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不準
  第63章 不準

  碧驄馬停在伯府正門口, 蕭業翻身下馬,他今晚受塗以霆所邀出去喝酒,並不知曉王氏的到來, 此時看到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停在一旁, 也隻當是有人來家中看母親,他一麵把手中馬鞭扔給他, 一麵隨口淡聲問道:“誰來了?”

  小廝戰戰兢兢答道:“是, 是長興侯夫人。”

  才聽到這個稱呼, 蕭業便皺了眉, 對於他這位前嶽母, 蕭業實在談不上喜歡,從前出於孝道和作為一個晚輩該有的謙順, 他不得不對人恭敬有加, 便是她有什麽不對之處也不好多言, 如今……雖然不喜, 但到底人已來了家裏, 他也不可能避之不見。

  輕輕嗯了一聲後,他還是朝蕭母待客的花廳走去, 剛到那就瞧見門外一眾丫鬟、婆子臉色難看。

  蕭業蹙眉,不等他開口詢問發生了什麽,便有一道尖銳的女聲透過錦簾從裏頭傳來,“我女兒好端端的放在你家裏,你們居然把她關在屋子不準她出來?孫玉容,這就是你們蕭家的待客之道!”

  “我都說了我不知情,再說業兒好好的為何要讓她待在屋子, 你不去問問你的女兒做了什麽, 反倒來質問我?”蕭母近來抱恙在床, 氣虛本就不足,說一句話就得喘一會氣,可透過聲音還是能聽出她的冷然和不耐,她受夠了王氏的無理取鬧,掃了一眼坐在王氏身旁低著頭的顧情,心中更為厭惡,嗓音也徹底冷了下去,“既然你這麽問了,那正好,我也來問問你,顧二小姐一個有爹有娘有長輩的人,為何你自己不把你女兒領回家反而要把人托付給我家業兒?你可知道就是因為她才害得你大女兒和我家業兒和離!”

  話音剛落,她麵前的母女便都變了臉。

  原本蕭母沒想說這番話的,事情到底已經過去了,她如今對蘭因也沒什麽好的觀感,舊事重提隻會損害兩家人的臉麵。

  如今伯府在汴京城的地位搖搖欲墜,業兒又剛受了陛下斥責,她實在不想再和長興侯府交惡,誰想到王氏就跟個瘋婆子似的,一聽說她這女兒被關了禁閉連事情都不曾查清楚便開始大吵大鬧起來,完全不顧兩家人的臉麵和從前的交情。

  這也讓蕭母徹底來了氣。

  說到底蕭家走到如今這一步,不就是她母女惹出來的事?

  她就不信王氏不知道顧情的心思,明知道自己的女兒喜歡自己的姐夫,還縱容她跟著業兒回家,害得她家變成這副模樣,她沒跟她們母女算賬,王氏倒是要來問她的過錯了,真是荒唐!

  既然她要跟她要說法,那她也就好好跟她理下這筆賬。

  “不如顧二小姐來說說,業兒究竟為何要你待在屋子裏不準你出來?”蕭母問顧情。

  她是清楚她兒子脾性的。

  如果不是顧情做了什麽不要臉的事,他一定不會下這樣的命令。

  又見顧情在她詢問之後,小臉立刻又蒼白幾分,蕭母心中更為篤定,她還要發問,簾子卻在這個時候被人刷的一下掀了起來,動靜太大,惹得屋中一眾人都看了過去。

  “世子。”

  幾聲稱呼後,蕭業踏著夜色走進屋中,他一身黑衣勁服,臉色卻比外頭的夜色還要來得濃黑。

  幾乎是那“世子”的稱呼一出,顧情便立刻扭過頭,自從那晚過後,她便再未見過蕭業,此時看著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她身後不遠處站著,顧情一雙杏目不禁再次湧出淚水。這些日子被關在屋子裏,她對蕭業不是沒有怨意,她不明白為什麽他能變得這麽快,可所有的怨惱在看到這張熟悉如天神般俊美的麵容時便都化作了幾縷哀綿的愁思和酸楚。

