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番外11
  太醫院便在禮部後麵, 從禮部後衙的角門出來,沿著廊廡過去一段便是。

  裴縉既是打著藥商的身份,與傅嬈相見, 自然是定在太醫院。

  他著小黃門悄悄去西廳給傅嬈遞了訊息,傅嬈借著如廁的機會,偷偷溜了出來。

  今日女眷極多, 禮部恭房不夠, 都緊著往太醫院來,也不意外。

  傅嬈跟在那小黃門後,悄悄進入太醫院, 往北折入一條廊道,走到梢間,那小黃門停了下來, 往裏一指。

  傅嬈立即推門而入, 昏暗的燈盞暈染一片黃光, 長案旁立著一道挺拔清雋的身影。

  他手輕輕敲在案上,眉目含笑望她。

  傅嬈臉上露出喜色來, 與他定定相望,時辰緊迫,趕忙上前來到他身邊,

  “四爺您怎麽進了皇宮來?”

  她雙手絞著雪帕,盈盈望他。

  裴縉輕笑,“我剛剛送一批藥入宮, 這太醫院後麵便是禦藥庫,聽說你也入宮赴宴, 幹脆在此處見你。”

  裴縉見她眼珠兒烏溜溜的轉, 背著手, 凝眸再問,“你尋我何事?”

  傅嬈暗暗吸氣,到了這一步,也該問問他的意思了。

  對上他漆黑又暗藏幽火的眼,她輕聲詢問,

  “四爺,您的婚事定下來了嗎?”

  傅嬈的眸眼濕漉漉的,如晶瑩剔透的寶石,前所未有的認真。

  裴縉幾乎猜到她要說什麽,他往前一步。

  傅嬈被他居高臨下的氣勢,迫得不得不退步,身子挨到了長案,聲音很輕,帶著些許顫意,“四爺?”

  裴縉雙手撐在她兩側,將她圈在案幾與他懷中,凝視她,

  “我從未想過娶旁人。”

  傅嬈心中緊繃的那根弦,霎然繃開,細細密密的顫流隨著心跳而搏動。

  他的氣息逼近,眼眸暗沉如墨,直射入她眼底,“所以,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我不希望四叔娶別人,我我喜歡四爺”女孩兒嬌嬌的嗓音如同被醇酒醞釀過,帶著醉人的溫度,一點點撲灑在他耳郭。

  他高大的身子幾乎是顫了下,

  光影在他臉上交織,將那俊臉勾勒得神秘而妖嬈。

  他的相貌本就清雋,此刻配合那淩厲而灼然的視線,越發帶著攝人心魄的力量。

  傅嬈不敢迎視他的眼,生怕被他吞下似的,“四爺,我就是這麽個意思,四爺若是有心,明日我爹爹設宴款待你,你過府便是”

  語畢,推著他要離開,這裏可是皇宮大院,她也不能離開太久。

  裴縉卻不準備放過她,他等這一日等許久了。

  “你知道自己這般說,意味著什麽嗎?”他鉗住她的雙臂,身高的差距令他略有些吃力。

  傅嬈如同被他擰著,心怦怦直跳,對上他濃烈的眼,她重重點頭,

  “我知道”

  “然後呢?”男人情緒極度濃稠,仿佛濃墨暈染不開。

  傅嬈滿目茫然,“什麽?”

  “你真心願意跟我在一起嗎?傅嬈,我這個年紀,經不起你鬧,你必須得想清楚,想明白”裴縉一字一句道。

  傅嬈聞言頓時急了,“我當然願意”

  少女急迫道,“入宮的路上,我已與父母表明,我是真心實意要嫁你的”

  定是上回她拒絕了他,讓他以為她朝秦暮楚。

  傅嬈心裏難過極了。

  裴縉直勾勾盯著她,沒有做聲。

  他的臉色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甚至還有些忐忑不安。

  傅嬈從未見過這樣的他,隻當他依然沒信心,對她的心思不確定。

  得給他些信心才行。

  反手將他的手臂一扯,迫著他低下眉來,

  盯著他那滾動的喉結,踮著腳,一點點往他身上靠近。

  濕漉漉的,又仿佛是狐狸一般的敏銳,輕輕從他唇瓣掃過。

  裴縉倒吸一口涼氣,狠狠鉗住她的雙手,氣得將她身子提起,按在案上,傅嬈被他陰戾的模樣嚇到,她顫顫巍巍的,閉著眼,如同嚇壞的麋鹿,卻猶然解釋道,

  “我現在與你都這樣了,我還能嫁旁人嗎?你該信了吧?”

  香甜的氣息順著他唇齒一點點深入腹中,一些按捺許久的欲/念被她緩緩勾了起來。

  仿佛是挑火似的。

  “傅嬈”他閉上眼,

  像是暗夜裏,拋下誘餌的漁翁,勾住了魚兒,一點點往懷裏扯,

  “我認定了你,心裏不會有第二個人,可你想過,我是什麽身份,或許我與你差距很大,不是你想象的樣子”

  “別這麽說。”傅嬈挺直腰背,雙手勾在他脖頸,一點點圈住,逼著他貼近她。

  這張臉是他朝思暮想的臉,他已忍了太多年,此刻並不那麽能控製住,尤其她主動撩他

  “隻要你名正言順娶我進門,無論你是什麽身份,我都嫁”

  她的嗓音溫柔而堅定,穿過門縫滲入三位閣老耳裏。

  柳欽一手狠狠捂著那小黃門的嘴,一手扒著門檻點頭。

  “成了成了!”

