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過來,磕頭
  第39章 過來,磕頭

    平康公主掩門而出, 皇帝立即轉身,將靠在他身後的人兒給輕輕摟住。

    傅嬈氣出一身綿綿的細汗,有力無氣將他溫涼的手臂推開, 軟綿綿滑入被褥裏。

    腦海如亂麻交織, 這輩子的臉都丟在這裏。

    一時將他們父女恨得透透的。

    烏黑的秀發淩亂鋪在她身後, 黏著脖頸的汗漬, 皇帝想伸手幫她梳理, 卻又不敢。

    知她是氣狠了。

    他訕訕地苦笑幾聲, 低聲撫慰, “對不起, 嬈嬈,是朕不好,”也不敢多說,怕惹惱了她,又輕聲問, “你衣裳在何處,朕幫你拿來。”

    傅嬈背對著他, 強撐著腰身要起, “我自個兒去,”語調慵懶冷清, 十分乏力。

    皇帝哪敢勞動她, 連忙按住,“朕去, 你歇著。”

    傅嬈抱著被褥,斜斜睇了他一眼,秀眉如韌, 明明是怒的,偏偏剛剛被他折騰一番,眼尾泛出一抹酡紅, 眸如春水,生生瞧出幾分嫵媚來。

    她半是惱怒,半是無奈,用眼神往裏屋指了指。

    皇帝溫柔望她,心中如泛漣漪,頷首,立即起身。

    傅嬈累極,更是羞極,外頭那些動靜鬧得她腦仁嗡嗡疼,她將自己悶在被褥裏,哪敢見人。

    她並未做什麽,也不曾勞累,不過是任他胡來,卻不知為何,便將自個兒也累著了,想起外頭那樁官司,傅嬈現在掐死平康公主的心都有。

    屋內依然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旖旎之氣。

    須臾皇帝勤勉地打內室捧來一盆熱水,打濕帕子上了塌,挨著她身後坐下,

    “嬈嬈?”

    傅嬈閉目沒應他,皇帝當她默認,他頭一回伺候人,有些不知如何下手,頓了頓,緩緩將她秀發撩開,深淺不一的痕跡映入眼簾,皇帝暗罵自己一句,笨手笨腳替她擦拭幹淨,目光落在那層雪白的中衣,中衣黏著肌膚,裹著玲瓏細致的腰身,該是極為不適,

    “嬈嬈,你汗濕了,朕幫你?”他低聲詢問。

    傅嬈愣了愣,長籲一口氣,緩緩回神,扭身將他手裏的帕子奪過,支起細腰去解衣,待發現皇帝還在瞧她,她氣得麵色羞紅,瞪了他一眼,“您快些背過身去,”

    皇帝訕訕撫了撫額,偏過身子。

    回想二人偎在一處,雖是隔靴撓癢,卻是她難得肯應承他,喜色悄悄爬上眉梢,眼底藏著一抹饜足,總算是哄得這姑娘打開了些心扉。

    若不是那蠢女兒,這該是個完美的夜。

    皇帝低低氣出一聲笑。

    於他而言,這事極好處置,可不到迫不得已,他想給她一個完整的婚禮。

    那日謝襄與賀玲大婚,眾人迎跪時,他捕捉到傅嬈獨獨立在敞廳角落,滿目的紅綢網住一院喜慶,而她眉目淺淡,仿佛立在喧囂之外,那一刻,他極是心疼,暗想,許她一場盛大婚禮,讓她風風光光出嫁,不留遺憾。

    屋內春風拂麵,廊外卻是劍拔弩張。

    鄭氏驟然出現,打了平康公主一個措手不及。

    可公主就是公主,畢竟這輩子,除了她父皇,她也沒怕過別人。

    她將手中匕首握緊,神色矜傲覷著鄭氏,

    “你以為本公主不敢嗎?我父皇隻說不許動傅嬈,可沒說不許動你。要不,你上前試試?”

    鄭氏氣得眼眶發紅,待要抬腳,卻被鍾嬤嬤狠狠抱住。

    這位公主可是出了名的囂張跋扈,哪裏會將鄭氏放在眼裏,連簽訂了婚書的夫君都可以搶,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鍾嬤嬤不敢賭。

    鄭氏耐著性子與公主說理,

    “殿下,這可是我們傅宅,你站得是我女兒閨房門前,你擋著不讓我進,這道理怕是到天王老子那也說不清!”