  她還是喜歡他的,喜歡到明知道他已經不再愛她,卻還是舍不得對他生出一絲惱恨。

  眼巴巴看著人。

  蕭業察覺到她的視線卻隻是一蹙眉,未曾理會。

  “母親。”

  他先和蕭母問了好,又看向王氏,未像從前那般喚人“母親”,蕭業隻是平平淡淡對著人吐出三個字,“侯夫人。”

  王氏聽他這般稱呼,臉色陡然變得越發難看起來,可兩人如今這般關係,她又不好說什麽,隻能沉著臉坐在一旁。至於蕭母,她卻是一掃先前陰霾,立刻烏雲轉晴起來,她握著一盞茶端坐在椅子上,故作姿態道:“你回來的正好,你來和侯夫人說說你為何要把二小姐關在屋子裏,也省得侯夫人覺得我蕭家不知待客之道。”

  既然王氏要鬧,那索性就鬧得更大些,正好讓所有人看看她這女兒多麽不要臉!

  王氏聽出蕭母話中的悠然自得,心下一驚,先前被雪芽那丫頭的話衝昏頭腦,一時忘記先問一問情兒,難不成真是情兒做了什麽不該做的?她心裏打著鼓,要是蕭業說出什麽不該說的,毀得可是情兒的臉麵!

  王氏心裏正躑躅著該怎麽辦好,未想卻聽蕭業淡淡說道:“沒什麽,隻是近來家中事亂,請二小姐在屋中歇息罷了。”

  縱使蕭業再厭惡顧情,可事關女兒家的名聲,他還不至於拿到明麵上來說。

  何況他也累了。

  顧情救過他,他也因為她沒了蘭因,恩怨糾葛,已說不清,他現在就希望他們母女能從蕭家離開,以後他們橋歸橋路歸路,誰也不欠著誰。

  “業兒,你在說什麽!”蕭母握著茶盞,原本悠然的神情頓時一僵。

  王氏一聽這話卻一掃先前躑躅模樣,她冷笑一聲,猶如鬥勝了的公雞,衝蕭母說道:“你都聽到你的好兒子說什麽了?好一個請情兒在屋中歇息!”她邊說邊麵向蕭業,怒聲,“當初我把情兒交給你的時候,你可是應允過我會好好照顧她的,你看看情兒如今被你們磋磨成什麽樣了!”

  想到先前瞧見情兒時她那副蕭索頹然的樣子,王氏心中更為惱怒。

  “你們蕭家今天必須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

  屋中再次響起王氏的斥責聲,可蕭母這次卻回擊不了,眼看著麵色森然不知在想什麽站在一旁不言不語的蕭業,她心中一陣氣怨,偏又不好在這個時候說什麽,隻能看著王氏咬牙道:“你想如何?”

  “我……”

  王氏嗤笑一聲正要開口,卻被顧情握住手。

  麵對自己的愛女,王氏自是滿腔心疼,顧不上和蕭母說什麽,她扭頭去看顧情,嗓音都不自覺柔和了許多,“怎麽了,情兒?”先前顧著和蕭母爭執沒注意到,這會才發現她竟雙目充斥著淚水。

  怒氣再次湧上心頭,隻當情兒是在蕭業這受了委屈,她想也沒想就轉過頭衝蕭業說道:“你對情兒做了什麽?!”

  蕭業蹙眉,他側眸掃見顧情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或許是因為這陣子沒休息好,她看著要比從前更為瘦弱,眼見那張白得近乎透明的纖弱的臉上布滿著淚水,他卻沒有一絲憐惜,不知道她又要做什麽,他 薄唇輕抿沒說什麽,隻冷著一張臉站在一旁。

  “你——”

  王氏被他態度激怒,正欲發火,卻再次被顧情握住手。

  顧情緊緊握著王氏的手,目光卻始終看著蕭業的方向,“母親,跟阿業沒關係,是我……是我做錯了。”她淚流不止,心中卻殘留著一抹僥幸。

  他不肯說那晚的事,不肯壞她的名聲,是不是代表著他的心裏還是有她的?

