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阿力正要進屋,回身,看到不知何時站在屋門口的濮陽輕羽時,不由一頓,躬身退到一旁站著。須臾,他直起身子,看著自家太子。他麵色沉靜,薄唇微揚,清淡目光中卻暗藏幾分黯然、落寞、不舍、無奈,似是還有許多他看不懂道不明的情緒。

  一如四年前太子第二次在鴻運客棧見到柏姑娘,還有柏姑娘以性命救他們那一日,太子臨去時回頭看向她那一眼。

  太子是王後親子,地位尊崇,深受王上喜愛,朝中大臣想盡辦法討好太子,欲將女兒嫁給太子,便是當不了太子妃,妾也是好的。奈何太子從不理會,王上王後雖然擔憂,卻不願勉強太子分毫。

  時日久了,外間便傳太子身患頑疾,又因他與遲丞相二公子交好。那二公子生的俊俏,膚如凝脂似女子,一時間外間又有人傳太子好男風。恰好烏蒙國使者帶來公主求親,皇上便趁此機會逼太子娶烏蒙國公主為太子妃。

  太子妃貌若傾城,蕙質蘭心、賢良淑德,自與太子成親便恩恩愛愛,羨煞旁人。然,隻有他知道,太子與太子妃卻是有名無實。有時,他都會覺得太子是涼薄之人,可是這會兒……

  阿力暗自在心裏輕歎地搖搖頭,那日得知柏姑娘不慎摔倒,太子立即吩咐他將來的名貴藥材送去寧清王府,這幾日更是心不在焉,幾次入睡都喊著柏姑娘的名字醒來。明知無果,為何卻拋不開放不下?時日越久,他越發看不清自家太子在想什麽了。

  思索間,見一剛才那衙役快步進來,阿力下意識看了濮陽輕羽一眼,迎上去道,“是不是又有什麽人要見太子?”

  那衙役拱手作揖,麵色恭敬道,“回大人的話,外麵來了一……”

  果真!阿力皺眉,截斷他的話,“你去回了他,就說我家太子身體不適,不方便見客,請他回去。”打從他們在驛館住下來那日起,不少大臣前來求見,就連當朝宰相潘仁也曾深夜造訪,均被太子一口回絕。

  那衙役見阿力隱有怒色,趕忙又作了一揖,道,“是,大人,小的這就打發他離開。”

  不多時,那衙役又進來了,隻不過在轉過月洞門看到阿力看向自己的眼睛時,身形一頓,暗自咽了咽口水。外麵那位公子說什麽都不肯離開,而這位阿力大人又……

  似是有所察覺,濮陽輕羽才回神過來,便看到站在月洞門前猶豫不決之人,“阿力,過去問問怎麽回事?”他抬手一指,吩咐道。

  阿力恭聲答了聲是,幾步過來,嗓音中自是威嚴,道,“剛才不是都跟你說了嗎,不管什麽人,太子一律不見!”

  那衙役下意識拿袖子擦了一下額頭,道,“小的也是這麽說的,可那位公子說什麽也不肯走,嚷嚷著要進來見太子殿下。小的怕他將事情鬧大有損太子殿下威名,這才……”

  他說完,見濮陽輕羽朝這邊走來,心下不由一驚,隨即行禮道,“小的給太子殿下請安。”

  “起來吧。”待衙役謝恩起身,濮陽輕羽淡淡道,“怎麽了?可是外麵發生什麽事了?”

  衙役看了阿力一眼,小心回稟道,“回太子殿下的話,外麵來了一俊俏公子,說是……”

  他話還未說完,聽到外麵傳來一些打鬥聲。那衙役暗道一聲不好,起身邊往外麵去。

  濮陽輕羽跟阿力趕忙跟出去,待看到與衙役鬥在一起的男子,不由一愣,隨即搖頭失笑。

  來人看到他們,挑眉,嘴巴一咧,餘光見一衙役舉刀朝麵上砍來,他側身一避,握住衙役的手一扯,過肩摔將他摔倒在地,與此同時,飛起一腳將另一衙役踹得老遠。

  “羽,你還愣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叫他們停手!”見濮陽輕羽隔岸觀火,幸災樂禍地看著自己,來人麵色一沉,道,“你再不叫他們停手,傷了他們我可不負責。”

