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大結局
  第106章 大結局

  蘭因也在這一次的受邀名單上, 她如今還沒嫁給齊豫白,不能跟著他一道去,而且齊豫白今日事情多,即便一道去也顧不上她, 正好王氏得了消息送來信, 邀請蘭因和他們一道進宮, 蘭因想了想還是沒有拒絕, 萬壽節當天, 她和王氏、顧鴻騫一道進宮。

  王氏很高興。

  因為顧情離開帶來的壞心情也因為蘭因的到來變得明媚了許多。

  等進了宮。

  顧鴻騫得去大慶殿見天子, 王氏則帶著蘭因轉道去福寧殿。

  福寧殿是杜貴妃的住處。

  自元後去世後, 大內便以杜貴妃為尊, 雖然前陣子太子事件鬧得沸沸揚揚, 但杜貴妃的地位還是和從前一樣,並沒有因為太子回宮亦或是那些杜家的傳聞而被冷待, 眾人一時弄不清楚陛下是個什麽想法, 自然還是對杜貴妃恭敬有加。

  蘭因母女到福寧殿的時候, 人都已經來得差不多了。

  蕭母和蕭思妤也在,兩人一個是伯夫人, 一個是國公府的二少夫人,在受邀名單很正常, 可讓蘭因驚訝的是蕭母這次的位置竟然排得十分靠前,按理說, 成伯府在京中的地位不過爾爾,從前蕭業為殿前司都虞侯受陛下青睞的時候,她作為他的夫人也隻能坐在中間的位置, 更不用說蕭家如今的情形了。

  不清楚是因為什麽緣故, 蘭因暫時也沒去多加猜測, 依舊保持著應有的恭敬向杜貴妃問安。

  她們的出現讓原本紛鬧的大殿一靜,王氏作為長興侯夫人,地位比大殿中的不少人都要高,可先前言笑晏晏的杜貴妃聽到王氏母女行禮卻麵色淡淡,恍若沒有聽到一般。

  這樣明顯的冷遇自然讓殿中眾人心思各異,有不解卻不敢多說的,也有事不關己作壁上觀看戲的,自然也有像蕭母這樣麵露譏嘲的,雖然她也不清楚杜貴妃為何冷待這對母女,但看王氏和顧蘭因吃癟,她就高興!

  蕭思妤卻不忍蘭因一直跪著。

  過了寒露,馬上就到霜降了,天氣越發嚴寒,顧姐姐的身體本就不算很好,今日地上又沒鋪地毯,一直這樣跪著,哪裏吃得消?可她正欲張口,手臂就被蕭母握住,回頭便瞧見蕭母神色陰沉,目露不讚同。

  “你瘋了?現在在什麽地方,你不知道?”蕭母壓著嗓音訓斥蕭思妤,“不為你自己想想,也想想嚴明和你婆婆還有我,杜貴妃是什麽性子,惹惱了她,我們誰都討不到好!”

  蕭思妤看了一眼不遠處主位上那個美豔女人臉上的神色,想到杜貴妃的行事作風,不禁麵露躑躅。

  王氏也察覺出了杜貴妃的冷待,雖然不清楚什麽緣故,但她還是立刻心生不爽,她如今的脾氣其實已經收斂許多了,如果蘭因不在身邊,被杜貴妃冷待也就冷待了,可想到自己的女兒陪著自己一起跪著,她就不高興,尤其看到蕭母臉上的譏嘲,她就更加不高興了,正想開口,手卻被蘭因抓住。

  不同自己手上的冰冷。

  那溫熱的觸感握住自己手腕的時候,王氏立刻麵露怔忡,她一點點扭頭朝身邊的蘭因看去,似乎沒想到蘭因會握她的手。

  蘭因卻沒看她。

  她已經清楚杜貴妃為何冷待她們,而“高看”蕭母的原因了。

  想來她已經知道太子的事了。

  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被杜貴妃借題發揮,更不想因此影響到敬淵,跪就跪吧,今日畢竟是萬壽節,想來杜貴妃也不敢僵持太長時間。

