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王氏的夢
  第69章 王氏的夢

  簷下燈花落在齊豫白和蘭因的身上, 兩人並肩而立,一個身穿緋色圓領袍官服,戴烏紗, 腰束素金帶, 一個穿著一身鵝黃色豎領長衫搭一條淺色馬麵裙,青絲做成盤發髻,翠葉金花作為點綴,耳垂上仍綴著一對紅玉耳釧, 與昨日相似, 又有幾分不同, 顯然不是同一副。

  兩人就站在那,什麽都不說, 什麽都不做,便已然是一副賞心悅目的好風景。

  王老夫人先前還有些猶豫。

  誠然, 她覺得齊家這孩子無論是品性還是身份都十分出類拔萃,尤其還有她這位老姐妹在, 因因若是嫁過來必定不會受欺負, 可她心裏又覺得這孩子性子冷清,看著有些不好接近, 偏偏因因也是個不愛說話的主, 之前那一場婚姻是指腹為婚, 沒法子, 她也沒想到蕭業會是那麽一個人, 若是再給因因挑個夫君,她必定是要給她挑個愛說話愛熱鬧的, 要不然兩個人整日待在一起話也沒幾句, 感情怎麽能好?

  沒想到……

  她看著不遠處的兩個孩子, 竟覺得兩人身上的氣場十分投契,尤其是齊家那孩子,明明還是不言不語,可她就是能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一抹溫和,又想起早間她這老姐妹與她說的,想著他多年心思,她心裏一軟,看向齊豫白的目光也不自覺變得柔和了許多。

  “回來了。”

  齊老夫人笑著和他們打招呼。

  齊豫白輕輕嗯了一聲,同兩人打了聲招呼,而後習慣性地朝蘭因看去,等著她先進。

  次數多了,蘭因也習慣了,倒也沒覺得什麽,可兩位老太太瞧著卻十分高興,齊老夫人是覺得兩人相處得越來越自然了,而王老夫人是覺得齊豫白雖然瞧著冷清不愛說話,卻知道疼人,因此心中對他也更為滿意了。

  兩個老太太還不知道他們已經在一起了,隻當他們是湊巧碰到,亦或是齊豫白主動在外頭候人,又怕蘭因知道齊豫白的心思後逃避,竟是不等蘭因解釋就已開口說道:“快過來坐,就等著你們了。”

  蘭因原本要解釋的話便就這麽卡在了喉嚨裏,她此時尚且還未發覺不對,倒是齊豫白從他祖母藏不住笑意的眉梢眼角窺探出了幾分異樣。

  卻也沒說。

  兩人擦過手便各自入座,席上仍有家常話,等吃完,時雨過來送東西。

  “什麽東西?”

  王老夫人正跟齊老夫人說著話,餘光瞧見時雨拿著一袋東西給蘭因,便問了一句。

  蘭因笑著答道:“給元寶的酥魚。”

  “元寶?”

  “是我家孫兒養的貓。”齊老夫人和人解釋。

  王老夫人驚訝,“豫兒竟然還養貓?”她說話的時候,目光忍不住朝齊豫白看過去,儼然是沒想到他這樣的性子還會養貓。

  齊豫白正要答話。

  齊老夫人便已笑著接過話,“打小就養的,十多年了。”她是不知道這貓原是蘭因不能養被她家孫兒特地接回來的,便絮絮說道,“在金陵的時候,有一天下著雨,他忽然抱著一隻貓回來,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弄來的,我原本以為他是小孩心性,養一陣也就膩了,沒想到竟這麽養了十來年。”

  說起貓。

  王老夫人想起蘭因小時候也養過一隻小奶貓,隻可惜……沒養一陣子就被送走了。

  那會她也為難,難得見因因這麽喜歡一樣東西,她自然想滿足她,偏偏箏兒對貓毛過敏,因因這孩子懂事,知道這事後二話不說便來與她說打算把小貓送走,可她知道她心裏是不舍的。

