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正文完結(上)
  第63章 正文完結(上)

    宮人一陣忙活將傅嬈送回坤寧殿, 她被安置在塌上時,蘇醒了過來,緩緩吐著氣。

    心裏已然有了些預料, 卻始終不敢去把脈。

    怕自己失望, 更怕令他失望。

    些許是笨笨來的太容易, 他們對第二個孩子便少了些耐心。

    這數月來, 他起先還能哄著笨笨笑說要生個弟弟, 後來他閉口不提, 是怕給她壓力。

    其實兩人心裏都繃著根神經, 希望盡早懷上孩子。

    掌事嬤嬤見傅嬈臉色忐忑, 便將其他宮妃給遣走,隻靜候皇帝與太醫到來。

    殿內熏著清淡的梨花香,四下無聲,恍若無人, 誰也不敢打破這水一般的沉靜。

    直到,門口傳來嗡烈的腳步聲。

    傅嬈眉睫顫了顫, 下意識將手捂了捂。

    餘光瞥見一道挺拔的身影闊步而來, 明黃的衣角滑過珠簾, 發出清脆的響聲。

    “嬈嬈!”

    他眉目輕斂, 往前一步,坐在塌前將她略有些冰冷的手握在掌心,

    “好端端的,怎麽暈了?”

    傅嬈嘴唇蠕動了下,目光看向隨後跟入的賀攸, 柔聲道,“陛下,讓賀太醫給臣妾把脈吧,”

    皇帝隻當李嬪一事讓傅嬈傷懷, 連忙往塌上挪了挪身,將錦杌讓給賀攸。

    賀攸先施了一禮,將醫箱擲下,親自給傅嬈手腕蓋上一塊絹帛,凝神搭脈。

    不消片刻,他手忍不住顫了顫。

    皇帝跟著挑了挑眉,下意識要問,卻忍住,目光緊緊盯著賀太醫的手。

    男人粗糙的手指與傅嬈骨細豐盈的手臂形成鮮明對比。

    視線挪至傅嬈臉上,她杏眼濕漉漉的,略有幾分羞色,臉頰也紅彤彤的,血色鮮豔欲滴。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皇帝腦海炸開。

    皇帝已然明白了些,期待不可抑的湧上心尖。

    緊接著,賀攸起身,朝二人跪拜,滿臉喜色道,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皇後娘娘是喜脈,”

    高高懸起的心,緩緩落了地。

    這位帝王罕見木了似的,癡癡盯著傅嬈,手緩緩往前伸,夠住了傅嬈的手腕。

    賀攸見狀,悄然退下,去給傅嬈開安胎藥。

    兩名宮婢靜候在屏風外,獨留帝後二人相對無言。

    “嬈嬈,朕沒聽錯吧,”他小心翼翼上前,將她倚在引枕上的半個身子給撈起,摟在懷裏。

    傅嬈渾身軟軟的,柔柔倚在他懷裏,聽到他怦怦直跳的心跳聲,眉眼緩緩爬上喜色,“是呢,陛下,咱們又有孩子了,”

    皇帝這才反應過來,重重籲了一口氣,笑出聲來。

    懷笨笨時的光景,猶在眼前,那時,她避著他,生怕被他診出孕象。

    後來帶著孩子悄悄離開,又獨自一人在宮外將孩子養大。

    三年多過去了。

    總算等到她再懷上他的孩兒。

    這一回,他一定要好好守著她,照料她,寸步不離。

    忍不住,捧起她軟嫩的小手,親了親,

    “嬈嬈,朕這回可以好好做個父親了,”

    傅嬈失笑,將手從他唇下抽開,摟住了他腰身,臉埋在他懷裏偷偷的笑。

    “你還敢笑?”他撩起她下頜,欲逼她瞧他。

    傅嬈逃脫,拱在他懷裏不肯抬首,嬌滴滴道,“臣妾高興自然笑,難道陛下不高興嗎?”

    怎麽會不高興,都高興壞了。

    他剛剛在禦書房與那幫臣子交待三皇子的處置,有些臣子不滿,嘀咕了幾句,無非就是擔心他上了些年紀,不能讓傅嬈受孕,而大皇子身子又不算好,想留下三皇子。

    他雖是嗬斥了一番,可心裏極為不快。

    轉眼間,傅嬈有孕,喜從天降,將他心頭陰霾驅散。

    捧著她的臉頰,灼熱的目光將她燙出陣陣顫粟。

    俯首,攫住她的唇,一點點吸吮著,恨不得將她力氣給抽幹。

    他身上清冽的氣息,伴隨著灼熱的呼吸聲,在她耳畔遊移。

    她傾吐蘭息,依著他脖頸,啞聲開口,

    “陛下,您氣麽?”