  福寧殿靜悄悄的,杜貴妃一身大紅宮裝坐在主位,大紅原本是皇後才能穿的,可她自持身份貴重,這些年隻肯穿紅色,戴鳳釵,陛下對此從來不曾多說什麽,尚衣局的人也就以為這是他默許的,可以說,這些年杜貴妃除了沒有皇後這個頭銜,無法住在坤寧宮,其餘用度和皇後也差不了多少了,這也讓她的性格變得越來越跋扈,越來越囂張。

  前幾日父親進宮,她從他的口中知道太子進宮一事和齊豫白有著脫不了幹係。

  齊豫白是外臣,她沒辦法親自教訓,但作為他的未婚妻,她自然不會讓她好受,未至三十的女人,容貌生得昳麗萬分,這會右手搭在扶手上,她正低頭端詳昨日才做好的指甲,大紅色的蔻丹,襯得那雙一看就養尊處優的手更加白皙,她手指上戴著一枚紅寶石戒指,這會像是透過窗外折射進來的陽光在看自己寶石折射出來的光芒,而後便輕描淡寫地和身邊幾個婦人閑聊起來。

  她這明顯的態度讓王氏臉色難看,也讓那幾個被點到名的婦人麵露躊躇。

  她們對王氏沒什麽好感,但長興侯是大周第一戰神,又深受陛下看重,杜貴妃可以冷待王氏,她們可不敢明著欺負王氏母女,氣氛一下子變得凝滯起來。

  杜貴妃臉色難看。

  她為所欲為慣了,旁人不接她的話茬,索性直接發作起蘭因,她把目光轉向那個靜默跪著的顧蘭因,仿佛才看到她一般,卻仍舊不肯叫起,就這樣似笑非笑看著蘭因,問道:“本宮聽說顧小姐下個月就要成婚了?”

  “是。”

  “要我說咱們這位顧小姐就是有本事,前麵嫁給成伯府家的世子,這才一年不到的時間,竟然又嫁給了咱們的齊大人,都是數一數二的好兒郎,也不知顧小姐有沒有什麽法子可以傳授給這些未出閣的姑娘?”不等蘭因開口,她又嗤笑一聲,“也不好,今日來宮中的都是安分守己的好姑娘,可不能被教壞了。”

  她就差點名指姓說蘭因是狐狸精了。

  這讓王氏怎麽能忍?她當場勃然大怒,也不顧杜貴妃的身份,抬頭憤道:“娘娘慎言!”

  還從來沒有人敢讓她慎言。

  杜貴妃原本還含笑的臉立刻沉了下去,她才不管王氏是何身份,正欲發火,門外卻突然有人通傳,“聖旨到。”

  以為是陛下派人送來賞賜,杜貴妃臉上的陰沉暫退,她重新揚起笑容,抬手,由身邊宮娥扶著起身後便嫋嫋娜娜往前麵走,待走到蘭因身邊的時候,居高臨下看著她不輕不重地輕哼一聲。

  蘭因沒有多餘的表示。

  她從善如流換了個方向,依舊規規矩矩的跪著。

  其餘命婦也紛紛跟著起來,才跪下,便見有人逆著陽光朝她們走來。

  蘭因跪在人群中間。

  她謹守規矩並未抬頭,直到聽到前邊傳來杜貴妃略帶驚愕以及不滿的聲音,“怎麽是你?!”

  “微臣受陛下吩咐過來傳旨。”

  熟悉的男聲傳入蘭因的耳中,蘭因麵露震驚,她怕自己聽錯,仗著在人群裏麵無人瞧見抬起頭,才抬頭便看到齊豫白一身緋袍站在離她不遠處的地方,幾乎是她一抬眼,他就看到她了,那雙猶如黑玉一般的眼睛朝她這邊望了一眼,明明那裏邊什麽情緒都沒有,但蘭因還是從中讀出了一抹安心。

  他在讓她放心。

  殿中也有不少人看到了齊豫白的身影,心中奇怪怎麽會是他來傳旨,曆來封賞都是由天子身邊的內侍來傳旨,除非不是封賞……有膽大的人悄悄打量了一眼齊豫白的身後,有跟隨的內侍,卻都兩手空空。

  這一番情形不禁讓眾人猜測萬分,總覺得有什麽事發生了。

  杜貴妃卻沒多想,隻是不滿自己居然要給齊豫白下跪,但他手持聖旨,她也沒有辦法,隻能冷著一張臉跪著,沒好氣地說道:“還不宣旨?”

