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想你
  第66章 想你

  蘭因到鋪子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了。

  錦繡堂昨日才打出名聲, 今日雖然不似昨日開業時那般熱鬧,卻也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鋪子裏的侍者、夥計忙得腳不沾地,孫掌櫃也在談生意, 遠遠瞧見蘭因過來忙喊了一聲“東家”。

  蘭因見他在忙也就沒有過多打擾,隻朝人點了點頭便領著停雲去了二樓的廂房,又讓人把四家店昨日到現在的賬本拿上來細看,將將看完, 孫掌櫃也忙好過來了。

  “東家。”

  略有些富態的中年男人抹了下額頭上的汗, 氣喘籲籲站在門口給蘭因請安。

  “快進來坐。”蘭因放下手中的賬本, 又讓停雲給人看茶,而後也未多言, 隻靜坐一旁,等著孫掌櫃自己說事。

  “多謝東家。”孫掌櫃忙接過茶好生道謝, 卻沒喝,而是放在一旁先和蘭因說起事, “今日請您過來, 原是為了兩件事, 請繡娘的事, 我已經著人吩咐下去了,城裏、外頭都有人去通告, 估計不日就有消息傳來了。”

  他一向辦事妥帖。

  蘭因自是放心的, 輕輕嗯了一聲後問他, “還有一件呢?”

  “還有一件就是咱們布匹的事,早些年積攢的那些綢緞這陣子用的差不多了, 可單子太多, 隻怕這樣消耗下去不日就要用完了。從前咱們的布料都是從王家進的, 表少爺和舅老爺念著情分每次給我們的價格都是最低的, 但……”孫掌櫃麵露猶豫。

  蘭因卻聽懂了他話裏的躊躇。

  “你提醒我了。”她放下手中茶盞,神情也變得嚴肅了一些,“這事虧得你和我提了一句,要不然我們照常問金陵拿貨,難免會引起沒必要的風波。”

  從前需要的少,價錢低也就算了。

  如今錦繡堂生意好,要用的布匹比起從前自是要多上許多,再用從前那個價格顯然是不合適的。

  “這樣,我待會給表哥和小舅舅寫一封信,與他們說下這事,日後我們還是問他們拿貨,隻價格,他們給別人怎麽樣,給我們也怎麽樣,小舅舅和大表哥心疼我,可我也不能白白讓他們吃了虧。”

  王家如今當家的是大舅舅。

  可做生意做得最好的卻是大表哥和小舅舅,可以說王家大半生意都攏在這二人的手中。

  因為外祖母還在,王家一直都沒有分家,無論賺多少都算公中,若沒有孫掌櫃這番提醒,蘭因一時肯定也想不起來,誠然,這點銀錢對賺慣了大錢的大表哥和小舅舅算不上什麽,他們也肯定不會與她計較,可落入王家其餘人耳中難免又是一場風波,她是怕回頭鬧起來,外祖母難做。

  “還好有你提醒,要不然我怕是得惹事。”蘭因舒了口氣。

  孫掌櫃也鬆了口氣,“您不怪我多嘴就好。”

  “怎麽會,”蘭因溫聲,“我是剛做生意,許多事情上都不大懂,還得你幫忙多看著一些,日後若還有別的事也請孫叔知無不言,省得我做錯。”

  她這一句孫叔自是讓孫掌櫃不敢受,與蘭因推辭幾遍見無果才感動萬分應下。

  他忙得腳不沾地,這會才敢沾口熱茶,等喝完茶又和蘭因說了幾句,正要起身離開,卻聽蘭因說,“對了,外祖母來了,孫叔回頭得空可以去府中看看她。”

  “什麽?”

  孫掌櫃驚得站起身,“老夫人來了?!這這,我竟然不知,真是萬死。”

  蘭因知曉外祖母給她的這些人都是她的親信,主仆多年感情厚非,因此見孫掌櫃這般,她的聲音又柔和了許多,“外祖母就是知道你會這樣才不讓我提前與你說,你也別擔心,她在汴京還要待一陣子,你回頭記得帶上妻女來家中吃飯。”

  孫掌櫃似乎還有些沒有清醒過來,張口哎哎了幾聲,出去的時候差點絆倒。

  蘭因怕他出事,讓停雲扶他下去。

  等停雲回來,蘭因便讓她準備筆墨紙硯,而後親自提筆給小舅舅和大表哥寫了信讓人送了出去。

  這些事情做完,停雲問她是回去還是在鋪子再待會,蘭因想著既然出來了,索性去其他幾家店鋪看看,正好今日一次性忙完,明天開始便有時間陪外祖母好好逛逛了。

  她是想到什麽便做的性子,讓人準備馬車,帶著停雲把手裏其他幾家店鋪也都看了一遍,轉完已經到了飯點,她索性留在聽泉樓用了午膳。

  “這菜不錯,你讓人給外祖母和齊祖母她們送點過去。”

