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蘭因的彌補
  第21章 蘭因的彌補

  蕭業今日一到散值的時間就立刻出宮了。

  他在宣德門外的馬廄旁找到自己的碧驄馬, 翻身上馬後便頭也不回往東郊的方向趕。

  城中有禁令,不準人在城中策馬狂奔,蕭業礙著規矩,卻也不算慢行, 在限製的速度內盡可能地往城門那邊趕去, 他手握韁繩, 繃著臉,一身衣襟繡金邊的玄衣愈顯威嚴,待離了主路的官道, 更是一揚馬鞭往城門口的方向絕塵而去。

  這會正是幾大官衙散值的時間,齊豫白今日也難得沒有在大理寺久留, 而是打算早些回家,他在馬車中, 塗以辭坐在他對麵, 說是家裏馬車壞了, 實則是想問問他關於陸伯庭的事。

  聽到外頭的馬蹄聲,塗以辭往半卷的車簾外看了一眼, 本是隨意一掃,未想到就這麽看到了往南薰門趕的蕭業, 他看得一愣, “他這是……”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南薰門往外十裏就是東郊, 而他那嫂嫂的莊子就在東郊。

  “不是吧,我這大舅哥還不知道嫂嫂搬到城中來了?”塗以辭想到這個可能,臉上的表情一時不知該用目瞪口呆還是無言以對來形容了。

  他隻是看了看頭也不回仿佛奔著星辰明月而去的蕭業, 又看了一眼對麵四平八穩看著書, 仿佛風雨在前也不改神色的齊豫白, 心裏不得不感歎一句。

  強還是他師兄強。

  看著古井無波跟得道高僧似的,實則早就把他那大舅哥的門窗都給堵死了,虧他大舅哥還心心念念以為能把妻子哄回來,全不知情敵已經把人安排到自己隔壁住下了。

  嘖。

  手段真多。

  本來還想問下陸伯庭的事,現在也不用了,怪不得讓他不必參與,原來他這心裏是早有成算,也不知他那可憐的嫂嫂被齊豫白這狗東西看上是不是好事。

  塗以辭都有些心疼起他那至今還什麽都不知道的嫂嫂了。

  “喂,齊豫白。”他托著下巴看著人,好好一身官服,穿在齊豫白的身上顯得禁欲端肅,穿在他的身上卻顯出幾分紈絝風流的模樣。

  “想好怎麽追我嫂嫂沒?”他問齊豫白,語氣驕傲自滿,“你要是不知道,就討好討好我,我一高興保不準還能給你支幾招。”

  別的他不敢說,可在追女人這事上,他這師兄絕對沒他厲害。

  齊豫白看他一眼,連話都沒說一句便垂下眼眸,他繼續翻看起手中的書冊,嘴裏淡道:“你要是無聊,我官衙還有不少公文倒是可以送去刑部。”

  塗以辭一聽這話,俊臉一變,也顧不得再去打趣齊豫白,忙求饒,幾句閑話後,馬車先到了魯國公府,塗以辭拿著官帽跳下馬車,手架在馬車邊問齊豫白,“不一起進去?”

  “不了,替我跟伯父打聲招呼,我……”齊豫白看著他,似隨口之語,又像是在特意叮囑,長指點著書麵說,“過幾日再來。”

  塗以辭一愣。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忍不住悶聲低笑起來,怕回頭惹惱齊豫白,忙又忍著笑,“行,回頭與你說。”他說完便讓到一旁,目送馬車離開後,方才轉身往府中走。

  ……

  蕭業到東郊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

  郊外無鋪子,自然也沒什麽燈火,好在今夜天氣疏朗,頭頂星月當空,替他照亮了前路。他在月色下摸黑前行,一路往莊子趕去,離莊子越近,他的心情便越是澎湃。

  比起早些日子心中的委屈不甘,他今日是揣著希望和歉意來的,他想告訴蘭因他這些日子的想法,他想與她說他離不開她。

  他想和她重修舊好。

  蕭業知道她這次是真的惱了,要不然她不會這樣果斷地把和離書送到戶部,可他也相信他和蘭因多年的感情不會說沒就沒,他和她好好說,她總能理解他的。

  她一貫是大度好說話的。

  他就一路揣著這樣的希冀到了莊子。

  可看著那黑漆漆的莊子,蕭業卻皺起眉,這個點該是吃晚膳的時間,怎麽一盞燈都沒有?他籲一聲握緊韁繩,正想翻身下馬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一盞不算明亮的燈籠照在他的身上,一道男聲響了起來,“誰在那!”

  蕭業耳聰目明,依著燭火看了一會便認出來人了。

  “陳富。”他喊人。

  “世子?”陡然瞧見蕭業的身影,陳富也有些怔愣,他正想跟從前似的給人作揖問安,可想到主子受的苦還有那日蕭業的表現,老人臉上的神情也就冷卻了,他神色淡淡朝人作了個揖,嘴裏不鹹不淡招呼道,“世子。”

  蕭業為他不同往常的態度而皺眉。

  可他今日是來賠罪,並非鬧事的,何況他還不至於為了一個仆人的態度而不高興,他翻身下馬,問陳富,“莊子怎麽回事,一盞燈都沒有,夫人呢?歇下了?”

