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泗水城真相
  太傅府。

  紫竹院內。

  楚安端著藥進去時,順便向溫瑾昀稟告。

  “大人,昨天派去營救定北侯的那批護衛回來了。

  “他們救出定北侯父子後,就一直在追擊那些剩餘的刺客,可惜還是讓他們逃了。”

  溫瑾昀點了點頭,表示已經知曉情況。

  不過一會兒,又有護衛來報。

  “大人,定北侯前來造訪。”

  ……

  為了不失禮於定北侯,溫瑾昀硬撐著起身,在前廳接見了他。

  他喝過藥,體內的毒也在慢慢消解,雖已無性命之憂,可身體尚且虛弱。

  前廳內。

  定北侯坐在客位上,一夕之間,憔悴了不少。

  他兩鬢有些微花白,往日炯然有神的雙眼,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層灰塵,渾濁不清。

  直到看見溫瑾昀,那渾濁才褪去。

  定北侯親自起身相迎,“太傅,你的傷……”

  溫瑾昀擺了擺手,淡笑道。

  “無甚大礙。”

  定北侯看他那臉色,雖有幾分病態,卻總給人一種春風拂麵之感,這才篤定他真的無大礙,沒有隱瞞病情。

  溫瑾昀朝他伸手示意,“侯爺請坐。”

  兩人皆坐下後,定北侯看了眼隨侍在溫瑾昀身邊的楚安,欲言又止。

  楚安倒是自覺,不用別人提,自己主動告退了。

  出去後,還關上了門,方便二人密談。

  溫瑾昀謙遜溫和地開口。

  “府中並無旁人耳目,侯爺有什麽話,盡可以直言。”

  聽他這麽一說,定北侯才沒了那些顧慮。

  “溫太傅,本侯之前同你說過,與溫家頗有淵源,是言過其實了,在此,本侯要向你表示歉意。”

  溫瑾昀並不詫異,也沒有覺得被冒犯,他甚是謙和地說道。

  “溫家之籍籍拙名,能被侯爺掛在嘴邊,已是榮光,侯爺不必有任何歉意。”

  他越是大度不在意,定北侯越是慚愧。

  後者站起身,麵朝著溫瑾昀,抱拳作揖。

  溫瑾昀也隨之起身,往旁一撤,不受他的禮。

  “侯爺,不可……”

  定北侯保持著行禮的姿勢,打斷他的話,正聲道。

  “溫太傅,你父之冤屈,本侯難辭其咎。是以,這一禮,你受得起。”

  聽定北侯提起父親,溫瑾昀眼中浮現微妙的異樣情緒。

  而後,定北侯又接著道。

  “當年天啟四方割裂,戰事不斷,南部兵變叛亂,本侯奉命前去鎮壓。

  “行軍至泗水一帶,匪兵驟起,便隻能就地駐紮,時刻備戰。

  “那附近有座城,名為‘泗水城’。

  “在兩方交戰之際,泗水城內爆發了一場瘟疫,等到官員上報給先皇,勢頭已經很難控製。

  “當時,七皇子主動請纓,攜幾位太醫一同前往泗水城,防控瘟疫,並且,一路尋訪名醫,讓他們跟隨。

  “而你的父親玉麵神醫,也在那些隨同前往的人之中……”

  溫瑾昀的反應甚平靜。

  隻因,他聽得很認真。

  泗水城爆發瘟疫時,他年齡尚小。

  隻記得,那段時間兵荒馬亂,處處都是需要救治的人。

  父親身為大夫,以懸壺濟世為己任,當年臨危受命前往泗水城,並非什麽稀奇事。

  可那時的七皇子乃最有希望繼承大統之人,身份尊貴,卻也冒險主動請纓,心懷百姓之餘,恐怕也是為了收攏民心。

  後來發生之事,世人皆以為,七皇子是因他玉麵神醫之過而受牽連。

  但溫瑾昀深知,整件事疑點重重,其中皇室中人的嫌疑最大。

  這些年,他多方查證,但所有的線索就像被人故意阻斷一樣,令他至今也未查出任何明確證據,來洗刷父親的冤屈。

  今日定北侯特來說明此事,便意味著,秘密被揭開的日子不遠了。

  畢竟,知曉定北侯在其中的手筆,便是一大進展。

  溫瑾昀麵上不動聲色,接續聽定北侯往下說。

  “……感染瘟疫的百姓都被集中關押看守,為了防止瘟疫外擴,朝廷下令,封禁泗水城,原則上隻進不出,直至瘟疫解除。

  “玉麵神醫聲名赫赫,醫術甚高明。

  “他領著幾位太醫研製出治療瘟疫的藥方,極大地鼓舞了民心。

  “如果沒有戰事,或許,那一萬三千多名無辜百姓還有得救,但是……”