  有時候她都覺得因因那會是把那隻貓當做了自己,一樣的可憐,一樣的無處容身。

  後來她給因因找了許多寵物,鸚鵡、錦鯉、烏龜,就連那罕見的孔雀她都給人找了幾隻過來……可她再沒養過一樣東西。

  她太早學會了成熟,也太早學會了接受。

  她知道有些東西不屬於自己,一開始就不該去觸碰。

  想起這些往事,王老夫人忽然有些難過,她眉目染上幾分哀色,手卻在這個時候被人握住,回頭,是蘭因,她眉目含笑,仍是溫溫柔柔的模樣。

  “就是那隻。”

  “什麽?”王老夫人一愣,她沒明白蘭因的話。

  蘭因便與她解釋,“就是小時候我送人的那隻,昨日我瞧見元寶脖子上也有一塊梅花形狀,後來問了世兄幾句,才知道當初那隻小貓就是被世兄接走了。”

  “什麽那隻?”齊老夫人也糊塗了。

  等蘭因解釋一番,兩位老人家還是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尤其是齊老夫人,更是朝齊豫白看過去,那眼中有著明顯的震驚。

  齊豫白哪裏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他心中無奈,若是王家老夫人不在,他還能與人解釋幾句,可還不清楚王家老夫人是個什麽意思,他自是不好在這個時候開口。

  ……

  拿了個去看元寶的名義,蘭因跟著齊豫白從屋中出來,才走到外麵,沒了旁人,她的手就自然地被齊豫白牽住了,溫熱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慢慢地又到了她的掌心。

  十指交扣。

  這樣親密的動作,次數多了,蘭因雖然還會害羞,卻也逐漸習慣了。

  沒有掙紮,任他牽著。

  頭頂月亮很亮,才過十五,那輪月亮圓得像個玉盤,星星倒是瞧不見幾顆,蘭因心情舒暢地和齊豫白走在小道上,和他說起家常話,“今天徐夫人來我店裏了。”

  “嗯。”

  齊豫白問她,“說清楚了?”

  “嗯。”蘭因笑著點點頭,“還知道一件事。”她說這話的時候,側頭看向身邊的齊豫白。

  齊豫白挑眉,“和我有關?”

  蘭因笑著說,“她與 我說你為數不多參加的幾次宴會,我都在其中,齊豫白……”她手指輕輕撓著他的手背,仍是含笑的模樣,“是不是真的?”

  看著她眼中閃爍的光芒,齊豫白倒也沒瞞她,他輕輕嗯了一聲。

  晚風徐徐,齊豫白牽著蘭因的手一麵往前走,一麵與她說道:“那會也沒想著什麽,隻是聽說你在,就想去看看,不說話也沒事,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他的聲音融在夜色裏,很平淡。

  可蘭因卻聽得心裏酸酸的,忍不住握緊他的手。

  齊豫白知道她在想什麽,笑了笑,“都過去了。”他摸著她的頭說。

  蘭因也笑,聲音卻有幾分哽咽,“嗯,都過去了。”兩人繼續往前走,蘭因想到先前飯桌上兩位老人家的模樣,才又和齊豫白說,“外祖母好像知道了。”

  “嗯。”

  齊豫白把她額前被風吹亂的頭發挽到耳朵上,“應該是祖母和她說了什麽。”話說到這,他止步看著蘭因,“會不會不高興?”

  知道他說的是什麽,蘭因笑著搖頭,“當然不會。”

  “我原本……”

  話習慣性從喉嚨裏冒出來,與齊豫白四目相對,忽然一頓。

  齊豫白幾乎是在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就知道她的打算了,他心下一動,卻明知故問,“原本什麽?”

  蘭因輕咳一聲,她還沒想好和齊豫白說呢,遂收回目光別過臉,耳朵卻紅著,“……沒什麽。”

  話音剛落就被人抱住了,男人掌心溫熱,夏日衣衫又薄,蘭因隻覺得那處的溫度透過衣裳直接傳到了身體裏,心裏酥酥麻麻的,身體也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電流竄過,帶起一片戰粟。

  不是被人第一次這樣擁抱了,抬頭就能瞧見男人幽暗的眸光。

  “真的沒什麽?”

