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賢妻良母
  第77章 賢妻良母

    按說本來該沈望舒這個小輩上門拜訪的,不過柳叔租住的小院漏雨了,眼下正在修繕,他索性便來瞧沈望舒了,反正也是那麽多年的家人,不計較這些虛禮。

    裴在野這自然而然地態度讓沈望舒恍惚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一把甩開他的手:“我家親戚上門,和你有啥關係,殿下,你回去吧,我還要給柳叔做飯呢。”

    裴在野深覺這是個表現自己的好時候,自然而然地挽起袖子:“你要下廚?我幫你啊。”

    沈望舒連連擺手:“別別別,不敢勞煩殿下。”

    她也不想讓裴在野和她家裏人有什麽牽扯,正要把裴在野打發走,沒想到兩人這麽一耽擱的功夫,柳玄叔已經來了,他見院門大敞著,一邊走進來,一邊高聲問話:“望舒,你在嗎?”

    沈望舒見裴在野還大喇喇站著,隻得硬著頭皮道:“在呢。”

    柳玄已經抬腳走了進來,他相貌英俊,氣度磊落,不似官場中人,倒有幾分名士的瀟灑不羈。

    他見到沈望舒,先是露出些笑意來,還未來得及開口,又看見她身畔站了個高挑少年,他怔道:“這位是,”

    沈望舒要是直言他是太子,柳叔估計得嚇個半死,然後追問她是怎麽認識太子的,她實在不想牽扯那麽多,正猶豫著怎麽介紹呢,裴在野就搶先一步開了口。

    他在他老子麵前都桀驁不馴的,在柳玄這麽個從七品小官麵前,卻謙遜得體得緊,揖了一禮:“見過柳叔。”他含笑看了沈望舒一眼,眉目間滿是化不開的柔情,他道:“我是望舒表兄。”

    嚴格來說,大皇子雖然人憎狗嫌,但論親戚的確是沈望舒的姨表兄,這麽算下來她和太子也勉強算表兄妹,他這麽說也沒有錯。

    沈望舒終於把親戚關係理順,就沒瞧見裴在野那滿臉的含情脈脈。

    柳玄卻瞧了個正著,想著沈望舒確實有個表哥,似乎還和她有婚約。

    他不知最近究竟發生了什麽,下意識地把裴在野當成了那人,便和氣笑笑:“原來如此。”

    沈望舒轉開話頭:“柳叔你先坐,我去給你弄飯,”

    她還沒起身,就被裴在野輕輕按坐在了石桌邊,他十分體貼地道:“你和柳叔許久未見,正該好好說話,我去廚下忙活吧。”

    葉知秋還叮囑他,一味勾引也是不行的,得時不時展現溫柔小意的一麵,方才能長久。

    他又親手泡了一壺熱茶,親手給沈望舒倒了一盞,頗是賢良淑德地道:“現在時候還早,不適合吃酒,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沈望舒一臉驚恐:“??”

    還沒等她說話,裴在野已經出去了。

    由於沈望舒是個摳精,買的院子也盡挑便宜的,院子裏沒有獨立的廚房,四戶人家共用一個,瞧著也不大幹淨。

    裴在野一步跨進去,又慢慢地退了出來,

    他索性又把葉知秋叫來,讓他從昭陽殿的小廚房裏端了一桌。

    院裏頭柳玄正在和沈望舒聊著他去年入京趕考的經過,說著說著,他突然感慨了句:“科考名次下來之後,我本想活動一二,卻東宮當差,結果太子卻去了梁州,我連他的麵都無緣得見。”

    沈望舒正擔心裴在野在廚房裏搗鼓出什麽紅燜抹布,清燉鍋刷之類的神奇菜色,聞言撇著小嘴問道:“叔,你為啥想見太子呀?太子有啥好見的?”

    柳玄笑嗔一句:“別胡說。”他又一臉的敬佩感慨:“太子真乃明君,有儲君如此,是晉朝幸事。”

    他不等沈望舒發問,便道:“我當時初入長安便考入了太學,誰料幾個不學無術的權貴子弟硬是搶了我入太學的名額,我和被搶了名額的幾個考生心下不忿,本想敲登聞鼓告禦狀,險些沒被這些權貴子弟打死,太子風聞了此事,立刻令國子監重開考場,我們憑本事入了學,那幾個權貴子弟被太子重罰,以正科考。”