  她態度惡劣,心中已然想好等齊豫白一走就要好好發作顧蘭因。

  可齊豫白卻沒有因為她的態度而變臉,從始至終,他都是那副冷淡從容的模樣,聞言,他也隻是打開聖旨,照著上麵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褫奪杜氏女貴妃頭銜,即日起拘禁福寧殿。”

  短短十幾個字卻讓滿殿嘩然。

  杜貴妃更是麵露怔愕,在宮裏待 了十年,她接過的聖旨數不勝數,這還是她有史以來接到過的內容最少的一道聖旨,可那十幾個字明明分開她都知道其中意思,合在一起,她卻聽不懂了,什麽叫做褫奪杜氏女貴妃頭銜,即日起拘禁福寧殿?

  “你在胡說什麽!”

  不解、恐慌帶來的戾氣讓杜貴妃再也待不住了,她作勢要起身,可才起來就被齊豫白身後的幾個內侍上前按住肩膀。

  “混賬,你們敢碰我?!”杜貴妃柳眉倒豎。

  她想掙紮,可內侍卻態度強硬逼著她下跪,活到現在,從來就沒被人這樣對待過,杜貴妃惱怒萬分的同時,心中的恐慌也更加清晰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好端端的,陛下會下這樣的聖旨?

  “我要見陛下!”她壓抑著心中的恐慌,仰著頭看著齊豫白說。

  “這恐怕不可以。”齊豫白重新合上聖旨,他鳳眸微垂,麵對杜貴妃臉上的憤懣依舊淡淡道,“杜誠之毒害陛下,致使陛下龍體受損,如今太醫還在為陛下看診。”

  “什麽?”

  杜貴妃一愣。

  其餘人更是麵露驚愕,有膽小的甚至拿手捂著自己的嘴巴,以免驚呼從嘴裏泄出,還有人心生慶幸,幸好剛剛杜貴妃拉著她們冷落王氏母女的時候,她們沒表態,要不然之後秋後算賬,她們保不準也會被歸於杜黨。

  “不可能,這不可能,爹爹絕對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是你,是你們陷害爹爹!”

  從理智不清的呢喃到勃然大怒,可從前盛氣淩人的杜貴妃如今卻連起身都沒辦法,她被以前她最看不上的卑賤內侍死死按著肩膀,因為太過用力,她的膝蓋都感覺到了疼痛。

  因為今天為了懲戒顧蘭因,她特地讓人把地毯撤掉。

  她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自己也會品嚐到這一份苦。

  眼睜睜看著齊豫白越過她往身後走。

  還跪著的一群人見他過來,起初不解,等看到身後跪著的蘭因,便明白他要做什麽,她們紛紛朝兩邊散去,讓出一條小道給他行走。

  齊豫白一路暢行無阻到了蘭因的麵前。

  他朝蘭因伸手。

  蘭因卻麵露猶豫,如今到底還在宮裏,而且那麽多人看著,她怕給齊豫白帶來不好的影響,她朝人搖了搖頭,齊豫白卻不肯收回,就保持這樣的動作看著她,蘭因最終還是無奈妥協,她把自己的手放到齊豫白的手中,被他扶著起身,因為跪得時間太久,膝蓋有些疼,如果不是齊豫白扶著她,恐怕她站不穩。

  “沒事吧?”