  她看見齊豫白一麵說著話一麵向她傾身,明知道這條路上不會有別人,可她還是忍不住偏頭一躲,卻忘記自己如今是他掌中之物,根本躲不掉。

  耳垂被人咬住,不疼,隻是呼吸噴灑在那處帶起令人難耐的癢意。

  “說不說?”

  齊豫白喑啞的嗓音混著呼吸落入她的耳中。

  蘭因怕癢,隻得求饒,“說,說,我說,你別再鬧我了。”她說得有些委屈,回眸看向齊豫白的眼睛都冒起了水花,她眼中有嗔怪,卻不知自己這樣含羞帶嗔的一眼,顧盼生輝、瀲灩萬千,更加讓人舍不得鬆開了。

  可齊豫白太想從她口中知道那個答案了。

  這個“太想”壓過了他心中的欲念,他鬆開嘴,還體貼地把那處的痕跡替人擦幹淨,放在她腰上的手卻依舊沒有鬆開。

  蘭因也沒再掙紮,她抬頭,迎著他的目光,或許是那邊的期待太過深刻,她竟有些不敢與他對視,隻能輕咳一聲,垂下眼簾忍著羞意才說,“便是外祖母不知道,我也想過早些與她提下我們的事。”

  她的聲音很輕,但足以讓齊豫白聽清。

  明顯能感覺到這句話說完後,握在她腰上的手又用了幾分力道,她以為齊豫白又會親她,沒想到男人隻是扶著她的腰,啞著嗓音問她,“不怕了?”

  似乎沒想到他開口是這一句話,蘭因稍稍一愣,等反應過來,她心中的羞赧褪盡,蘭因忽然就笑了起來,她仰頭,直視著齊豫白的鳳眸。

  “嗯。”

  她輕輕應他,“不怕了。”

  說著她踮起腳尖抬起手,她的雙手掛在齊豫白的脖子上,兩人的距離被拉近,呼吸都纏在了一起,她在齊豫白專注的目光下看著他說,“如果與我相伴餘生的人是你,那我就不怕。”

  她說得那樣肯定,沒有猶豫。

  *

  翌日清晨。

  齊家祖孫如昨日一般留在顧宅用早膳。

  這似乎成了兩家人之間的一種默契,早膳在顧宅用,晚膳在齊府用……這天吃完早膳,齊豫白照常去大理寺,蘭因便留在家中陪兩個老太太說話,隻是中途齊家來人,齊老夫人得過去處理事務,便隻留下蘭因和王老夫人。

  天氣很好。

  蘭因陪著外祖母在院子裏散步。

  走著走著,王老夫人忽然問道:“你還記得你念君姐姐嗎?”

  “程叔叔家的?”蘭因問她,見外祖母點頭,她笑道,“記得,她如今還好嗎?”

  王老夫人也笑,“挺好的,前陣子王家舉辦宴會,她也來了,還帶著她夫婿特地來給我磕頭。”

  “夫婿?”

  蘭因一怔,蹙眉,“我怎麽記得……”她正欲說什麽,餘光瞥見她外祖母的臉,忽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她想到不久前停雲也是拿孟媛如今的事來說與她聽,想借此讓她可以卸下自己的心防,沒想到一向英明的外祖母居然也會用這一招。

  她心中覺得好笑,麵上卻佯裝不知,隻繼續往下說,“她是又成婚了?”

  “是啊,開始她是怎麽都不肯同意,你程家叔嬸也不想逼她,都想與徐家說算了,沒想到徐家那個孩子是個執拗的,非要與她見一麵和她親自說一說,這一說,倒是說開了。”

  “如今兩人成了親,我瞧著念君竟是比從前還要嬌俏些。”

  蘭因也笑,“那看來念君姐姐如今過得很幸福。”

  “所以說女人要嫁對郎。”

  王老夫人感慨一句後,忽然問蘭因,“因因,你如今是怎麽想的?你跟蕭業那樁婚姻,原本就是他做錯,不是你不好,外祖母不希望你因為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其實這世上好男人有許多,你齊家兄長就不錯……”

  蘭因早猜 到她會說什麽,聞言便笑著接過話,“外祖母是想撮合我和齊家兄長?”