  可王氏此時哪還管跟誰有關?眼見顧情流淚,她焦急不已,一股腦就把所有的過錯都算到了蕭家母子的身上,她握著顧情的手說,“你放心,不管他們對你做了什麽,我絕對不會任他們隨意欺辱你!”

  她說完麵向蕭業,一掃麵對顧情時的溫柔,她臉色陰沉,隻是責難的話還未說出口,外頭便匆匆跑來一個下人,氣喘籲籲說道:“夫人,世子,王,王家老夫人來了!”

  “母親?”

  王氏一愣,顯然沒想到母親會來。

  蕭業聽到這話,從進來至今未曾有過變化的神情也是微微一變,旁人還未反應過來,他已打簾出去了。

  如今對他而言,隻要事關蘭因的事都是最重要的事,知道蘭因在這世上最敬重的便是她這位外祖母,蕭業自然不敢耽擱,他腳步匆匆出去迎人,走到半路瞧見被人迎進來的老人,不同先前麵對王氏母女的冷淡,他看著王老夫人一禮後恭聲喊她,“外祖母。”

  天色昏暗,王老夫人又年事已高,是等蕭業走近後,她才瞧清,聽到這句稱呼,她神情並無變化,嘴裏卻淡聲回道:“老身擔不起世子這句稱呼。”

  老人不失體麵的聲音卻比王氏那些尖言利語還讓蕭業不好受。

  可他能說什麽?什麽都說不了,蕭業雙目晦澀,他在老人淡然的注視下垂下眼眸,縱使心中再是難過,他還是保持著應有的恭敬與人說道:“我領您進去。”

  王老夫人未拒絕。

  她任蕭業替她領路,才走到月門,便瞧見自己那個女兒牽著她那個外孫女大步朝她走來,她身後,是被丫鬟、婆子簇擁著過來的蕭母。

  “母親!”瞧見王老夫人,王氏隻當她是來替她撐腰的,立刻牽著顧情的手朝她走去,才站穩,她便迫不及待與人抱怨起來,“您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對情兒的,您看情兒……”

  “你給我閉嘴!”

  王老夫人厲聲打斷了王氏的抱怨。

  許是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不僅是王氏,就連麵色難看的蕭母也愣住了。

  王老夫人卻未理會她們的怔忡,眼見王氏還處於驚愕之中未曾說話,她便沒看她,而是轉頭和蕭母好脾氣的說道:“老身教女無方,叫夫人看笑話了,若她有什麽得罪你的地方,我替她給你賠句不是,請你見諒。”

  她言語溫和,又是長輩,便是蕭母起初的確對王氏心懷怨憤,此時也說不出別的話,她忙換了一副溫和的神情同王老夫人說道:“您千萬別這樣說,我和侯夫人也不過是鬧了幾句別扭,不是什麽要緊事。”

  王老夫人又掃了一眼顧情,見她與她目光相觸便瑟縮著肩膀低下頭,仿佛怕她訓斥她,她心中不喜,臉上神情卻無變化,隻收回目光後繼續和蕭母說道:“這陣子我這外孫女叨擾你們了,今兒夜深了,我就先不打擾你們了,等來日再登門道謝。”

  蕭母自是說不必。

  王老夫人也未謙辭,與蕭母說了幾句便去握王氏的手。

  “走。”她壓著心裏的怒氣衝王氏說道。

  王氏被她握住手時才反應過來,自幼被人嬌寵長大,或許沒受過什麽挫折,即使她已活到這把年紀,骨子裏卻還跟個小孩似的,所有人都得疼她愛她不準反駁她,如今被一向疼愛自己的母親當場訓斥,王氏的臉色難看極了,顧不得還在外麵,她紅唇一張便要說話,可還未張口就聽王老夫人壓著嗓音與她說道,“不想讓你的寶貝女兒,不想讓顧家丟盡名聲,你就盡管繼續給我鬧。”

  短短一句話卻讓王氏失了神,她神色呆滯,任由王老夫人牽著她往外走去。

  蕭業要跟上去送人,卻被蘇媽媽上前一步攔住了。

  “世子請留步。”

  蘇媽媽和蕭業說了一句,便又朝落下的顧情看去,“二小姐,我們也出去吧。”

