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番外
  第125章 番外

  彼時。

  蘭因正在保和堂探望沈鳶。

  沈鳶是上個月抵達汴京的, 原本她年初就該來了,隻是她那個老頑童師父不知道從哪裏得知潁州有座山上有神藥絳仙草,他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 沈鳶擔心他出事自然不敢讓他一個人去, 便陪著人同去, 最後絳仙草沒找到,老人卻在下山的時候摔了一跤。

  這個年紀的老人摔一跤可不是小事,沈鳶再不肯讓他貿然走動,之後幾個月一直陪人留在潁州養傷休息, 直到上個月師徒二人才終於抵京。

  抵京第一天,沈鳶就給她來了信。

  故交好友要在汴京常駐, 蘭因自然高興, 這一個多月, 沈鳶得空便會來齊府, 蘭因要是有空也會去保和堂找她,不過雖然離得近,但兩人見麵的次數其實也屈指可數。

  沈鳶如今在汴京城頗有名望。

  汴京作為天子之都, 自然不缺厲害且有名望的大夫,可大夫這一行, 許多都傳男不傳女,女大夫實在是少,如今有這麽一位師承大師的女大夫在保和堂坐診,來找沈鳶的女眷自然不少, 加上沈鳶頗通調理之法, 手裏還有不少能讓女人養顏美容的方子, 一傳十, 十傳百的, 來找沈鳶的人那是越來越多,就連那些勳貴女眷也不例外。

  名聲大了,自然也就越來越忙。

  蘭因有時過來,見她忙得腳不沾地,也就不好意思打擾她,今日是從酒樓看完賬,想著沈鳶喜歡吃蜜餞、糕點,便特地給她帶了一些過來。

  她是保和堂的常客。

  不說與沈鳶的關係,便是從前也時常光顧這邊,甫一進去便有人與她打招呼,“齊夫人來了。”

  說話的是一個藥童,蘭因見過他幾回,知道他叫南星,她止步與人打了招呼,又讓綠拂把多餘的蜜餞分了人一點。

  南星有些不好意思,推辭幾番後才肯收下,到底年紀小,正是貪嘴好吃的年紀,抱著這一小包蜜餞,他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又怕蘭因瞧見,便抿著嘴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指著後邊的簾子與蘭因說,“沈大夫在後院曬草藥,齊夫人直接進去就好。”

  蘭因笑著與人道了謝,而後便帶著綠拂熟門熟路地往後院走。

  /> 保和堂前院用來看診,後院卻是用來休息的,如今沈鳶和她師父就住在保和堂的後院。

  沈鳶剛住過來的時候,蘭因還特地帶人過來替她添置打掃。本以為就她一個人在後院,未想剛掀開簾子便瞧見保和堂的那位石大夫也在,看著兩人站在一起討論草藥的模樣,又想到她每次過來幾乎都能在沈鳶身邊瞧見這位石大夫的蹤影,一個念頭在心中浮現,蘭因停下腳步。

  “因因?”

  直到前方響起沈鳶的聲音,蘭因才收起心緒抬起頭,她的唇邊重新泛起一抹笑,神色如常朝人走去,“從酒樓過來,給你帶了一些糕點。”說話間,她又與石大夫笑著打了招呼。

  “齊夫人。”

  石大夫忙同她回了禮。

  知道她們有話要說,石大夫招呼完又體貼地回過頭與沈鳶說道,“你陪著齊夫人說話,外邊有我。”

  沈鳶朝人笑笑,態度磊落大方,“多謝師兄。”

  石大夫溫笑著說不用,又跟蘭因拱了手,方才提步離開。

  目送他離開,等瞧不見他的蹤影了,蘭因方才回過頭壓著嗓音問沈鳶,“石大夫喜歡你?”

  陡然聽到這麽一個問題,沈鳶神色微怔,但也就一會兒的光景,她便又無聲笑了起來,“你渾想什麽呢?他是我師兄。”她說著去挽蘭因的胳膊,“外頭熱,我們進去說話。”