  齊豫白皺眉問她。

  蘭因搖頭,輕聲說了句“沒事”。

  齊豫白看了她一會,到底沒說什麽,他轉頭,冷著嗓音吩咐壓著杜貴妃的那幾個內侍,“把人帶下去。”

  “是。”

  幾個內侍應聲帶人離開。

  杜貴妃自然不肯就範,可她的力氣怎麽比得過那幾個內侍?她一路破口大罵,最終還是被拖著離開了這個華麗的宮殿,因為掙紮太過用力,就連頭上的鳳釵都掉了下來,那展翅欲飛的鳳凰落在地上被折斷了翅膀,一如她那個經年不醒的皇後美夢徹底被擊碎。

  等到杜貴妃被帶走,原本嘈雜的福寧殿再次變得安靜下來。

  除了蘭因和齊豫白,其餘人都還跪著,齊豫白倒是也沒為難她們,隻和蘭因說了一句,“先在這待一會,回頭會有人帶你們出去。”說完,他又壓低聲音和蘭因說,“別擔心,乖乖等我回家。”

  蘭因其實有滿肚子的話要問。

  她怎麽也不相信杜誠之會下毒謀害陛下,但這種時候,也問不了什麽,知道他還有別的事要做,蘭因也未阻撓,她點了點頭,怕他擔憂又跟著一句,“別擔心我,去做你的事就好。”

  齊豫白這才頜首離開。

  他走後。

  殿中眾人卻仿佛還未徹底回過神。

  蘭因餘光一掃身邊的王氏,想到先前她的維護,彎腰扶人起來,等她們母女站起來,其餘還跪著的人,這才一個跟著一個起來,隻有蕭母還跪著。

  她神色怔怔,顯然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本以為今天可以借杜貴妃的手教訓顧蘭因一回,沒想到不僅沒把人教訓到,杜貴妃居然還倒台了……又想到齊豫白,這種時候能被陛下委以重任,齊豫白以後的地位絕不會止步於此。

  她這心中又是憤恨又是嫉妒。

  這個女人到底哪裏來的本事,每次以為她要倒了的時候,總能絕處逢生!

  關於齊豫白,其餘人自然也想到了,不清楚杜誠之毒害陛下是怎麽一回事,但杜貴妃的結局已然彰顯出杜家是什麽下場了,如今太子已經找回,杜家又倒了,那等太子登基,朝堂隻怕要大變樣,一時間,福寧殿中,不管是何身份,都拉著蘭因閑聊起來,仿佛她才是今日的主角。

  等宮侍過來,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了。

  蘭因拒絕了王氏,沒和她一起回七寶巷,而是獨自一人回了顧宅。

  她怕齊家祖母擔心,自然沒跟她說宮裏的事,隻說有事,又讓她不必擔心,而後又讓門前小廝盯著些,等齊豫白一回來立刻與她說,可蘭因沒想到,這一等竟等到子時。

  彼時她已沐浴洗漱完,卻不肯歇息,披著衣裳靠在榻上看書。

  可她心不定,書也沒看進幾頁,倒是因為太過疲倦,靠著軟榻睡著了,直到身子騰空,她被驚醒,一睜眼便看到抱著她的齊豫白,透過昏暗的燈火,蘭因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做夢還是醒著,啞著嗓音輕輕喊了一聲,“敬淵?”

  “把你吵醒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她才確信自己沒有做夢,她顧不上回答他的話,急著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她根本不相信以杜誠之那樣老謀深算的人會在這樣的日子給天子下毒。

  齊豫白知道今晚要是不給她一個答複,隻怕她是不會睡了,便先抱著人到床上,把人用被子牢牢實實蓋好,這才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說道:“是陛下自導自演了一場戲。”

  這和蘭因想的差不多。

  她沒有說話,而是靜靜聽著他繼續說。

  “陛下今早於紫宸殿召見杜誠之,因為距離宴席的時間越近,他一直未曾出現,我和老師還有你父親以及其餘大臣便去紫宸殿找他,剛進去就看到陛下一邊吐血一邊指著杜誠之,那個時候,殿中隻有陛下和杜誠之兩人,經太醫診治,查出陛下中的毒是西寧那邊特有草藥做出來的,現在杜誠之和杜厲都在大牢,其餘杜家人也被拘禁著。”

  “你剛剛說陛下自導自演,你們早就知道今日會發生什麽?”蘭因問齊豫白,才出口又搖頭,“不,不對,如果你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麽,一定不會讓我進宮。”