  顧情抿著唇沒說話,目光忍不住朝蕭業的方向看過去。

  她這般模樣,蘇媽媽自是瞧見了,皺了皺眉,蘇媽媽繼續保持著應有的恭敬與人說道:“二小姐,老夫人和夫人還在外頭等您,我們該走了。”

  顧情抿唇,總算肯收回目光了,她任蘇媽媽扶著她往外走,卻還是忍不住一步三回頭地朝身後的蕭業看去。

  她希冀著蕭業能看她。

  可從始至終,蕭業的目光一次都沒落在她的身上。

  顧情心中淒楚,眼中再次含淚。

  黑夜隱藏了遠方的身影,她終於收回目光,滿麵頹然往外走去。

  “我如今是知道顧蘭因像誰了。”眼見那一群人浩浩蕩蕩離開,蕭母疲憊開口,“要顧蘭因真由王氏帶大,這樣的兒媳婦,我也不敢給你娶。”

  雖然她如今對顧蘭因心懷怨恨,但無論是蘭因的品行還是她作為一個宗婦的才能卻是沒得說的。

  心中也不禁感慨這王氏的命真是好。

  年輕的時候有爹娘兄弟寵著,嫁進侯府,婆婆不管事妯娌又好說話,丈夫還遠在雁門關,任她作天作地,也無人說她半句不是,搖了搖頭,還真是同人不同命。

  蕭母在心中感慨一番後看向蕭業,她心中還有些惱怨他先前未揭露顧情的真麵目任由王氏蹬鼻子上臉,可見他在夜色下身形蕭索,那番指責的話又說不出來。

  最終也隻能化作一歎,晚風帶走她的歎息聲,她見蕭業還看著遠方,不禁問道:“業兒,你在想什麽?”

  蕭業沒說話,他隻是看著夜色中那行離開的身影。

  先前王氏對顧情的維護還曆曆在目,這讓他忍不住想起這些年他每次和蘭因回侯府時的情形,他在想什麽?他想到每次王氏對顧情噓寒問暖時,蘭因獨自站在一旁,偶爾蘭因的眼中會流露出欽羨的目光,以及蘭因被王氏指責時隱忍垂眸又孤苦無助的模樣……他一直都知道王氏不喜歡蘭因,可每次他都任由蘭因一個人去麵對王氏。

  她那個時候應該很無助吧?

  親生母親不愛自己,丈夫又從不安慰她,甚至還常常冷落她,這些從前被他忽略的事,如今想起,卻成了鋒利的刀剜得他血肉模糊、心髒抽疼。

  蕭業喉嚨啞澀,目光也變得更為晦澀,有熱意湧上眼眶,他捏緊手指收回目光,啞聲道下“沒什麽”三字便抬腳邁入黑夜之中。

  蕭母看著蕭業離開,忙喊了一聲,“業兒。”

  她想說他們母子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可蕭業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他獨自一人走在夜色裏,十五的月亮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晚風吹過,隻有地上那一道寂寥的身影陪著他。

  ……

  伯府正門口。

  王氏被王老夫人拉著走到外麵方才回過神,手腕被攥得生疼,王氏嬌氣,站穩腳跟後,她不滿地甩開王老夫人的手,一邊揉著手腕,一邊不高興地衝王老夫人說道:“母親,您弄疼我了!”

  說著又不滿起來,“您問都不問就拉著我這樣出來,您都不知道孫玉容他們怎麽對情兒的!他們把情兒關在屋子裏不準她出門,要不是雪芽跟我說,我差點就要被蒙在鼓裏了!”

  王氏越說越生氣,可王老夫人卻隻是冷眼看她。

  “你怎麽不想想人家這麽做的原因?”眼見蘇媽媽領著顧情過來,到底也是自己的外孫女,那些話她也不願當著顧情的麵說,便隻看著王氏說道,“我讓人在十裏巷給你們準備了宅子,先前已讓人過去收拾了,夜深了,你帶著小情去那安置吧。”

  王氏原本還在想王老夫人那番話,突然聽到這一句,她一愣,“十裏巷?顧蘭因那不是還有多餘的房間嗎?”話說到這,一想今日蘭因對她的態度,她的臉色驟然變得難看起來,聲音也徹底沉了下去,“是不是她不肯讓我們住?”