  雖然早已過了立秋,但秋老虎的餘熱還在。

  尤其近來許是要下雨的緣故,天氣變得悶熱不已,她怕蘭因站在外頭不舒服。

  “你來的巧,正好下午的時候我煮了涼茶,這會喝正適口。”她說著帶著蘭因進屋,儼然是沒把蘭因的那番話放在心上。

  蘭因幾欲張口,可看著沈鳶恬靜從容的側臉,又不知該怎麽說,其實她很想問問她如今對小舅舅的看法,這一個多月,小舅舅隻要有空就會跑來保和堂找她。

  上回蘭因回家看外祖母,外祖母還拉著她的手問她關於小舅舅和沈鳶的事。

  蘭因心裏自然希望沈鳶能和小舅舅在一起,這兩人,一個是她的至交,一個是她的至親,他們對她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但不清楚沈鳶的態度,她也不好發表意見,倒是小舅舅聽說外祖母有此詢問,特地找外祖母交談了一番,“既然您都知道了,兒子也就不瞞您了,兒子這些年不娶妻不是找不到合適的,而是心中有她,放不下別人。我過去混賬,覺得她管著我讓我難受,害她傷心,我知道您心裏盼著我好,但請您不要為了我去找她,我欠她良多,無論她願不願意和兒子在一起,都是兒子該受的。”

  “怎麽了?”

  沈鳶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蘭因抬眸才發現已經到了屋中,綠拂已經把蜜餞、糕點放到了桌上,沈鳶也拿了涼茶替她倒了一盞,蘭因看了沈鳶一眼,迎著她的注視,她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問。

  感情這事最是難纏,除了當局者,誰都沒有資格去插手。

  即使她是她的朋友。

  “孫先生呢?”她問沈鳶的師父,想著老人家若是在便過去給他請個安,順帶把帶來的東西一並給人帶過去,孫先生好肉還愛喝酒,蘭因這次過來也給人帶了不少。

  “一大早就出門了,也不知他去哪了。”沈鳶說得無奈。

  蘭因見過那位孫先生幾回,知道他的脾性,聞言便也笑了起來,“汴京熱鬧的東西多,孫先生想來是出去看熱鬧了。”

  “看熱鬧也好,我就怕他悶聲不響地又往山上跑。”沈鳶搖頭,她與孫先生既是師徒,也像祖孫,沈家幾年前就沒人了,她自跟著孫先生的那日起便拿他當自己親人看待,隻是老人越大越好玩,她心中無奈,卻也未再提起老者,跟蘭因喝茶吃糕點,才說了幾句話不到,忽然有人急匆匆過來,正是那位名叫南星的小藥童,他在院子裏就大聲喊道:“沈大夫沈大夫,不好了!”

  “怎麽回事?”

  沈鳶見他麵上急切,以為是有什麽重患,連忙放下茶盞起身出去。

  蘭因也跟了過去,站在門口 ,看著南星因為跑得太急的緣故一時說不出話,便在一旁柔聲安慰,“你慢慢說,怎麽了?”

  南星喘了幾口氣才說,“師傅和人打起來了!”

  “什麽?”

  蘭因和沈鳶對視一眼,都瞧見了彼此眼中的驚訝。

  難以想象以石大夫那樣溫和的性子竟會與人打起來,以為是故意來鬧事砸場子的莽漢,沈鳶蹙著柳眉與蘭因說,“我出去看看。”

  她如今是保和堂的大夫,何況石大夫還是她的師兄。

  師兄出事,她不可能坐視不管。

  沈鳶說完便往外頭走,南星連忙跟上。

  蘭因想阻攔已來不及,怕沈鳶出事,她連忙吩咐綠拂,“你快去外頭喊鬆嶽他們。”等綠拂應聲往外小跑,蘭因也沒繼續留在這,跟著朝外院走去,還未掀起簾子便聽到簾子那頭傳來沈鳶的聲音,“王觀南,你究竟想做什麽!”

  聽到這個名字,蘭因的心裏忽然咯噔了一下。

  她來不及想其他的,連忙掀起簾子往外頭看,果然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的小舅舅握著一束不知道從哪裏采來的花孤零零站在一邊,而他的對麵正是沈鳶和石大夫,這會沈鳶扶著石大夫的胳膊,看著對麵男人的雙目隱含慍色。

  蘭因剛要走過去,便聽小舅舅啞著嗓音說,“沈鳶,你連問都不問我發生了什麽,就認定是我惹事?”