    平康公主麵色凜然,心中卻犯嘀咕。

    這些刁民也太難打發了,得想個法子才行。

    父皇此刻大概不想見到鄭氏,傅嬈的臉可丟,父皇的麵子不能不要。

    平康公主靈機一動,傲然道,“我將她嚇暈了,她此刻正躺在地上呼呼睡大覺,你確定要帶人進去看嗎?”

    鄭氏神色一凜。

    平康公主俏臉繃起,倚著門框而立,將手中的匕首挽出一朵花兒,做出一個“請”的姿態,

    “來啊,巴不得你們進去呢,”

    這一招效果甚好。

    所有人止步不前。

    鄭氏心中有所忌憚,自然不敢冒然進屋,

    平康公主一會兒一個主意,著實叫人摸不著頭腦,倘若讓大夥兒散了,沒人幫她造勢給公主施壓,回頭公主越發肆無忌憚,可不走,萬一裏麵女兒真有個不雅,豈不毀了她名聲。

    鄭氏心急如焚,有些難以抉擇。

    平康公主見成功威脅住鄭氏,越發有了底氣,對著兩側侍立的暗衛喝道,

    “你們倆別愣著了,快些進去將那傅嬈給拽出來,讓他們瞧一瞧,本公主不過是裝個鬼而已,瞧把她嚇成什麽樣了,”

    兩名暗衛極其配合,正要折身往裏邁,

    鄭氏眼眸一跳,飛快上前阻攔,“慢著!”

    她猶豫片刻,轉身朝眾人施禮,“諸位街坊,公主既然承諾不與我傅家為難,想必不會失言,不如諸位請回,待我進去瞧一瞧嬈兒,也好放心。”

    眾人麵露猶疑。

    王嬸子與賀嫂子相視一眼,一前一後走來,將鄭氏攙開一些,低語道,

    “我們不走,你進去瞧一瞧便是,萬一公主為禍傅家,咱們也有個見證。”

    “對。”王嬸子避開平康公主咄咄逼人的視線,低低與鄭氏耳語,“聖上近來三令五申,不許她胡來,我瞧呀,這個公主就是一隻紙老虎,她根本不敢將我們怎麽著。”

    “紙老虎”三字終是飄進了公主耳郭,她氣得兩頰鼓成了河豚。

    她朝暗衛使了個眼色,暗衛將草叢裏被放倒的兩名仆婦給拖出來,丟在眾人跟前。

    “瞧見沒有,本公主狠起來連自己人都殺,你們誰敢違拗本公主,本公主今日就將她就地正法!”

    眾人瞥了一眼那仆婦的慘狀,皆是嚇得往後方躲,些許婦人抱著小孩逃竄而開,也有人捂著眼,躲在高個身後。

    那名女官瞅著那仆婦胸口中刀,已是滿目驚駭,眼神頻頻往平康公主方向飄。

    平康公主將臉一撇,裝作沒看到。

    “不要命的留下來,要命的趕緊滾!”她耐心告罄,帶著幾分咆哮。

    院中終是有些膽小的,連忙悄聲退出。

    稀稀疏疏,庭院裏剩下的人不多,皆是與傅家來往密切的街坊。

    平康掃了一眼,除了她幾名暗樁,包括鄭氏與鍾嬤嬤在內,隻剩下不到十人,她鬆了一口氣,扶著腰擺擺手,

    “將她們打暈,丟出去。”

    “慢著!”

    門吱呀一聲從裏被拉開,露出傅嬈一張秀麗的臉,她披著一件棗紅的緞麵披風,將身子裹得嚴嚴實實,緩步邁出門檻,回身將門一掩,目光掃視一周,最後落在鄭氏身上,柔聲道,“娘,我沒事。”

    鄭氏上上下下打量女兒一眼,身段兒被披風裹得極緊,瞧不出端倪來,隻底下露出一截湖水綠的長裙,不是她今日所穿那身,她明明穿著家產的舊裙,怎的突然換了一身,

    視線再挪至她臉頰,俏臉微微泛紅,似有不正常的豔色,眸眼濕漉嫻靜,發髻雖微有些不整,卻大體瞧不出什麽不妥來。

    “嬈兒,公主對你做了什麽?”鄭氏滿目憂心。

    “對啊,嬈嬈,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王賀兩位嬸嬸皆是驚疑。

    平康公主與傅嬈視線不偏不倚撞上。

    公主神色複雜,帶著幾分心虛挪開,她唇角一扯,心裏咂摸不出啥滋味來。

    傅嬈冷冷淡淡瞥了她一眼,平靜道,“不過是一些雕蟲小技,娘與嬸子們莫要放在心上,娘,您快些去後院瞧一瞧,一概損失皆記好,回頭請公主雙倍賠償。”

