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太子
  第95章 太子

  “你說什麽?!”

  趙乾本就臉色蒼白, 一聽這話,他頓時掙紮著要起來,可手剛掀開被子, 人才起來便又摔了回去。

  康禮連忙伸手扶住他。

  龐牧也麵露關切, “陛下, 您沒事吧?”

  “不用管我, 你繼續說。”趙乾沙啞著嗓音坐在龍床上, 他臉色慘白且神情凝重, 雙手緊握成拳抵在膝上, 目光一眨不眨地看著龐牧,沉聲問人,“到底怎麽回事?太子出什麽事了?”

  龐牧不敢隱瞞,連忙答道:“屬下接到龍影衛派人送來的口信, 來人說有人查到太子還存活於世的消息, 並且追查到了長白先生那邊……”

  他越往下說,趙乾的臉色便越發難看, “然後呢?”

  龐牧垂首沉聲, “長白先生察覺到不對之後便立刻讓影衛秘密護送太子離開,至於先生……”

  趙乾隱約覺得不好,忙問,“先生怎麽了?”

  “先生他……”能做到龍影衛首領的人, 手裏沾染的人命自然不計其數, 按理說龐牧早就能淡然麵對同伴的生死了, 就連他自己, 縱使被人拿刀子抵著脖子, 隻怕也不會多眨一下眼, 可想到自己聽到的那個消息, 他的聲音還是情不自禁啞了。他雙手緊攥成拳,聲音都在顫抖,“先生他被杜賊的人以族人威脅,與賊人周旋之際,一把火燒死了族人,自己也……跟著赴死了。”

  “噗——”

  “陛下!”康禮見他噴血,立刻變了臉色,他要去請太醫,卻被趙乾緊握住手。

  鮮血在趙乾的明黃寢服上化作點點紅梅,他卻無暇去顧,他雙眼濕潤,麵色蒼白,聲音都在發抖,“是朕害了先生……是朕害了先生!”

  康禮勸道:“這怎麽能怪您?要怪也該怪那些賊人!”

  龐牧也連忙跟著說道:“康公公說的對,這和您無關,臣聽來人回稟,先生及其族人是甘願赴死的,就連先生最小的孫兒麵對死亡都沒有哭鬧。”

  要登上帝位注定殺機重重。

  當初他坐上這個位置不也犧牲了許多人?趙乾相信長白先生是心甘情願赴死,可他怎麽能如此坦然地接受這一大家子的犧牲?如果當初不是他實在找不到人,先生原本是能安享晚年的,何至於到了這把年紀還落到這樣的結局,甚至連一個族人也未能留下,一想到龐牧那句“最小的孫兒都沒有哭鬧”,趙乾的眼睛就更加紅了。

  “杜、誠、之!”

  他一字一頓,心中如有千萬火把一並燃燒,外麵雷電交加,閃電在窗外劈過,照亮趙乾怒火滔天的臉,暫且壓下心中的震怒,他問龐牧,“太子呢?他現在在什麽地方?”

  “太子……”

  龐牧的臉色卻愈發難看了,“太子擔心先生一家出事又特地折回,被杜賊的人發現蹤跡,影衛的人折損了十幾名兄弟把太子帶走,但……現在屬下也聯係不到跟在太子身邊的影衛了,隻知道杜賊那邊也還在追查太子的蹤跡,想來太子還未被他們捉住。”

  對於這個結果,殿中三人的臉色都不算好看。

  尤其是趙乾。

  他把自己這個兒子秘密保護了十多年,為得就是想把杜誠之解決掉之後再接他回京,讓他可以平平安安榮登大寶,怕人發現他還存活於世的消息,他十多年不敢見他一麵,隻能通過畫像和先生的書信知曉他如今過得如何,沒想到他藏得這麽隱匿,竟然還是被杜誠之找到了!現在太子不見蹤影,先生一家又慘死……趙乾一向溫和的臉色徹底變得陰鷙下來。

  他起身在殿中踱步。

  腳步聲被外麵的雨水蓋過,趙乾走了許久方才和龐牧發話,“你親自派人去找太子的蹤跡,若找到,直接迎進皇宮。”原本藏著非池是怕他遇到危險,可如今,顯然是把他放在身邊最好,杜誠之就算膽子再大,還敢明目張膽弑君不成?