  他眼眶微紅,看著沈鳶的目光卻一眨不眨,那裏麵透露出來的悲傷和委屈讓蘭因都止了步子。沈鳶麵上的慍色也跟著一頓,她紅唇微抿,但也就一瞬的光景,她便又冷著嗓音開了口,“無論是因為什麽,你都不該動手打人,這裏是保和堂,是病人看病拿藥的地方,不是您王四爺為所欲為的場所。”

  目光掃見他手裏的花,沈鳶別開臉。

  她的脖子十分修長好看,冷白色的皮,即使這麽多年風吹日曬也沒能讓她曬黑,此刻她冷著一張臉,猶如九天上凜然不可侵犯的神女,可無人知道,就是這樣冷冰冰的她,此時袖下那隻旁人看不見的手卻緊緊握著。

  “還有我與你說過許多回,不要再來找我,請你拿著你的東西離開吧。”

  這會保和堂沒有病人,但人卻不少,蘭因帶來的人,保和堂的藥童,他們都靜靜站在一旁,不敢說話……蘭因看著兩人這副模樣,心裏暗叫一聲不好,她正想上前打圓場,可還未走到王觀南的身邊便見他殷紅著眼眶盯了沈鳶一會後,忽然握著手裏的花大步離開了。

  “小舅舅!”

  她隻來得及喊人,王觀南卻沒有停步。

  蘭因怕他出事,隻好讓鬆嶽派人跟上,轉頭又麵含歉色與石大夫說道:“抱歉,石大夫。”

  石大夫搖頭,聲音依舊溫和,“沒事。”他說話的時候看了一眼身邊的沈鳶,見她手還扶著他的胳膊,目光卻追隨著那人離開的方向,他目光微黯,正欲說話,便又聽到蘭因溫聲問道,“想請問石大夫一句,不知我小舅舅因為什麽緣故與你動手?”

  先前的道歉隻為小舅舅冒犯了他,但蘭因並不相信小舅舅會無緣無故打人。

  她很清楚小舅舅的性子,他不是那種會隨便和人動手的人,除非是這位石大夫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眼見石大夫麵上神色微變,蘭因心中便更加肯定先前應該是發生了什麽。

  她心裏猜測,應該是和沈鳶有關。

  沈鳶經蘭因這麽一問倒也麵露疑色,她先前出來的時候隻瞧見王觀南拉著師兄的衣領一副要揍他的樣子,卻忘記問一句發生了什麽,想到先前王觀南麵上受傷的表情,她的心也不知怎得,忽然有些慌亂起來。

  難道真是她誤會他了?

  “師兄,他為什麽跟你動手?”說話間,沈鳶已經鬆開手。

  她仰頭看著身邊的男人,眼見男人沉默抿唇,沈鳶的心也跟著越來越沉,正待她準備再問一番的時候,身邊男人終於垂下眼簾啞聲開了口,“……我讓他別再來找你了。”見沈鳶蹙眉,石大夫怕她生氣,忙又跟著一句,“抱歉,師妹,我以為你不喜歡他,所以……”

  沈鳶沉默,半晌才開口。

  “不怪師兄,保和堂本就是看病的地方,不過日後若再有這樣的事,還請師兄遣人來與我說,我自己會處理的。”她的態度雖然溫和,但表達出來的意思卻涇渭分明,說完朝人略一頜首便不再看他,徑直朝蘭因走去。

  “我送你出去。”沈鳶和蘭因說。

  蘭因也未說什麽,發生這樣的事,她也沒心情再繼續待下去了,被沈鳶挽著胳膊出去的時候,看著身邊女子麵上的怔然,蘭因沉吟了一會,終究還是開了口,“上回外祖母與我問起你和小舅舅的事。”

  這事——

  蘭因從未和沈鳶說過,果不其然瞧見她麵上的怔然。

  “老夫人說了什麽?”

  好一會才聽到沈鳶的聲音,蘭因同她實話實說,“外祖母知道小舅舅時常往保和堂跑便知道他對你的心思。”說到“心思”的時候,蘭因看到沈鳶臉上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她未停話,繼續與人說,“外祖母原本想親自過來看看你,但小舅舅攔住了她。”迎著沈鳶的注視,蘭因把那日小舅舅和外祖母說的話一字一句同她說了清楚。

  說完瞧見她神色怔然。

  蘭因不再多語,隻握著沈鳶的手輕輕拍了一拍,等她視線看過來才又說,“阿鳶,我並不認為女人的歸宿就是嫁人生子,你有你喜歡的東西,有你追求的人生,這很好,可你若是真的對小舅舅還有意思,就不要彼此折磨,蹉跎歲月了。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倏忽而逝,若彼此喜歡卻還白白錯過,豈不可惜?”