  “到底怎麽回事?”她神情凝重。

  齊豫白指腹輕輕搓揉蘭因緊蹙的眉心,聞言,他看著蘭因沉默了一會才說,“毒是杜恪給的,這事,陛下誰也沒說。”

  “那陛下……”

  “他身體本就不好,即使沒有這個毒,恐怕也活不過三年,如今中了這個毒,隻怕……”齊豫白沉默半晌才說完,“撐不過半年。”

  就連杜誠之也沒想到那個男人為了鏟除他,居然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了。

  屋子裏靜悄悄的,齊豫白和蘭因一時誰都沒有說話,不知道靜默了多久,蘭因忽然撲向齊豫白,在這十月的夜裏,她突然覺得很冷,刺骨的冰冷。

  她知道這樣解 決杜誠之是最不費吹灰之力的。

  從敬淵口中知道上輩子為了扶持趙非池登基,他們損失了多少人,如今沒有打仗,百姓安居樂業,杜家以這樣的方式下台可以算得上是最好的結果了,可想到護國寺中那個語氣溫和與她玩笑的中年男人,蘭因卻覺得無比難過。

  齊豫白知道她的難過,可他今晚也說不出別的,隻能輕輕撫著她的後背。

  ……

  沒有人想到杜家會以這樣的方式下台。

  杜誠之毒害天子,念他曾有從龍之功賜鳩酒一杯,保留了這位赫赫有名異姓王最後的臉麵;杜貴妃褫奪封號,貶為庶人,幽禁冷宮;杜厲買賣民女、殘害百姓,證據確鑿,於午門斬首……其餘杜家人,五服之內皆剝奪官職,三代不準入朝為官。從前大周最有名望的杜姓一族,轉瞬倒台,一時間,汴京城中人人自危,尤其是朝中那些杜黨,更是各個夾緊尾巴過日子。

  可這些事和蘭因就沒什麽關係了。

  日子過得很快。

  轉眼的時間就到十一月了,再過十三天,她就要成親了。她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即將到來的大婚,何況婚期將近,她要接待的人也越來越多。

  最先抵達汴京的是她的外祖母和小舅舅。

  他們這次是來汴京定居的,帶來的人和東西自然不少,光搬運那些東西就喊了十幾輛馬車。

  蘭因本想讓外祖母陪她一起住。

  早前齊祖母和她商量過後,讓人把顧宅和齊府的牆壁鑿出了一道月門,蘭因想著,即便以後嫁到了齊府,去看外祖母也方便,可老太太不肯,非要跟著小舅舅一起住,美其名曰是為了管教這個不聽話的小兒子,從前她有一大家子要管,王觀南又得打理王家的商號,太忙,他不肯娶妻也就算了,可如今……她自然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縱容下去了。

  蘭因無法。

  好在王家在汴京的宅子距離甜水巷也不算遠,她平日過去也方便。

  蘭因第二批接待的是她的大表哥和小表弟,他們是一道來的汴京,來的那天,蘭因和齊豫白還特地抽空去王家用了飯,隻是席間,蘭因發現大表哥心事重重,不似從前那般愛笑,後來問起外祖母才知道那日下毒的事,大表哥還是知道了。她還知道分家之後,大舅母便自請去了王家家廟,外祖母勸了幾回也沒勸動。

  ……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

  蘭因邀請的人也就沈鳶還遲遲未曾出現,眼見十一月十三越來越近,蘭因也不清楚這位故友會不會出現了。

  *

  雁門關。

  蕭業是三日前接到的信,信是他母親寫的,信中說,顧情來雁門關了。幾乎是一看到這句話,他就下意識皺眉,緊隨其後是無法言喻的厭惡和不滿壓在心頭,他以為自己跑到雁門關,顧情也就能明白他是什麽心思了,她要是還想做世子夫人,那就繼續待在伯府好好做她的世子夫人,若不想,他日問他要一份和離書,他也會二話不說立刻就給。