  龐牧立刻領命告退。

  等他走後,趙乾又走到書桌前,他親自提筆書寫了一封秘信,又從暗匣中抽出一張畫像,交給康禮,“找人送到齊豫白的手中。”

  康禮心下一驚,“您這是……”

  趙乾默然片刻方說,“杜誠之動靜鬧得那麽大顯然是沒想讓太子活著回京,龐牧雖然是影衛,但杜誠之為人老謀深算,想必早就知道龐牧此人,他這番離京隻怕被人盯著不好行動,正好齊豫白也在江南,讓他秘密在江南搜查,若找到太子便帶在身邊。”他說著走到窗邊,窗子被他推開,外頭的雨一下子全部被澆灌了進來,一眨眼的功夫,趙乾的寢服就被雨水澆濕。

  康禮勸他離開。

  趙乾卻未理會,他沉默地握著拳頭看著窗外,任雨水潑麵,蒼白的嘴唇一張一合,喃喃說道:“非池不能有事。”

  不僅僅因為他是他和相宜唯一的孩子,更因為他是大周的希望。

  如果真的讓他的次子趙衍登基,以他的心性絕對會成為杜誠之的傀儡,屆時整個大周都將是杜家的囊中之物!

  ……

  西寧王府。

  同樣一個雷電交加的夜裏,杜厲、杜恪兄弟倆齊齊跪在地上。

  杜誠之坐在主位,身上依舊是一件樸素的褐色道服,他看著底下的兄弟倆沉默不語。

  外麵的雷聲愈發襯出屋中的安靜,沉默間,杜恪率先說道:“父親,這事和大哥沒有關係,是我做事沒做幹淨,讓人提前知道了消息,這才讓人跑了。”

  杜厲本以為發生這樣大的事,他這庶弟必定要向父親告狀,沒想到他竟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驚詫之餘,他忍不住扭頭朝身邊的杜恪看了一眼,一時搞不懂他這庶弟肚子裏賣得什麽藥。他自然不相信他會這麽好心,雖說這些年他這庶弟韜光養晦,每次看到他也是恭敬有加,可年輕時他可沒少在他手上吃虧。

  “這事和你沒關係。”杜誠之終於開口了,“要怪就怪這個孽障!”

  不同和杜恪說起話時的平靜,麵對杜厲,他難掩怒容,大掌重拍身邊茶幾,厲聲喝道:“你個孽障,你可知道你做錯了什麽?”

  杜厲也知道這次自己犯了大錯。

  誰也沒想到那個自出娘胎就斷氣的小孩竟然還活著。

  他當然知道那個人的存在對他們杜家有怎麽樣的威脅,原本天子就二皇子一個孩子,二皇子出自杜家,是他的外甥,以後等天子駕崩,毫無疑問是他的小外甥登基,屆時,整個大周不都是他們杜家說了算?可偏偏還有一個孩子,那個孩子是元後所生,論身份地位,比他的小外甥還要尊貴。

  可以想想,等那個孩子回京,朝堂會掀起什麽樣的風波。

  可知道歸知道,被自己親爹當著他最為厭惡的那個庶弟教訓,杜厲自然臉色難看,他忍不住嘀咕,“您若早些時候告訴我,我怎麽會偷偷跟上去,又怎麽會打草驚蛇?”

  “你!”

  杜誠之這次是真的被他氣急了,他想訓斥,張口卻是一陣咳嗽,老仆連忙遞了茶盞過去,杜恪也麵露關切,“父親,您沒事吧?”

  杜厲同樣心生擔憂,“爹,您沒事吧?”

