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臨清筠俯首靠近, 與江殊瀾的鼻尖將觸未觸時,他聲音低低地問:

    “我們的孩子?”

    江殊瀾麵色一紅,輕輕推開他, 有些不自然道:“我隨口說的,你不用當真。”

    顯得好像她很著急與他有孩子,都開始考慮那麽遠的事了。

    江殊瀾平日裏主動歸主動,在這種事上還是會覺得有些羞赧, 還沒放得特別開。

    臨清筠的眸色驟深,氣息也沉了些, 又急又凶地吻住江殊瀾。

    江殊瀾被臨清筠突如其來的吻弄得微懵, 隻能虛攥著他的衣襟,下意識回應他。

    馬車平穩地在夜色中行駛著, 無人知曉車中有如何讓人臉紅心跳的景色。

    察覺江殊瀾身子發軟, 有些撐不住時,臨清筠才稍放開了些,抵著她的額心低聲問:

    “隨口說的?”

    江殊瀾微喘著氣,感受到舌尖輕微的疼痛時抬眸含嗔帶羞地望了他一眼。

    “你故意的。”

    不僅突然急切地吻她, 還吻得她舌根發麻發痛, 像是在懲罰她方才改口。

    “是末將的錯,殿下恕罪。”臨清筠從善如流道。

    但他又輕輕吻了吻江殊瀾仍泛著妖冶紅色的唇.瓣, 語帶蠱惑道:

    “瀾瀾方才的話,不願讓我當真?”

    見他明知故問, 江殊瀾莫名不願落於下風,轉而問他:“臨將軍想當真嗎?”

    臨清筠的喉結輕輕滾了滾,喑啞的嗓音裏蘊著濃重的在意:“想。”

    “很想。”

    似是怕她不信, 臨清筠又重複道。

    他很想和她一起, 與另一個生命之間產生最緊密深刻的聯係。

    江殊瀾的心忽然跳得又急又快, 幾乎不受她的控製,要從胸腔中逃出來——

    把她早已宣之於口的愛意化為實質,讓他看得更明晰,更真切。

    但沒來由的,江殊瀾覺得有些慌亂。

    這是她前世也不曾有過的經曆。

    前世的她與臨清筠已經十分親密,所以與他相處時,江殊瀾敢大著膽子去撩撥他,勾纏他,看臨清筠的理智因自己而搖搖欲墜。

    但她未曾與他一起迎接過另一個生命的到來。

    江殊瀾相信臨清筠會是一個很好的父親,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為一個稱職的母親。

    江殊瀾的父皇與母後給了她足夠的愛與溫柔,那些世間最純淨真摯的感情讓江殊瀾得以無憂無慮地長大。

    但江殊瀾不敢確定,自己是否也能讓她與臨清筠的孩子在愛裏長大。

    畢竟此時的江殊瀾心裏還有仇恨,她還有很多想要殺死的人。

    這樣的她或許還不適合做一個母親,無法心無旁騖地陪一個純潔無暇的生命長大。

    所以江殊瀾盡力平息心底的悸動與慌亂,腰肢微動,側身倚坐在臨清筠腿上,攀著他的肩自上而下地與他對視:

    “臨清筠,我們的孩子不會以江黎為君主。”

    她俯首靠近,在臨清筠耳畔柔聲道:“孩子出生時,要麽是太子,要麽是公主。”

    “所以臨將軍,你敢不敢謀反,弑君?”

    感覺到溫軟的氣息在自己耳際縈繞,臨清筠擁著江殊瀾盈盈一握的纖腰,抬眸望她。

    江殊瀾的發髻被臨清筠剛才的吻弄亂,散下的幾縷發絲悄悄搭在他頸間,順勢燃起陣陣酥麻之意。

    此時的江殊瀾唇間有一抹極其誘人的水紅,麵容上因深吻而起的紅暈還未消退,偏她眸中還有絲絲縷縷的溫情。

    像是一隻魅惑感十足卻誤入人間的妖,想誘人與她一道,一步步邁入深不見底的湖水,長眠其中。

    但其實,麵對江殊瀾,無論是要一起去做什麽事,臨清筠時時刻刻都是心甘情願的,無需任何誘惑。

    “敢。”

    臨清筠埋首於她頸間,低聲道。

    與江殊瀾相比,謀反,弑君,都不算什麽。

    江殊瀾勾著臨清筠的脖頸,遞上自己柔軟繾綣的吻,氣息交纏間,她聲音輕柔而魅惑道:

    “那……我陪你一起,以下犯上。”

    “好。”

    臨清筠繼續加深這個吻。

    “末將正在以下犯上。”

    *

    唯陽公主與臨將軍一同乘著馬車離開後,崔言修才從茶樓中出來。

    白日裏他一直在人群中,看著唯陽公主在長街上與學子們交談,也跟著那些學子一起走進茶樓,選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他全程一言不發,隻安靜地聽著臨將軍與其他人交流,並在心裏默默給出自己的看法。

