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她的聲音不大,卻在落針可聞鴉雀無聲的福壽宮中顯得格外清晰。正拿起筷子欲進食的眾人,聞言,複又將筷子放下,紛紛朝這邊看來,神色中帶著些探究、好奇、還有幸災樂禍。

  紙包不住火,朝堂嚴謹,卻沒有秘密,王皇後與柳妃、羅妃陷害謀殺先皇後,虐待寧清王、寧晉王之事他們略知一二,隻礙於王皇後身份,王忠權利,誰都不敢多言。

  四年前皇上當著王皇後麵下令將寧清王流放臨江城,四年後皇上又趁王皇後給皇太後祈福之時命逍遙王頒下口諭,令寧清王寧晉王回城。按著規矩,寧清王、寧清王妃、寧晉王、三人回城該去翊坤宮給王皇後請安,三人卻未踏入翊坤宮半步,王皇後也未成傳召,旁人不提,卻早知四人已扯破臉。而那日寧清王妃失足摔倒也跟王皇後逃脫不了幹係。

  於是乎,他們才好奇寧清王妃究竟會送王皇後什麽。

  見柏梓琬不語,甚至連頭都不抬一下,便聽到另一聲音道,“五哥如今在江南辦差,五嫂該不會忘了準備賀禮了吧?是了,五嫂如今身懷六甲,行動不便,便是忘了也是理所當然。”

  輕輕的聲音帶著一些俏皮,一些玩味,所說之言卻已有所指,令在場之人唏噓不已。

  先前之話隻讓柏梓琬手下動作一頓,依舊低著頭,眼睛微微抬起,看向說話之人,唇角微揚,勾起一抹譏誚。她之所以坐在這,不過是不想平添口舌,隻想安安靜靜等晚宴結束,然後走人,回寧清王府繼續過她的‘太平日子’,可是這會兒看來,隻怕有人不想讓她安生。

  柏梓琬正要抬起頭,看到從下麵伸過來覆上自己的手,她抬眼看去,看到旁氏眼中的擔憂,心下一暖,安慰地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無需擔心。她既然趕來赴宴,即便龍潭虎穴,她也要闖闖。

  抬起頭,正對上濮陽輕羽看著自己的眼,柏梓琬微愣,瞬間讀懂他神色中的意思,葉欽,明知無果,又何必執意?都說男子皆薄幸,她所遇男子卻是重情重義於之人。

  而她……

  看到元皓初皇、王皇後看向自己的眼睛,柏梓琬若無其事地收回眼神,餘光瞥見另外三人臉上的憂慮,卻不敢回頭,怕引起比不要的麻煩。她轉手接過素言手中之物,優雅起身,目光一掃眾人,落在方才說話二人身上,隻是一瞬便已然移開,離坐,從容不迫地走到王皇後麵前。

  她剛才既然說不用行禮,她也懶得行禮,盈盈一笑,得體大方,道,“鶯鶯雖然身子不便,準備禮物還是可以的。何況皇後娘娘對鶯鶯疼愛有加,因著來晚了,怕耽擱大家用膳,便想著一會兒將壽禮送上,可三嫂跟十四妹妹如此說,若再不拿出來,到真顯得鶯鶯不知禮數了。希望皇後娘娘喜歡。”

  王皇後看了寧嬤嬤一眼,寧嬤嬤下來接過錦盒,看向柏梓琬的眼睛幾分淩厲,幾分不屑,幾分輕視。柏梓琬麵不改色,微微朝寧嬤嬤點了下頭,眼神極快的閃過一抹冷意。

  寧嬤嬤身軀幾不可察一顫,正要看清楚,卻什麽都看不到,隻得走到王皇後身邊,將錦盒遞過去。

  在場之人,許多是見過千壽圖的,自是被千壽圖所震驚,而未曾見過之人卻是聽說過,心下好奇,紛紛伸長脖頸朝這邊看來。隻是,待看到隻是一隻小小錦盒時,難免失望,然,想著那日見過千壽圖之人說她竟能讓平淡無奇的布卷大放光彩,不竟又多幾分期待。