    問得是今日徐嘉之事。

    皇帝身子一頓,撫上她臉頰,將發梢撥開,眸光點點如微雪,“朕怎麽可能不氣?氣她們狼子野心,賊心不死,也生氣那徐嘉覬覦你,不過朕不是旁人,這種計倆見得多,斷不會因為這些與你生分,朕若無端亂想,便是糟蹋了嬈嬈對朕的心意,”

    “你為了朕勇敢入這皇宮來,朕不敢,也不會辜負你,”

    傅嬈低笑了下,唇瓣輕輕往他薄唇一壓,試探的,溫柔地去撬開他的牙關。

    皇帝被那濕漉漉的靈尖兒給唬住,差點就要淪陷,生生推開她,

    “嬈嬈,你別使壞,”

    她現在可經不起任何折騰。

    他不敢。

    傅嬈再次抿嘴低低笑了。

    次日闔宮並滿朝文武皆知皇後有孕,老臣心裏一塊石頭也算落下。

    皇帝三年多不幸宮妃,在這些臣工眼裏,隻當他不行,如今皇後懷上身孕,哪怕這一胎不能誕下兒子,後麵總能再懷。

    皇後懷孕與其他妃子懷孕那是迥然不同,中宮嫡子乃是朝廷正朔,有大義名分,大臣們比自個兒妻子懷孕還要高興,朝廷喜氣洋洋。

    唯獨笨笨不高興。

    自從娘親懷孕,爹爹就將她拘得跟什麽似的,不許她往娘親懷裏竄,不許她鬧娘親,夜裏更不許她與娘親睡。

    笨笨睡覺不老實,半夜總要拱著傅嬈的懷裏,有時能從她胸膛一路滾到她腳踝,抑或一腳踹傅嬈身上,當娘的夜裏帶孩子最是辛苦,皇帝親眼見了幾回,也被笨笨踢過幾次,是以,硬著心腸下了旨,不許笨笨再隨傅嬈寢歇。

    笨笨委屈極了,一個人躲在禦花園哭。

    傅嬈愁得腦仁疼,到處尋笨笨,宮人生怕她磕著碰著,死命攔在她腳下不許她出殿,其他人四處尋找。

    後來還是二公主與三公主尋到了笨笨,帶著她放了風箏,哄了她開心,原是要送笨笨回坤寧殿,笨笨不肯,最後跟著去了二公主的寢宮,虞妃怕傅嬈擔心,親自來坤寧殿回稟。

    “娘娘安心養胎,四公主便交由臣妾帶著,她有姐姐一道玩,不會有事的。”

    眼下笨笨在氣頭上,傅嬈無法,心裏卻割舍不開。

    夜裏皇帝回來,傅嬈便與他說起這事。

    “孩子沒離開過我,如今你生生將她逼開,她如何受得了,還請陛下去接了她回來,夜裏我帶著她睡,陛下若不放心,您便睡中間,隔開我們母女,她傷不到我。”

    皇帝聽說笨笨躲在禦花園哭,也心疼得不得了,顧不上用膳,讓孫釗將笨笨接了回來。

    小姑娘梳著雙丫髻,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紅彤彤的,將臉擱去一旁,哼了幾聲,也不撇皇帝。

    皇帝坐在羅漢床上十分好笑,朝她招手,“過來,爹爹與你說話。”

    笨笨不情不願邁出幾步,依然離得遠遠地,一副有話快說的模樣。

    皇帝這輩子也不曾被人這般對待過,這個女兒初生牛犢不懼虎,他奈她不何,

    “好了,笨笨別氣,爹爹並非不想你跟娘親睡,實則是你娘親肚子裏懷了弟弟妹妹,你夜裏睡覺不老實,萬一傷著娘親怎麽辦?這樣,爹爹夜裏帶你睡,如何?”

    笨笨眼神骨碌碌轉了一圈,往傅嬈懷裏一瞪,“我有弟弟妹妹了嗎?”

