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冬日裏難得的晴天終於降臨,陽光掠過回廊和假山,一寸寸消融雪後的寒意。

    臨清筠和江殊瀾一道往他住的院子走去。

    江殊瀾的個子隻及他肩頭,此時兩人隻隔了不過一拳的距離,似乎他隻需稍稍展臂便能攬她入懷。

    臨清筠不自覺手腕輕動。

    他昨日聽夏問說江殊瀾似乎很了解將軍府內的布局,沒有任何人帶路也能直接找到他的房間。

    此時他步伐稍慢些,她也能自然地在對的地方轉彎抬步。

    “殿下可願先在立雪台稍等片刻?末將有些事要吩咐手下去做。”

    行至一個回廊路口,臨清筠忽然道。

    江殊瀾沒有多想,眉眼彎彎笑著說:“那你可得快些回來,別讓我等得手上的傷都愈合了。”

    “不會。”

    臨清筠先一步轉身,捕捉到身後輕緩的腳步聲後才回過頭看向那抹娉婷的身影。

    立雪台和他住的院子在不同的方向,昨日她不曾經過。

    江殊瀾沒問他,卻走對了。

    臨清筠很快斂回目光,思忖著什麽往長廊的盡頭走去。

    沒走多遠,江殊瀾便倏地身形一滯。

    意識到什麽,她心裏亂了幾息,又很快鎮定下來繼續去往立雪台。

    離開長廊後,臨清筠對現身的影衛夏答說:“審清楚荷雪做了什麽,別讓她死在這裏。”

    江殊瀾把荷雪遣出了府,可她們一起長大,江殊瀾仍對她有惻隱之心。

    臨清筠很想了結了她,但荷雪不能死在他這裏。

    夏答問:“她遍體鱗傷,已經沒有再用刑的餘地了,要關進暗格審問嗎?”

    雲月公主府的地牢裏有各種酷刑,人被帶回來時已經快不行了,用了些藥才把命拖住。

    密不透光的暗格隻有普通棺材的一半大小,被一個正常尺寸的棺材裝在裏麵,中間的空隙會放很多饑餓的大鼠和蛇搏鬥。

    在暗格裏不會受皮肉傷,無望的黑暗和那些仿佛貼著頭皮與肌膚傳來的撕咬掙紮聲卻能讓人心神崩潰。

    進了暗格的,從沒人能撐住不招。

    “你看著辦。”

    “是。”

    夏答拱手行禮後很快消失。

    未知卻又近在咫尺的死亡才是最可怕的。

    臨清筠十一歲時便體會過了。

    思及那抹把他從無望的黑暗裏救出來的暖光,臨清筠不自覺加快折返的腳步。

    他帶著金創藥到立雪台時,江殊瀾正站在石桌邊看著什麽。

    還未回暖的風拂過,她的裙邊似花瓣輕舞。

    風比他離得更近。

    臨清筠低斂的眸光落在那兒,暗藏深沉。

    “你回來啦?”見他靠近,江殊瀾笑盈盈地把目光轉到他身上。

    臨清筠心裏鬆了幾分,微微頷首,“殿下在看什麽?”

    江殊瀾抬手在石麵輕點,“我出宮開府時,差點因為這張長得像奇鬆的石桌,把公主府定在這裏。”

    這張石桌與地麵緊緊相連的部分長而直,很像是延伸而下再穩穩紮根的樹幹。石桌表麵平坦卻略有起伏,宛如被摧折過後仍迎風伸展的枝椏樹冠,渾然天成,姿態優美。

    江殊瀾還是一縷殘念時,常在這裏看著臨清筠自己和自己對弈。他習慣在這裏理清思緒。

    “原來殿下以前便來過這裏。”

    臨清筠放下藥,“夏問說魚片粥稍後便送來,末將先幫殿下上藥。”

    “好。”

    見臨清筠似是沒有多想,江殊瀾稍稍鬆了口氣。

    這是一位老臣的舊宅,江殊瀾開府之前確實有人跟她推薦這裏,但她沒來過。

    她開府之前看了很多地方,把這一處也算進去應該不會露餡。

    有些事情她無法解釋,暴露出來也許隻會惹他懷疑。

    臨清筠用取來的幹淨絲絹輕輕把藥塗在江殊瀾手心那幾道刺眼的傷口上,動作間帶了些不自覺流露的疼惜。

    那日她想握韁繩時臨清筠就知道她的手會受傷,但見她興起便沒有阻攔,想著早點把好用的藥送去給她也勉強能彌補些。

    此時看著這些煩擾到她的傷口,他心裏也密密麻麻地疼。

    臨清筠神色如常,無人能看出他心中所想。

    按例,公主即將開始籌備婚事時才會出宮開府。

    所以先帝突然讓江殊瀾開始選址後,不會有人比臨清筠更清楚她當年考慮過哪些地方。

    在當時的臨清筠看來,那即將是她和範明真共同的家。

    他走遍了她去過的每一處地方,自虐般地想象她和別的男人在這些地方共度餘生時的模樣。

    臨清筠很清楚,江殊瀾並未進過這座府邸。

    但她想讓他相信,那他便信。

    “怎麽不幫我吹一下?”帶著促狹笑意的輕軟聲音突然響起。

    “嗯?”

    “將軍怎麽走神了?”

    江殊瀾輕輕晃了晃自己的手心,“我說弄疼我了,不幫我吹一下嗎?”

    臨清筠抬眸,對上她盛滿柔軟晨曦的眸子。

    她再簡單的撒嬌和撩撥都足以讓他自靈魂深處生出愉悅來。

    但他麵上不顯,隻安靜地望著她。

    是包容,也是拒絕。

    見他目光清明寧靜,江殊瀾知他不願逾距,轉而道:“好了,不逗你了。多謝將軍幫我上藥。”

    “果然很快就不疼了。”

    江殊瀾收回已經上好藥的手,像是很善解人意道:“將軍的傷還疼嗎?禮尚往來,我也可以幫將軍上藥。”

    臨清筠眸色漸深。

    他的傷都在衣衫遮蓋之下。

    很難讓人不浮想聯翩。

    素手纖細柔軟,若是觸碰他身上那些猙獰可怖的傷口……

    “殿下。”他低聲喚她。

    江殊瀾發覺他的聲音微啞,但仍隻是溫和無奈地看著她。

    像是拿她沒辦法,又像是縱著她。

    江殊瀾倏地起身朝他靠近了些,兩人的氣息幾乎纏繞在一起時他也並不閃躲或生氣。

    似乎很是沉著冷靜,方才輕啞低磁的聲音像是別人的。

    驀然間,江殊瀾微微側首停在他耳畔,紅唇和他的耳垂將觸未觸時,她問:

    “將軍是不是未曾被人調戲過?”

    臨清筠輕歎一聲,“的確無人敢這般拿末將取樂。”

    “是嗎?”江殊瀾退回去,眸光含情,笑意款款,“這可不算取樂。”

    “這是……情不自禁。”

    她說話時聲音酥懶,眼神也一直繞著臨清筠。

    臨清筠正欲說什麽,卻聽見紀懷光的聲音自不遠處的轉角外傳來:

    “臨清筠,你這魚片粥看著真不錯,夏問備了兩碗呢,有我一碗吧?”

    忽然被打擾,臨清筠壓了壓眉梢,卻發現江殊瀾方才還遊刃有餘地撩撥他,此時見有人來,清透瓷白的麵容已經飛快染上了瀲灩羞紅。

    原是虛張聲勢,稍有風吹草動便會忍不住羞意。

    隻在人後,隻在他麵前,才會有那般柔媚誘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