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86
  第86章 86

  上了出租車,張若琳腦子裏還全是“滅絕師太”。

  她還特地百度了一下滅絕師太長什麽樣。

  形容詞:手段強硬、不近人情。

  是個“莫得感情”的女人。

  她暗自癟癟嘴。

  哦。

  “去哪兒啊您?”出租車師傅問。

  張若琳看向身邊的人,卻見他目光正落在她手機上。

  這?

  她臉一紅,把手機一扣,也問道:“去哪?”

  “沒計劃,”他答,反問她,“有想玩的想吃的麽?”

  “我連你會不會來都不確定,我怎麽知道?”她脫口而出。

  陳逸眼神變得興味,先吩咐等得不耐煩的司機,“先隨便走著。”

  車輛飛馳,風聲簌簌。

  陳逸抓過她的手,揉捏把玩。

  “難不成,那種朋友圈,我還會發給別人看?”他注視著她,徐徐出聲。

  張若琳說:“那誰知道呢?”

  “是麽?”不知道?“那你點讚幹什麽?”他執著這個問題。

  張若琳:“就,隨便點點,我很喜歡給別人點讚。”

  陳逸抿著嘴,唇角彎著幾不可察的幅度。

  “寶寶……”

  張若琳:?

  指尖微動,一陣電流在耳際震顫,突突心跳聲猝不及防。

  “沒有生日禮物麽?”

  他靠得很近,張若琳瞥見司機師傅從後視鏡裏遞來八卦的目光。

  她往邊上挪了挪,滿臉訝然:“啊,今天是你生日嗎?”

  陳逸的眼神果然一沉,微眯著眼。

  太近了!

  張若琳抽出手把他推遠了些,鎮定道:“那去買蛋糕,師傅,到附近的蛋糕店。”

  不想師傅一個急刹車,車停住了。

  “邊兒上就是!”師傅語氣無語。

  這才剛上車,連個起步價都不到。

  “額……”

  身邊的大少爺顯然不悅,張若琳掃碼付車費,催促他從右邊下車。

  陳逸滿臉都寫著“人間不值得”,不情不願下了車,站在蛋糕店門口,進都不想進去。

  幼稚。

  張若琳腹誹,興致盎然地挑選蛋糕,看到一個小獅子的翻糖,她眼睛一亮,再看價格,眼睛裏的神采頓時黯淡下去。剛準備狠下心買下來,就已聽到付款成功的播報聲。

  陳逸不知何時進了店,已在收銀台支付完畢。

  他是在外邊見她猶猶豫豫的,然後也不知道是在念什麽咒語,一邊嘀咕,一邊手指在兩個蛋糕之間逡巡,最後還是定在那個獅子翻糖上,她癟癟嘴。

  像個傻子。

  “過生日怎麽能自己買蛋糕呢!”從蛋糕店出來,她還耿耿於懷,“應該我付的!”

  她仰著腦袋說話,聲音嬌俏,像是討好。

  陳逸卻並不買賬,睨她一眼,“是麽,滅絕師太日理萬機,小小生日也沒什麽。”

  這語氣……

  也太做作了。

  張若琳憋住了那麽一絲笑意。

  “那我……”

  話沒說完,手機在包裏瘋狂震動,看見來電顯示,她腳步一頓。

  陳逸提著蛋糕走在前麵,聽到聲音也轉過身。

  她握著手機出神,抬眼看他的時候,眼神帶了些遲疑。

  隨後她接起電話,卻背過了身。

  “爸爸?”

  他聽得清晰。

  她聽著電話,先是麵露喜色,隨後眉頭緊皺,神態焦急,掛斷電話後朝他看過來。

  “我爸爸來北京了。”

  他稍稍驚訝,卻隻點了點頭。

  “他身份證落在火車上,火車已經開走了,得明天才能給他送回來,我得去……”

  “他在哪?”他打斷。

  “在火車站。”

  “一起去。”他說著,快速在街邊攔了輛車。

  等她被塞進車裏,人還懵著,目光呆滯地看著他,“我自己就可以……”

  撞進他倏然冷肅的眼神,她聲音都弱了半分。

  此時拒絕,無異於直接告訴他,對於他,她很介意,張誌海也很介意。

  他們倆碰麵,她要怎麽介紹雙方?

  爸爸還記不記得陳逸?

  陳逸與小時候相比變化不小,但她能夠一眼認出來。

  那麽爸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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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能認出來嗎?

  即便認不出來,她難道隻說這是同學嗎?

  不介紹名字嗎?

  陳逸會怎麽想?

