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
  第55章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

    沈望舒打小就是做活做慣了的,身體底子一向很好,但這幾個月她經的波折,竟比之前十五年還要多上幾倍,這些日子不過靠一口氣撐著罷了,神采也不似以往飛揚了。

    陸清寥帶著她才逃出太子的圍堵,她心裏強撐著的那口氣便散了,說不出是傷心還是迷茫,一場病來的又凶又急,倒讓陸清寥驚的不輕,便隻得一邊為她調養身子,一邊帶她去洛陽養病。

    沈望舒瞧他忙前忙後,心裏很是過意不去:“表哥,我老是麻煩你,這回又害的你得罪太子,”她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愁眉苦臉地歎了口氣。

    她實在不適合這樣愁苦的表情,反倒把陸清寥逗笑了,柔聲寬慰:“阿月不必憂慮,我為大殿下臣下,與太子本就不睦,仔細說來,要不是我和太子相爭,也不會遺落那塊玉佩,你更不會被太子所欺。”

    沈望舒還是沒法振作起來,腦袋幾乎耷拉到胸口:“是我太蠢。”兩輩子都栽在一個人手裏,這還不叫蠢笨嗎?

    她實在不明白,原來對一個人那樣好,是可以裝出來的。

    可她想不明白又有什麽用呢?太子都親口承認了,留在她身邊隻是為了利用她釣出表哥。

    前世可以為了泄憤,把她困死在東宮,這輩子又為了殺表哥,欺騙她利用她。

    陸清寥溫聲道:“待人赤誠並不是錯,錯的是利用你赤誠的人。”他不知想到什麽,眼底多了幾分複雜:“這世上,人人皆是千張麵孔,能似阿月一般的人,實在難得。”

    沈望舒一想到太子,心裏就堵得慌,又不想當著表哥的麵哭出來給他添堵。

    她晃了晃腦袋,歎氣:“哎,笨蛋都這樣。”她用小動作轉移注意力,攤了攤手:“表哥你身邊定都是聰明人,所以才覺著我難得,這也算是,哎,物以稀為貴吧。”

    她說著說著,發覺有自賣自誇之嫌,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

    陸清寥失笑,目光不覺落到她身上。

    阿月性子明朗,好惡都擺在臉上,對於究竟官場的人來說,她或許過於直率單純了些,但陸清寥少時便嚐遍了人情冷暖,又輾轉流離多年,能遇到似她這樣的人,實是他的幸事。

    她的相貌又極似姑母,姑母聰慧風趣,為人豁達大度,可以說在陸清寥所有女性長輩中,他最崇敬的,便是姑母了。

    他心頭不覺一動,稍稍側頭,微微傾身,細端詳她容貌。

    沈望舒察覺到他的靠近,有些受驚似的:“表哥?”

    陸清寥不覺麵色微紅,忙收回目光:“抱歉,我不是故意想這樣看著你的。”

    他未免尷尬,岔開話頭,兩指輕搭沈望舒手腕,輕歎了聲:“鬱結於心,”

    他又瞧了她一眼,斟酌著問:“阿月,姨母懷你的時候,可經過什麽重大變故?我瞧你竟還有些胎裏帶出來的惡症,平時很難診的出來,這回被你突然發作的症候一並勾起來的。”

    沈望舒不解地搖頭:“沒聽娘提起過,大約是她與父親和離,又一路奔波所致。”

    陸清寥雖懂醫,可為人診治的機會實在不多,他蹙眉沉吟:“若我沒記錯,和離之事,姑母定然早有準備,雖傷心,但也不至於倉皇,你這脈象,倒似姑母在孕時,驟然受了極大的打擊,以至於急怒攻心,甚至動了胎氣。”

    他問道:“除了和離之外,姑母孕期還發生過什麽?”

    姑母死的時候也不過三十多歲,他聽陸家僥幸活下的幾個老仆說過,姑母身子極康健的,又沒有生過大病,怎麽會早早地過世了?

    沈望舒麵露苦惱:“不知道,娘沒跟我提起過,原來發生過什麽事,娘從來不多談的,隻是聽村裏人說,母親生我的時候遭了很大的罪,自那之後身子便不大好了,”

    看來姑母當真是孕期出了什麽事,陸清寥略一沉吟,見她說著說著帶了自責之色,忙岔開話題:“我先酌量為你開幾副方子吃著,你驚悸受寒的病症好治,這胎裏帶出來的弱症,得好好調養才是。”

    沈望舒點頭應了。

    陸清寥開的方子果然管用,眼看著快到洛陽,沈望舒身上已見大好,能下地隨意走動了。

    陸清寥請她過去用飯,他麵前置了方小幾,他跪坐於小幾之前,風姿雅致,他比了個請的手勢,微笑:“我令廚下置了幾道清淡小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沈望舒用了好些時日,才漸漸地把‘太子’和‘表哥’的形象拉扯開,又把‘陸清寥’代入進去,逐漸接受了他才是自己表哥這一事實。

    表哥是什麽樣的人呢?其實她對少時的表哥幾乎沒什麽印象了,大部分的好印象,都來自母親無意中的提及和夢裏表哥對自己的深情——總之在夢裏,表哥就是神仙一樣的人物,優雅,從容,聰慧,高尚,深情,反正是個近乎被神化的人。

    之前太子假裝她‘表哥’的時候,有著嘴臭小心眼性子傲氣脾氣專橫等一係列凡胎□□的毛病,反而讓她有真實感。

    現在真正的表哥回來了,瞧著比夢裏的還要完美,那種沒底氣的感覺也跟著回來了。

    在沈望舒心裏,表哥跟故舊史書裏的那些神仙聖人也沒什麽區別了,她也拿出供奉聖人的態度,低頭看了眼那一小桌清湯寡水的素菜,她也沒了往日挑肥揀瘦的心思,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說話跟念書似的:“色香味俱全,讓我胃口大開。”

    她還在心裏默默地給自己定了個規矩,以後跟表哥說話,每句話必得用一到兩個成語,切不能言語粗鄙。

    她遲疑了下,見陸清寥是跪坐在案幾前的,便也學著他的樣子跪坐下來,為了不褻瀆神仙表哥,她著意和他拉開了一段距離。

    隻是尋常人很難習慣這種坐姿,她姿勢有些歪七扭八的,便緊張地挺直了脊背。

    陸清寥見她局促拘謹,煦聲道:“你不必如此,按自己的喜好來便是。”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沈望舒就意識到自己哪裏肯定做的不對,心下不由更緊張了,隻得拿出對先生的嚴謹態度,板著小臉點頭:“表哥教訓的是!”