  停雲笑著應是,正要出去,便又聽蘭因說,“齊豫白那,也送一份過去,你親自去。”

  “哎。”

  &nbsp ;停雲心中已把齊大人當作未來姑爺,自是高興應道。

  蘭因看著她出去,又低頭去看自己麵前的飯菜,明明才跟他分開沒多久,她卻已經有些想他了。

  *

  大理寺。

  快到飯點,可齊豫白的官署卻十分熱鬧,一群人就著案件吵得沸沸揚揚,這是大理寺常有的事,齊豫白也未曾阻止,依舊翻看著手裏的卷宗,不管他們吵得有多激烈,他都四平不穩不見半點起伏。

  餘光瞥見竹生提著食盒腳步輕快進來,他也未曾抬頭。

  竹生麵對這副情景也顯然十分熟悉了。

  大理寺這些人脾氣一個比一個烈,以前和刑部、都察院吵架,能把那些人吵到直接罵“豎子可惡”,最開始主子接手大理寺的時候,他還格外擔心,甚至謀劃著要不要暗殺幾個刺頭,沒想到這群人雖然平日吵得凶卻格外團結,自己人怎麽吵都沒事,要是別人過來吵,那一個個團結得比那城牆還要堅硬。

  也聽主子的話。

  無論主子說什麽,他們都不會反駁。

  他小心避開這些人吵到激烈時隨便揮灑的唾沫,把食盒放到齊豫白的桌上,“主子,吃飯了。”

  齊豫白嗯了一聲卻沒立刻放下手中的卷宗,直到聽到竹生壓著嗓音說了一句——“是主母派人送來的。”

  手上動作忽然一頓,齊豫白順著打開的食盒看過去,果然是與平日不同的菜色。

  “什麽東西這麽香?”

  “好香啊。”

  ……

  剛剛還吵得激烈萬分的人忽然停下聲音,有人一邊嗅一邊說,“我怎麽聞著有點像聽泉樓的菜?”

  屋中一群人立刻把目光落在了齊豫白的桌上,先前吵架沒覺得,這會聞著香味倒是有些饑腸轆轆,甚至有人肚子都叫了起來。

  br />

  飯菜多,他一個人也吃不完,竹生應下一聲,便讓人去準備碗筷。

  “嘿,這多不好意思啊。”

  幾個剛剛吵得臉紅脖子粗的人,這會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不過雖然嘴裏說著不好意思,等竹生把菜端過去卻是一個比一個吃得起勁,“香,太香了!”

  屋中布滿著吃飯的聲音。

  “主子。”

  竹生遞上筷子。

  齊豫白問他,“你不吃?”

  “主母給我也備了一份呢。”他聲音雖然輕,但話中卻是無比自豪。

  齊豫白瞧得好笑,倒也沒說什麽,隻又問,“送飯的人還在嗎?”

  “在呢。”

  竹生點頭,“是停雲,她怕您有話要傳,還等在外麵。”

  齊豫白點頭。

  他放下筷子,拿起筆,要寫的時候卻覺滿腦子思緒,竟無從下筆,想說的話太多,反倒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最終……他看著麵前白紙,沉吟半晌,落下兩字。

  ……

  “主子。”

  停雲回來的時候,蘭因早已用完午膳,手裏握著酒樓的賬本翻看著,聽到她的聲音,她也沒抬頭,隻輕輕嗯了一聲,應了句,“回來了。”

  停雲輕輕應了一聲,又把天青交給她的字條遞給她。

  “這是什麽?”蘭因一怔。

  停雲抿唇笑道:“大人給您的。”

  蘭因紅了臉,尤其是瞧見她眼中未加掩藏的揶揄,更是羞容萬分,她輕咳一聲,佯裝沒什麽似的神情淡定地拿過字條,正要打開,卻見停雲還站在一旁。

  “你先出去。”她吩咐人。

  停雲倒也沒說什麽,隻是笑著應了一聲便拿起桌上快空了的茶壺往外走去,蘭因等她走後才打開字條,紙上隻有遒勁有力的兩個字——

  想你。

  卻讓蘭因心髒砰砰。

  她忍不住拿手捂住滾燙的臉頰,又覺不夠,起身開了窗,等新鮮的空氣撲麵而來,方才緩和了一些她臉上的熱意。

  她也覺得自己真是越活越過去了。

  明明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也嫁過人,卻跟個沒及笄沒碰過情愛的小姑娘似的,碰到這點事就臉紅心跳。