  路途不算近,但處於糾結狀態的張若琳覺得怎麽這麽快就到了。

  西站實在太大,張誌海也說不明白自己的位置,到最後通話直接斷了,他手機應該是沒電了。

  兩人就在車站廣場上漫無目的地尋找。

  “怎麽辦,他這麽多年都沒出過門,這麽大的城市,他一定很慌……”她嘴裏無意識地說著,語氣因為焦灼已然帶著哭腔。

  “別著急,叔叔是個睿智沉穩的人,他沒有那麽脆弱。我們到警務亭看看,如果他要尋求幫助最可能去那邊。”

  他一手提著蛋糕,一手牽過她的手,緊了緊。步履匆匆卻從容穩健。

  “嗯……”她望著麵前他寬闊的脊背,慌亂的情緒就莫名安定了些許。

  偌大的西站,光警務室警務亭就有好幾個,陳逸先問了失物招領處的地址,隨後找了距離招領處最近的警務室。

  剛進門,張若琳就看到了坐在排凳上的張誌海。

  他低垂著頭坐著,身邊是大包小包好幾個行李。

  “爸爸!”她掙脫陳逸的手小跑過去,蹲在張誌海跟前。

  張誌海抬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自家女兒,張口就是解釋:“我這行李一多,拿的時候落下了,什麽證件啊充電器啊都在裏邊,真是,太久不出門,光想著趕緊過來,唉真是老了,給你添麻煩了。”

  “爸,你說的什麽話啊,就是你來之前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好來接你啊。”

  “這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嘛,唉,真是老糊塗了,倒是給你個驚嚇。”

  “說什麽呢爸!你帶這麽多東西,要呆很久嗎?”

  “都是你愛吃的,還有你外婆做的一些吃食,醃製的,可以留很久的。”

  “那您怎麽不帶個行李箱啊?”

  張誌海笑起來:“也不常出門,買那幹什麽,挺貴的……”

  聞言,張若琳喉間一哽,鼻子裏也泛起酸澀。

  張誌海揉揉她的腦袋,眼皮一抬,這才看到站在門口高大俊朗的年輕人。

  “你……”他皺眉冥想著,總覺得這人熟悉。

  張若琳心跳慢了半拍——

  連呼吸都因著這份緊張而暫停。

  “叔叔……”陳逸正要開口。

  “你是那位,”張誌海拍了拍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去巫市探望嶽父的年輕人!”

  話音一落,滿室寂靜。

  緊繃心弦卻滿頭霧水的張若琳。

  巋然不動但麵色稍顯不自然的陳逸。

  張誌海話說出口,敏銳的洞察力讓他頓時察覺氣氛不對勁,目光在兩個年輕人之間打轉,他站起來,遲疑地問:“年輕人,你記得我嗎?”

  陳逸神情已恢複從容,點點頭:“嗯。”

  “編輯跟我說,是你向他推薦了我的詩,很感謝你,因緣際會,我收獲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我還想著你什麽時候再去巫市給你老婆買炸洋芋,我得好好謝謝你,後來我不做洋芋了,還想著大概是遇不到了,沒想到在這裏遇見,”張誌海往前一步,向陳逸伸出手,“真的很感謝你。”

  陳逸放下蛋糕雙手回握。

  “舉手之勞,是金子總會發光。”

  張誌海沒有忽視他放下蛋糕的動作,雙手緊握,是一種尊敬和鄭重。

  他也沒有錯過他女兒如釋重負又狐疑的神情。

  “你怎麽會在這?”寒暄過後,張誌海不打算再委婉。

  因為顯然,這年輕人是同張若琳一道來的。

  陳逸目光越過張誌海,對上張若琳遲疑的眼神。

  似乎隻是征求一個同意,她六神無主,他便自己下了決定。

  “張叔叔,我是陳逸。”

  張誌海的神情有一瞬的迷茫,似乎在記憶裏尋找這個名字的蛛絲馬跡。

  隨即,他眼底流出驚異,緊握的手緩緩鬆了勁,目光仍舊停留在陳逸年輕的臉龐上,細致地巡過眉眼和輪廓……

  陳逸視線瞥過倏然鬆開的手,心底一沉。

  張若琳站在張誌海身後,看不到父親的表情,但也留意到那陡然疏離的手部動作,心緊緊揪著。

  良久,滿室沉默讓旁邊的警官都忍不住看了過來,似乎對這場重逢充滿好奇。

  “是小逸啊……”張誌海的聲音再度響起,從容不迫,語氣緩而溫和,就像是在叫從未離開過跟前的晚輩。

  陳逸眼底深沉一片。

  “是,張叔叔,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他們拎著大包小包離開火車站,一路無言。

  抵達公司給張誌海預定的培訓酒店,酒店要求張誌海到附近的派出所做登記。

  這情況也不可能再過什麽生日,張誌海麵上沒有什麽反應,越是平靜,張若琳就越是不安。

  張誌海在前台存行李,陳逸遠遠站在酒店門口,手裏還拎著那個獅子翻糖蛋糕,久經奔波,獅子已麵目模糊。

  張若琳走到他跟前,低垂著頭:“要不,你先回去吧。”

  陳逸沉默著,思量半刻,他低聲問:“你可以嗎?”