  可誰能想到她居然偷偷跑出來,來找他了。

  雖然第二封信中已經說明她已經被找到,不會有危險,但蕭業還是覺得煩躁。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情緒了,在雁門關的每一日,他過著猶如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枯燥、乏味,這裏沒有汴京的繁鬧,有的隻有一望無際的黃沙,可他卻很喜歡這個地方。

  這個地方讓他心生平靜。

  可如今這一份安靜又要被破壞了。

  估算日子,從汴京出發,顧情應該也就是這幾日抵達了。他沉默著把信紙燒掉,繼續拿起木雕做手工,這是他近來才有的愛好,此刻他雕得是一個四、五歲齊劉海的小女孩,偶爾有人瞧見,他也隻說是親戚家的小孩,這裏的人遠離汴京,縱使知道他的身份也不可能清楚他的情況,就連周安也不知道這是小時候的顧蘭因。

  他不敢讓別人知道他和她的關係,更怕蘭因的名聲因他受損。

  可他實在太想她了。

  他想那個喊她“阿業哥哥”的蘭因。

  “世子。”周安拿著饢餅打簾進來,看到蕭業跟從前似的低著頭做木雕,也不意外,他雖然不清楚這個小女孩是誰,但直覺讓他知道這和顧小姐有關,不敢多說,他把饢餅遞過去後,搓著手放在火爐上烤火,忍不住吐槽道:“這地方比咱們汴京冷多了。”

  蕭業停手抬頭,“你其實不用陪我留在這。”

  這話,蕭業不是第一次說,周安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他嘿嘿笑道:“屬下從小就跟著您,您在哪,屬下就在哪。”

  br /> 蕭業沉默。

  放下木雕吃起饢餅,吃了兩口,忽然問,“今天是初幾?”

  陡然聽世子問起這個,周安也愣了下,算了下才答,“應該是十一月十二吧。”他剛想問句怎麽了,突然想起十一月十三就是顧小姐和那位齊大人成婚的日子。

  果然瞧見世子沉默的臉,他本想開口寬慰幾句,又說不出話。

  隻能默默烤火。

  這天晚上,蕭業原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沒想到才沾上枕頭不久就睡著了,他又做夢了,看到蘭因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平靜,他以為又是像從前那樣夢到他和蘭因的從前,和蘭因分開的這段時間,他隻能在夢裏回溫他們恩愛的過往。

  他夢到他帶著顧情回府的那一日。

  幾乎是在看到顧情的身影時,他就忍不住皺眉,他想讓顧情離開他的夢,可夢又豈是他能控製的?他隻能壓抑著情緒希望快點過完這一段,可漸漸地,他卻發現不對了。

  夢中的蘭因沒有質問,沒有讓他選擇,而是在短暫地沉默後答應下來,她親自給顧情選擇院落,分派下人,怕她委屈還特地囑咐府裏的下人。

  怎麽會這樣?

  蕭業皺眉,覺得這一切太荒謬了,可這一份荒謬中,他又覺得應該是這樣的。

  依照蘭因從前的性子,這樣才對。

  心髒忽然跳得很快,他掙紮著想醒來,但就像是被夢魘魘住,他怎麽都醒不來,隻能被迫繼續看下去。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副他從未想過的景象。

  夢中。

  他受顧情所托,以假成親的名義娶了她給了她庇佑的地位。

  可在蘭因的日益冷漠和顧情的溫柔細語中,一次醉酒,他和顧情睡在一起,自此,一發不可收拾。原本顧情說等事情了結,她就離開,可發生這樣的事,他怎麽可能再趕她走?因為愧疚,他對顧情更加虧欠,想和蘭因說清楚,但每次和蘭因見麵,她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驕傲讓他不肯跟蘭因低頭,兩人的關係也就越來越差。

  直到大佛寺事件,他和蘭因徹底鬧翻。

  他一直都知道齊豫白是喜歡蘭因的,每次見麵,齊豫白似有若無的目光讓他心生不舒服,幾經調查,他查到齊豫白小時候曾在王家住過,更查到一向不喜歡熱鬧的齊豫白,但隻要蘭因參加的宴會,他隻要有空一定會到。