  陳富一聽這話,連身份都不顧了,直視蕭業,他神情複雜,眼中意味更是不明。

  “怎麽?”

  他盯得時間太長,蕭業忍不住再次皺了眉。

  陳富看他這樣,連生氣都懶得跟他生氣了,直接垂下眼眸淡道:“主子早就離開莊子了。”

  “什麽?”

  蕭業一愣,不解他的意思,“離開莊子?那她去哪了?”

  陳富還沒說話,可蕭業心中的希冀與憧憬卻在這一刻被恐慌所取代,這是蕭業和蘭因分開後,第一次產生恐慌的情緒,之前他再怎麽生氣不甘憤怒委屈,他都知道蘭因在莊子,他想找她隨時都能找到,可如今……蘭因不見了。

  “你說清楚,蘭因到底去哪了!”他的聲音徹底沉了下去,一身氣勢威嚴逼人。

  陳富被他的氣勢衝到,臉色也不禁白了幾分,他咬著牙抵抗著這駭人的氣勢,不僅不肯透露行蹤還故意刺道:“世子是不是忘了您和我們主子已經分開了,我家主子去哪,與您又有什麽關係。”

  他語帶譏嘲,一個您,一個我們,直接把蘭因和蕭業的關係分得清清楚楚。

  蕭業臉色微白,點漆雙目卻徹底暗了下去,他死死盯著陳富,眼見陳富咬緊牙關,膝蓋都有些軟了,正想說話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像是有許多人在往這邊趕。

  蕭業抬頭一看,是莊子裏的人。

  他們提著燈籠高高一照,先瞧見陳富。

  “陳管事?”他們走了過來,近前才瞧見蕭業的身影。

  蕭業在和蘭因成婚的這三年從未來過這個地方,可莊子裏的人卻不乏有認識他的,幾聲世子出口後,再看陳富那般模樣,一群護短的人都沉了臉,幾個人扶著腿軟的陳富,冷著臉衝蕭業說道:“這是我們主家的私宅,即便蕭世子位高權重也沒有私闖民宅的道理吧。”

  “蕭世子要是再留在這,我們可就要報官去了。”

  “我們這裏不歡迎蕭世子,請蕭世子立刻離開!”

  ……

  蕭業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蘭因的人會用這樣的話這樣的態度招待他。

  他知道這個莊子裏的人有不少都是蘭因的外祖母送過來的,蘭因在汴京無依無靠,除了府裏那幾個丫鬟婆子,與她最親的便是這些莊子裏的老仆了。

  當初蘭因也跟他提過想與他來莊子裏住上幾日,可他不是沒時間就是懶得來,時間久了,蘭因未再提起此事,他也就從來不曾來過。

  偶爾蘭因禮佛路過,他過來接她也隻是在門口等著,一次都未進去過。

  可無論是路過,還是他們把莊子裏的瓜果送去伯府,他們看到他時的態度永遠是恭敬的,甚至是謙卑的。

  他從未被他們這樣冷待過。

  甚至——

  算得上是厭惡。

  “都是你!”

  忽然一顆石子砸到他的身上,是個小孩,他手裏抓著一把小石子,一邊往蕭業身上砸一邊氣鼓鼓地說道:“是你欺負主子,打死你個壞人!”

  “小陶!”

  眾人被小孩的動作驚到,忙把人抓到身後,心裏也是一陣後怕,嘴上過過癮也就算了,這要是真把人打傷了,吃虧的可是他們。

  陳富也變了臉,他皺著眉看著自己的孫子,正想和蕭業說幾句卻見他失魂落魄轉過身,昏暗的燈火下,男人背著身與他們的方向背道而走,陳富看不到他此時的神情模樣,隻能瞧見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著,原本像巍峨高山般的男人,此時卻仿佛連脊背都彎了。

  他看到男人想上馬。

  可不知道是何緣故,他翻身上馬的時候身子微晃,竟一副要摔倒的模樣,陳富皺眉,正想上前,男人卻已經咬牙上馬,等到馬兒嘶鳴聲響起,男人和馬也就離他們越來越遠了。

  看著山道上漸行漸遠的身影。

  陳富止了步子,目光卻還落在蕭業離開的方向,等身邊人說起“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他才說,“明日我去城裏找下主子,與她說下這件事。”

  *

  蘭因還不知道莊子裏發生的事,也不知道蕭業去找她了,剛搬到新宅,她有太多事要做,從早忙到晚,即使有停雲時雨的幫襯,她也一直忙到這會才算好……忙了一天,她實在沒什麽胃口,如今她一個人住,吃食這塊倒也無需太過計較,非要按著幾菜幾湯準備,她讓人去吩咐一聲,打算夜裏隨便吃個雞絲餛飩,填個肚子就好。

  拿著帕子坐在椅子上擦手的時候,停雲便在一旁說道:“您要找的繡娘,孫掌櫃已經在安排了。許姨娘那邊的信也著人送過去了,與她說了您如今住的地方,現下還沒回信。”

  蘭因坐在椅子上閉目小歇,聽她回話,等人說完才又問,“還有嗎?”