  她點點頭。

  陳逸看了眼張誌海的背影,“那我就不告別了,你替我跟叔叔說一聲。”

  張若琳仍是點點頭,頭都沒抬。心髒已被他溫和的妥協紮得生疼。

  陳逸揉揉她腦袋,轉身離開。

  她這才抬起頭,目送他踏進城市的燈火闌珊裏。

  陳逸回到家,門口躺著一個快遞,他想不起什麽時候買了東西,隻隨手拾起,連同蛋糕一塊放在茶幾上。

  略疲憊地把自己扔進沙發,靜靜趟了半晌,才緩緩坐起。

  “飽飽,開燈。”

  光線鋪滿房間,明亮更見清冷。

  他給自己倒了杯冰水,隨手拿起快遞,看見寄件地址,劍眉蹙起。

  學校寄過來的。

  寄件人一欄隻寫了:米菲。

  什麽東西?

  水杯放一旁,他繞到書桌拿工具刀,此時電話鈴聲響,他看了眼來電顯示,點免提,一邊繼續拆快遞。

  “喂……”溫柔悅耳的女聲傳來。

  陳逸割開快遞袋。

  “嗯,有事麽?”

  那邊有半晌愣怔,失望的聲音傳來,“沒有事就不能問問壽星今天怎麽過生日的?”

  陳逸撕開袋子,抽出裏邊的盒子,顛了顛,還挺沉。

  “沒什麽好過的。”

  言安荷察覺到語氣裏的冷淡,“在海南跟項目麽,你姑父不帶你吃蛋糕啊?”

  “回北京了。”

  “啊是嗎,”言安荷聲音喜出望外,“那出來慶祝慶祝嗎?”

  陳逸打開盒子,目光微微頓住。

  盒子裏躺著一本厚實的英文部頭。

  《CO□□OS》CarlSagen.

  《宇宙》卡爾.薩根,英文原著。

  “不去了,在忙。”

  陳逸注視著微微卷翹的邊緣和稍顯陳舊的封麵,嘴角彎起。

  他拖來椅子坐下,才緩緩翻開書頁。

  言安荷:“已經在外麵過生日了麽?”

  這書顯然是原主人翻閱過許多遍的,還注釋了不少生僻的天文學單詞,一些精彩處還留有原主人的批注和筆記,甚至是碎碎念。

  【星辰的產物在想星辰的事】

  【人家怎麽就能翻譯成“我們由星辰所著,如今眺望群星”?】

  【真厲害!】

  【七千萬年是什麽概念,我們好似隻能展翅一日的蝴蝶,以為那一日就是永恒】

  【嗚呼!我們隻是小蟲子.】

  【哀吾生之須臾,羨宇宙之無窮。】

  ……

  陳逸目光不自覺變得柔和,一頁頁翻閱著。

  沒有得到回複,言安荷問道:“陳逸,你在聽嗎?”

  書頁正中,夾著一張照片,陳逸拿起。

  照片像素不高。

  背景是模糊的玫瑰星雲,右下角一個同樣模糊的身影——是他。

  這是他的照片。

  是探訪密雲天文台那次她拍的。

  他以為她在拍玫瑰星雲。

  也不知是不是默契,他下意識翻開照片背麵,果然寫著兩行字。

  輕輕默念,他的目光倏然變得灼熱。

  “在聽,”他回道,目光始終沒離開照片上娟秀的字跡,他像是自言自語道:“安荷,不知道你信不信磁場這回事,朋友的磁場與戀人是不同的,朋友間的磁場,貴在穩定,戀人則相反,吸引,磨合,翻湧,碰撞才有能量。”

  “陳逸……”

  “我們認識十年,從未變化,很穩定,這是磁場的自然選擇。”

  兩廂沉默,言安荷隱忍的抽泣聲傳來,“我輸給了太早認識你,我錯就錯在不夠勇敢,倘若我早一點……”

  “你還是沒懂,”陳逸打斷她,似是耐心耗盡,仍舊出言提醒,“另外你錯了,她比你,更早認識我。”

  難以言喻的歸屬感,從不在誰早誰晚,誰對誰錯。

  【我們是產生了自我意識的局部宇宙】

  宇宙早已詮釋一切的際遇。

  陳逸掛斷電話,仍舊看著那兩行小字,內心柔軟得一塌糊塗。

  【請在浩瀚宇宙收下我渺小一粟的愛意】

  【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