    沈望舒沒想到裴在野竟救過柳叔一命,不覺心下訝然。

    柳玄又歎道:“不止如此,太子委實見識高遠,他和太後還一力主張在各縣各州府開辦縣學府學以及讓女子念書的女學,若是此事能成行,福澤千秋萬代啊。”

    沈望舒撓了撓臉,莫名有種全新認識一個人的感覺。

    之前因著做夢的緣故,太子在她心裏的形象稱得上凶神惡煞了,但拋開偏見,仔細想想,太子好像一年到頭都在為朝政奔波,就算對她不待見,但卻是無愧於朝廷社稷的。

    就兩人前世的關係來看,他也算得上她的夫君,或許他不是一個好夫君,但的確是個不錯的太子。

    她正要說話,裴在野就拎著一個奇大無比的食盒走了進來,他把十八道珍饈一樣一樣擺在桌上,含蓄笑道:“有些簡陋,柳叔簡單吃些吧。”

    柳玄低頭看著一桌子的山珍海味:“,”

    三人很快動筷,柳玄言辭間對太子極為推崇,三句話不離太子,麵上滿是沒能得見的遺憾,時不時還要扼腕一句:“以太子之才幹,晉朝日後何愁不興啊。”

    他是狂生性情,說話也少了幾分顧忌。

    裴在野瞥了眼沈望舒,略有得意地翹了翹唇角:“柳叔高見,隻可惜不是什麽人都像柳叔一般有眼光,能發現太子的好。”

    他深覺此人眼光極好,應當入東宮當差才是,兩人一來二去的聊的全是太子,話沒敘上幾句,倒是把沈望舒撇在一邊了。

    一頓飯吃的頗是盡興,直到下午柳玄才告辭,沈望舒忙把買的瓜果點心給他提上:“柳叔,你拿回去慢慢吃。”

    柳玄也不和她客氣,笑著接過。

    他在身上左摸右摸,掏出兩根同心方勝的絛子,絛子上各係著一塊鴛鴦佩,他瞧裴在野這小郎君也挺順眼的,想他身份不同,便把鴛鴦佩分別遞給兩人:“之前聽說你找到你未婚夫,早就把這鴛鴦佩給你,正好你們兩個都在,這玉佩便一人一塊吧。”

    這可不興亂給啊!

    沈望舒正要開口,裴在野突然不著痕跡地抬手,在她頸後某個穴位輕捏了下。

    她立刻麻了半邊身子,連話也說不出了。

    他一邊把她捉到身旁扶著她,一邊伸手接過那對兒鴛鴦佩,唇角含笑地接過:“多謝柳叔。”

    等柳玄走遠了,沈望舒才恢複,氣道:“你亂接什麽呢?這是咱倆能用的嗎!”她沒好氣地伸手:“還給我。”

    這是祝賀新人成婚的玩意,男女各取一方,給她和裴在野合適嗎!

    裴在野已經把男子的那塊佩到腰間,覺著怎麽瞧怎麽順眼。

    他今天心情極好,頗是無賴地把鴛鴦佩在指間繞了繞,逗她:“不給。”

    他見她氣咻咻的樣子也覺著異常可愛,忍不住湊過去,在她耳根重重親了一下:“你怎知你我沒有用上的一日?”

    不等沈望舒捂著耳朵發火,他挑眉一笑,得意洋洋地一個縱身就翻出了院子。

    ,,

    沈望舒被最近神神叨叨的裴在野搞得心慌意亂,隻得專心收拾東西。

    眼瞧著快要返回長安,沈望舒收拾東西的同時,也掛心著陸清寥的案情,她正琢磨著怎麽和齊太後打聽呢,沒想到齊太後卻主動提了:“你表兄的案子已經定了。”

    沈望舒忙抬起眼,齊太後也不瞞著她,一五一十地說了:“最後查出來,兵鐵一案是那平州總督一人所為,與你表兄無關,皇上已經結案了,”

    她說到這兒,略帶嘲弄地一哂,然後才道:“不出岔子,你表兄明日就能出獄,他想見一見你。”

    沈望舒想了想,答應了,又發愁:“我在哪見他合適呢?”

    兩人現在已經退了親,去陸家還是她家都不合適,難道她要去牢裏見表兄?表兄估計也不願意旁人見他那般狼狽樣吧。

    她正琢磨要不要找間便宜茶館定個桌,就聽齊太後道:“他既托人把話帶到我這兒,我便做主,把園子裏一塊僻靜處借給你們,讓你們好好把話說清楚,如何?”