    “是,”皇帝眉目染了幾分溫和,

    笨笨咧嘴一笑,又要往傅嬈懷裏撲。

    嚇得皇帝顧不上穿鞋,立即上前,徑直將孩兒抱起,

    “小祖宗,你悠著點,爹爹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許莽莽撞撞的,”

    笨笨卻是跟泥鰍似的從皇帝懷裏滑下,吭哧吭哧奔到傅嬈身旁,這回倒是沒有先前那般莽撞,而是小心翼翼用頭拱了拱傅嬈的懷,揚起小臉蹭了蹭傅嬈的下頜,一臉認真問,

    “娘,有了弟弟,還會疼笨笨嗎?”

    傅嬈眼眶一酸,在她額頭親了親,“怎麽會不疼笨笨呢?笨笨永遠是娘心頭肉,心尖肉,”

    這個孩子跟著她吃了太多苦,在她最難的時候,都是笨笨陪在她身邊,她對這個女兒總要多些疼惜。

    今後無論生下幾個孩兒,誰也越不過笨笨去。

    傅嬈親了她額頭,又親了她臉頰和鼻梁,最後側著臉往她下頜親了親。

    笨笨最喜傅嬈這樣,笑得跟花兒似的,利索地褪襪上榻,

    “娘,那笨笨要保護娘親和弟弟,”

    她攔腰抱住傅嬈的小腹,小眼神往皇帝身上丟,

    “不許爹爹碰娘親,”

    皇帝:“,,”

    這一夜,笨笨就睡在二人中間,皇帝一雙手捧著女兒的腳,生怕她踢傅嬈。

    戰戰兢兢的睡了一夜,次日醒來便倦怠了幾分,待宮人將笨笨抱下床去,他便摟著傅嬈不肯撒手。

    閉著眼吻著她發絲,埋怨道,

    “哪怕你未曾懷孕,也該讓笨笨單獨睡,她怎麽能跟朕搶你,”

    傅嬈聞言哭笑不得,將他手臂扒開,“陛下,您今年是什麽歲數了,忘了嗎?您跟孩子較真?”

    這男人怎麽越活越賴。

    皇帝果然氣哼了幾聲,將她塞入懷裏兜著,“朕不許任何人搶你,誰也不行,肚子裏這個也不行。”

    越說越不像話。

    傅嬈對孩子總比對他上心,皇帝心裏微微有醋意。

    見她杏眼朦朧,忍不住褪去她衣裳,親吻了許久。

    入宮這數月的光景,傅嬈被所有人寵著敬著,內廷檔口各司其職,宮裏人少,她又是節儉的性子,也無甚繁忙的宮務,每日各處掌事嬤嬤和太監均要來坤寧殿稟報規程,有時孫釗在側幫著回稟,有時也請她拿些主意,各務皆有章程,倒無需她費神。

    在宮裏實則比在傅家不知要舒心多少。

    可人總不能事事如意。

    比起當年懷笨笨,這回懷孕可謂是吃了不少苦頭。

    頭兩日吃吃睡睡還算過得去,後來吐得昏天暗地,無論吃什麽吐什麽,從早到晚,也沒個停歇。

    皇帝瞧在眼裏,疼在心裏,幹脆將政務搬來坤寧殿,一邊處理政務一邊陪著她,後來無計可施,將周行春從家裏抬來皇宮給傅嬈開方子。

    周行春到底妙手回春,給傅嬈開了三副方子,吃下後孕吐症狀好了不少。

    皇後一旦懷孕,於大臣而言,便又活絡著該給皇帝張羅妃子伺候。

    不知哪個大臣剛起個興頭,就被皇帝給拖出去杖責。

    這下誰也不敢吱聲。

    私下有人議論,莫不是皇後善妒不許皇帝納妃?

    否則哪個男人不樂意三妻四妾,更何況皇帝以前又不是沒有宮妃。

    漸漸的這些聲音傳到鄭氏耳朵裏,甚至還有一些人登門,攛掇著鄭氏要她去宮裏教導皇後。

    鄭氏冷眼瞥著那些珠光寶氣的婦人,各個皆是名門世家的貴婦,揣著什麽主意她門兒清。

    鄭氏雖迂腐卻不愚蠢,傅嬈當了皇後,很多世家瞧在眼裏,嫉妒在心裏,都巴不得將女兒送入皇宮爭寵。

    傅家無甚根基,當初合歸長房宗祠,也不過是為了立後時名聲好聽些,長房與六房多少還是生疏。女兒本就無所倚仗,她還要蠢到幫著別人送妃子入宮給女兒添堵?