    陸清寥無奈:“別這樣,我沒有教訓你,”

    他見她每多說一個字,她臉上的不安和局促就加深一分,隻得岔開話題:“我有些事想同你商議。”

    他沉吟道:“咱們的親事,能否提前?”

    之前太子強困阿月的事,他私下告知了太後,眼下知道此事的大抵就是太後威國公等幾個參與此事的人,但知道的人再少,到底也是被外人知道了。

    隻有盡快定親,才能把這樁事沒過去,而且太子若是敢來強擄臣妻,文武百官的口水便能淹死他。

    沈望舒似乎才想起婚約這回事,臉上出現了漫長的凝滯,表情漸漸浮現一縷迷茫。

    陸清寥道:“我並無旁的意思,你年紀尚小,又未及笄,眼下成親自然是不能的,咱們可以先定親。”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太子不會去洛陽的基礎上。

    他間沈望舒神色複雜,溫聲道:“不過你父兄不在此處,縱使再急,也不好委屈了你,咱們入了洛陽城再議此事吧。”

    沈望舒心尖猛地縮了下,眼眸轉動,隱隱有些不安,輕輕嗯了聲。

    ,,

    裴在野年少時陪祖母聽戲,曾聽過這麽一段旖旎的情詞‘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如飛絮,氣若遊絲,’,他當時聽完了隻覺著矯情的要命,對著宮妃和公主們嗤一句‘婦人多情’,便去和侍衛蹴鞠了。

    那時候的他,完全不覺著,自己有朝一日,也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他睜著眼睛的時候,眼前盡是她扯著自己撒嬌的情景,待到閉上眼了,又止不住地浮現她和陸清寥恩愛濃情的畫麵。

    她遇到高興的事了,會不會也興衝衝地和他分享?

    難過的時候,會不會也摟著他掉眼淚?

    這些以往明明都是他獨享的。

    裴在野簡直不能再想下去了,隻要想想兩人在一起的畫麵,他心底便似冰火交織,一會兒滾燙灼人,一會兒又涼的透徹。

    以往小月亮在他一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的時候,他確實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麽一天。

    他在汴州一日都待不下去了,第二日天不亮就帶著底下人,預備動身去洛陽。

    未出威國公府的時候,不知哪裏,隱隱約約傳來輕輕女聲“四哥,”

    裴在野驟驚了下,直接從馬車上一躍而下,麵有焦急:“小月亮!”

    他也不顧葉知秋等人目瞪口呆,順著聲音的找了一時,終於在拐角處找到一對兒私會的婢女和侍衛。

    裴在野目光如寒刃一般,把兩人刮了幾個來回,語氣極為不善:“你們可聽到有人喚了一聲‘四哥’?”

    兩人早已嚇得呆若木雞,婢女哆哆嗦嗦地跪下:“是婢,婢方才喚的。”

    裴在野沉默片刻,再開口時,聲音裏多了幾分惱羞成怒:“誰準你喚人四哥了?!”

    那侍衛見不得愛侶被殿下這般沒頭沒腦的申飭,便挺身而出:“回殿下,阿芝和卑職已經成親一載有餘,卑職在家行四,按著咱們這一帶的規矩,女子都是要喚夫婿‘阿兄’或是‘阿哥’的。”

    裴在野重重拂袖:“什麽狗屁規矩,以後都給我改口,日後誰都不準再稱這兩個字。”

    侍衛心說這位太子殿下腦子別是有毛病吧,他為難道:“可是殿下,這是咱們一貫的風俗了,不叫這個,還能叫什麽?”

    裴在野不耐道:“愛叫什麽叫什麽,滾。”

    侍衛兩口子對視一眼,誠惶誠恐卻又莫名其妙地走了。

    葉知秋實在看不下去,忙勸道:“殿下,咱們早些上路吧,別耽擱了時辰。”

    裴在野這才沉著臉翻身上馬。

    他去洛陽,確實有諸多麻煩,所以行事頗為低調。

    但他再低調,有些人他也是不好瞞過的,就譬如齊皇後吧,她足有小半年沒見太子的麵兒了,太子不光是她繼子,更是她長姐的親兒子,她的親外甥,她心下惦念得緊,恨不能出行宮相迎。

    她心裏盤算著迎接太子的事兒,本想叫上齊玥一道的,但齊玥畢竟不是太子正妃,她便先喚來在行宮隨侍的鍾玉禾,含笑道:“太子將來洛陽,他是平定了巴陵一事,得勝歸來,必要好生慶賀的,玉禾可要隨我同去相迎?”

    太子竟要來洛陽?

    鍾玉禾目光輕輕流轉,眼底抑製不住地露出絲喜悅,她乖巧應是,又主動道:“娘娘何不叫上齊家姐姐一道?太子和齊家姐姐情分甚篤,若能得見姐姐,定會高興的。”

    齊皇後笑意果然更深:“你果然是好孩子,不枉我疼你這些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