  她言盡於此,不再多言。

  跟沈鳶告了別便登上馬車回家了。

  到家的時候還未過未時,蘭因先問鬆嶽關於小舅舅的情況,知道他回家了沒去別的地方,稍稍鬆了口氣,想著回頭等敬淵回來再與他說一聲。

  他跟小舅舅關係好,又都是男子,方便說話。

  蘭因沒有立刻回房,而是帶著吃的去了祖母那邊,祖母在齊府老宅的院子也叫鬆芝苑,瞧見她來,位於廊廡下的一幹丫鬟、婆子俱笑著起身朝她行禮。

  蘭因讓綠拂給她們分了果子、 糕點,便進去了。

  晏歡前不久生了個女兒,如今還在坐月子,齊老夫人憐惜她讓她先好好休息,不急著過來伺候,如今在她身邊伺候的除了衛媽媽便是才被提為一等丫鬟的秋然。

  秋然的性子要靦腆一些,看到蘭因過來便與她福了禮,而後接過綠拂手裏的糕點小吃領著人去一旁收拾。

  “我還以為你要晚上才回來。”

  齊老夫人靠坐在羅漢床上,她先前正聽人說著書,這會聽到動靜睜開眼,瞧見蘭因便與人招手,閑話家常笑著,又瞧她小臉紅紅的,應該是路上過了熱氣,又忍不住蹙眉,“這天還熱著,你回頭還是讓他們上門,省得自己跑來跑去。”

  “許久不曾出門了,原是想著出去走走,哪想到午後那麽悶熱,不過也還好,我一路不是在屋子裏便是坐著馬車。”蘭因任她牽著手,說話時眉目彎彎,想起一事,又與人說,“對了,錦繡堂剛進了一批布料,孫媳給您做了幾身衣裳,過幾日就能送來了。”

  “你這孩子,上回不才送來幾身?我都一大把年紀了,哪裏需要這麽多衣裳?”

  “少夫人還不是念著您。”

  衛媽媽端茶過來的時候笑著說了一句。

  蘭因也笑,“您哪裏一大把年紀了?您這皮膚好的,就跟四十多歲一樣,若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比隻我大一輩呢。”

  齊老夫人被她說得哭笑不得,唇角卻忍不住往上翹,“你何時也學會貧嘴了,哪有人四十歲白發蒼蒼的?”話是這樣說,卻也未再提此事,見秋然端著糕點過來,便讓人放到蘭因麵前,而後握著蘭因的手說,“你多吃點,我怎麽瞧著你比過年那會又瘦了不少?”

  蘭因倒是沒覺得自己哪裏瘦了。

  不過也不願浪費老人家的心意,便撚了一塊蓮蓉酥,她從前挺喜歡這類味道偏甜的糕點,哪想到這次才吃了一口便有些反胃,本不願祖母擔心,想著把這塊蓮蓉酥吃完,可——

  “怎麽回事?”

  忽然瞧見蘭因背過身捂著帕子一副幹嘔的模樣,齊老夫人連帶屋中其餘下人全部嚇了一跳。齊老夫人撫著蘭因的後背,衛媽媽也忙讓人把先前沒喝完的酸梅湯拿過來,綠拂也去絞了一塊幹淨的帕子。

  “是不是這糕點味道不對?”

  齊老夫人說著自己也嚐了一口,可嘴裏的味道和從前蘭因帶過來的那些相差無幾,又見蘭因不住幹嘔的模樣,倒是有些……想到那個可能,她神色微變,覺得這念頭實在荒謬。

  她一麵覺得不可能,一麵卻又忍不住心生激動……“派人去請個大夫過來。”

  “祖母,不用。”

  蘭因喝了酸梅湯,解了一些膩,“我可能就是有些中暑,回頭休息下就好。”

  可老人家這次卻很堅持,蘭因無法,隻能任人去請大夫。等大夫的這段時間,祖母一直握著她的手,蘭因起初也沒有覺得不對,隻當祖母關心過度,可漸漸地,看著祖母麵上的神情,除了擔憂之外似乎還有幾分隱藏的激動,蘭因心下一動,倒也有一抹念頭從心中生出。

  上回阿妤剛懷孕那會,好像就是這樣的……?

  心髒忽然在胸口砰砰跳動,震得蘭因耳朵發麻目光渙散。

  其餘人都不知祖孫倆這番表現是因為什麽,隻有衛媽媽因為這幾十年的閱曆稍有猜測,她心髒狂跳,麵上卻一點顯露都沒有,隻走到外頭,壓著嗓音吩咐了一個腳程快的丫鬟,讓她去外院迎一迎,若瞧見大夫務必讓人快些過來。

  蘭因舊日習慣喊石大夫,因此下人也是跑到保和堂那邊去喊的。

  不過來的卻是沈鳶。

  聽說蘭因身體不舒服,沈鳶當即提著藥箱就過來了,等看到蘭因已是氣喘籲籲。

  “阿鳶?”