  王皇後看到手中錦盒之時也是詫異,下意識看向柏梓琬一眼,見她麵色如常,唇邊猶自噙著一抹淺笑,似是胸有成竹一般,看向錦盒時目光中便多了一些氣虛之色。

  她現在雖然處境尷尬,終究是大周國皇後,而皇上親自下令設宴,不管其中緣由,來此赴宴之人絕不敢敷衍了事。這柏鶯鶯她隻見過幾麵,她卻看得出她是聰明的女子,否則,以元弘毅那等驕傲之人豈會在她做出那等傷風敗德之事,還留著她,令她懷孕。

  想起一事,王皇後轉頭看向坐在皇上下首的濮陽輕羽,臉上露出些冷意,卻是稍眾即逝。

  柏梓琬自是將這一切看在眼裏,麵上卻不顯露,靜靜站著,似是在等待王皇後打開錦盒。

  “母後,您快看看五嫂送了您什麽?”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王皇後所出的十四公主,元柔意。

  據說這十四公主出聲之時,天露紅光,大相國寺主持說她乃福星下凡,元皓初自是開心,當即頒下聖旨,封十四公主為和碩公主。王皇後這次能保住皇後之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位和碩公主求情。

  王皇後瞪了和碩公主一眼,道,“柔意不可無力,待用了膳食在看不遲。”她也想知道錦盒裏裝了深吸氣玩意兒,隻礙於宴席耽擱已經,怕皇上說她不知分寸,方如此說。

  “母後……”和碩公主不依。

  “柔意,看禮物事小,怠慢濮陽太子就不好了。”王皇後道,“柔意,母後知你一向乖巧,待用過膳食,你想如何母後都依你,可好?”聲音慈愛,卻是不可更改。

  和碩公主嘟著嘴,很是不甘,看看皇上,又看看濮陽輕羽,麵色微紅,終是點頭答應著。

  見此,柏梓琬微微朝皇上福了下,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看到旁氏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心下感動。元弘毅雖不在她身旁,她卻不是孤身一人。再看向安寧公主跟薛凝霜、元弘鈺三人,心像被什麽東西包圍著,暖暖的。

  濮陽輕羽微微笑著,眼睛裏卻無一絲溫度,淡淡道,“無妨。下臣也對盒中之物很是好奇。”

  柏梓琬吃了一驚,他也好奇?

  王皇後詢問看向元皓初,元皓初道,“如此,皇後便將禮物拿出來給大家瞧瞧。”

  聽到元皓初所說,王皇後柔聲答了聲是,拿過寧嬤嬤遞過來的錦盒,慢慢打開,錦盒中赫然放著一顆拇指般大小的紅色珠子,鮮豔欲滴,似染了血,在燈火中散發出詭異而璀璨光芒。而隨著錦盒打開,福壽宮內飄蕩這一股淡淡的幽香,幾不可聞,卻又真實存在。

  然,待看清盒中珠子,寧嬤嬤赫然張大眼,王皇後也是麵色大變,啪一聲將錦盒合上,冷冽目光朝柏梓琬射去。卻見柏梓琬麵色不改,笑望著自己,好似什麽都不知道一般。

  “母後,盒子裏是什麽?”未等王皇後回答,和碩公主幾步過來,一把奪過錦盒打開,取出裏麵的主子,借著燈光照了照,驚喜道,“好漂亮的珠子,母後把她送給兒臣可好?”

  王皇後聞言麵色又是一變,厲聲道,“柔意,是不是母後太過寵你?竟讓你如此不知規矩!”

  和碩公主身形一顫,瞪大眼,下意識朝後退開兩步,跌坐在地上,雙目含淚地望著王皇後,似是不相信一向疼愛自己,連責罵都不舍得的母後,這會兒卻對她疾言厲色。

  正欲上去奪珠子的元弘霖,見此,不由一頓,慢慢坐回位置上,小心翼翼看著王皇後。

  “於連生,趕緊將公主扶起來。”元皓初看向王皇後,沉聲道,“柔意還是個孩子,她既然喜歡,你給她便是。”

  王皇後麵露難色,一掃柏梓琬,道,“非的是臣妾不舍得,而是……這到底是鶯鶯送我的禮物,給柔意,怕是……”

  元皓初道,“鶯鶯知書達理,柔意是她妹妹。即便你將這珠子給了柔意,料想鶯鶯也不會生氣。”

  這話正中柏梓琬下懷,隻是……柏梓琬起身道,“這禮物已經是皇後娘娘之物,皇後娘娘想送給誰都可以。”

  元皓初暗讚柏梓琬識大禮,王皇後卻有口難辯,旁人不知這顆珠子,她卻清楚不過。隻不過沒想到她會拿這珠子當生辰禮物。看來,她當真是小瞧了這個寧清王妃!