  如果大佛寺中換作其他男人,蕭業也許不會有那樣過激的反應。

  他和蘭因夫妻多年,豈會不知道她的性子?偏偏那人是齊豫白,那個蘭因偶爾提起時有誇讚的男人,嫉妒、憤怒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所以他不顧蘭因解釋,瘋了似的做出那樣無法挽回的舉動。

  他看到大雪紛飛的夜裏,蘭因失望地看著他。

  燈火搖曳,她眼裏的祈求一點點變成冷漠,最後她什麽都沒說,雙手撐在雪地上撿起那紙休書站了起來。

  蕭業喉間發出嘶吼般的聲音,他想掙脫這 個桎梏,想狠狠揍夢中的自己一頓,他想去牽住蘭因的衣角,想讓她別走,可他什麽都做不了,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蘭因離開。

  夢境的最後,是蘭因葬身火海。

  他眼睜睜看著蘭因被大火一點點吞噬。

  看到這的時候,蕭業已經麻木了,即使他已經可以睜開眼睛,即使他的身子已經不再桎梏,可他卻依舊一動不動躺在床上,軍賬外頭是晨曦破開灰藹的雲層,瀉下層層金光。

  難得一個好晴日,蕭業卻仿佛身處凜冬。

  周安打簾進來,看到蕭業居然還沒起,不由麵露驚訝,“您怎麽還沒起?”

  他說著給人準備洗漱的東西。

  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蕭業的聲音,“周安。”

  “在。”

  “你相信輪回嗎?”

  “什麽?”

  周安一愣,“輪回?”他重複蕭業的話,見他閉目點頭,他搖了搖頭,答道,“不信。”

  “是嗎?”

  蕭業沙啞著嗓子說道:“我以前也不信。”

  ……

  蘭因不知道蕭業發生了什麽。

  她太忙了,天還沒亮,她就起來沐浴洗漱,然後由全福太太替她梳頭開麵,才換完婚服,過來參加婚禮的親友也都過來了,不大不小的一間屋子擠滿了人,李簪月、蕭思妤、周朝芳姑嫂,汴京城裏但凡數得上姓名和蘭因有些關係的今日都過來了,她的嬸嬸和二舅母、三舅母也來了,大舅母雖然人沒到,但禮也送到了。

  這會幾位長輩和王氏以及蘭因的外祖母在外頭招待賓客。

  蘭因則在屋中和李簪月等人說話。

  陪著她們說了會話,眼見時間快到了,蘭因被人帶著去補妝的時候抽空問了一句,“沈鳶還沒來嗎?”

  時雨搖了搖頭。

  蘭因知道沈鳶的性子,她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到,如今還沒來隻怕是半路有事耽擱了,但這種時候也派不出人手去找,隻能讓時雨派人去門外看著些。

  幾乎是聲音剛落,外頭便響起爆竹。

  爆竹一共有兩輪,第一輪是迎親,代表新郎官來迎親了,第二輪則代表送嫁,代表新娘子要出門了。聽到外頭劈裏啪啦的聲響,伴隨著小孩子的唱賀聲,蘭因原本還沒什麽的心情忽然變得緊張起來。

  ……

  門外。

  齊豫白穿著一身大紅婚服,騎著白馬。

  陪他同來的都是汴京城數一數二的青年才俊,魯國公府的二少爺塗以辭,城防營的將領陸隨風,還有國子監司業溫良玉……這一行人有文有武,攔門的王成玉看著齊豫白那張熟悉的麵孔不由有些發怵,“這,咱們能行嗎?”

  聲音才落下,王觀南就恨鐵不成鋼地給了他一栗子,“平素我怎麽教你的,不管能不能行,都得讓人看著我們很行。”

  顧聞安也搖了搖頭,“阿玉,你這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啊。”

  王成玉抱著頭,小聲嘟囔,“那小叔叔和聞安哥這麽厲害,你們跟姐夫比試好了。”

  “嘿。”