  隨著定北侯的停頓,溫瑾昀神色微凝。

  再往下說時,定北侯的情緒已經變得自責且愧疚。

  “一方麵,是本侯聽信了奸人之言,錯以為,玉麵神醫的藥方並不能完全醫治瘟疫,隻是為了幫七皇子安撫民心。而城中百姓則是必死無疑,不控製還會殃及更多的人。

  “另一方麵,本侯查出,泗水城瘟疫,本就是有心人在背後策劃,其最終目的,便是利用瘟疫,打擊本朝兵力。

  “當時戰事正吃緊,軍中卻突然出現感染瘟疫者,一旦軍中瘟疫控製不住,輕則動搖軍心,重則便是滅頂之災。

  “因此,為了驅除外敵,重奪泗水,感染瘟疫的百姓,不可不除。”

  定北侯雖也憐惜那些枉死的百姓,可若是重來一次,他仍然會那麽做。

  其實,除了這兩個原因,當年他也是受了三皇子的死命。

  而三皇子,正是當今聖上。

  他眼下不能告訴溫瑾昀,這其中也有皇上的手筆。

  一來怕皇上報複他定北侯府,害得他妻兒無辜喪命。

  二來也怕連累溫瑾昀。

  君臣有隔閡,於私,心中有仇恨,對皇上生怨,於公,長此以往,怨念加深,無法對皇上盡忠,亦不願為百姓謀事。

  溫瑾昀沒有打斷定北侯,眼中也沒有定北侯想象中的怨恨,看著非常平靜、理智。

  就好像,他在聽別人的故事。

  這般雲淡風輕的態度,反而讓定北侯無所適從。

  “為了除掉那些感染瘟疫的百姓,本侯派人在藥材中動了手腳,使其沾染上毒汁……”

  回顧自己曾經的殘忍行徑,定北侯有些說不下去。

  他闔上了雙眼,靜默幾息後,又重新睜開來。

  “溫太傅,我本打算帶著這個秘密進棺材,這輩子都不會再同任何人講起。

  “但前日小兒險些遭難,都是多虧溫太傅你出手相救,而那些刺客的主謀,就是深知事情原委之人,正是為了當年泗水城瘟疫一事,來向我複仇。

  “終歸到底,此次,是我連累了你與安陽公主。

  “為了報恩於太傅,今日,我將當年真相盡數相告。

  “你的父親間接因我而死,太傅若要為父報仇,殺了我,我也毫無任何怨言。”

  今天他來太傅府,是瞞著家中所有人的。

  此行,他早已抱著必死的決心。

  定北侯拔出腰間配著的短刀,彎下那不屈不撓的脊背,躬身將刀遞出。

  溫瑾昀看著那把刀,嘴角噙著悲涼的苦笑。

  很快,他麵上又恢複了平日裏的風輕雲淡,溫潤如玉的眸子,也覆上了層悲憫眾生的謙和不爭。

  “侯爺,本官隻有一問。

  “將士征戰四方,初衷為何?”

  定北侯抬起頭來,不假思索地回道。

  “自然是保家衛國……”

  “那是侯爺所想。本官私以為,絕大多數的將士,他們或許會有為國而戰之心,可參軍的初衷,皆離不開一個‘家’字。

  “並非所有人都對國家懷有守衛之心,可幾乎所有人,都有保護家人之心。

  “本官曾去過軍營,在距離皇都極遠的的邊境,隨時會被朝廷當作棄子的死士軍,支撐著他們努力奮戰的,不是那隨時會拋棄他們的國家,而是等待著他們歸家的親朋。

  “為了讓家人生活在安樂和平的天啟,少年子弟不遠萬裏,生死不懼。

  “侯爺盼著拿下勝利,能給君主一個交代,可侯爺手底下的兵丁,他們想的,是勝利之後,能終結戰事,與家人團聚。

  “本官始終認為,當年喪命於泗水城的,不隻是那一萬三千人,還有會為著那些人的死,終生走不出悲痛的未亡人。

  “將士之中,必有泗水城人士。

  “他們的痛苦,遠比侯爺、比本官更加強烈。

  “保家衛國本應為一體,卻會成為二選一的悲劇,何其哀哉。”

  這番話在定北侯聽來,遠比殺了他還要痛苦。

  他臉色深沉,甚是難堪。

  溫瑾昀又接著正聲道。

  “侯爺所做的抉擇,錯與對,本官皆不能置評。

  “本官隻知,做了就是做了,懊悔也好,自責也罷,皆是無用。

  “今日侯爺既已坦明當年真相,便是給了本官的先父一個交代。

  “本官對侯爺沒有怨,隻有期望。

  “這份罪債,活著尚且能夠償還,死了,那才是真的罪孽深重。”

  ……

  這些話,一直回蕩在定北侯的腦海中。

  他回府後,就大病了一場。

  殊不知,哪怕他隻字未提當今皇上,溫瑾昀還是懷疑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