    鄭氏出身鄉野,沒有大見識,可正因為沒有大見識,說話做事便沒了那麽多顧忌。

    “夫人們有所不知,當初陛下可是親自上了傅家的門跟老身提親,老身那時可是明說,我家女兒要嫁,首先得是明媒正娶,其次呢,還不可納妾,陛下承諾了老身,老身才肯放女兒入宮為後,否則,我傅家小門小戶,也高攀不起皇族,如若哪日陛下嫌棄嬈兒,將她送回來便是。”

    這倒是鄭氏的真心話,當了這皇帝嶽母,她整日戰戰兢兢的,迎來送往,已是累極。

    還不如以前日子舒適痛快。

    鄭氏一席話,將皇帝不肯納妃的緣由攤在自己身上,保全了傅嬈的名聲,也給了皇帝借口。

    眾夫人灰溜溜出門,一傳十十傳百,隻道皇後母親如何不知好歹,竟敢給皇帝立規矩之類。

    消息傳到坤寧殿,傅嬈竟是開懷地笑出聲來。

    做鄭氏女兒二十多年,這還是頭一回行事能讓她如此舒心快意。

    有些事鄭氏可以明目張膽做,她這個皇後卻是不成。

    後來再有百官上書言事,讓皇帝廣納後宮,皇帝皆以當年允諾嶽母為由,予以拒絕。

    女眷們見打不成皇帝的主意,心思一轉,將目光釘在了傅坤身上。

    皇帝如此看重傅家,這位國舅爺未來的前景可想而知。

    傅坤今年十四,雖還未到娶妻的年紀,可訂婚是不妨事的。

    鄭氏還以為自己當了一回惡人,官宦女眷該要視她為洪水猛獸,怎知離那日不過五日光景,便有媒人踏破傅家門檻,要給傅坤議親。

    鄭氏嚇了一跳,她這雙兒女一向極有主意,而且傅坤之事素來是傅嬈做主,於是鄭氏隻能往宮裏遞了牌子,以探視傅嬈為由,讓她給傅坤婚事做主。

    這是鄭氏頭一回入宮,宮裏極為慎重,孫釗親自來宮門口迎候,還抬了一肩輿來,說是天冷要抬著鄭氏入宮,卻被鄭氏給訓斥了一番。

    “我雖是皇後生母,可也是臣子,如何能在宮裏行肩輿?傳出去,沒得說我傅家仗著女兒為後,無法無天!”

    孫釗哭笑不得,連忙請罪,“聽聞您身子不好,昨日剛下了雨,路滑,遂給您抬了肩輿,是在下思慮不周,”

    並非他思慮不周,實乃皇帝囑咐,皇帝擔心鄭氏受累,回頭出了什麽事,惹得傅嬈操心,遂破格著人備了肩輿,不過鄭氏這般行事,越發叫人心服。

    天冷,微有些細雨飄蓑,鄭氏裹緊了衣裳,扶著宮婢的手,小心翼翼步行。

    鄭氏身子不算好,從東華門沿著長長的宮道前往坤寧殿,走了整整半個時辰,抵達坤寧殿廊廡下時,已是氣喘籲籲,她怕傅嬈擔憂,不讓宮女通報,愣是在側殿歇了一會,待緩過氣來,方入殿拜見。

    傅嬈不知母親已到,恰恰昨日皇帝忙於軍務,不曾來後宮歇息,晨起視朝結束來後宮探望傅嬈,傅嬈便拉著他不肯撒手。

    “陛下還道日日陪著臣妾,何以昨夜食言?”