  沒想到來人是沈鳶,蘭因有些驚訝,又見她這般模樣,她柳眉輕蹙,忙讓人去準備一方幹淨的濕帕子。

  沈鳶卻擺手。

  她隨意用袖子擦了下額頭,和齊老夫人告了聲安後,便徑直和蘭因說,“你身體不舒服,我先替你看診。”

  齊老夫人這次竟然也沒說什麽,隻等沈鳶坐下診過脈後方才小心翼翼問道:“沈家丫頭,因因這是怎麽了,她……沒事吧?”

  “您等等,我再給她看看。”沈鳶心裏其實已有答案,但也知道蘭因對這個孩子抱有多大的期望,她怕自己診錯,連著替人診了三遍,都是一樣的脈象後方才收回手,露出笑顏,“回您的話,是喜脈。”

  她這話是和齊老夫人說的。

  見老人目瞪口呆了一會又神色激動起來,她笑著收回目光,看著麵前同樣神色怔然的蘭因,輕握她的手說道:“因因,你有孩子了。”

  蘭因濃睫微顫了幾下。

  她愣愣地看了沈鳶一會,而後在她的笑眸下一點點垂下眼簾,手也朝自己平坦的小腹伸去。

  “……我有孩子了?”

  她啞著嗓音說,麵上猶不敢信,手指也在微微發顫,但慢慢地,她卻紅了眼眶,哽咽著又重複了一遍,“我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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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鳶陪她一道紅了眼眶,齊老夫人也滿目動容,她知道因因有多想要這個孩子,拿手拭了下眼角,她攬著蘭因的肩膀,一麵紅了眼睛吩咐衛媽媽準備封紅打賞下人,一麵讓人去喊竹生,讓他立刻去宮裏走一趟,務必讓齊豫白今日早點回來。

  “祖母,不用,敬淵這幾日忙就別去打擾他了。”他這些日子在忙江南河道的事,每天很晚才回來,蘭因實在不想打擾他。

  可齊老夫人卻點著她的額頭說,“傻孩子,什麽事能比得過你?”

  她沒聽蘭因的,仍舊讓人給竹生傳話。

  *

  政事堂。

  齊豫白坐在主位,而其餘大臣分坐於兩側。

  前陣子龐相舊病複發,原本他還強撐著,但一日早朝他忽然暈倒,鴻嘉帝從太醫口中知道他的舊疾需要好生靜養便態度強硬地讓他在家歇息,齊豫白作為次輔,自然接任了龐相之前未完成的活。

  他們如今商量的是江 南河道的事。

  江南多雨水,若不及時疏浚河道,便有洪水的危險,之前端州便是如此。

  其實這事幾年前龐相就已經著手在做了,那個時候才出端州的事,先帝和龐相擔心不及時處理,江南幾個州府也會如此,於是開了國庫又派了人去了江南,打算大幹一場,可誰也沒想到這筆錢最終會落入杜賊及其黨羽的手中,之後朝中每次派去的人不是莫名其妙死掉就是被人誣陷貪汙的罪名,幾百萬雪花銀沒了不說,河道還沒修好。

  這對大周和朝廷而言都是一場巨大的損失。

  龐相有心治河道,但奈何國庫空虛便隻能一直耽擱著。

  好在去歲從杜賊及其幾位黨羽手中抄出了不少家產,杜恪又為了投誠送了不少銀錢和杜家在大周的幾個產業,國庫才重新變得豐盈起來。

  對於治理河道一事,眾臣都沒有什麽意見。

  他們這些日子商討的也不過是怎麽治,派誰去治理。

  “工部尚書段誌廣對治理河道一事素來有研究,我看不如就派他去。”

  “治理河道可不是清閑的事,段尚書今年六十有五,若在江南出了什麽事可如何是好?”

  “那你說派誰?”

  說著說著,政事堂中火藥味又濃了起來。

  除了段誌廣以外,無論說誰都能被旁人回懟回去,不是“這是你的小舅子,你當然向著他說話”,就是“李大人莫不是以為我們不清楚這位大人與你的關係?”