  被她揭穿心思,王老夫人也神色如常,“也不是非要你齊家兄長。”雖然她覺得齊豫白人不錯,但總歸還是要看她孫女的意思,而且她自己也有點小心思,“你幾個表兄弟也很好,你若嫁到王家,我倒是更開心……”

  蘭因哭笑不得,喊人,“外祖母。”

  她是怎麽也沒想到外祖母居然抱著這樣的心思。

  王老夫人撇了撇嘴,止了自己的想法,“我也並非一定要你嫁給誰,隻是覺得你一個人孤苦可憐,想著能多個人疼你愛你,我也能放心。當然,你若是真的不想嫁人也沒事,大不了外祖母多給你置辦一些家業,讓你日後即便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她自然是不願勉強蘭因的。

  “外祖母……”

  蘭因雙目微紅,嗓音也跟著沙啞了一些。

  王老夫人想伸手摸一摸她的頭,才發覺不知不覺間,她的因因已經長大了,也比她高了,她正感慨著自己果然老了,想收回手卻見蘭因彎腰把頭放在她的掌心之下,她心下一軟,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越發柔和,輕輕一揉,怕她這樣難受,她沒讓她繼續保持這樣的動作,等人站直身子方才繼續與她說,“無論你選擇什麽,外祖母都會尊重你。”

  蘭因輕輕嗯了一聲,她仍握著外祖母的手,與她說,“您不用擔心我孤苦無依。”

  王老夫人一聽這話,就知道她家老姐妹的期待怕是要落空了,她心裏也有些遺憾,不過就像她先前說的,無論因因選擇什麽,她都會尊重她,她張口,“沒事,外祖母在汴京還有一些資產,你若是不想留在汴京……”

  “我喜歡他,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這兩句話幾乎是同一時間說出來的,王老夫人還未說完便聽到這麽一句,她神色怔怔止了聲,與蘭因的赧然不同,她是滿麵震驚,似乎是沒聽清,她語氣訥訥問蘭因,“你剛剛說什麽?你和誰在一起了?”

  “和……豫兒嗎?”

  蘭因點頭,看著外祖母震驚的臉龐,她輕咳一聲,“在一起沒多久,齊祖母也不知道,是我心中害怕不準他說,您別怪他。”

  王老夫人自然不會怪罪誰,她隻是驚訝,還覺得有些好笑。

  沒想到她跟她老姐妹還在那邊絞盡腦汁,這兩個孩子已經湊在一起了。

  “得和你齊家祖母去說一聲,她為了你們的事可有一陣沒歇息好了。”王老夫人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想到什麽就要去做。

  蘭因也未阻攔,扶著人往外走,隻是祖孫倆剛到門口,還未去齊府就瞧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口,緊跟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馬車上下來,竟是蘇媽媽。

  “老夫人,大小姐。”她一夜未睡,神情頹廢,看到兩人便紅了眼。

  “怎麽回事?”王老夫人看到她這副模樣便皺了眉,想到那天晚上她也是這樣,她心下一沉,聲音也冷了幾分,“是不是錦兒又惹事了?”

  “不,不是!”

  蘇媽媽忙搖頭,她抹著眼淚和兩人說,“夫人她病了。”

  “什麽?”

