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笑話朕老?
  第54章 笑話朕老?

    斜暉脈脈, 風吹草低。

    二人在禦用監用了些小食,便上車回鑾。

    馬車裏,皇帝閉目淺歇, 傅嬈捏著路上尋來的馬尾巴草撓他的耳郭, 麵頰,

    皇帝抬手拽住她細嫩的手腕, “別鬧,”

    傅嬈玩心大起, 換了一隻手去撥他鼻梁, 癢癢的, 又軟軟的, 夾著她身上的香氣, 一股腦子衝他襲來。

    馬車極為寬大,碩大的軟塌占據了大半個車廂,傅嬈趴在他身側,托腮, 眉眼生笑道,

    “陛下, 您給我準備這麽多嫁妝, 是打算將我許給誰呀,”

    皇帝聞言, 俊目立即睜開, 拽住她雙手,氣道, “你這是笑話朕老?”

    笑話他將她當女兒養。

    傅嬈嘿嘿直笑,身子往後縮,試圖掙脫他的鉗製, 央央求饒,“陛下,我錯了, 我沒有,”麵上已笑得合不攏嘴。

    她向來都是穩重的性子,自有記憶起,身上背著沉甸甸的負擔,八歲那年開始獨自做飯,忙完家務,還要幫著娘親帶弟弟,待弟弟被哄睡,夤夜點一盞燭燈,翻幾頁醫書。

    百折不撓的堅韌,便是艱酸的歲月裏磨礪出來的。

    後來遇見徐嘉,母親見他孤身一人,又念著她年幼,便有意接濟他,給他一口飯吃,讓他幫著她打點外務,可徐嘉立誌讀書,雖也能幫襯一些,可傅家裏裏外外依然是她主理。

    她這輩子背負太多太多。

    弟弟告訴她,現在該她享福。

    她直到此刻方有這等感覺。

    麵前這個男人,經天緯地,將風雨攔在天外,護她衣食無憂,衣裙無塵。

    她已與他一同屹立在權力之巔,往事不可追,來日不用懼。

    心隙驟然打開,那曾屬於少女的俏皮和活潑便顯露出來。

    她眉眼過於生動,麵頰泛紅,活脫脫一幅美人畫。

    皇帝哪肯放過她,將那搗亂的尾巴草給扯掉,一麵將她雙手挽在掌心,一麵去撓她腰肢。

    傅嬈笑得花枝亂顫,滾作一團,雙腿用上去蹬他。

    “你這是嫌棄朕老,想嫁給旁人不是?”

    “就是,就是,這麽多嫁妝,我要帶著遠走高飛,”

    越說越離譜。

    皇帝氣得要治她。

    嬌軟的美人兒,每一幀皆是賞心悅目。

    這大概是傅嬈跟了他以來,最活脫肆意的一次。

    撒嬌是女孩兒的天性,她以前不過是沒人撒嬌而已。

    總算是將這姑娘的心房給鑿開了。

    皇帝心裏軟軟的,手下動作卻不溫柔。

    傅嬈掙紮的片刻,他便闖了進來。

    她隻能老老實實讓他欺負。

    好像是為了證明他不老,要得格外狠。

    ,,

    五月初五,天光瀑麗。

    行宮上方現五彩祥雲,帝大喜,視為吉兆,遂領一眾官員並官眷前往通州河口的龍舟。

    京官並運河沿岸數州文武,上百輛馬車,一路旌旗蔽空,浩浩蕩蕩,綿延不絕。

    帝駕至河口皇帳時,最後一輛馬車剛剛啟程。

    打頭的帝駕上,皇帝懷抱乾幀公主,人人暗中揣測其身份,卻無人敢議論,沿途錦衣衛返還巡視,眾人不敢造次。

    笨笨坐在帝駕之上,時不時扶著龍首眺望四處風光,時不時躺在皇帝懷裏撥弄他胡渣,天地間回蕩著父女倆歡快的笑聲。

    若幹官員女眷突發水土不服,傅嬈坐在太醫院的馬車裏,帶著幾位藥童製藥,這幾日她壓根沒功夫管笨笨的事,笨笨皆是由傅坤和大皇子帶著玩,小丫頭皮得很,早已將行宮翻了個遍。