  杜誠之沒說話,他咳了好一會才消停下來,看著那對兄弟,他頭疼不已,沒再理會杜厲,他和杜恪說道:“恪兒,你拿著我的令牌繼續去搜查那人的蹤跡,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回京。”

  杜恪忙應聲答應。

  “爹,我呢?”杜厲不肯杜恪搶了所有功勞。

  可杜誠之冷著一張臉看著他,沒好氣道:“你還嫌自己錯得不夠多?這陣子,你給我好好待在府中,哪裏也不準去!”

  “爹!”

  “出去!”

  杜厲的臉一會青一會紅,最後還是起身拂袖離開,走的時候,他還特地看了一眼身邊還跪著的杜恪,重重哼了一聲。

  杜恪卻從始至終都沒有什麽變化。

  “這個逆子……”杜誠之對自己這個嫡子又氣又惱卻也無可奈何,搖了搖頭,他和杜恪說,“你也起來吧,事情緊急,你收拾下就立刻出發。”

  杜恪應聲起身。

  要走的時候,他還說道:“兒子這一走,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秋日天涼雨水又多,請父親務必注意身子。”說完還特地叮嚀老仆,“我不在的這陣子,要勞寧伯辛苦些。”

  老仆忙道:“少爺放心。”

  杜恪這才起身離開。

  他走後,杜誠之忽然歎氣,“就厲兒那個心性,要我怎麽放心把杜家交給他?”

  老仆說,“大少爺是赤子之心,何況,還有二少爺輔佐呢。”

  杜誠之冷嗤,“你真以為這次是厲兒的錯?”

  老仆驚訝,“您懷疑……”

  “就老二那個玲瓏心思,你真以為他不知道厲兒跟蹤他?他故意當做沒發現,不過是篤定厲兒那個性子一定會鬧出事,隻可惜,他沒想到宋立這麽固執,寧可全家赴死也不肯透露太子的行蹤。”

  “那您怎麽還肯把這事交給他?”

  “不交給他又能交給誰?厲兒是這麽個性子,其餘杜家子孫更是沒一個中用的!”權勢滔天到讓當今天子都敬畏的西寧王此時卻重重歎了口氣,他凝望窗外風雨,沉聲,“懷明和長林,我原本都是為厲兒做準備,就算等我百年歸去,有這二人輔佐厲兒,我也可以放心。”

  “沒想到這次竟然都被那姓齊的小兒拿下。”

  他麵露陰鷙。

  金色閃電在窗外劈過,此時的杜誠之再無平日的溫和,那眉眼之間全是嗜血的殺性。

  “若老二能用,那固然最好,若不能用,在我離開之前……”後麵半句話被掩在風雨雷電之中,卻還是被站在窗外的杜恪聽得一清二楚。

  他麵色慘白。

  指骨也一點點收緊。

  *

  九月初十是蘭因外祖父的生忌。

  下了幾天的雨,今日總算放晴,蘭因陪著王老夫人去靈穀寺祭拜外祖父。

  靈穀寺雖然不比雞鳴寺、大報恩寺有名,但因為位於紫金山下,環境怡人,王老夫人從前便常來此處。同行的有蘭因還有三位舅母以及大表哥、小表弟還有小舅舅,一行人從烏衣巷出發至寺廟已是中午,先用了午膳,又聽住持念了佛經,至傍晚,其餘人先行離開,蘭因陪著外祖母繼續留在寺廟,打算在這住上幾天。

  外祖母和外祖父少年夫妻,感情甚篤,可惜天妒英才,外祖父未足四十便離世。

  每年這個時候,外祖母的情緒都十分低落,蘭因從前在金陵的時候也會陪著外祖母在這小住幾日。

  倒也不算無聊。

  每日陪著外祖母上早課,餘後抄寫佛經,閑來無事便在寺中逛逛。

  靈穀寺的桂花格外好聞。

  蘭因還特地挑了一天摘了花,曬幹之後做了一個香囊讓鬆嶽托程鏢頭送去臨安。

  這一個多月,他們雖然沒有見麵,但書信卻不斷,知道齊豫白如今暫且擔任臨安知府,要等陛下下派委任的人過來才能離開,她雖想他,卻也知道公事為重,不過上回信中,他曾所言,應該不日就可以來金陵了。