  不等王老夫人說什麽,她已怒氣衝衝說道:“我看她翅膀真是硬了,連自己的娘和妹妹都不管了!也是,她要是心裏還有我們這些家人,她就做不出這樣的事!”

  “夠了!”

  王老夫人僅剩的那點耐心和好脾氣也終於被消磨殆盡了,她目光失望地看著王氏,沉著嗓音斥道,“顧蘭因顧蘭因,你還記得她是你的女兒?你看看你是怎麽對情兒,又是怎麽對因因的?因因如今變成這樣是誰造成的,你有這個臉過去?”

  顧情正好被蘇媽媽扶著到了跟前,聽到這句,她臉色微變,握著帕子的手收緊,她不敢去看王老夫人,隻能埋著頭怯生生喊人,“外祖母……”

  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瞧見她那張蒼白的臉,她兩片嘴唇微張,到底沒再繼續往下說,隻朝人一頜首應了這聲稱呼便看著王氏說道:“因因那本就隻是個小兩進的宅子,我這次帶的下人又多,十裏巷宅子大,位置又方便,你們去那住著,等回頭我再帶因因過去看你們。”

  她言語盡可能溫和,可王氏卻是個氣到極致時誰也不認的主,她一把拉住顧情的手腕衝王老夫人說道:“不去就不去,您當我稀罕過去?我也用不著您可憐,我們母女自有地方去!”

  她說完不等王老夫人再說什麽,便氣衝衝拉著顧情朝馬車走去。

  “母親……”顧情想阻攔,卻掙不脫王氏的力氣,隻能被人拖著往前走。

  蘇媽媽在身後白了臉。

  “夫人!”

  眼見王氏並未止步,又見身邊老婦人臉色青白,蘇媽媽急得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扶著王老夫人的胳膊寬慰道:“您別生氣,夫人她,她……”她想為王氏辯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夫人這些年的脾氣是越來越糟糕了。

  王老夫人沒說話,她看著已經上了馬車的母女倆,看著那麵被人用力甩下還在晃動不止的車簾,她什麽都說不出,半晌才啞著嗓音吐出幾個字,“……她是真的被我寵壞了。”威嚴強勢了一輩子的老人此時就像是突然之間老了十歲,她滿麵頹廢,身形都有些佝僂了。

  鬆開蘇媽媽的攙扶,她開口,“你去看著些,有什麽事就過來通傳。”

  說完她便由人扶著上了馬車。

  蘇媽媽看著她離開,有些頭疼,但也隻能回到王氏身邊。

  “夫人。”

  她站在馬車旁喊人。

  王氏原本以為她是替她母親過來說好話的,正想自持身份,不想還沒等她開口,她便聽到馬蹄聲遠去,心下一驚,王氏顧不得還在和人賭氣,她連忙掀起車簾,瞧見離開的一行人,她臉色一變,不知是生氣還是慌張,她握著車簾的手都在發抖了。

  “母親。”

  顧情看著王氏,猶豫幾番還是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小聲問道:“……您還好嗎?”

  王氏卻像是沒有聽到似的,她殷紅的雙目死死盯著離開的那行人,直到馬車遠去,她忽然摔了車簾,怒道:“去七寶巷!”

  第一次看到母親這副模樣。

  顧情心中有些害怕,她緊張地揪住自己的衣裳,不敢說話。

  馬車啟程。

  王氏冷著臉坐在馬車裏,因為心中的憤怒,她的呼吸聽起來有些急促。

  她能感覺到情兒的害怕,可她此時卻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從小到大,她從未被人這樣對待過,可短短一個晚上,自己的女兒不肯叫她母親還不準她過去住,而從小疼愛她的母親更是當眾給她沒臉,她心裏又生氣又酸楚,隻覺得委屈極了。

  馬車裏很安靜,本該是母女團聚的溫馨場合,此時母女倆卻誰也沒有說話。

  顧情幾次想出聲寬慰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心中倒是有一抹慶幸,她還是不想去見顧蘭因,能與她分開住,她自然高興,隻是想到蕭業,她心裏又滿是酸楚。

