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鬱顏身邊沒筆,筆在包裏,剛才進門的時候,她順手就將包擱在了門口的櫥櫃上。大概是習慣使然,就算離開了,她好歹也在這裏生活了三年,蕭蘊不在的時候,她便和這房子相依,這裏每一磚每一瓦,她都無比熟悉。

  所以在當時,她並沒有覺得有什麽。

  此刻想來,卻是默然了。

  “我去拿筆。”

  那支筆,曾經在結婚申明上簽字,如今也要用它結束了。

  蕭蘊懶懶的靠在沙發上,俊美的臉龐在燈光的照耀下更顯耀眼,額前碎發遮落眼簾。

  他閉著眼睛嗯了聲。

  鬱顏收回視線,起身走至門口,從小包裏拿出那隻黑色鋼筆。

  蕭蘊的手機鈴聲響起,鬱顏往回走,他皺眉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接起:“肖叔?”

  肖叔。

  鬱顏認識這個人。肖叔叔肖文斌,蕭父身邊的得力秘書,因為跟了蕭父有三十幾年,算是看著蕭蘊長大,兩人關係親近,不喊肖秘,反稱肖叔。

  鬱顏嫁去蕭家的幾年,肖叔叔經常出現在蕭宅,見過麵、打過招呼、同一桌吃過飯。是一位和藹的大叔。

  “什麽!?”蕭蘊震驚的站起身,向來深沉銳利的眼神竟然有了慌亂——鬱顏吃驚的看著他。

  “發生什麽事了?”她問。

  “我馬上過來!”極快的,他掛斷電話,不管鬱顏,直衝衝的往外走,他身材高大,步伐邁得極大,幾步,拉開房門跑了出去!

  砰——

  大門關上。

  鬱顏茫然無措,她跟著走了幾步,發現蕭蘊竟然連鞋都沒換,車鑰匙在櫃台上。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電話是肖叔叔打來的,那事情肯定和蕭父有關,又能讓蕭蘊如此急切失態,是蕭父出事了?

  想到自己和蕭蘊離開蕭宅時,蕭父尚未歸家,鬱顏不免也有些擔心,上前拿上車鑰匙、提了鞋,追著蕭蘊跑下樓。

  他們住在十九層,而樓梯停在二十層,蕭蘊卻不在電梯口,鬱顏想他是跑了樓梯。

  這更加肯定了鬱顏的猜測,無法,鬱顏給蕭蘊打了個電話。

  幾秒鍾後,電話被掛斷了。

  鬱顏沒再打過去。

  電梯下來,鬱顏進去,按下負一樓按鈕。

  不一會兒,電梯到達。

  鬱顏去到他們停車的地方,蕭蘊果然已經跑到了,喘著粗氣,手在褲子口袋裏摸了幾下,可惜,裏麵沒有車鑰匙。

  他急躁的對著車身踢了一腳,爆了句粗。

  滴滴滴的警報聲響起來。

  鬱顏走過去,說:“上車吧,我送你過去。”

  蕭蘊回過頭,看到鬱顏有些意外和驚訝。

  鬱顏看了眼他因為跑落拖鞋而光了一隻的腳,將鞋子遞給他,“你現在的狀態不適合開車。”

  蕭蘊皺著眉沉默兩秒,接過,去到副駕駛的位置。

  鬱顏按下解鎖鍵,去到駕駛室後將小包丟去後座,發動車子,問:“在哪兒?”

  蕭蘊解開領口的襯衣紐扣,“醫院。”

  鬱顏點了下頭,“我不問你是有什麽事情,你也別說,等到了我會知道。”

  良久後,他嗯了聲。

  鬱顏沉默的開著車,蕭蘊也沉默著,但是鬱顏能感覺到對方的沉默裏有著急切和擔憂,如果可以的話,他可能會飛過去。

  蕭蘊不時就會催促鬱顏,“快,再快點!”

  “嗯。”

  人在焦急起來的時候,你開多快他仍會覺得慢,鬱顏能夠理解這種心情。

  車流滾滾,紅燈路口排氣長隊,蕭蘊沉默的撐著額頭。

  鬱顏不敢想象蕭父那邊有多急切,這會讓她在心慌意亂中出錯,隻是蕭蘊的氣息總會感染到她。

  “你把鞋先穿上吧,你是爸爸和媽媽的支撐,冷靜下來,你還不能慌亂。肖叔叔沒有再打電話過來,說明現在的情況是穩定的,我們來得及。肯定來得及。”

  鬱顏的聲音是溫婉而柔和的,輕輕緩緩間有著一種能讓人心沉靜下來的魅力。

  蕭蘊動了一下,“謝謝。”

  天色太灰暗了,躺在陰影裏的蕭蘊,有著讓鬱顏難以形容的黯然,和往時的他極為不同,更是鬱顏從未見過的。

  此刻,讓她忘了在十幾分鍾前她正準備簽下離婚協議。

  **

  到了醫院大門前,鬱顏車尚未停穩,蕭蘊已經拉開車門,鬱顏連忙問了句:“在哪兒?”