    馬車陸續抵達渡口,眾人紛紛下車聚在丹樨,眺望麵前的龍舟。

    岸邊停靠著三艘巨舫,中間環廊相接,如同一艘巨輪矗立河麵。

    三艘巨舫形製相仿,又以正中那艘帝王舟最為宏偉,它高三十尺,闊三十尺,長一百尺,有五重樓宇,麵東一處的甲板特設高台,用以祭祀。

    整艘龍舟以上好的柚木製成,船桅高聳,遠遠望去,如旗幟插入雲霄。

    船舫有正殿,內殿,東西朝堂,三艘連舫共有一百房,皆以丹粉,朱翠飾之,再綴以流芳,羽葆,朱絲,雕刻瑰麗,富麗堂皇。

    最下一層,安置內監及乘舟水手,以十條青絲大絛繩,延伸至兩岸,用人力拖行。

    午時初刻,皇帝親率各部大臣上舟,各家女眷原想入舫遊玩,不知為何,皆被內監阻攔,說待祭祀結束,午後或夜晚可再行遊覽,年輕的姑娘心中好奇,卻也隻得作罷。

    李維中乃是最晚抵達的一批大臣,饒是如此,這兩日他也忙前忙後,與幾位中樞朝臣商議朝事,麵上沒有露出半絲跡象。

    昨日上午,皇帝與朝臣商議,由他親自主祭,大皇子,韓玄和柳欽陪祭,可今日晨起,韓玄驟然上吐下瀉,皇帝臨時屬意李維中陪祭,李維中猶豫了一下,隻得應下。

    而韓玄以太傅之身擅禮部尚書事,今日祭祀乃禮部之責,他拖著病驅,坐在馬車內趕來龍舟,他的帷帳內,進進出出,行人不絕。

    午時正,皇帝與三人前往東邊船舫之丹樨開始祭祀,禮號長鳴,煙花齊放,由大皇子親自念賦,歌頌皇帝功勳,後幾位大臣,將上古象征帝王文治武功極盛的十二旒冕冠呈於皇帝,帝推拒,大臣再奉,如此再三,方加冕,群臣禮賀。

    往後兩個時辰,午宴,開堂議事,皇帝始終將李維中拘在身邊,李維中漸漸冷汗涔涔。

    皇帝顯然是懷疑他,又或者已看出他的謀劃,他得想辦法脫身,若非如此,今日事難成。

    午膳過後,女眷們再是克製不住,紛紛湧在渡口嚷嚷要上龍舟遊玩。

    內侍無法,隻得請示皇帝。

    皇帝瞥了瞥麵前的李維中,見他麵露灰敗之色,神情懨懨,想是知道自己謀劃泄露,已無成功的希望,遂準許女眷上船,不過暗中囑咐,不許人靠近正中那艘帝王舟。

    皇帝祭祀的空檔,顧不上笨笨,笨笨調皮,又曾是在山野裏爬摸打滾的孩子,哪裏是宮裏尋常公主可比,很快便將內侍哄得暈頭轉向,她掙脫內侍的看管,悄悄上了龍舟。

    笨笨如同小兔子穿梭在船舫間,不消片刻,已不見蹤影。

    內侍急得不行,擔心孩子出事,一夥人去尋笨笨,再遣一人連忙將此事告知傅嬈。傅嬈沒料到笨笨如此膽大,氣急,立即丟下手頭活計,連忙上船尋女兒。

    到底她親自教養的孩子,也知她習性,傅嬈帶著一名宮婢及一名內侍,前往底層尋笨笨。

    苗疆藥王穀的雲穀主有一獨孫,比笨笨大五歲,笨笨一歲前幾乎日日與其為伴,後笨笨隨她出山,那位雲少爺也隔三差五,通過雲家的藥運商隊,捎帶玩具給笨笨,雲少爺手巧,擅雕刻各式玩意,其中便有竹雕的船舫。

    笨笨雖近兩年不見這位雲哥哥,可心裏印象極深,她曾將雲少爺製作的船舫給拆開,又一件件裝好,唯獨船艙底部的龍骨令她費神。

    她定是往底層去了。

    傅嬈果然在禦舟底層尋到了笨笨。禦舟不許人上來,可底層依然有水手並些工匠。

    孩子趴在船底中軸處玩耍,她太過好奇,竟是與一留著兩撮胡須的中年男子在聊天,

    “伯伯,這是什麽呀?”

    “這是卯榫,”魯之豫還是頭一回見著這般聰慧的孩子,深入淺出教笨笨卯榫的構造。

    傅嬈見狀,也不急著打攪,而是立在旁邊等候,這個空檔,她四處瞄了幾眼,驀然聞出一抹刺鼻的氣味,她對氣味極是敏感。

    這股氣味她曾聞到過,一定聞到過,一股危險的警覺撲麵而來。

    待想起是什麽,傅嬈眼底現出巨大的驚恐。

    ,,,

    通州行宮,西北角一處地宮內,謝襄疲憊地接過侍衛遞來的涼茶,抿了一口。

    透過一狹小的窗口,瞥見太陽西斜,他已審了一個時辰,除了漕運,再也審不出旁的,他閉目,長籲一口氣。

    這一月來,他來返通州與揚州,沿途各地也曾逗留一二,大抵已查出漕運的底細,可越查他心底越來不安。

    李維中似乎鋪了一張巨大的網,若李維中隻為鞏固自己權勢,他隻要將證據提交上去,皇帝便可撤了他的職,並將其與黨羽一網打盡,可若是李維中還有別的布局呢?