  見眾人都看著自己,她若不給便顯得小氣,當即起身下去摟著和碩公主哄了幾句,將珠子放在她手裏。

  和碩公主接過錦盒,畏畏地看了王皇後一眼,福身,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垂頭不語。

  因著這一鬧,原本耽擱的宴席又耽擱了不少時辰。好在正值夏季,食物並未涼透。眾人安靜用膳,眼睛卻一直在元皓初、王皇後、柏梓琬、濮陽輕羽之間流連徘徊。

  王皇後簡單用了些膳食,便借口身子不適,扶著寧嬤嬤的手離開了福壽宮。不多時,元皓初跟濮陽輕羽也一同去了禦書房。眾大臣也攜女眷相繼告辭,離開,僅留下皇子公主。

  “五嫂,您送皇後的是什麽珠子?”

  看到安寧公主滿臉好奇,又刻意壓低聲音的樣子,柏梓琬道,“妹妹方才不是都看到了嗎?”

  安寧公主一掃其他人,仍小聲道,“我是看到那珠子了……嫂子難道沒看到皇後方才的臉色,好像見了鬼一樣。”

  她自是看到,這一切本就在她意料之中。見時辰已晚,柏梓琬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素言、冷靈,我們走吧。”說罷,不理會眾人各異的目光抬腳離開。

  “佩蓉,我們與五弟妹一同走吧,正好可以送五弟妹一程。”元弘禮走過來道。

  柏梓琬腳下一頓,回身道,“如此,就有勞四哥四嫂了。”

  素言、冷靈,旁氏兩位丫鬟、元弘禮貼身小斯隔了一段跟在三人身後。出了福壽宮,行了一段後,柏梓琬想起一事,道,“是了,四嫂今兒怎麽帶卿卿一同進宮?”

  旁氏道,“原本是要一起來的,隻不過昨晚著了涼,便留在府裏,奶娘看著呢。”

  元弘禮淡淡道,“往常聽佩蓉說五弟妹是心思縝密之人,今日之事,五弟妹卻有些糊塗。”

  柏梓琬一愣,看向元弘禮,見他神色清淡,目光了然,猜他是看出那顆珠子異樣。於是道,“四哥既然看出來,我也就不隱瞞了。我承認,今日之事處理稍欠妥當,但是我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元弘禮不解。

  柏梓琬點頭,“四哥既然看出那顆珠子異常,四哥可知道那珠子是從何而來?那珠子是我懷孕不久皇後讓寧嬤嬤親自送來的,說有安胎定神之效。我一直將那珠子帶在身上,卻因為那珠子險些沒了孩子。”

  “怎麽會沒了孩子?”旁氏一驚,握住柏梓琬的手,“這是什麽時候的事?為何從未聽你說起過?”

  “你不是因為不慎摔倒才險些流產的嗎?”

  柏梓琬微微笑著,眼睛卻有些冷,“我原本也以為是摔倒,可是……四哥可知道梁如風?我與梁大夫有一些交情,那日回府,素言擔心便請梁大夫去府裏。梁大夫發現我有小產跡象不是摔倒,而是……”

  “而是什麽?”兩人同聲道。

  “而是皇後送我的珠子。”柏梓琬道,“梁大夫精通醫術,對毒也有所研究。那日我正好將珠子放在一旁,梁大夫便仔細看了看,發現那珠子是被毒液侵泡過的,上麵每種毒都是慢性毒藥,一時半刻不會有事,時日已久便尋常之人也會被毒侵入,慢慢死去,且不會讓人發現死因。因為梁大夫我才僥幸逃過一劫,剛才,不過是物歸原主。”

  他與她不過幾麵之緣,她竟毫無保留將這事告訴於他。元弘禮心下欣慰,麵上卻皺起眉頭,“五弟妹所為令我委實佩服,隻是……經過方才之事,你可想過後果?”