  “腦溢血,在手術室。”

  鬱顏心中一顫!

  她直愣愣的看著蕭蘊已經跑遠的背影,眼眶模糊,她抹了把臉,一手濕潤。有醫院維護秩序的保安前來催促,“麻煩快點開走,後麵堵車了!”

  喊了幾聲沒有回應,保安欺向窗口,“喂!姑娘,讓你別停這兒,去停車場!”

  鬱顏清醒過來,“抱,抱歉……”

  保安也不好意思了:“姑娘你哭啥啊……我又沒凶你……”

  鬱顏感覺自己手腳都在發軟,也終於明白蕭蘊的震驚急切從何而來,她極力克製心中升起的慌亂,去把車停好,再匆匆趕去手術室。

  六月的天,依然冰冷刻骨。

  ·

  夜深了,來往的人並不多,許多醫生已經下班,空曠安靜的氣氛裏,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

  待鬱顏趕到手術室門口時,看見蕭蘊修長的身影筆直的站立在手術室門口。

  肖叔在他身後站著。

  她走近。

  肖叔先看見她,鬱顏喊了聲:“肖叔叔。”

  肖叔勉強一笑:“小顏來了。”他看到她明顯哭過的眼睛,紅著鼻尖,說不出別太擔心的話,因為這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鬱顏看著紅彤彤的“手術中”幾個字,問:“爸爸身體一向很好,注意飲食、又經常鍛煉,前段時間做過全身檢查,除了有點高血壓,怎麽會突然……?”

  肖叔無聲歎息,看了看蕭蘊,示意鬱顏退後幾步,低聲道:“是老太太,先生著急,這才……”

  鬱顏更不解了:“媽媽怎麽了?”

  “上次不是腿傷了嗎?就順便做了檢查,檢查報告出來了,是癌症。誰會想到呢?先生過來就是確認情況的,還不敢和老太太說,先生一著急就……”

  什麽叫禍不單行,什麽叫晴天霹靂,這就是了。

  鬱顏從未體會過這種親人相繼出現生命危機的情況,也從未體會過親人即將離別的場景,她眼花了,腿一軟,踉蹌兩步,被肖叔抬手扶住。

  “沒事吧?先過去坐一會兒。”

  鬱顏勉強搖頭,她連裝一個微笑都裝不出來了。

  蕭父比蕭母還要大上兩歲,年近古稀,平時身體健朗,經常在飯後閑餘之時和蕭母出去走走,倆老手牽手,走啊走的,雖然大多數時候是蕭母在說,蕭父在聽。卻無比的和諧、美好。

  鬱顏無數次曾羨慕過,這樣的感情更是她想要擁有的。

  現世安穩、歲月靜好,鬱顏在蕭父和蕭母身上看到過。

  她想和蕭蘊也這樣,年輕時相愛,年老時相依,離去時相送。她不求有多轟轟烈烈的愛情,隻願彼此相守。

  現在這對夫妻雙雙經受打擊,很可能天人永隔,就好像是豔陽天時劈下的一道驚雷。

  暖陽躲在了層層疊疊的陰霾之下。

  鬱顏低下頭,眼淚啪嗒掉落在地上,她轉過身,婉拒了肖叔扶她去坐一會兒的手。

  走開幾步,眼前都是昏暗的。

  蹭,蹭,蹭蹭——

  女人鞋跟踩在硬質的瓷磚地麵上,淩亂、踉蹌。

  肖叔輕輕碰了下蕭蘊,“你去看看吧,小顏哭了,好像接受不了……”

  蕭蘊沒有聽見女人的哭聲,隻從那輕重不一的腳步聲能聽出主人的慌亂。

  他回頭,看見鬱顏走遠的背影,纖細、柔弱,輕輕搖晃著,像是即將被風雨摧倒。

  再看時,她已經不見了。

  ·

  蕭蘊沒有找到鬱顏,這一層的走廊他都走過,洗手間也去喊過,都沒有鬱顏的影子。

  他想不出鬱顏會去哪兒,隻是一個人難受或是受到打擊時,都想要掩藏自己,鬱顏是躲起來了。

  往回走,突然,他看向樓梯口。

  蕭蘊不知道鬱顏是不是躲在那兒,但他確實沒有去過那裏。

  他走了過去。

  距離漸近時,他聽到了一個壓抑的哭聲,抽噎著,像是極力克製,卻噴湧而出。

  蕭蘊拉開樓梯口的門,笨重的聲音響起,嘎吱——

  鬱顏受驚般仰頭看來——

  男人背光而立,看不清麵容和表情,她認出是蕭蘊,扶著牆壁想要起身,卻因為久蹲而腿腳發麻,支撐在牆壁上。

  “需,需要我做什麽嗎?”她問。

  蕭蘊走進來,笨重的木門關上了,燈光暗下,隻有頭頂上投下的淡淡慘白的光,照在人臉上,是模糊的,距離遙遠得像是隔了千山萬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