  可對於這一番火藥味,坐在主位的齊豫白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像是根本就沒瞧見、聽到,依舊握著一盞茶慢慢喝著。

  其餘大臣大約也察覺到不對了。

  原先的爭論一頓,他們齊齊看向一直不曾說話的齊豫白,恭聲詢問,“大人可有合適的人選?”

  齊豫白聞聲抬眸。

  他神色淡淡,眼中一點波瀾的情緒都沒有,隻道,“這次的榜眼,諸位大人可還記得?”

  “大人可是說那位翰林院的編修寇敬?”見齊豫白頜首,眾人忽然想起那日殿試,寇敬寫的就是一篇治水的文章。有人不明齊豫白的態度,隻能輕聲試探道,“大人莫不是想讓那位寇編修治理河道?”

  齊豫白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隻說,“早些時日我就寇編修的文章與段尚書商議過,段尚書覺得其中不少條例都可行。”

  “可這位寇編修也太年輕了,哪裏能……”有人剛提了這麽一句,忽然被身邊人拉了下袖子,反應過來才想起這位帝師大人的年紀比那位寇編修也大不了多少。

  政事堂中忽然鴉雀無聲。

  齊豫白放下手中茶盞,“寇編修正是江南那帶的人,在治水這方麵也頗有自己的想法,諸位大人若覺得可以,回頭我再請段尚書與人一起,有他在一旁監督,想來治理河道一事必能事半功倍。”

  聽齊豫白這樣說,眾人一時倒也沒有旁話可以說了。

  先前他們一直爭論不休不過是利益問題,但這兩人,一個段尚書無兒無女,老妻也在前幾年去世,他脾氣耿直剛硬,最看不慣貪墨舞弊的人,至於那位寇編修,聽說是寒門出身,性子也十分強硬……這兩個人和誰都沒有利益掛鉤,也就不用擔心讓他們去,他們的利益受損了。

  於是爭論了幾日的政事堂終於拍板。

  “大人。”

  忽然有內侍從外頭疾步進來,一路走到齊豫白身邊,附耳稟道:“您的護衛在宮門口等您,說是有要事請您回去。”

  齊豫白長眉微皺,他清楚祖母和因因的脾性,如果不是出了什麽大事,她們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派人過來。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他也沒耽擱,起身說,“我今日還有事,餘下諸事便煩請諸位大人了。”

  他朝眾人拱手。

  其餘大臣哪裏敢受他的禮,紛紛起身回禮。

  齊豫白早先時候被鴻嘉帝特賜可乘轎出入宮門,可他一次都沒這樣做過,今日也是如此,雖然心中焦急,他也隻是加快步伐往宮門口走,路上還碰到幾個大臣,見齊豫白過來紛紛止步與他行禮,齊豫白回了禮,卻未滯留。

  眾臣見他疾步匆匆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隻私語幾句便離開了。

  竹生等在馬車旁。

  他心裏著急,一直翹首望著宮門口,瞧見熟悉的緋袍身影,連忙快步走去。

  “怎麽回事?”

  不等竹生行禮,齊豫白便率先開了口。

  “主子,您要當爹了!”即使被衛媽媽叮囑過,竹生還是有些沒能壓抑自己的音量,他實在太高興了,也想讓其他人知道,他們主子和主母馬上有寶寶了!當他不知道那些人背地裏怎麽說主子的?哼!

  現在好了,主子有寶寶了,看那群人怎麽說!

  他也沒錯過主子臉上的表情。

  想到上回哥哥知道自己當爹差點摔倒,竹生就特別好奇主子的表現。

  也不知道主子會怎麽樣?

  可他拿眼去看麵前的男人,卻發現他除了最開始的怔忡之外居然一點變化都沒有……竹生心裏無比遺憾。

  “知道了,走吧。”

  他看著主子神色如常朝馬車那邊走,心裏很是遺憾沒能瞧見主子的另一麵,卻見踩著腳踏要上馬車的主子一腳沒踩穩差點摔下來。

  “您沒事吧?!”

  竹生變了臉,連忙撲了過去。

  />

  齊豫白扶著馬車搖頭。

  竹生這才注意到他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齊豫白雙腿酸軟,他扶著馬車閉目了好一會,才能重新抬腳。

  “走吧,回家。”甫一進去,他便啞著嗓子發了話。

  看著已經坐在馬車裏的緋袍青年,看著他緊握在一起的雙手,竹生忍不住笑了,原來主子也不是一點變化都沒有,他輕輕哎了一聲,而後也未再多言,徑直跳上馬車,趕著馬車朝朱雀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