  聞言,阿力連忙上前道,“趕緊停手。”又上前行禮,恭敬道,“阿力見過二公子。”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阿力方才所想的遲丞相的二公子,遲君瑞。遲君瑞理了理衣裳,抬了下手,目光一掃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哀鳴的衙役,勾唇一笑,抬步朝濮陽輕羽走去。

  “見你一麵當真比登天還難,你瞧瞧我這衣裳被他們弄得……”遲君瑞皺眉指了指自己衣裳。

  這遲家二公子,貌似女子,卻別女子還要美上幾分,隻不過他有潔癖,最討厭別人弄髒他的衣裳。濮陽輕羽一笑,吩咐阿力道,“阿力,去買身幹淨的衣裳給二公子送來。”

  阿力答應著,跟那些衙役擺擺手,示意他們下去。

  兩人進了屋,見遲君瑞依舊皺眉盯著自己衣裳,濮陽輕羽好笑道,“且再忍忍,阿力很快就回。”

  遲君瑞聞言用鼻子哼了一聲,大咧咧在桌前坐下,又起身奪過濮陽輕羽手中茶杯,連日趕路,他可謂是精疲力竭,口幹舌燥。餘光瞥見一旁的椅塌,遂起身過去躺下。

  目光一掃屋內,聲音懶懶道,“看來這大周皇帝對你不錯,難怪你會樂不思蜀。”

  濮陽輕羽苦笑,過去道,“好端端的怎麽來了這裏?可是出了什麽事?”

  “出事?原來你也會擔心,我還以為你當真……”遲君瑞淡淡瞥了濮陽輕羽一眼,從懷中取出一塊黃帕子遞過去,“這是王上要我給你的。你慢慢看,本公子先去沐浴更衣了。”

  上麵隻有“速回”二字。然,就因著簡單的兩個字,卻令濮陽輕羽久久下入沉思,猶豫不決。

  良久,他轉頭看向阿力,吩咐道,“阿力,想法子替我打聽清楚大周如今局勢,還有元弘毅的打算。”

  “太子……”看到濮陽輕羽驟然變得淩厲的眼神,阿力暗自歎氣,答應著,退身出去。

  阿力前腳剛走,遲君瑞便進來了。剛沐浴過的他一掃剛才陰鬱之色,眉目舒展,唇角邊猶自噙著一抹笑意,步履輕快,帶著一絲瀟灑之氣。

  “看了?”

  “父王他……怎麽樣了?”濮陽輕羽看向遲君瑞,不答反問。

  遲君瑞聳了聳肩膀,表情卻是嚴肅,“你也知道王上的身子,怕是撐不了多久。王上自己也知道,所以才特意要我來這讓你盡快回去。羽,你打算幾時動身?”

  見濮陽輕羽眉頭緊鎖,似有猶豫之色,遲君瑞道,“羽,我知道你淡泊名利,不稀罕那個位置。朝中之事你比誰都清楚,多少人對那個位置虎視眈眈,特別是濮陽少恭,所以……”

  “我知道。隻是……我在這裏還有些事沒有處理完,等處理完自會回去。”濮陽輕羽道。

  “你還有什麽事?難道跟她有關?”遲君瑞道,“我越發好奇她到底是怎樣的女子,竟讓你如此念念不忘。”

  他們是無話不談的知己,阿琬的事他曾跟他說過。濮陽輕羽不語,起身走到窗前站著,望著遠處時聚時散的雲,耳畔想起阿琬兩次叮囑自己的話,“若這裏的事都處理妥當了,我希望你盡早離開……”不管如何,他都得看到阿琬平安無事才能離開。