  程康與韓玄兩位老臣對著口型。

  神色顯而易見的激動。

  期待著皇帝一鼓作氣拿下傅嬈,於是,都將耳朵緊緊貼著門檻,聽著裏麵動靜。

  裴縉心裏受用極了,忍不住收手,將她圈緊,輕輕撫著她的發梢,

  “好,你說話算數”

  “我當然說話算數”她蜻蜓點水似的碰了碰他。

  “難不成在你眼裏,我是貪圖榮華富貴之人?我跟爹爹表明你皇商的身份,你是我爹救命恩人,我爹爹不會看輕你”

  “富貴也好,權勢也罷,嬈兒皆不看在眼裏,我們家是小門小戶,能嫁四爺是我之福氣”

  裴縉心裏咯噔了一下,喉間發澀,“嬈嬈不可妄自菲薄,你可是傅氏之後,你們傅家在前朝,是四世公卿,出了兩任皇後,以你之身份與品性,足以入宮為後”

  傅嬈聞言忍不住覆了覆他額頭,低低笑出聲來,“四爺,你該不會還在意上回攬月閣的傳言吧?即便沒有遇見您,我也不會入宮,人人皆想要潑天的權勢,我卻不然,我隻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

  裴縉笑不出來了。

  他原想趁著眼下氣氛好,一鼓作氣坦白。

  可瞧這情形,他幾乎可以肯定,一旦傅嬈知道他身份,定會翻臉不認人。

  外頭的三位閣老聽到這,齊齊傻眼,剛剛的興頭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難怪皇帝小心翼翼,原來這姑娘不想入宮。

  皇帝這算是,一頭栽在了鐵板上。

  裴縉長長籲了一口氣,輕輕將她抱在懷裏。

  傅嬈低低掩麵一笑,見裴縉俯首朝她靠來,她忙躲著。

  裴縉淺淺在她脖頸戳了一口。

  惹得傅嬈低聲推他,“四爺”

  她的櫻桃小嘴已被他攫住。

  她笨拙地配合著他,

  原是魚兒嬉戲,漸漸變成居高臨下的碾壓。

  裏頭動靜雖不算大,卻也窸窸窣窣能聽到一些。

  柳欽飛快朝韓玄使眼色,示意他撞門進去。

  “猶豫什麽?眼下是天賜良機!”柳欽做著口型。

  韓玄這輩子也沒做過出格的事,略有踟躕。

  程康看不下去了,將他往前一推,韓玄身子撞在門檻,往內跌去。

  柳欽將那小黃門往廊道一扔,連忙跨過門檻去拉韓玄。

  韓玄下意識扯住程康的衣袖。

  就這樣,隻聽見砰的一聲,門被撞開,三位閣老極其狼狽的,齊齊跌了進來。

  傅嬈嚇得牙齒磕到裴縉的嘴唇,磕出一條血痕來。

  裴縉顧不上嘴上的血,趕忙將傅嬈抱下長案,將她護在身後,轉身,瞪向來人,正琢磨著誰這麽大膽子敢來攪和他的好事,隻見那三人緩緩抬起臉。

  有尷尬的,有惶恐的,也有一臉無辜的。

  三人擠在狹窄的門口,臉上掛著訕訕的笑。

  裴縉愣了下,旋即怒火湧上眉心,“你們這是做什麽?”

  柳欽搓了搓手看向韓玄,韓玄哆嗦了下微微直起身子,“今晚月色不錯”

  “然後呢?你們三人跑這來賞月?”裴縉幾乎是從肺腑擠出一絲涼笑,

  韓玄平日便有些怵皇帝,他推了推身旁的程康,

  程康兩眼望天,溫吞道,“本是在賞月,這不,不小心棒打了鴛鴦”

  裴縉氣得沒脾氣。

  傅嬈貼在裴縉後背,漸漸平複心情,原還以為是被太醫院的官員逮了個正著,聽著裴縉這語氣,仿佛是他的屬下?

  傅嬈從他背後弱弱探出半個頭,

  三位皆是上了些年紀的老者,瞧著氣度不凡,

  傅嬈好奇推著裴縉的胳膊問,“四爺,他們是誰?”

  裴縉反手握著她的柔荑,警告地掃了三人一眼。

  柳欽等人微微遲疑了下。

  現在承認身份,會不會把姑娘嚇跑?

  可不承認身份,這不白來了嗎?