  *

  夜深了。

  各家各戶幾乎都已熄滅燭火步入夢鄉,可蘭因卻還在等王老夫人回來。

  幾個丫鬟勸她先睡,她卻不肯,洗漱完後便握著一本書,卻也沒什麽精神去看,一麵想著外祖母什麽時候回來,一麵又想著若是外祖母真的帶那對母女回來,她該怎麽與她們相處?若換作從前的她,或許還能對此隱忍一番,可如今……她是真的不想被她們擾亂她好不容易才步入正軌的生活。

  心中煩悶。

  手裏握著的書也看不下去了。

  直到餘光掃見桌上那一隻藏著鬆子的荷包,想到它的主人,她那波瀾起伏的心才總算歸於平靜,臉上跟著浮現一點笑意,她正想吃幾粒便聽外麵停雲匆匆過來回話,“主子,老夫人回來了。”

  蘭因一聽這話連忙合書起身,她把荷包係好小心放在一旁,要出去的時候又聽停雲壓著嗓音說了一句,“夫人和那位沒有跟過來。”

  腳步一頓,蘭因心中猜想應該 是外祖母做了什麽,卻也沒說什麽,隻點了點頭,吩咐一句“去準備熱水”她便抬腳往外走去,才走到院子,便瞧見外祖母被人簇擁著過來,也顧不得還有旁人在,她小跑著朝人過去。

  完全沒了平日的端莊從容。

  “跑什麽?”看到蘭因向她跑來,王老夫人緊繃了一路的臉上終於扯開一抹笑容,她笑著扶住蘭因的胳膊,等人站穩方才又與人嗔怪道,“不是讓你早些休息嗎?”

  “您沒回來,我睡不著。”蘭因如實說道,她沒問王氏和顧情去了哪裏,隻看著王老夫人說,“我讓人給您準備了熱水,您舟車勞頓這麽些日子,今晚好好洗洗再睡。”

  王老夫人沒有拒絕,她任蘭因扶著她進屋。

  洗漱的時候,蘭因接過丫鬟的活替她按著肩頸,王老夫人心疼她,不肯她做這些,蘭因卻不願假手他人,王老夫人便也隻好由著她。

  沐浴洗漱完。

  王老夫人穿上貼膚的中衣,任蘭因替她梳頭。

  “你母親……”王老夫人才開了個口,便發覺蘭因手上動作一頓,透過銅鏡能看到她臉上的笑意都消淡了不少,知道她心裏對錦兒存著疙瘩,縱使她有心想緩和這對母女的感情,也不知從何開口,何況還有一個顧情隔在她們中間。

  “我與她說你這房間不夠,她就帶著小情去七寶巷的宅子住了。”最終她也隻是說了這麽一句。

  蘭因輕輕嗯了一聲,她並不關心王氏母女的去向,心裏卻也知曉這事肯定沒那麽簡單,不過既然外祖母不願說,她也就懶得管了。

  她也知道外祖母那吞吐未出的話是什麽。

  可她如今既不需要那個女人的親情,也不想再同她虛與委蛇裝飾那些表麵功夫,如今這樣就挺好的,她隻希望她別再來打擾她的生活。

  “我會讓她們早些回臨安的。”王老夫人也知道她那個女兒的脾性,知她留在汴京,她們母女難免再起矛盾,便握著蘭因的手說道。

  蘭因心中感動,她放下手裏的梳子,從背後抱住老人,就像從前似的把臉埋在老人的肩上,“她們要走要留都是她們的事,我隻希望外祖母能一直陪著我。”

  那對母女要做什麽都與她無關,就算她們留在汴京也不會影響她的心意和想法。

  她隻希望外祖母能一直陪著她。

  “傻因因,外祖母還得回金陵,怎麽可能一直陪在你身邊?”王老夫人撫著蘭因的手輕拍著,想到什麽,她忽然說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回金陵?”