    傅嬈懶洋洋倚著,一麵臉頰浸潤著光,一麵塞在他懷裏,俏目忽明忽暗,流淌著幽亮的光澤,身著銀紅緞麵長襖,鑲著兔毛邊兒,半倚在羅漢床上,抱著他的胳膊不放。

    傅嬈懷著孕不愛吃油膩的菜肴,就愛吃果子,眼下正是吃橙子的時節。

    皇帝著人捧來燙呼呼的銅盆,將碩大的甜橙塞在盆裏,待燙暖和,挽起袖子親自給她剝橙子吃。

    剝好半個,一半擲下,將剩下半個的皮給撥開,塞一瓣飽實的肉入傅嬈口中,不舍得勞動她半點兒,見她吃完又擰起繡帕給她細細掖了掖唇角,繼續塞下一瓣。

    傅嬈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媚眼如絲,直勾勾盯著他。

    男人雖不年輕,可模樣依然極俊,利落的線條,清雋的眉眼,透著溫潤的光。

    他待她總是極好的。

    明知他要剝橘子,反倒是撒著嬌抱著他胳膊不放。

    皇帝一麵得攙著她半個身子,一麵還得從她肘下騰出個手來剝橘子喂她,忙得不亦樂乎。

    “朕忙完已是子時,不舍得攪你睡眠,是以歇在禦書房,這不,早早處理完政事就來看你,你倒是埋怨朕,”

    傅嬈嚼完一口橘子,眼巴巴望著他,“陛下,您是不知,這數月來,陛下日日陪著臣妾,臣妾已離不得您,您一日不在,臣妾根本睡不踏實,與其讓臣妾惦記著,還不如等著您一道睡,晚雖晚,好歹也能睡個踏實覺,”

    皇帝聞言眼神微微一動,靜靜凝睇她,一時未接話。

    從何時起,當初那毅然決然要離開他的姑娘,粘他粘得這般厲害。

    他心底被密密麻麻的歡喜和甜蜜給塞滿。

    他喜歡這樣的她,他的嬈兒就該這般嬌寵著。

    半晌,他將剝好的另一半橘子一片片塞入她嘴裏,啞聲承諾,“朕保證,以後無論多晚,都要回到你身邊,”

    傅嬈甜甜地倚著他笑了。

    懷了孕的女人本就嬌氣,何況丈夫比她大那般多,那滿心的依賴都從眉眼裏溢出來,怎麽都防不住。

    皇帝瞧不得她這番模樣,恨不得立即捧著她吻,可也知孫釗接鄭氏去了,他不便久留。

    他不知,鄭氏緩步往內殿來時,沿著長長的廊道,隔著珠簾,恰恰將這一幕收在眼底。

    她扶著雕窗立住,眼眶漸漸濕潤。

    躺在塌上的女子,明眸皓齒,如珠似玉,嬌滴滴的,如同浸潤在蜜糖裏,渾身冒著一股鮮活嫵媚。

    陌生,卻又熟悉。

    是她的嬈兒無疑。

    可鄭氏卻無比心酸。

    記憶裏,傅嬈從未與她撒過嬌,最多在央求她別嘮叨時,軟軟地喊幾聲娘。

    剝橘子喂人這等事,從來是傅嬈來做。她從八歲起,勞神勞力,拋頭露麵,照料一家老小。

    鄭氏被她照顧得太好,以至於忘了,女兒當初也不過十幾歲,也需要被護著,寵著。

    麵前,傅嬈被帝王無微不至的嗬護著,如同女兒般嬌養,一代帝王尚且如此,遑論闔宮下人?

    也難怪孫釗能恭恭敬敬地抬來肩輿。

    可見女兒在宮裏過得極好。

    宮人終究不好讓鄭氏久候,連忙入內通報,皇帝啞然,隻得裝聾作啞,施施然離開。

    待他離去,鄭氏方才入了內殿,掀開珠簾,規規矩矩要跪下行禮。

    傅嬈急忙喚住她,“娘,您無需行此大禮。”

    鄭氏堅持道,“禮不可廢。”

    她先行了君臣大禮,宮人攙著她坐下,傅嬈扶著床榻起身,又朝她施了家禮,母女倆方擁在一處話閑。

    傅嬈數月不曾見她,想得慌,拉著她問東問西。

    鄭氏除了點頭也不知該說什麽,隻怔怔望著她,仿佛千頭萬緒無從說起。

    眼瞅著到了傅嬈喝燕窩的時辰,宮人不敢耽擱,先是送了一盅燕窩進來,一掌事嬤嬤親自挽起袖子,一勺勺喂傅嬈,端茶倒水,擦嘴淨手,無一不周到細致。

    再瞧傅嬈裝扮,雖是因懷孕,僅插了一支點翠的金鑲玉珠釵,一對碧玉鑲紅寶石的耳墜,樣樣皆是精致昳麗。

    讓鄭氏瞧得眼花繚亂。

    傅嬈見母親神色有異,隻當她有心事,將宮人揮退,細細問她,“娘,您到底因何事入宮?快些說來,別捂著了。”