  可她心裏高興。

  < br /> 他所有的舉動都讓她高興。

  目光忍不住再次朝桌上那張字條看去,力透紙背,那樣有力的手,那樣嚴肅的地方,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寫下這兩字的?也不知他寫字的時候,身邊有沒有別人。

  蘭因隻想著這些,臉上便又是一陣滾燙,小心翼翼把字條合起來放進荷包裏。

  等停雲再叩門回來的時候,她的情緒終於恢複得差不多了,“你去置辦些東西,回頭去完錦繡堂,你隨我去一趟徐家。”

  停雲已從時雨口中知曉昨日鋪子裏發生的那點事,便也清楚她去徐家為的是什麽,她沒多說,答應一聲便去安排,等她回來,蘭因也正好看完賬本,走前,蘭因又和聽泉樓的掌櫃說了幾句,方才離開。

  本想著到錦繡堂與孫掌櫃說一聲便去徐家,未想周朝芳竟先來了。

  周朝芳也才來不久,侍者請她去廂房歇息,她卻坐不住,索性在鋪子裏看著衣裳,聽到身後傳來幾聲“東家”,她轉身,待瞧見蘭因那張臉,親親熱熱笑著過來,“你回來了。”

  蘭因感覺到她的態度轉變,卻更加有愧。

  “徐夫人。”她與人打了招呼。

  “別這麽生分,直接喊我的名字就是,自然你像從前那般喊我姐姐也行。”周朝芳與相熟的人相處起來是十分爽快的,她說著掃了一眼蘭因身後,見那個臉熟的丫鬟大包小包拿了不少,還笑了一句,“怎麽買了這麽多東西?”

  她以為蘭因是去逛街了,說完後跟著嗔怪一句,“日後若要買東西,可記得喊上我。”

  “好。”

  蘭因看著她應好,心裏卻想,回頭與人說清楚後,隻怕這個關係也要斷了……她心裏覺得可惜。

  她其實挺喜歡周朝芳這樣的性子。

  從前為了彼此家族的利益不好深交,如今沒了那層關係,相處起來反而輕鬆愉快。

  隻可惜……

  可再可惜也得與人說清楚,吩咐人準備茶水,她領著人去二樓廂房,不等周朝芳開口談生意,蘭因先說道:“姐姐今日不來找我,我也是要登門拜訪的。”

  “為了生意?”周朝芳一愣之後又笑了起來,“那起子俗物何必勞你親自登門,你隻隨意派個人來家中便是。我今日除了生意,也是想來特地感謝你一句,昨兒若不是你,我那小姑子……”

  說到徐柔,她又歎了一口氣。

  蘭因見她這般,心裏不禁揪緊了一些,握著茶盞的手也跟著收緊,“她如何?”

  “還能如何?”周朝芳語氣無奈,“回去哭了一場,我出來的時候還關著門,誰也不肯見,怕是得折騰一陣子才會好。”說完見蘭因沉默,又見她麵有自責,她正驚訝,忽聽她說,“這事是我做得不好。”

  “與你有什麽關係?”周朝芳好笑,“是我拜托你幫忙引薦,不過也好,這樣一來,她也能趁早死心,總比日日拖著心裏想著要好。”

  蘭因搖頭,“確實與我有關。”

  見周朝芳看她,目露狐疑,蘭因紅唇微抿,迎著她的目光,沉默片刻後說,“齊豫白的心上人便是我。”話音剛落,就見周朝芳變了臉,她替人把桌上的茶盞移到旁邊一些,省得回頭她不小心弄倒燙到自己,而後才又繼續與人說道:“昨日不是故意欺瞞姐姐,原是我自己也不確定自己的心意,所以那會你問我時,我才不知怎麽回答。”

  她抿唇一句,卻也未給自己多加辯解,隻稍作停頓便又看著周朝芳說,“不管如何,這事原本就是我做得不對,我不該在知道他的心意後還讓姐姐帶著柔兒上去。”

  “讓柔兒難受,是我的過錯。”

  “先前那些東西,原是我的賠罪禮,未想我還未去,你就來了。”

  周朝芳雙目怔鬆,耳邊轟鳴,似乎還處於極大的震驚之中,她是怎麽也沒想到齊豫白的心上人竟然會是顧蘭因,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一些,腦中倒是想起幾件事……

  好像每次那位齊大人出現的場合,蘭因都在,就連徐家唯一一次能請到那位齊大人,蘭因也在邀請的名單中。

  > 這些從前不會惹人多想的事,聽蘭因這麽一說,她卻像是知道什麽,反應過來。

  “怪不得……”

  她忽然喃喃一句。

  蘭因不知道她這話是什麽意思,不由問道:“什麽?”