    崔言修下意識覺得臨將軍並不似表麵這麽溫文無害,卻也看得出來,他事事以唯陽公主為先,不會做違背她心意的事情。

    否則他也不會因為唯陽公主幾句話,便耐著性子在茶樓裏端坐數個時辰,對所有想與他說話的學子一視同仁。

    若說臨將軍是一匹桀驁不馴的烈馬,唯陽公主便是唯一能操控他的那條韁繩。

    鋒芒畢露時,臨將軍或許會是一柄能在轉瞬間取人性命的利刃,但唯陽公主仍會是他的刀鞘。

    有唯陽公主在,無論臨將軍是多麽危險的人物,應都不會失控。

    把江殊瀾對寒門學子的親和態度盡收眼底,崔言修越發確認,自己並未站錯陣營。

    而和崔言修前後走進茶樓的另一人的態度,也很耐人尋味——

    崔言修很確定,自己在他臉上看到了懊悔與痛苦的神情。

    那人坐在崔言修對麵時並未刻意遮擋額角與右手手背上的烙印,崔言修自然知道他便是範明真。

    唯陽公主的護衛既然沒攔著不讓範明真進茶樓,崔言修便也假作沒看見他那兩處還帶著血色的烙印。

    聽著這些即將參加春闈的學子討論他當年寫的那篇策論,範明真幾度神色恍惚。

    崔言修聽人說起過一些與範明真相關的事,看著當初受不少人欽佩仰慕的狀元郎變成如今的模樣,崔言修也不免覺得有些唏噓。

    但人各有所求,範明真求了他的因果,崔言修也不會有過多的看法。

    隻是在他準備離開時,緊跟在他身後走出來的範明真忽然出聲叫住他:

    “你姓崔嗎?”

    崔言修腳步一頓,回身朝他微微頷首,態度溫和道:“在下崔言修。”

    “今年受江殊瀾賞識的,是你?”

    範明真還記得,那日江殊瀾曾在隆寶堂門前助過這位姓崔的書生,還提點了他幾句。

    崔言修意識到範明真的重點在“今年”那兩個字上,但他沒有多言,隻是彬彬有禮道:

    “無可奉告。”

    他與公主有來往的事應沒多少人知道。範明真卻不僅直呼公主的姓名,還能說出他的姓氏,崔言修猜測也許是那日公主為自己解圍時,被他看見了。

    範明真緊接著有些譏諷道:“那日她救了你一回,你便打算為她所用了?”

    崔言修蹙了蹙眉,察覺出他話裏的針對,並不回答。

    “我猜猜,她這回是用了什麽來收買你?銀錢?前途?還是別的什麽承諾?”

    “範大人許是吃茶吃醉了,還是早些回府。”

    說完,崔言修便準備轉身離開。

    但範明真快步攔在他麵前,有些著急地問:“你不怕自己後悔嗎?”

    “在春闈之前便選擇以後要依附於她,以後即便入朝為官,因為低賤的出身也不得不一直仰人鼻息。”

    “無論如何苦心籌謀,最終隻需要這些上位者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被打回原形,甚至落入比之前更加肮髒的境地。”

    範明真幾乎壓不住心裏的急迫,又追問了一遍:“你就不怕自己將來後悔嗎?”

    崔言修意識到他這些話其實並非是對自己說的。

    略一思忖,崔言修態度如常道:“你後悔了?”

    “我沒有!”範明真立馬否認,還神色痛苦地搖了搖頭。

    崔言修並未繼續這個問題,轉而道:“為何一定是依附呢?”

    “知遇之恩並不代表自此以後便要拋棄自己的所思所想,成為任人驅使的棋子。你仍可以借著這個契機,去更順利地實現自己的抱負。”

    “況且,”崔言修頓了頓,仍選擇直言,“況且唯陽公主也並非挾恩圖報之人。”

    “你走到今日的地步,與公主當初對你的襄助並無絲毫關聯。公主當日之舉或許是你邁入官場的因,但你成了如今模樣,怪不得任何人。”

    從範明真方才那些話裏,崔言修已猜到當年唯陽公主或許也曾幫助過他。

    “相反,其實你很清楚,每一個選擇都是你自己做的,並無任何人逼迫過你什麽。”

    唯陽公主與崔言修來往時並未有過任何逼迫之舉,反而在言行間都沒什麽架子,骨子裏透出來的隨和與耐心做不得假。

    崔言修從未覺得自己是被公主俯視與施舍的人。

    而先帝的仁德至今為人稱頌,應也不會迫使範明真做什麽違背他本意的事。

    雲月公主對範明真的情意在京都已不是什麽秘密,且不少人都見過範明真與雲月公主一同出行,並未聽說他是被勉強的。

    “你懂什麽!”範明真的情緒忽然有些失控。

    “當初……當初我也是人人豔羨的才子,世人都以為我會有大好的前程。”

    “我也是這麽以為的。”

    “時至今日都還有人在研讀我當初寫下的那篇策論。即便臨清筠他那麽討厭我,恨不得我去死,也不得不承認我那篇策論寫得很好。”

    範明真垂眸看著地上被燈籠投射而出的陰影,神色晦暗道:“可我……”

    “可你這麽多年來再未寫出過任何為人所知的文章,所以時至今日,你有且僅有那一篇文章廣為流傳。”

    範明真麵色一僵,立即反駁道:“我日日提筆,寫了很多文章!”

    “可事實是,如今滿京都的人都隻知道你與雲月公主情深義重,無人聽說過你在朝堂上有過什麽貢獻。”

    “範明真,你處心積慮地想靠最體麵的婚事抵消自己的寒門出身,如今求仁得仁,難道卻要反過來說是唯陽公主當初不該幫你,或是幫你不夠多嗎?”

    範明真沒再反駁,靜默了須臾,隨即頹然地低下頭,無人能看出他此時的想法。

    崔言修也並不在意他如何想。

    隻是看出範明真似乎想將自己今日所得都歸咎於別人或是那些他無力改變的外物,崔言修才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輕歎了一口氣,崔言修轉身,在靜謐的夜色中往回走。

    範明真慢慢抬起頭,目視著崔言修挺拔頎長的身影越走越遠。

    他的脊梁也曾如他一般筆直,他也對自己和大啟的將來有著種種構想與遠大的誌向。

    隻是範明真已經有些記不清,到底是從何時開始,他手中的筆再也寫不出值得讓人研讀的文章。

    他苦心往上爬的每一步,最終都讓他走進了更黑暗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