  停雲正要說“沒了”,忽然想起一件事,說道:“今日齊老夫人派衛媽媽給您送來幾盆盆栽,說是祝賀您喬遷之喜,奴婢瞧那幾個盆栽長得喜慶,其中一盆好像是長了金桔,奴婢便做主放到了您的書房。”

  聽說齊家祖母給她送來盆栽,蘭因略顯疲態的眉眼也不禁舒展開一抹柔軟的表情。

  她想了想,“我記得今早齊家派人過來送糕點的時候提過一句昨日糕點不錯,你回頭讓人再送些過去。”本想著直接讓人把糕點方子送過去,但這樣未免有些敷衍,便吩咐,“日後家裏做了糕點,但凡適合老人的,不必問我的意思,你都讓人送一半過去。”

  有了老夫人那層關係,停雲自然也不再避著與齊家往來。

  何況如今主子一個人住在外頭,若有齊老夫人與那位齊大人的庇佑,也能好過些。

  她去外頭吩咐。

  蘭因便在屋中坐著,繼續撐著額頭閉目養神,許是提到了齊家的緣故,她不免又想起了齊豫白,所以前世齊豫白救她是因為這一層緣故嗎?

  可即使是因為這個緣故,她還是覺得欠他良多。

  也不知該怎麽彌補才好。

  ……

  蘭因派人去送糕點的時候,齊家祖孫剛吃完晚膳。知道是蘭因派來的人,齊老夫人一臉高興,忙讓人進來,待瞧見停雲的身影,她笑問,“你家主子呢?”

  “主子忙了一日才歇下用飯,她記著您喜歡吃糕點,特地讓奴婢吩咐廚房做了糕點送過來。”停雲低眉順眼,語氣謙柔。

  齊老夫人一聽這話便麵露心疼,“怎麽這會才用晚膳?”

  她以為她家已經算遲了。

  “你家就你主子一個人,日後若是在家就來家裏用飯,你回去和你主子說一聲,告訴她老婆子一個人在家無聊,她有空就多來陪陪我。”見停雲目光往她身邊青年看了一眼,知道她的困惑,齊老夫人一點都不介意拆自己孫子的台,“你別把他當人,他就是塊木頭,我看的都快膩死了,隻盼著有個可人的來陪陪我,解解悶。”

  屋中一通哄笑,齊豫白麵露無奈。

  停雲勉強忍著才沒和旁人似的笑出聲,但眼中卻也是一片柔和,顯然也是被齊家這樣的氣氛所感染。她笑著應下一聲好,便告辭準備回去給主子回話,剛走到外麵便聽到屋中齊老夫人在問那位齊大人,“今日還要糕點?”

  “祖母若吃不完,我便拿些走。”

  “我自是吃不完,隻是我記得你從前並不愛這些。”

  “如今喜歡了。”

  ……

  停雲聽到這些若有所思,所以昨日主子送來的糕點是落入這位齊大人的肚子了?她帶著這份疑惑回去給主子回話,與她說了齊老夫人的話,還說了齊家祖孫的相處情況。

  “外頭都說這位齊大人不好親近,可奴婢冷眼旁觀瞧著他待自己家人是真好,比起那些在外頭人模人樣,回到家亂發脾氣的人可好太多了。”

  蘭因這才知道齊豫白在家裏是這副模樣。

  不過她也不算意外,若不是麵冷心熱,當初她身陷囹圄之際,他又豈會救她?

  “還有一事。”

  “嗯?”蘭因抬眸,“什麽?”

  停雲說,“先前離開的時候聽了一嘴,昨日我們送去的糕點大多是被齊大人吃了。”

  蘭因想到昨夜準備歇息的時候,臨窗一望,隔壁還點著燈,雖不清楚她這圍牆隔壁是不是齊豫白的屋子,但想來他夜裏應是睡得晚,這糕點估摸是他用來當夜宵吃的。

  “這糕點當零嘴吃上幾塊還可以,夜裏用來填肚子,難免膩味了一些。”

  她略一沉吟,心中已有了打算,也算是對齊豫白舊日的幫襯回饋一些,隻是忽然給人送夜宵也挺奇怪,想著停雲先前提到的齊家祖母的那番話,蘭因本是不想過去的,她從小就不愛麻煩人,何況和齊豫白同桌而食,她也難免有些不自在。

  可如今——

  也罷。

  能彌補一些是一些,至於不自在,想來他也不是多話的人,她隻與齊家祖母說話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