  王老夫人變了臉。

  *

  半個時辰後。

  蘭因陪著外祖母到了七寶巷的顧府,看著這座熟悉的府邸,蘭因心中隱隱閃過一絲不適,但她還是很快就壓抑住了這一抹情緒,她垂眸,扶著外祖母進府。

  路上,蘇媽媽抹著通紅的眼眶和兩人說,“夫人是昨兒傍晚暈倒的,起初老奴以為她隻是急火攻心,歇息一晚就好了,沒想到一晚上過去,她還不見醒,嘴裏還說起了胡話,老奴是真的沒法子了,隻能去找您。”

  “好好的,她為什麽事如此生氣,竟還把自己氣暈過去了?”王老夫人並不知道昨日的事,這會皺著眉問。

  蘭因抿唇,正要與她說,一旁蘇媽媽卻道:“是二小姐,她……”似是想起蘭因還在,她忙又住嘴。

  王老夫人心中猜測估計是和蕭業有關,她心中著惱,一時卻也不好說什麽,隻能沉著一張臉往王氏的屋子去。到那的時候,除了丫鬟婆子,顧情也在,她還是昨日那身衣裳,坐在王氏的床前,一臉頹容,顯然也是一晚上沒睡。

  看到王老夫人和蘭因進來,她連忙起身,卻不敢直視她們。

  “外祖母,長姐……”她站在床邊,手緊緊握著手中帕子,一時卻忘記這帕子濕的,她這一握,水珠不住往下滴,很快水痕就在地上洇開一團。

  驚慌失措。

  還好丫鬟機靈,忙從她手裏接過帕子,又遞給她一方幹淨的帕子,顧情接過後擦了擦手,埋著的頭卻更加不敢抬了。

  屋子裏靜悄悄的,無人說話,王老夫人縱使心中對這外孫女有所埋怨,卻也不至於當眾讓她下不來台,輕輕嗯了一聲,她走過去問,“你母親如何?”

  “……母親還沒醒。”顧情啞著嗓音怯生生答道。

  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又去看王氏,她伸手探了探王氏的額頭,有些燙,卻也不至於讓人醒不過來。

  “大夫怎麽說?”她問蘇媽媽。

  “大夫也看不出來,不過老奴聽夫人有時候胡言亂語,是不是被魘著了?要不……”她提議,“請個得道高僧過來給夫人看看?或是派人過來做場法事?”

  王老夫人皺眉,她並不信這些,不過錦兒這副模樣也的確有些奇怪,她沉默片刻後說,“先再等等,若是午間還沒醒,你便出去請人。”

  “是。”

  蘇媽媽應了一聲。

  王老夫人遂又看向顧情,“你和我出來。”

  顧情接到她的目光便渾身一顫,她從未和外祖母單獨相處過,知道她找她是因為什麽, 她怕得小臉蒼白,貝齒緊咬紅唇……心中的害怕讓她退縮,可從前有王氏護著她,如今王氏昏迷,雪芽又被人送走,明明一屋子奴仆,她卻覺得孤立無援。

  目光朝一處看去,卻與一雙淡漠的杏眸對上,與蘭因四目相對,想到或許她也已經知曉了,羞恥頓時壓過心中的恐懼,她忙點了點頭,跟著王老夫人往外走。

  蘭因也想跟著出去,卻聽王老夫人說,“因因,你留在屋中看著些,若有動靜就派人過來傳話。”

  蘭因倒還不至於連這個請求都做不到,她輕輕嗯了一聲,止了步子。

  很快。

  王老夫人就帶著顧情離開了屋子。

  而蘇媽媽似乎盼著她們母女倆能單獨相處一會,竟在上完茶點後也帶著其餘丫鬟退了下去,蘭因心中無奈,卻也沒說什麽,她看著躺在床上的王氏,神色蒼白,不知道做了什麽夢,柳眉也緊蹙著。

  她不關心。

  在床邊坐了一會,替她擦拭了下幹澀的唇,見她始終未醒,索性便在屋中走了一圈。

  博古架上放著幾本書,顯然是被人當做裝飾用的,她瞧見其中一本與她前陣子看的是一套,索性便抽了出來,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看書。

  ……

  王氏的確是被夢魘魘住了。

  從昨日昏迷開始,她就一直在做夢,大多都是一些從前發生過的事,她看到自己十六歲嫁給顧鴻騫,看到自己十八歲生下一對雙生女,看到兩個女兒一點點長大,情兒乖巧可人,蘭因燦爛奪目。

  那是她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她雖然脾氣驕矜,但那幾年卻把所有的柔情都給了兩個孩子。