    她是瞧出來了,沈望舒對那陸家四郎無意,不過陸家四郎倒是有心的,那讓望舒把話跟他說清楚也好,誰讓兩人曾經有過婚約呢?一是讓他不必再糾纏此事,二也是幫自己那倒黴孫子著想。

    齊太後一邊感慨自己命苦,見沈望舒點頭,她便命人去刑部大牢傳話。

    第二天沈望舒和陸清寥前腳剛去園子,裴在野便匆匆趕來了,皺眉對齊太後道:“祖母,誰讓您答允讓他們見麵了?”

    忍住沒殺陸清寥已經算他客氣了,他還敢提出見她?真是得寸進尺。

    齊太後聽這話就來火:“我自己的園子,我還用得著誰答允?”她抬了抬手:“走開,少在這兒惹我生氣。”

    裴在野一肚子火兒被她應給堵了回來,又不甘心就這麽被打發走,遣退了身邊一眾下人,他裝模作樣地在園子裏晃了一圈,直奔陸清寥和沈望舒說話的涼亭去了。

    不過他這些日子到底長了些心眼,就沒徑直打斷,而是斜靠在一處聳立的怪石後——偷聽。

    陸清寥也是和沈望舒剛碰麵,兩人一時都未開口說話。

    陸清寥一身素衣,人如皓月一般清雅,他似乎清減了些,不過風采一如往昔,他目光落在她身上許久,嘴唇輕輕翕動,半晌才道:“抱歉。”

    他語調艱澀:“是我負了你,”

    那日之事,縱有太子的算計在,但說到底,還是他選擇了陸家,舍下了她。

    沈望舒忙擺手:“表哥別這麽說,也別提這事了,你有你的難處,我明白的。”

    她今天見陸清寥不是為了跟他說這些癡言怨語,她想了想,難得正色:“表哥,就算婚約不再,咱倆還是血親,我有句話想勸一勸你,”

    她苦惱於怎麽把話說的委婉些,但實在是想不出來了,便直接問:“你還要跟著大殿下嗎?”

    陸清寥似乎沒想到她會說這個,微怔了下。

    她本來對朝堂上的事沒太多概念,但自從上回和柳叔談過之後,她心裏越發覺著,表哥幫著大殿下對付太子,似乎是不對的,於朝廷百姓而言,好像不是一件好事。

    沈望舒是想哪就說哪兒了:“表哥,我知道你想讓大殿下當太子,以後還想讓他當皇上,可你仔細想想,大殿下那樣的人當了皇上,真就比太子好嗎?難道那個位子不是對江山社稷好的人才適合坐嗎?”

    她不喜歡太子是她自己的事兒,但公正的說,太子可比大殿下強多了,她要隻是普通百姓,也樂意讓太子當皇上。

    她說完才發現自己光顧著痛快嘴了,忙補了句:“表哥,你說的我說的對不?”

    陸清寥又怔了怔,他還記著幾個月之前她對太子仍頗是抗拒害怕,眼下竟會這般勸他,

    他恍了下,很快回過神:“你是一片赤子之心,說的極好。”他頓了頓,又道:“聖上已將我調往神策軍,再過幾日,我會動身前往平州戍邊。”

    他麵上微微苦澀:“我為大殿下汲汲營營近十年,枉我自命不凡,仔細想想,於家國社稷,我竟沒有任何貢獻。”他捏了捏眉心:“我眼下也不知我該做什麽,索性去前線轉轉,若能為國守一方疆土,也不算虛度光陰了。”

    沈望舒見他終於把執念放下些,不由鬆了口氣,十分熱情地道:“那我給你餾饃饃再煮十幾個雞蛋帶上,方便你路上吃。”

    陸清寥:“,”

    他搖頭失笑:“這倒不必,”他沉吟片刻,忽輕聲問道:“阿月,長安多紛擾,哪裏世情變幻無常,風雲詭譎,你可願意同我一道去平州?”

    他會選擇去平州,其實心裏還隱隱有個較勁的念頭——太子既然可以,那麽他也願意一試。

    沈望舒怔住。

    裴在野身子微僵,看著陸清寥的目光不掩厭憎。

    陸清寥見她麵露詫色,又笑了笑:“罷了,待到日後,我若能在平州有些建樹,再接你過去玩吧。”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到她手腕上的長命縷:“吃食就不必了,平州多兵亂,阿月若不嫌麻煩,便為我打一根長命縷吧。”

    沈望舒給萬壽宮上下每個人都打了一根,就連雪團脖子上都掛著一根長命縷,她荷包裏還剩了不少絲線,她大方道:“這不麻煩。”