  她自是知道,經過方才之事,她與王皇後算徹底撕破臉。柏梓琬點頭,“自是知道的。”

  “那你要如何應對?”

  元弘禮心下好奇,卻見柏梓琬皎潔一笑,雲淡風輕道,“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翊坤宮中,王皇後一手搭在矮幾上一手扣著椅塌邊沿,麵色寒霜,鳳眼圓睜地盯著一處。那珠子是碧血珠,雖不是價值連城,卻有安胎定神之功效,所以她才吩咐寧嬤嬤將碧血珠送到寧清王府。

  隻不過那碧血珠在送出之前,她做了一番手腳,卻沒想到竟會被她發現,還將碧血珠當作壽禮送還給她!好在元皓初不知道這顆珠子,不然她這皇後之位怕要不保了!

  “皇後,您喝些茶,潤潤口,莫要傷了身子。”寧嬤嬤遲疑半晌,終是端著茶小心翼翼地走過來。

  王皇後倏然轉頭,寧嬤嬤身軀一震,臉上仍帶著笑,心下卻不安到極點。王皇後卻是什麽都沒說,接過茶杯端在手裏,須臾便狠狠擲在地上,一聲脆響,茶杯摔得四分五裂。

  寧嬤嬤撲通一聲跪下,連忙道,“都是老奴沒有處理妥當,才讓那小賤人發現……”

  “不關你的事,你起來。”待寧嬤嬤起身,王皇後道,“皇太後今晚要留那賤人在宮中休息可是真的?”

  寧嬤嬤道,“這事是小李子告訴老奴的,自是不假。”

  “濮陽太子現在可還在宮中?”

  “老奴不知。”

  王皇後略一沉吟,道,“按計行事,先設法將那小賤人帶到翊坤宮來。”又朝外麵喊了一聲,待敏兒小跑著進來,王皇後道,“叫人去看看濮陽太子可還在皇上禦書房。”

  敏兒答應著出去,卻又被王皇後喊出,道,“禦書房那讓阿奴去,你進來侍候本宮更衣。叫阿奴放機靈點。”

  敏兒答應著出去,心下思索卻是該如何通知柏梓琬……

  “五王妃請留步……五王妃請留步……”

  幾人轉頭看去,待看清過來之人,柏梓琬道,“碧柔,你這時候不是該侍候皇祖母的嗎?怎麽來了這裏?”

  碧柔撐著膝蓋大喘了幾口,向三人行禮,看向柏梓琬道,“回五王妃的話,皇太後說五王爺如今不在都城,這天色又晚,五王妃身子重,便在寧壽宮備了屋子,請您過去住。”

  柏梓琬正欲拒絕,卻聽到旁氏說,“如此,我跟爺也能放心一些。那就有勞碧柔姑娘送鶯鶯去寧壽宮。”

  碧柔福身答了聲是,恭敬道,“奴婢恭送四王爺四王妃。”又跟柏梓琬道,“五王妃請。”

  此時已接近亥時,除了巡邏的侍衛,其他人均各回各屋歇息。寧壽宮在西邊,白日還好,這會兒清幽冷寂的甬道比白日更甚,四周陰冷,讓人隱約感到害怕膽懼。

  “小姐……”

  “我沒事。”壓住心底的懼意,柏梓琬安慰一笑。

  話音方落,便聽到身後傳來一些腳步聲。轉頭,看到黑乎乎的甬道一身影快速朝這邊移來。

  碧柔驚恐的張大眼,隨即大喊,“有刺客”。然,“有”字才出口,脖頸便狠狠擊了一下,應聲而倒。

  素言冷靈極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正欲出手,衣裳被人一扯。來人朝兩人各擊一掌。見二人倒地不起,拱手道,“五王妃請。”

  “你是什麽人?要帶我去哪裏?”柏梓琬下意識退開一步,餘光瞥了一眼素言跟冷靈。

  “五王妃無需知道我是誰。”來人冷聲道,“五王妃請!看來五王妃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如此,我便無理了。”他目光森寒,慢慢朝麵前走去。

  柏梓琬似是受到驚嚇眼睛一閉,身子一軟便朝地上倒去。來人抬手攬住她的腰,看到她的容顏先是一愣,接著勾唇一笑,極盡嘲諷,抱著她如一陣風般,飛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