  她倒是覺得這個法子挺好的,左右因因在這也是孤家寡人,倒不如隨她去金陵。

  有她在,因因自然不會受人欺負,或許她還可以給因因再相看一個夫君?家裏幾個小的除了老大都還沒有成婚,若是因因嫁進王家,縱使她百年之後歸去,她也能有幾位舅舅兄長庇佑……王老夫人原本隻是隨便一想,但這個念頭才浮於心中,就止不住了。

  也是因此。

  她沒有瞧見蘭因臉上的怔忡。

  蘭因的確沒想到外祖母會這麽說,若是沒有齊豫白,或許她會一口答應,對她而言,隻要外祖母在她身邊,她去哪都一樣,可有了齊豫白……她卻有些徘徊猶豫起來。

  他們才互通心意,她自是舍不得與他分開的。

  正巧盛媽媽進來換安神的香,打斷了兩人的思路。

  “好了,我們先睡吧,我聽停雲說你這陣子都沒怎麽睡好。”王老夫人握著蘭因的手蹙眉說道,倒是未再提去金陵的事,心裏卻想著回頭帶因因回王家,好好看看她和她那些表兄弟哪個相處得更好,再替她安排一番。

  蘭因見她未再提起,卻以為她隻是隨口一說,心裏無端鬆了口氣,也想著挑個好的時機還是和外祖母說下齊豫白的事吧。

  不過她也的確想多陪陪外祖母。

  等汴京的事忙好,她正好可以陪外祖母去金陵待一陣子,也正好……看看她那個“病”。

  祖孫倆各懷心思上了床。

  停雲等人替她們放下垂帷,而後又滅了大半燭火方才退下。

  昏暗光線下,蘭因躺在王老夫人身邊,聞著那股子熟悉的檀香味,她忍不住挽著她的胳膊朝人靠過去,“外祖母好香。”

  聽著她小孩般的囈語,王老夫人忍俊不禁,撫著她的頭說,“傻丫頭,外祖母都老了,哪來的香味?”年邁的老人身上會有一股老人味,那是再多香料都藏不住的腐朽氣息。

  蘭因卻不肯她這樣說,跟個小孩似的抱著她,難得顯出幾分霸道,“外祖母才不老,外祖母要陪著因因長命百歲。”

  王老夫人心下動容,看著她,聲音也跟著啞了一些,“好,外祖母陪著我們因因長命百歲。”

  夜越來越深,而屋中祖孫倆卻絮絮說著話,這一晚,蘭因不知道幾時才睡,可顯見地,她明明那麽晚才睡,卻一夜無夢,甚至醒來時覺得通身舒泰,一點疲憊都瞧不見。

  她睜開眼,正想與外祖母說話,可偏頭看去,身邊並無人,手伸到旁邊的被褥也是冰涼一片。

  刹那間,恐慌攫取了她的神智。

  她一麵喊著“停雲”一麵起身穿鞋,外頭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蘭因忍不住想,難道自己是在做夢?外祖母根本沒來,昨天所有的一切都隻是她的臆想,懷著這樣的念頭,蘭因臉色蒼白,她甚至來不及穿衣,隻著一身鵝黃色中衣便披著頭發出去了。

  “主子?”

  時雨手裏端著放著早膳的托盤從外頭進來,遠遠瞧見蘭因這樣過來自是嚇了一跳,她忙朝人過去,“您怎麽這樣出來了?”

  蘭因未曾理會,急問道:“外祖母呢?”

  “啊?”

  時雨一愣,訥訥答道:“老夫人和齊家老夫人在一起呢。”

  不是夢。

  蘭因鬆了口氣。

  緊繃的那根弦也終於鬆了下來,又見她拿著早膳,以為外祖母在裏麵,她便徑直朝裏邊走去,步子踏入屋中,蘭因一句“外祖母”才出口,便瞧見站在窗邊的齊豫白,他是聽到聲響回頭看來,瞧見蘭因這番打扮,神情也不禁微怔。

  而蘭因看到齊豫白的時候,也整個人呆住了,等反應過來,迎著他怔愕的注視,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是什麽打扮,小臉一紅,她連話都來不及與他說就匆匆掉頭離開了。

  走到門口,她還能聽到屋中傳來男人的低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