    她撚出絲線,很快打出一根來遞給他,誠懇道:“表哥,祝你一路平安,戰場上刀劍無眼,你可要小心啊。”

    她娘的老陸家就剩表哥這麽一根獨苗了,可不能斷了香火啊,這樣她娘以後除了她和她哥之外,連個多餘祭拜的人都沒有,老慘老慘了,哎~

    陸清寥不知道她為老陸家的香火操著心,他含笑接過,妥善放好。

    裴在野站在假山後,瞧著自己空落落的手腕出神。

    他連哄帶騙地要了一塊鴛鴦佩已經喜不自勝了,沒想到陸清寥三言兩語就要來一個更好的。

    憑什麽他事事都要搶在他前頭?

    陸清寥沉默良久,就在她要和他好好告別的時候,他輕輕問了句:“阿月,你,”他抿了抿唇:“日後會嫁給太子嗎?”

    這話讓站在他對麵的沈望舒和假山後麵的裴在野齊齊凝滯,連呼吸都一道屏住了。

    過了半晌,陸清寥從她的沉默中發現自己問的不妥,忙要道歉,就聽她十分有力地答道:“不會!”

    沈望舒皺著秀氣的眉毛,臉上帶著隱隱的不安:“有個詞叫齊大非偶,我倆身份差得太遠,再說又有那麽多的事情,我和太子還是各歸各位最好。”

    她心裏有一塊莫名卑怯的地方,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總有人不斷地提醒她,她是配不上太子的。

    何況上輩子還有那樣的糾葛,又有齊皇後等無數阻礙,她不覺著兩人會有什麽好下場。

    再說太子能有三宮六院,她這樣的身份,跟了太子也隻是個妃妾,就比前世的沒名沒分強了一點,哪又有什麽意義呢?

    她回答的很急,很快,卻並不擲地有聲,更像是在說服有點動搖的自己。

    她自己沒有絲毫覺察,陸清寥卻聽出來些,他心間澀然,嘴巴動了動,想要勸解,卻終究是存了私心,沒有挑明。

    他隻溫聲道:“阿月,你配得上世上的任何人。”

    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裴在野抬手捂住眼,遮住眼底的一片陰翳。

    是不是無論他怎麽改變,她都不會選擇他?

    既然求不得,難道隻能強搶了嗎。

    ,,

    約莫是要回長安的緣故,裴在野這些日子忙得夠嗆,也沒再來招惹她。

    睿文帝已經定下了回長安的日子,沈望舒便也開始收拾行囊,把置辦沒多久的小院和二手小破馬車賣了,準備跟著齊太後一道返回長安。

    她自然提前給沈家人寫了信,不知道家裏到底出了什麽事,遲遲沒有寄信過來,她有些心急,直到臨走的前一晚,驛館裏才終於收到沈家給她寄來的信。

    她拆開書信,眉頭先是皺了皺。

    ——寄信人不是沈長流也不是她大哥,而是沈老夫人,沈老夫人的字裏行間都透著一股冷淡,隻說了讓家裏已經到了長安,現在已經安置好了,還說家裏在梁州的時候出了事,讓她盡快趕往長安,末了附上了長安沈宅的地址。

    沈望舒覺著古怪極了,以往都是沈長流或者沈飛廉給她寫信的,這回怎麽換成沈老夫人了?

    還有,家裏到底出了什麽事?

    為什麽不在信上明說?

    難道是沈長流或者沈飛廉在梁州出了事?

    好像從上個月,家裏的回信就怪怪的,不過沈望舒心裏頭再多問題,這時候也沒法知道,隻得按照沈老夫人所言,先返回長安才能弄清楚。

    ,,

    令司天監算好了吉日,睿文帝帶人祭拜過六方河神,便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上了樓船。

    睿文帝是個多情人,不管是在哪都少不了佳人伴著,他同時也是個體麵人,就算有美人在身邊,他也沒忘了時不時去向太後請安。

    但是今日卻有些不同,他一踏進齊太後所居的最高層,就聽見少女抑揚頓挫的讀書聲。

    這聲音清脆活潑,恰似瀝瀝鶯啼。

    睿文帝之前來請安都是趕早,沈望舒一般是晌午才來陪伴太後的,他仔細回憶了一下,發覺自己好像沒聽過這把聲音。

    不過他也沒多想,徑直踏了進去,就見一個明媚少女坐在胡床上,低頭給齊太後誦著詩經。

    睿文帝目光從這少女身上一掠而過,他身子震了震,恍惚間,似是瞧見了故人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