    這些人嘴皮子很硬,絲毫不牽扯李維中,也滿口承認自己錯誤,李維中是隻老狐狸,暗中來往,隻傳口訓,從不留下印信或文書,是以他現在手裏還缺最有利的證據,不過將李維中從內閣次輔的位置拉下來,已然足夠。

    但是,他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重要的信息。

    等等,他驀然想到什麽。

    對了,是這些被他捉拿到此處審案的人,太過氣定神閑,仿佛壓根不將自己所犯那點事放在心上。

    莫不是李維中真有後手?

    恰在他額頭冷汗綿密,打算折身再去訊問時,一道玄色身影來到牢獄門口。

    隔著一扇鐵門,二人目光相交。

    謝襄皺了皺眉,“你怎麽來了?”

    李勳前不久調任刑部郎中,按照章程,他有權過問此事,可此事牽扯李家,李勳自當避嫌。

    他來這作甚?

    李勳眼底布滿血絲,眼眶也略有些凹陷,全然不複往日京城第一公子的風采,

    他言簡意賅,“我來審。”

    謝襄俊眉微挑,冷白的麵容現出幾分嘲諷,“李公子,你莫不是開玩笑?你是李維中的嫡長子,而本官審的案子,與他有直接關聯,由你來審?是想將你爹審的幹幹淨淨,還是趁機殺人滅口呢?”

    李勳不欲與他逞口舌之利,憂心道,“我父親已走火入魔,他定是暗中布置了什麽,我這陣子來到通州,四處查訪,均未查出端倪,我後來想,那日他聞通州龍骨斷裂,不慌反喜,便覺疑惑,那些木材商與他有利益牽扯,他不該擔心引火上身嗎?”

    “他的淡定令我懷疑,而據我所知,龍骨斷裂一案的人犯均在你手裏,我想,由我來審,或許能撬開他的秘密!”

    謝襄默了默,神色複雜道,“我憑什麽信你?”

    “憑我出現在這裏,”李勳疲憊地將鐵門推開,踉蹌扶牆而入。

    謝襄垂眸,見他腳下似有血水滲出,心下一驚,他咬著牙,艱難地望著李勳,

    “李勳,你要知道,今日我放你進去,可能斷送我禦史一途,,”

    “我希望,你別讓我失望,”謝襄深深望他。

    李勳乃李維中嫡子,這些人定以為李勳是來救他們的,或許能讓他們放鬆防備,撬開一些機密也未可知。

    為了阻止那個瘋狂的相爺做出殘害朝廷和百姓的事。

    這兩位稱不上年輕的男人,都願意為此堵上前途,乃至闔家性命。

    李勳望了他一眼,未語,拖著傷腿一步一步往牢房邁去。

    謝襄望著他略有些蕭索的身影,閉了閉眼,抬手,示意侍衛放他進去。

    兩刻鍾後,牢房內發生一聲巨響。

    謝襄驚得連忙奔上前,卻見李勳滿目通紅衝了出來,顧不上腿上的劇痛,喘息著,望著謝襄,

    “快,快馬加鞭前往龍舟,救人!”

    謝襄吩咐侍衛架起李勳,二人一道上馬,迎著五月鳥語花香,一人一騎,載著夕陽的餘暉,往龍舟方向狂奔。

    夕陽絢麗如血,映得李勳眸眼通紅。

    他從未料到他父親有這般大膽子。

    他暗中在河渠裏修了一條管道,管道裏有一種叫沼氣的東西,延伸至龍舟停泊處,一旦氣息蔓延整個龍舟,屆時明火一點,整個龍舟會驟然引爆,

    那將是人間慘案,修羅地獄。

    他的母親,他的妹妹還在龍舟上呢,李維中自個兒也該在龍舟上,

    李勳不停地祈禱,祈禱李維中惜命,祈禱皇帝看出李維中的把戲,將他留在身邊,再疏散所有官員女眷。

    那可是整個朝堂,全大晉的權貴都匯聚於此。

    李勳不敢想,一旦引爆,該是怎般後果,他恨,恨自己一直對李維中暗藏僥幸,未能早些來騙取人犯的情報。

    皇帝,大皇子,百官,他那絮絮叨叨的母親,他那刁鑽跋扈的妹妹,還有那個,曆經生死,數度救百姓於危難的女人,,

    一想到那些鮮活的麵容或許會泯滅於一團烈焰中,李勳心痛如絞,恨不得插翅飛上龍舟,恨不得,,

    驟然,前方通河渡口募的騰出一抹煙火,緊接著一聲巨響轟然炸裂,差點震破他的耳膜。

    謝襄與李勳幾乎是同時駭得從馬上跌下,唇齒冒血,眼絲龜裂,

    二人幾乎是一動不動,狼狽著,僵硬著,心如死灰盯著前方河口。

    隻見那裏,明亮的五彩烈焰,似煙花,綻放在璀璨的明空,又似繁華圖幕,掛在整個東邊天際。

    一個可愛的,粉雕玉琢的女孩兒,蹦跳著,語氣無比歡快指著那煙火,

    “好看哩,好美哩,娘,比雲哥哥的炮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