  而另一邊,柏梓琬握緊手中手珠,兀自往回走,卻是心不在焉,腦中不斷盤旋濮陽輕羽剛才說的話,看她時的眼神。

  為何每次見他,她都有莫名的熟悉?還有他的眼神,似曾相識,讓她的心隱隱作痛……

  “素言,小姐她……怎麽了?”見柏梓琬突然定下來,愣愣地看著前方,冷靈不由問道。

  素言搖搖頭,閉口不語。

  突聽得一陣馬蹄聲傳來,素言跟冷靈同時回頭,看到原本慢慢前行的馬,被馬上之人揚鞭用力一抽。馬兒吃痛,嘶鳴一聲,狂奔而來,驚得四下路人驚叫著躲開。

  眼見著馬越來越近,兩人快速看了彼此一眼,素言攔腰抱住柏梓琬閃身一避,馬擦著她們手臂奔過去。

  柏梓琬驚魂未定,卻下意識朝騎馬之人看去。正巧他轉頭朝她看來,隻見他身著黑衣,臉被麵巾遮著,隻露出一雙眼睛。而柏梓琬卻在那雙眼睛裏看到一閃即逝的殺意。

  “呼”的一聲破空聲響,接著看到馬上之人身形一偏,從馬背上滾落下來。馬繼續朝前奔去,而他,快速朝這邊看了一眼,爬起來拐進旁邊巷子裏。

  冷靈疾步追過去,卻早已不見那人蹤影。她皺了皺眉,便折回來,“小姐,您沒事吧?”

  柏梓琬搖搖頭,“我沒事。”

  “靈兒,你可看到那人去了哪裏?”芸香道。

  冷靈搖搖頭,內疚道,“我追過去時那人已經不見了。”接著又道,“那人剛才好像是故意的……小姐,您可知道他是什麽人?”

  以身形來看,應當是個男子。她現在樹敵太多,還真不知道那人是誰。柏梓琬也搖搖頭,見兩人皺著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不由一笑道,“好了,別在研究他是誰了。走,我們去時候迷香齋,吃些好吃的壓壓驚,順道幫我想想皇後生辰送什麽好。”

  趨炎附勢、溜須拍馬,人之常性。自王氏一族沒落後,王氏雖然仍是大周國母,地位卻一落千丈。皇上再沒踏入翊坤宮半步,翊坤宮宮中宮女也暗中尋找出路,投靠別的妃嬪、娘娘。

  昔日熱鬧的東宮,如今卻成了無人問津的冷宮,除了十八皇子元弘霖,寧嬤嬤、敏兒和幾個內侍外,再無其他人踏入。更有人暗中期盼王氏早日被廢,好取而代之。所以她的生辰自是沒人提起,然,因著濮陽輕羽,未免傳出去被人恥笑,皇上命宮中上下準備皇後壽辰。

  夫妻十幾載,王皇後哪裏會不知道皇帝心中打算跟顧慮,但她也知道自己如今身份尷尬,又逢江南水患,若大肆慶祝,隻會令所有人更加厭惡,對她有害無益,遂主動請命說不設宴,要齋戒一日,為江南百姓祈禱。

  然,皇上哪裏會肯,便下令仍將宴會設在福壽宮。請來了宮外有名的戲班、歌舞班以及雜耍班入宮表演。朝中大臣皆是攜家帶眷,後宮女眷無論得寵不得寵,有無被寵幸過的皆是收到請帖。

  我特地起了個早,先讓綠蘭摘了蘭花瓣沐浴,又把蘭花瓣搗碎了以汁液作為香水塗抹於我身上,馥馥吐幽香,芳香撲鼻。

  柏梓琬對戲曲一向沒興趣,也不喜歡喧鬧,因著她有孕在身,昨日於連生便親自來傳口諭,道皇帝準許她不用進宮賀壽,送上壽禮便可。她自是不想見王氏,但是她始終是小輩,元弘毅如今又身在江南,外間早有傳言,若她今日不去,不知又要傳出什麽話來。

  饒是這樣,柏梓琬依舊睡到日上三竿,吩咐素言讓彩衣送了熱水去隔壁房,沐浴後,端坐在梳妝台前,任由素言、冷靈給她梳妝打扮。

  “小姐,您當真要進宮嗎?”見柏梓琬不語,冷靈道,“皇上已經準許您不用進宮了,您怎麽……”

  “是啊,小姐,您也知道王皇後對您……還有柳氏、羅氏,您進宮,豈不是……”素言接口道。

  “豈不是什麽?怎麽不說下去?”柏梓琬從銅鏡中看著素言,道,“你是不是想說送羊入虎口?上回有敏兒幫忙我才僥幸避開一劫,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與其被動等人來害自己,不如主動出擊。”

  她也想看看王氏究竟想做什麽。柏梓琬轉頭,笑意盈盈道,“皇上允許我不去,你們以為我當真能不去嗎?”