  幾人心下猶疑不定。

  裴縉不想嚇著傅嬈,隻得趕在三人開口前,先指著滿臉精明的柳欽道,

  “他是我家的人事總管。”

  柳欽眼眸睜圓。

  指著一身茶白長袍的韓玄道,“他是我家外事總管,平日負責待人接物。”

  韓玄攏著袖子,不情不願點了下頭。

  最後指著一臉嚴肅的程康道,“我家人口多雜,若誰辦事不勤快,或有逾矩之處,便由他來糾察。”

  傅嬈骨碌碌地掃了三人一眼,十分驚訝,

  “四爺,您膽子也忒大了,入宮送一車藥,怎麽連家裏的老總管都給帶來了,人事總管和外事總管跟著便罷,何以連糾察刑罰的總管也來了?這皇宮又不是你們家的後花園?”

  程康連連點頭,眼神睃著皇帝,看他怎麽圓謊。

  裴縉一記眼風掃過去,指著程康淡定道,“嬈兒有所不知,他家有個孫兒今年中了進士,為了給他孫兒相看媳婦,他便跟了來。”

  “原來如此,四爺家裏真是人才輩出。”傅嬈由衷讚道,

  裴縉幹笑著,拚命朝柳欽三人使眼色,示意他們離開。

  三位閣老腳步跟釘住似的,怎麽都不肯挪動。

  傅嬈也看出他們在別苗頭,輕輕一笑,大大方方走了出來,朝他們屈了屈膝,“三位管事,我要去赴宴,還請讓一讓?”

  程康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攔未來皇後娘娘的駕,慢吞吞地將路讓開。

  傅嬈回眸遞給裴縉一道俏眼,連忙越門而出,跟著那小黃門往西廳去了。

  正主走了,程康等人也無可奈何,

  一個拍了拍腦袋,“哎呀,瓊林宴無人主持,老臣趕緊去。”

  “喂喂喂,瓊林宴是我主持的吧,關你什麽事”韓玄追著程康身後跑了。

  剩下一個柳欽硬著頭皮朝皇帝作了個揖,“陛下,您打算怎麽辦?”

  裴縉苦笑,“先穩住傅倫。”

  至於傅嬈,他也很是頭疼。

  傅嬈這頭急匆匆回到西廳,發現鄭氏不在,想是見她久久未歸,尋她去了,不得已,她又得去尋鄭氏,好不容易在禮部恭房附近的院落尋到鄭氏,攙著她往回走。

  路過一段廊廡,忽然聽到熟悉的嗓音。

  “哈哈哈,那三個老混賬也真是的,這種事都幹得出來。”

  傅嬈腳步一頓,這不是裴縉父親的聲音麽?

  總不至於送一車藥,連老爺子也帶來了吧?

  她心底湧上濃濃的狐疑。

  “娘,您先回去,女兒的帕子丟了,要去尋尋。”她與鄭氏尋了個借口。

  鄭氏無奈歎著氣,“快些去,宴席快散,咱們也該出宮。”

  “好。”

  等鄭氏離開,傅嬈悄悄循聲而去,隻見太上皇身邊簇擁著兩名器宇軒昂的男子,沿著廊道往東廳方向走去,

  “老七,你家媳婦今個兒怎麽沒來?”

  “老九,你好些日子沒給你母親請安,她念叨得緊

  傅嬈心跳漏了一下,臉色霎時一沉。

  所以,連那遊手好閑的兩個弟弟也帶了來?

  這皇宮還真是他家的後花園呢。

  傅嬈尋思片刻,借口自己衣裳濕了,尋一宮女借了一身衣裳換上,往東廳方向而去。

  東廳與西廳布在禮部主衙的兩側,得穿過一個回廊,傅嬈循著宮人出進的地方鑽了進去。

  東廳外有好幾條通道,最靠北的那條甬道空無一人,她並不懂宮人的規矩,便悄悄沿著甬道步入。

  傅嬈並不知道自己走得是禦道,她隔著珠簾往殿內張望。

  席上,酒過三巡,推杯換盞,極是熱鬧。

  她在人群中尋到了父親的身影,父親跟前正站著三位一品仙鶴補子的大臣,父親舉著酒盞不停地鞠躬,三人神情極是客氣,而其中一位居然還攙住了父親的胳膊。

  等等,這三位老臣,模樣怎麽這麽熟悉。

  須臾,上方的禦座也傳來一道豪爽的嗓音,“皇帝呢,快去把皇帝叫來”

  是老爺子的聲音。

  老爺子下方,還有好幾人簇擁著他,有人捧著雪帕恭恭敬敬的給他擦拭水漬,還有人踉踉蹌蹌地抱住他的腿討好,更有年長的躬身勸他少喝些,皆是東倒西歪,不成體統。

  傅嬈眼眸睜得大大的,眼前這一切似是夢境,她使勁晃了晃。

  明亮的琉璃宮燈搖落一殿光暉。

  她仿佛置身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腦子裏亂糟糟的,

  直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扭頭,對上一雙沉湛的眼,眼神極是熟悉,可那身明黃的帝王袞服,幾乎是耀瞎了她的眼。

  傅嬈猶然亂闖入人間的驚兔,指著殿內那些觥籌交錯的官員。

  “四爺,您能解釋下,為何您的父親坐在禦座,您的三位總管穿著一品仙鶴補子?”

  最後,纖纖玉指戳了戳他胸膛那九爪龍紋,咧嘴一笑,

  “這袍子,總不會是過家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