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難防不過人心
  日升日落晝夜交替,十日後,顧雲昭終於盼回了弟弟顧崇懷。

  顧府門前,少年一身戎甲未卸,縱身躍下高馬後一個箭步衝了上來,徑直就抱住了顧雲昭。

  “阿姐!”

  顧崇懷的聲音有些哽咽,這是他們姐弟倆自淮州城匆匆一別後的重逢,中間隔了雙親的兩副棺材和滔滔萬裏江水。

  分別的那日,顧崇懷領兵帶兵圍剿西津夜襲黨餘孽,而她則被裴彥文接上了官船。

  “回來就好。”顧雲昭緊緊抱著弟弟,腦海中奔閃而過的卻是他被沈譽五馬分屍的慘狀。

  金鑾殿前血流成河,她的耳畔還回響著那骨裂皮綻的聲音,如催命的符咒,絞得她心神俱裂。

  她眼睜睜看著顧崇懷的頭顱被高懸在盤龍雲柱之上,那死不瞑目的少年麵容猙獰,五孔滴血,散開的墨發如破爛的旗,逆風而蕩,慘絕人寰!

  “進屋再說吧,裏頭什麽都準備好了,崇懷這一路風塵仆仆趕回來定也是累了。”眼見姐弟二人默淚相擁,馮氏趕緊上了前。

  周圍幾個機敏的丫鬟婆子見了也紛紛上前將姐弟二人左右扶開,然後一前一後地擁進了府。

  顧崇懷是顧勤風的嫡子,身份與顧雲昭又有不同。

  進府後他速速換了身常服便直接去了外院的議事房,同大伯二伯聊了許久才帶著倦意回了伏蒼齋。

  顧雲昭見他累得眼底都泛了青,心疼得不得了,一邊讓他趕緊上羅漢床歇一歇,一邊讓玄歌去把他最愛的銀耳粥端上來。

  “阿姐,不用忙了,我在外院已經吃過了。”

  顧崇懷這一路快馬加鞭趕回汴京確實累得夠嗆,方才在議事房又像模像樣坐了那麽久,這會兒橫在顧雲昭的羅漢床上直伸懶腰。

  顧雲昭見他瘦得下巴都尖了幾分,板著臉將銀耳粥塞到了他手中,認真看著他喝完以後方才歎氣道,“聽說你和孟大哥見麵的時候把我交代給你的話都同他說了?”

  “哪兒能啊。”顧崇懷聞言一個鯉魚打挺坐直了身,揉了揉鼻子狡黠一笑,“你走的時候交代我務必不能告訴第二個人,我想孟大哥也算是那第二個人吧。”

  顧雲昭眼前一亮,“這麽說你是查到什麽了?”

  顧崇懷挪了挪身子靠近了顧雲昭,“其實也隻是猜測,你說為何阿爹出事以前我會突然被楊叔調去前寨突襲?什麽風聲消息都沒有,隻去了兩日,第二日回來的時候阿爹和阿娘就出事了。而且以往阿爹出營,楊叔從來都是緊隨其後的,唯獨這一次,他沒有去。”

  “你懷疑楊叔?”顧雲昭心頭一緊,嗓子都有些幹了,“他跟了阿爹近二十年,是阿爹最……最信任的副將啊!”

  顧雲昭並非是要反駁顧崇懷,隻是這個答案對她來說已經晚了十二年,她並不急於求成,她要的是真相並非錯判。

  顧崇懷也讚同地點點頭,“是,光憑這些巧合自然不能說明什麽,楊叔是看著我們長大的,等於半個親人,他與阿爹相識於微時,要說手足兄弟也不為過。”他說著頓了頓,又道,“可是我問過從河穀口死裏逃生的湯九,他們說這條反襲的路線是楊叔提前計劃好的。但河穀那兒進口寬出口窄,一旦被襲,他們就會如甕中鱉一樣被套住。阿爹當時是反對走這條路撤回的,但是楊叔說會幫他們提前清了後場,讓阿爹放心,因為河穀口折回大營確實是最快的。”

  “那他清場了嗎?”顧雲昭當時身處將軍府,前線的情況她知道的並不十分清楚。

  可她記得,那一仗,阿爹他們與西津正麵交鋒已經很多天了,雙方你進我退來回牽製互不相讓,士兵們都有些疲態了。

  出事的那晚,西津小皇子帶兵偷襲顧勤風的紮營,顧勤風親自率兵正麵迎擊,誰知撤退的時候,竟在河穀口那個地方遇到了西津數以萬計的後防軍。

  顧勤風他們寡不敵眾,全軍覆沒,唯獨千戶湯九命大,身中數十箭,卻躲在高壘的屍堆中留了一口氣。

  “清了,楊叔提前親自去清場的,但回來的時候他說,那邊沒有士兵安營紮寨的痕跡,空空如也不見一個活物,非常安全。”顧崇懷目光漸冷,透出了殺戮的狠勁。

  顧雲昭聞言握緊了雙拳,好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怎麽可能,上萬的西津後防軍啊,各個鐵騎長槍,怎麽可能毫無痕跡。”

  見顧崇懷搖了搖頭,她又問,“那湯九呢?”

  “阿姐放心,我已經把他安頓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養傷了,隻是他傷勢太重,即便保住了命,怕這輩子也是提不了刀劍了。”顧崇懷黯然歎氣,惋惜至極。

  “留住性命也是好的。”顧雲昭輕聲應和。

  想來也是巧合,她剛魂歸醒來那會兒,顧勤風的死訊還未傳至將軍府。

  但爹娘雙逝的日子她根本忘不掉,所以她立刻飛信傳書給身在前營的顧崇懷,讓他趕緊帶上親信夜赴河穀口。

  她還交代弟弟,先不要想著如何去追敵報仇,也不要想著如何收屍報喪,到了河穀口隻要做一件事——找口活!

  上一世,是隔了整整一天一夜,將軍府派出去的探子才發現了顧勤風他們慘死的事。山穀寒天夜愈冷,等顧崇懷他們趕到的時候,屍橫遍野中早已找不到一個能喘氣的活人了。

  而這一次,顧雲昭終於救下了一個湯九。

  “那現在將軍府那邊你有留人繼續暗中調查嗎?”顧雲昭出神了片刻,又很快拉回了思緒。

  “有,阿姐你放心,都是值得信任的人,一有確鑿的消息他們會馬上傳信過來的。”顧崇懷點點頭。

  顧雲昭知道這個弟弟雖然年少心傲,但遇著大事卻從不敷衍,她對他是放心的,可嘴上還是叮囑道:“難防不過人心,楊叔對顧門騎兵太過熟悉了,你一定要轉告那些人,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顧崇懷應了一聲,又問她,“阿姐,你真的要我去南衙司嗎?”

  顧雲昭看著弟弟那張青澀俊秀的臉說道,“南衙司十六衛,常備兵十萬餘人,你年紀尚小,去那兒多看看多學學,是一種曆練。”

  顧崇懷有些不樂意地嘀咕,“南衙司那個鬼地方,出個兵都還要等十幾封公文蓋章調遣,說是常備兵十萬餘人,但大多是繡花枕頭稻草芯的軟蛋,我……”

  “崇懷。”顧雲昭冷聲打斷他,“阿爹一直和你說,領兵謹記戒驕戒躁,這些年你在邊境撒野慣了,回了京城便以為這兒還是咱們將軍府的天下。但不是,你要知道,周圍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等著看你出醜呢。韜光養晦啊崇懷,小不忍則亂大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