  兩人低頭不語。

  “好了,別擔心,一切小心便是。”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柏梓琬皺了皺眉,端著脖頸,這古代就是麻煩,饅頭珠釵,她的頭仿若千斤重,也不知那些古代人如何習慣的。

  “小姐,您將這個帶上。”

  柏梓琬看到素言拿在手裏的鐵片,疑惑道,“就這衣裳都快讓我受不了了,你還要我帶上這個?”

  “小姐,以防萬一。”說罷,不理會柏梓琬驟然沉下來的臉,素言將鐵片塞在她衣裳裏。

  柏梓琬恍然大悟,但還是覺得不自在。罷了,為了腹中孩兒,先暫時忍耐一下了。

  早有軟轎等在宮門口,柏梓琬扶著素言的手從車裏下來,看到守在軟轎前的旁氏、安寧公主、和薛凝霜時不由一愣,按說,這個時候她們應該陪皇後聽戲才對,怎麽來了這裏?

  “鶯鶯……”

  “五嫂……”

  “你們怎麽在這?”

  看到柏梓琬眼神中的詫異,安寧公主看了另外兩人一眼,俏皮道,“我們啊,是奉了皇祖母之名命來接五嫂您的啊。您現在不止是五哥心尖上的人,更是皇祖母最疼愛的孫媳婦。”

  “臭丫頭,又拿我取笑了不是?信不信我……”

  安寧公主看到柏梓琬眼中神色,臉一紅,趕忙賠禮道,“嫂嫂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妹妹這一回吧。”

  看到安寧公主滑稽的樣子,柏梓琬忍俊不禁。

  “天氣怪熱的,我們先去安寧妹妹宮中再說。”旁氏撩起轎簾,道,“請寧清王妃上轎。”

  “四嫂!”柏梓琬沉聲道,接著又道,“方才做了一路的車,咱們走著進去吧?正好活動活動。”

  她們自是知道柏梓琬性子,當下吩咐內侍將轎子抬走,說說笑笑,朝安寧公主宮中走去。

  臨近晚宴,柏梓琬、旁氏、安寧公主,和薛凝霜四人才慢悠悠朝福壽宮那邊走去。宮中燈火輝煌,宮女內侍來來往往,行色匆匆,四周卻是寂靜無聲,隻聽得她們幾步聲響。

  原以為元皓初是聰明之人,如今看來不過如此。江南水患未清,他卻為了所謂顏麵未王皇後“大肆”慶祝。這事傳出去,非但不會令百姓稱頌,反而會落得一昏庸之名。

  其他人均已就坐。

  聽到內侍通稟,均轉頭看過來,交頭交耳,指指點點。柏梓琬目不斜視,直徑走到皇上麵前,跪下行禮。

  恭聲道,“兒臣見過父皇,願父皇龍神萬安,萬歲萬歲萬萬歲。”又朝王皇後道,“兒臣見過母後,祝母後青春永駐,千歲千歲千千歲。”

  王皇後一掃皇上,下來親自將柏梓琬扶起,憐愛道,“皇太後不是說,你身子不便不用行禮的嗎?怎麽忘了?”

  王皇後雖極力掩飾,柏梓琬還是看到她藏在笑容後的冷毒,微微福了下,“皇祖母讓兒臣不用行禮,是對兒臣的憐愛。今日是母後生辰,兒臣本就來遲了,哪裏能不行禮?”

  “果真是懂禮的孩子,難怪皇太後如此喜歡你。”

  柏梓琬微微笑著,不著痕跡地抽出王皇後握著的手,目光一掃,才發現皇太後不在。

  “於連生,吩咐傳宴。”元皓初開口道。

  於連生答應了一聲,疾步出去。不多時,便有內侍宮女端著早備好的膳食進來、放下、退身出去。

  柏梓琬行禮,退到自己位置坐下,素言、冷靈則束手立在她身後,低眉垂眼,卻是眼觀四周耳聽八方。

  正要用膳,便聽到有人道,“上回皇太後生辰寧清王妃送了千壽圖,不知今日會送皇後娘娘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