  ……

  又過了兩三天。

  在鄉試即將放榜前,蘭因終於陪著外祖母下山了。

  來接人的是蘭因的大表哥。

  依舊是往來時的路走,隻是這回路過一個村莊,蘭因卻聽到外麵傳來一陣打鬧聲。

  “表哥,外麵怎麽了?”外祖母還在小睡,蘭因壓著嗓音問王成則。

  王成則看了一眼,與蘭因說,“是幾個小孩在欺負一個孩子。”

  蘭因蹙眉,打簾一看,果然如此。

  幾個穿著半新不舊衣裳的小孩正在踢踹一個蓬頭垢發的男孩,那男孩身量很高,不知多少天沒有洗澡了,身上髒兮兮的,頭發也亂的不行,遮住大半張臉,隻有露出的一隻眼睛清亮幹淨。

  他手裏握著一隻髒了的包子,就像小狼崽子護食一般緊緊握著,身子蜷起拿後背對他們。

  “怎麽了?”外麵的動靜太大,王老夫人也醒了。

  蘭因與她回了話。

  王老夫人蹙眉,與王成則交待,“阿則,你讓人去問問怎麽回事,好好的孩子可別被打死了。”

  “是。”

  片刻功夫後,王家的護衛帶著那個孩子過來。

  離得近,蘭因發現那孩子竟生得很高,看不清髒汙的臉,但光看五官也能覺出他的容貌不差了,隻是防備心極重,仿佛初涉人間的小狼帶著極度的防備打量四周的人。

  “問清楚了,這個孩子偷了他們的包子才會被那群小孩欺負,現在那群小孩已經離開了。”護衛在外回話,才說完,那個小孩便立刻反駁,“我沒有偷,我給了東西!”

  不知道幾天沒喝水了,他的聲音沙啞的不行。

  可卻還是執拗地握著那個包子反駁道:“我沒偷東西,我不會偷東西的。”

  外麵的人相顧無言。

  王老夫人大約是覺得他可憐,不由道:“可憐見的,玉萊,給他一點吃的和喝的,再給點銀子。”

  玉萊輕輕應了一聲。

  男孩接過吃的和喝的,卻沒接銀子。

  玉萊詫異,蘭因想起他那雙幹淨的眼睛和執拗的神色,心中猜測這孩子大概是家裏出事才會如此,她沉默一瞬開口,“拿著吧,不管發生什麽事,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話音剛落,原本埋頭不語的男孩忽然抬頭。

  四目相對,蘭因看著這雙眼睛,不知為何,一時間竟覺得有些熟悉。但還不等她回過神來,男孩便又低下頭,他接過銀子,嗓音粗啞地道了一聲謝。

  這事對他們而言隻是隨手的舉動。

  等給完,他們便打算繼續離開,可馬車啟程走了一會,外麵忽然傳來王成則的聲音,“祖母,那孩子還跟著我們。”

  “難不成是訛上我們了?”有丫鬟嘀咕道。

  蘭因正要反駁,王老夫人卻說,“看著不像。”一般的乞兒絕不會是那副樣子,她看了一眼身邊的蘭因,見她握著簾子往外頭看,又想到她先前說的那番話,不由想起她小時候的樣子。略作沉吟後,她與外麵的王成則說,“去問問那個孩子是個什麽情況。”

  “是。”

  馬蹄聲遠去。

  蘭因有些驚訝外祖母的舉動,正要開口,卻聽外祖母笑著與她說,“你身邊伺候的人也不多,如果那個孩子沒問題又願意的話就讓他跟著你。”

  蘭因雖做善事,卻也沒有撿人的習慣。

  可或許是那個孩子的那雙眼睛,亦或是他身上透露出來的那股子感覺,像極了小時候她初到王家時的樣子,戒備、不敢相信人……她沉默一瞬,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