    鄭氏恍惚回神,回握住她的手,“是有一樁事,倒也不急,,”細細打量女兒神色,色澤新豔,如同嬌花,“娘瞧著,陛下待你極好,女兒你是熬出頭了,”

    原先擔心皇帝年紀大,委屈了女兒,如今瞧著,男人沉穩也自有好處,處處能替嬈兒著想,她當真是享福來了。

    傅嬈便知鄭氏該是撞見了剛剛那一幕,麵紅耳赤,“娘,您別說這些,快說,坤兒怎麽了?”

    鄭氏失笑,便將世家要與傅家聯姻之事道出。

    傅嬈愣了愣,思量片刻,卻是搖頭道,

    “眼下坤兒要秋考,京兆府的省試可謂是萬裏挑一,若不能過省試,便無法參加明年的春闈,他的婚事不急,我心裏有數,無論誰來,母親以不曾科考為由,先拒了才是。”

    鄭氏頷首,“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

    又問起了傅嬈懷孕一事,教了許多老方子,傅嬈聽在耳裏,並未往心裏去。

    傅嬈曉得鄭氏身子不好,要留她夜宿一日,卻被鄭氏推拒,

    “那可不成,傳出去,該有禦史參你。”

    “您身子不好,朝野皆知,女兒留宿您,也算不得錯。”傅嬈拉著她不放。

    鄭氏思及帝後依依不舍那幕,曉得自己留下不過是礙人眼,隻得硬著頭皮道,“陛下該不高興的,”

    傅嬈愣住,俏臉一片殷紅,也不好再挽留,一麵又給鄭氏把脈,確定無礙,著人取來一盒金銀首飾,並一盒藥丸給她。

    藥丸鄭氏收下,那盒首飾卻拒了。

    “娘娘在宮裏開銷甚大,臣婦家裏有鋪子有田莊,吃穿不愁,”鄭氏不是貪財的人,小門小戶出身的人,亦有小門小戶的骨氣。

    後來又尋來笨笨給她請安,傅嬈備嫁那段時日,笨笨時常去傅家住,鄭氏抱著她給她繡衣裳納鞋穿,感情也極好。

    笨笨主動提出送婆婆出宮,傅嬈笑著應下。

    祖孫倆一路有說有笑至宮門口,鄭氏竟然不覺得乏累。

    笨笨年紀小,心思卻多,避開宮人,悄悄拉著鄭氏嘀咕道,“婆婆,您跟舅舅說,讓他入宮請旨,帶笨笨出宮玩哪,笨笨在宮裏好無聊好無聊的,”

    鄭氏哈哈一笑,蹲下來刮了刮她鼻頭,“你個小滑頭,你舅舅專心備考,待秋闈結束,婆婆讓他來接你玩。”

    笨笨喜笑顏開。

    日子進入冬月,傅嬈總算熬過孕吐的艱難時段,她精神氣頭一好,一麵忙著悉心教導女兒,一麵操心傅坤科考的事。

    前段時日傅坤科考結束,順利通過秋闈。

    京城世家坐不住了,紛紛提出要嫁女給傅坤,甚至有人都求到皇帝跟前來。

    傅嬈自然在為此事憂心,撫著肚子翻閱宮外送來的貴女畫像,前思後慮,想為傅坤選一門合適的婚事。

    冬月初八這一日,晨起,天空下起了鵝毛大雪。

    傅嬈懶懶地躺在暖閣裏不想起床,皇帝早早視朝回來探望她,見她睡得一動不動,莫名窩了些火,冰冷的手掌伸入被窩裏,撓了撓她腳心。

    傅嬈下意識一縮,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瞥見是他,輕哼了一聲,又換了個姿勢往裏窩著繼續睡。

    皇帝氣急,咬牙切齒撩著她發梢,“皇後,你近來關懷女兒,操心幼弟,可有想過今日是什麽日子?”

    傅嬈愣了一下,連忙從被窩裏爬了起來,“什麽日子?”

    候在門口,實在瞧不下去的小金子,頭一回多了一句嘴,

    “娘娘,今日是陛下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