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武力相向永無寧日
  顧雲昭沒有說話,思忖見,明婉荷已端上了熱茶糕點。

  顧雲昭抬頭看去,往事如浪潮般再一次不可抑製得翻騰湧現……

  其實上一世,沈譽在初登大典時已經將狠絕無情的一麵直接暴露了。

  整整一個月,深宮後院上到他的手足兄弟下到先帝嬪妃,賜死的、陪葬的、自縊的,全都沒什麽好下場。

  午夜夢回的時候,顧雲昭常常覺得窗外閃過一道道的暗影全是來向她索命的冤魂。她不知道這樣無聲無息的腥風血雨何時才能結束,直到沈譽將劍指向了始終與世無爭的雍親王府。

  那時,顧雲昭根本不知道早在裴彥文死以前就已經和雍親王達成了共識。在顧雲昭的記憶中,沈敘這個雍親王的頭銜仿佛也是聖上在某次宮宴醉酒的時候隨意賞賜的。

  “沈敘”這個名諱,在朝堂之上,幾乎查無此人。

  當時的顧雲昭是真的以為沈譽會放過他這個默默無爭的三哥的,直到有一天晚上,明婉荷以一身宮女打扮,挺了個肚子出現在她的麵前。

  在明婉荷的聲淚俱下中,求的不過是一條前途,一條給她腹中孩子的前路。

  望著麵前無辜卷入風波的女子,顧雲昭很難不動惻隱之心,便是費力說動了沈譽留雍親王夫婦一條生路。

  沈譽倒是笑著同意了,卻在隔天反手賜了一道聖旨,將雍親王夫婦直接送去了東境之地。

  那裏靠近東夷,以寨為城蠻化未開,山林綿密蛇蟲遍地。

  據說明婉荷到那兒第二個月後人就沒了,連帶著腹中那個已經成形了的孩子,然後沒過幾天,沈敘也就跟著去了……

  那段過往,筆於文官史載,不過寥寥數語,可在顧雲昭心裏卻烙下了悲涼。

  雍親王沈敘一世無爭,最後卻依然躲不過權勢之獄。

  “雲昭?”見顧雲昭直勾勾得盯著自己,明婉荷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你別聽王爺瞎說,他們朝堂的事,我們做女眷的一概不參與。”

  顧雲昭接過明婉荷遞上的熱茶,圈緊了杯盞道,“三哥哥素來不愛熱鬧,不曾想遠赴了琅台山三年,回來以後心境都變了。”

  沈敘搖頭,“天下負我可,本王命如芥如塵,其實不足掛齒。可是本王這一輩子求的不過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最後連這點都成了奢望,本王為何不能放手一搏?”

  顧雲昭啞然,覺得此番從琅台山回宮的沈敘真的猶如脫胎換骨了一般。

  她想起當時素銀說過的沈敘被聖人責罰去琅台山的原委,不禁脫口而出道,“阿爹生前一直在努力尋求梁津協作,謀求兩國同榮之道,我當年是有聽過阿爹曾上書聖上,提議在邊境的嵩州縣重開雙城馬市的,不知此事三哥哥可有耳聞?”

  沈敘執著杯盞的手微微一頓,抬眸看了顧雲昭一眼問道,“是彥文同你說的?”

  顧雲昭搖頭,直言不諱,“我從不問二爺關於朝堂的事,但是素銀如今在我身邊當差,我那日也是好奇,便問了素銀當年聖上到底為何會將三哥哥責去琅台山。”

  見沈敘不語,顧雲昭繼續道,“南梁兵弱已損根基,這些年我們顧門騎兵中雖有不少騎功泛泛之輩,但於西津相比真是杯水車薪。西津強就強在人人擅馬,這是天賦,旁人不及。可是越不及就越要精,馬市雖非國本,確是固軍之本。我阿爹生前就說過,占了馬市的先機就等於是占了兩國安寧共處的頭籌,武力相向永無寧日,不管是勝也好敗也好,吃苦受難的永遠是平民百姓。百姓一旦流離失所,就會對皇權產生衝擊,國富民強就永遠是一紙空談。”

  船艙裏靜謐無息,隻有小風爐上茶水沸滾的“咕嘟”聲。

  顧雲昭倒是格外有耐性,捧著溫熱的茶,靜靜地等著沈敘的回答。

  “將軍一身風骨憂國憂民,有這樣民之所向的功臣替南梁鎮守邊關,是我們皇家之福。本王年少不羈遊曆各國的時候,曾與將軍暢談整整三天三夜,當時你還是個被將軍夫人抱在懷中的奶娃娃,一眨眼,竟這麽大了。”

  顧雲昭隻覺得內心澎湃無比,淚目下忽長歎一句,“竟……真的是三哥哥你!”

  原來她一直都誤會了,誤會了宮中給予阿爹支持的是沈譽,誤會阿娘與惠妃的相熟是義結金蘭。

  可悲的是當她蒙蔽住了自己的雙眼跳入泥沼的時候,身邊早已沒有了可以拉她一把的親信。

  “王爺!”見顧雲昭聽完話就紅了眼,坐在她身邊的明婉荷便嬌嗔地瞪了沈敘一眼,“您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沈敘也是沒料到顧雲昭的情緒起伏竟會如此之大,當即立刻拱手道,“將軍和夫人的事你切莫太難過,人死不能複生,將軍戎馬一生,一心造福南梁,定會流芳永世的。”

  顧雲昭破涕為笑,“阿爹阿娘的事我已不再掛懷,隻是真的沒有想到,在宮中支持阿爹重開馬市之策的人竟是……您。”

  正說著,船艙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緊接著,有人輕輕扣了扣門扉然後探進了身。

  “在聊什麽?”船艙外,裴彥文披星戴月而至,可看到紅了眼的顧雲昭,他卻蹙眉一愣。

  明婉荷見狀連忙對著沈敘說笑道,“行了,千方百計地還是沒躲過首輔大人,王爺現在還是自求多福吧。”

  “這是怎麽了?”上前將紅著眼的顧雲昭摟進了懷中,裴彥文轉頭就看向了沈敘,滿臉質疑。

  沈敘失笑,有口難辯,“本王冤枉,真的是什麽都沒有。”他說完又向顧雲昭眨了眨眼,“不過雲昭啊,關於你之前說的那件事,若是你有興趣,改日再來和本王好好討教,記住,下次可不準再哭鼻子了!”

  顧雲昭有些害羞地捂著臉,心中愈發堅定了某些執念。

  如今朝中各方勢力盤踞,納賢攬士各有準則,但不管是哪一方,忠誠不二皆為底線。

  或許在今日之前,她對雍親王還有一絲猶豫,可今日之後,她便能坦蕩地相信沈敘一回。因為這次的選擇,有裴彥文的,也有阿爹的,顧雲昭覺得也算是冥冥之中輪回一世的牽引。

  幾人隨後又圍爐閑聊了片刻,裴彥文方才帶著顧雲昭起身告了辭。

  深宮秋風簌簌,吹迷了顧雲昭的眼,甬道內,她下意識地就往裴彥文的懷中躲。

  可在一聲歎息中,她忽聽裴彥文問道——

  “昭昭,你可認識聞人入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