  王觀南和顧聞安對視一眼,紛紛手癢想揍人。

  還是王成則笑著說了一句,“小叔叔,聞安哥,我們先攔門。”這才阻止了兩人的暴行。

  說話間,齊豫白一行人也走到了跟前。

  曆來成婚都有攔門一說法,顧聞安率先出招,可齊豫白這邊有文有武,幾乎都不用齊豫白出馬,就解答出來了,後麵是王成則,他跟齊豫白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友,這會拱手問好之後也出了一個題目,這次是齊豫白親自答的,答完之後,圍觀的一眾人紛紛鼓起掌。輪到王成玉,對他而言,齊豫白就是別人家的孩子,自小不好好讀書的時候,他娘就喜歡拿齊豫白來說他,這會他率先喊了一聲“姐夫”,一副生怕齊豫白秋後算賬的模樣,見齊豫白因為他的稱呼眉眼含笑,這才放心出題。

  他出的就很簡單了,讓齊豫白做三首催妝詩,不能讓別人幫忙。

  齊豫白這些年在朝為官,很少作詩,但從前在詩詞一塊也是有名的,他幾乎都不用想,張口就連著做了三首詩。

  他是景德八年的狀元爺,更是幾十年難出一個的三元老爺,他的詩自是受到了一眾褒獎,甚至有人當場讓人準備筆墨紙硯抄寫下來。

  事情傳到蘭因耳中的時候,自是引起了一眾人的笑鬧。

  “這好好一個婚禮,被那些迂腐書生弄得倒像是來參加清談的。”有人忍不住笑道。

  蘭因也在笑,她端坐在椅子上,滿麵笑容問來傳話的丫鬟,“那小舅舅出了什麽題?”

  “舅老爺……”丫鬟有些難言。

  被人追問才開口,“舅老爺讓姑爺當著眾人喊他三聲小舅舅。”

  滿屋子的人聽到這話麵露怔愕,半晌後紛紛歪著身子大笑起來,“都說王家這位四爺最是不羈,咱們這位姑爺碰到他也是難敵其手啊。”

  蘭因也笑得無奈。

  說話間,時雨忽然過來給了她一個消息,“主子,沈姑娘來了。”

  聽到這個答案,蘭因總算鬆了口氣,正想說什麽,外頭卻響起了一陣哄鬧聲,齊豫白來了。

  他這一來。

  原先閑話的一群人紛紛站了起來。

  “快,快,快!紅蓋頭。”匆匆忙忙間,蘭因被人扶著坐到床上,還沒反應過來又被人蓋上了紅蓋頭,視線被遮住,什麽都看不到,隻能看到交握在一起放在膝蓋上的手,心情再次變得緊張起來,在砰砰砰的心跳聲中,蘭因聽到門被打開,聽到齊豫白被人笑著迎了進來。

  明明那麽多人。

  可在那個腳步聲響起的時候,她還是立刻就認了出來。

  她看不見,卻能聽到那熟悉的腳步聲在向她走來,透過蓋頭也能察覺到他站在她的麵前,即使看不見也能感覺到一抹安心,盛媽媽笑著遞來紅綢,她和他一人牽著一角,而後被眾人迎著走了出去。

  冬日暖陽,晴光燦爛。

  在那此起彼伏的恭賀聲中,蘭因聽到耳邊傳來齊豫白的笑聲,他說,“因因,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心髒再一次輕輕跳動起來。

  不是先前的不安,而是帶著滿足和歡喜。

  周遭熱鬧萬分,相比上一次雖然熱鬧卻也冷清的婚禮,這一次,她有高堂可拜,有親朋好友一路相送,有良人可托,她不再彷徨不再不安。

  那年隆冬,她從金尊玉貴的世子夫人成了人人唾罵的人,即使重活一世,她也以為她的一生就這樣了。

  可齊豫白的出現給了她無限的希望。

  他讓她的心重新變得滾燙起來,也讓她對未來有了美好的期待。

  他用實際行動告訴她,即使被人拋棄也沒關係,永遠要相信自己愛自己,你不是不配得到愛,你隻是遇錯了人,好好活下去,你會發現這世上總有屬於你的獨一無二的偏愛。

  有風吹過。

  帶來一聲聲的祝福。

  蘭因側頭,她看著齊豫白的方向,輕聲說,“我也是。”

  她等這一天也很久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