  周朝芳也未隱瞞,與人說了一遭,見她聽完也是一副怔忡模樣,似乎並不知曉,她心裏不禁鬆了口氣……她還真怕蘭因是為這位齊大人和離的。要真是如此,外頭的風言風語怕是要換一撥了。

  &nbs p;現在看來,這兩人應該是近段時日才牽上的關係,至少蘭因這邊是這樣的。

  至於蘭因的這番話,她雖然震驚,卻不至於惱怒,她大概也能明白她昨日那番猶豫是因為什麽。

  和離的女人哪裏可能這麽輕易接受一段感情?

  事情落在她身上,她也得猶豫。

  雖然不清楚為什麽才過去一日,她就想通了,不過這與她沒什麽關係,主動握住蘭因的手,在她驚訝看過來的時候,周朝芳看著蘭因開口道:“昨日即便你沒幫忙,我也是要帶著柔兒上去的,隻是托了你的名號,更方便更體麵些罷了,所以不管你有沒有幫忙,柔兒都注定會受這麽一次傷。”

  “不過就像我先前與你說的,柔兒趁早死了心,我們家才好繼續替她做別的安排。若是這麽一直拖著,我們都怕把她拖成老姑子,真到那個時候,她這婚事就不好弄了。”

  如果今日蘭因沒找她,她日後再知曉她和齊豫白的事,即便知曉與蘭因無關,她也免不得要遷怪到她身上。可蘭因主動找了她,甚至還主動與她賠禮道歉,周朝芳心裏那一點點不適也就沒了,她不僅沒有生氣她的這一番隱瞞,反而覺得她這人可交。

  從前雖然兩人也姐姐長妹妹短的,卻從未交過心,甚至她私下總覺得蘭因這性子有些假。

  太完美的人總是不好相處的。

  可如今——

  />

  “柔兒那也就難過幾天,等有其他心上人了,估計連齊大人長什麽樣都記不清了。”

  蘭因心中微熱,“周姐姐……”

  “我原本還在想到底是哪家姑娘這麽幸運,沒想到竟是你,這樣也好,回頭你們倆成了親,我也終於有理由請人來家中吃飯了。”說完,想到什麽,又笑說一句,“你放心,我還不至於請齊大人幫忙,隻是想借你的光讓別人瞧瞧給咱們徐家添幾分臉麵罷了。”

  蘭因知她脾性,便也笑道:“等回頭我與他說。”

  “那你不如再與我說說,你和他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從前我從未見你提過?”周朝芳平日也是穩重的當家宗婦,這會卻一臉八卦。

  這要是換做別人,她也沒那麽八卦。

  可這是齊豫白!那個被汴京女子心心念念了多年卻對誰都不會一顧的齊豫白!

  怎麽能讓人不驚訝?

  蘭因從未想過與旁人說起自己和齊豫白的事,可看著周朝芳眼中閃爍著光芒,她猶豫一會還是與她說了幾樁並無緊要的事,都是齊豫白與她說的小時候的事,等說完,看著周朝芳一臉震驚的模樣,她輕咳一聲,小聲說,“我也是聽他說起才知道。”

  “不愧是齊大人,他可真能忍。”周朝芳最後也隻能這樣感慨一句。

  餘光瞥見身邊女子微紅的臉,她又忍不住笑道:“不管怎麽樣,他念了你這麽多年,以後自是會好好待你,你……”原本想說她苦盡甘來,但又怕她想起蕭業,便又住了嘴。

  隻說起正事,“你與我坦誠,我也不與你客套,周家、徐家的生意我仍交給你。”見蘭因紅唇微張,她卻不容拒絕道,“這生意給誰做都一樣,給你做,我反而更放心。”

  蘭因便也未再說什麽。

  周朝芳沒什麽時間,今日來找蘭因已耽擱許久,等說完與人簽了契約便準備起身離開了。

  蘭因送她出門。

  走到外麵卻見王氏帶著顧情走進一間鋪子,她目光微頓。

  “怎麽了?”

  耳邊傳來周朝芳的聲音。

  蘭因收回目光,仍是溫和的嗓音,“沒什麽,等回頭姐姐得閑再請你去聽泉樓吃飯。”

  “那我可等著了。”

  周朝芳笑了下,又和蘭因說了幾句方才由人扶著登上馬車。

  蘭因目送馬車離開方才轉身。

  停雲就在她身邊,“主子,夫人那……”她也看到了先前的情形。

  蘭因淡聲,“不必理會。”相比去理會這對母女,她更想知道從前齊豫白參加那些宴會是不是真的為她而來,那個男人到底背著她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想到齊豫白,她的眉目柔和,心裏卻是又酸又甜,跟吃了夏日第一簇楊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