想要,我想收回來時,你又何必要攔?”

    臨清筠薄唇緊抿,極力地克製著心底翻湧的暗色情緒,聲音悲哀而無力道:“瀾瀾,我不是不信你。”

    “我隻是……隻是不信我自己。”

    卑劣,陰暗,暴戾,偏執,都是他。

    可她卻是世間最純淨美好的存在。

    他覺得真正的臨清筠不配得到她的愛與信任。

    作者有話說:

    7800+奉上~這章有糖(頂鍋蓋確信.jpg)有小刀還有劇情

    今晚沒有新章了哦,明天也早上更新

    快收尾啦,大家有什麽想看的番外都可以提,我整理整理盡量滿足大家~

    目前已有:

    小臨沒有家破人亡,瀾瀾也沒有失去雙親的同背景圓滿if線

    奇幻修仙背景的同核心故事

    現代都市或校園背景甜甜的戀愛

    感謝為瀾瀾和小臨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亞二哈、亦安安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亦安安 10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