  可是很快厄運襲來,天聖十六年元宵,她原本答應情兒和蘭因帶她們出去看花燈,未想那日一早就頭昏腦漲,疲軟無力,可兩個孩子卻念著外頭的熱鬧,她不忍她們失望便讓家中老仆帶著她們出去。

  誰想到回來的隻有蘭因。

  她開始變得暴躁、變得癲狂,以至於做出許多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事。

  夢境停在昨日和蘭因的對話,王氏已經痛苦不堪。

  可夢境還未結束。

  她看到了另一個蘭因,以及另一個自己。

  她看到大雪紛飛,蘭因站在門外,而她站在顧府門前,居高臨下,滿麵厭惡和憤容,“你還有臉回家,你簡直丟盡了我們顧家的臉!關門!誰要是敢私下見她,全都給我滾出顧家!”

  王氏看著門一點點被人關上,看著蘭因眼中的光一點點消失。

  她衝過去,想拍開那扇門,想拉住那個自己問她在做什麽,可她什麽都做不了,她隻能眼睜睜看著蘭因乘坐馬車離開。

  她就像一縷魂魄跟著蘭因離開。

  她看到蘭因無論走到哪,都被人罵作“賤-人”,罵作“娼-婦”,看到她暫居的宅子每日都會被人扔菜葉子和雞蛋,她想把那些菜葉子砸回到那些人的身上,可她依舊什麽都做不了。

  她隻能眼睜睜看著蘭因在這樣的環境中,身子一天一天變差。

  她還看到了什麽?

  她看到情兒和一個異族女子被人關在一間屋子,她尚且還在驚訝,就見蘭因被人扶著進來,她聽到她們的對話,知道寺廟的事都是因她們而起……驚訝、憤怒攫取了她的神智,她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一向被她疼愛長大的小女兒。

  她想過去質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可還不等她質問。

  她的魂魄便又到了另一個場景。

  入目是衝天的大火,燒得人渾身發燙,即使是她這個觸不到東西的魂魄都覺得難受,王氏還在奇怪這又是什麽地方,卻聽到一陣又一陣的哭聲,她被哭聲引著過去,看到蘭因坐在火中,她的手中握著一盞茶,臉上的表情卻從最初的驚愕一點點變得坦然從容,她坐回到椅子上,任火舌燒至她的衣角,最後一點點蔓延她的全身。

  “蘭因!”

  她在夢中大喊大叫,她瘋了似的想衝過去,她想把她救出來,可她卻連那個房間都進不去,她眼睜睜看著蘭因消失在大火中。

  頹然坐在地上,王氏呆滯地看著眼前的畫麵,竟在夢中感受到了錐心的痛苦。

  夢境的最後。

  她看到另一個她跪在廢墟中,她看到她瘋了似的想把那些殘骸拚湊在一起,可很快,她就被人拉開了,幾個陌生的侍從把她拉到一旁,不準她靠近,而她最小的那個弟弟看著她歎氣,“三姐如今後悔,那為何當初又要把因因關在門外?”

  “我隻是生氣……”

  “可你的生氣你的所作所為成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如果你當初沒把因因拒之門外,或許她如今不會是這樣一個結局。三姐,你放手吧,我想因因她應該不想進顧家的祖墳。”

  “不,把她給我,把她還給我!”她跪在地上,伸手去夠,卻始終抓不住。

  “王錦。”她看到她的丈夫顧鴻騫按住了她的肩膀,他雙目通紅,嘶啞的嗓音仿佛風幹的枯枝,“放她走吧,我和你都沒這個資格留住她。”

  ……

  “不!”

  王氏驚坐起身,她滿麵蒼白,神情惶然。

  她還在為那個夢境震撼,卻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您醒了。”濃密的長睫微微一顫,她循聲看去,便見窗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她一身錦服,手握書卷,如畫中仕女一般滿麵淡然。

  見她醒來,也隻是淡淡問她。

  若是從前,王氏看到這樣的蘭因必定是要生氣的,可如今,隻要想到那個夢境,再看到如今的蘭因,她就忍不住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