    平康公主眼神嗖嗖直起,怒氣提到嗓眼,對上傅嬈冷若冰霜的臉,又堪堪泄下,悶聲片刻,她把臉撇去一旁,算是默認。

    鄭氏等人隻覺今夜平康公主與往日大不同,心中意外,卻也沒多想,隻盯著傅嬈憂心忡忡道,

    “嬈嬈,你真的沒事?”

    傅嬈神色收斂,衝她虛弱地笑了笑,“娘,我真的沒事,隻是累了些,你們快些去忙吧。”

    鄭氏緩緩點頭,見平康公主還杵在這,不由輕聲催促,“殿下,您也回去歇著吧。”

    言下之意是平康公主先走,她再走。

    平康公主恨不得立即脫身,可她父皇不發話,她敢走?

    她負手,清了清嗓子,擺出架勢道,“你現在就去後院清點損失,本公主在這裏等著。”

    眾人眼現驚異之色。

    這一點都不像公主的作風。

    傅嬈往鄭氏遞個眼神,“娘,難得公主爽快,您快些去吧。”

    鄭氏猶然不放心,可傅嬈再三安撫,她隻得領著其他人退下。

    小金子與秋香從暗處閃身出來,暗衛也立即守去四處。

    傅嬈瞥了一眼僵愣的平康公主,折身入內。

    秋香飛快將屋內拾掇一番,忙去灌了個湯婆子遞給傅嬈暖手,小金子替皇帝與傅嬈斟水,二人伺候好又去外頭守著。

    平康公主慢吞吞地走了進來,膝蓋處湧上密密麻麻的痛意,往她骨縫裏鑽,疼的她眼冒淚花,她不敢抬頭,隻氣懨懨地立在屏風處,無精打采,心生絕望。

    驚懼,憋屈,短短一刻鍾,她仿佛嚐盡世間滋味。

    傅嬈竟是成了她父皇的女人。

    再聯想宮中情況不明的母妃,平康公主心頭湧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挫敗,萬千情緒煎熬在心口,最後隻剩下憋屈與難過,

    她眼底泛著淚,扶著屏風朝皇帝的方向緩緩跪下,

    “父皇,女兒跟您發誓,今後再也不尋傅嬈的麻煩,”

    皇帝依然是那副閑適的模樣,冷聲問道,“傅嬈是你叫的?”

    平康公主如當頭一棒,愣似石雕。

    這話,什麽意思?

    膝蓋的痛楚逼得她不得不將左腿彎曲,她幾乎是跪坐在右腿肚,輕輕揉捏著痛處,一時反應不過來。

    皇帝見她不醒悟,臉色微沉,“你今夜是何居心,當朕不知?平康啊平康,非要朕抽了你的筋,你才能重新做人?”

    平康公主嚇得眼淚簌簌撲下,跪的規規矩矩,搖頭哭道,“父皇,兒臣這次是真的錯了,兒臣再也不敢了,兒臣若再傷害她,您就砍了兒臣的頭,”

    她話音未落,隻見皇帝朝傅嬈伸手,溫聲道,“過來,坐。”

    他伸手夠住傅嬈,帶著幾分哄的意味,將她往身邊一帶。

    傅嬈不情不願,挨著他坐下,眼神瞥向別處。

    皇帝將她手握在掌心,眉目沉沉,看向平康,

    “今後她便是你母妃,現在,你給她磕個頭,賠罪,今日之事朕可以不追究。”

    平康公主腦海如天雷滾滾,眼眸睜得大大的,淚珠在眶中打了一個轉,無聲無息跌落,久久理不清思緒來。

    她堂堂大公主給一個女人磕頭賠罪?

    後宮低階妃子見了她,尚且都要行禮,現在讓她給傅嬈磕頭賠罪?

    等等,按例,以她現在的品階,皇宮除了皇後,隻有皇貴妃可壓她一頭。

    難不成,父皇要立傅嬈為皇貴妃?

    平康公主眼淚洶湧,絕望地哭出來,“父皇,”

    皇帝見她不肯低頭,倒也不勉強,隻淡淡揚聲,“來人,”

    “父皇,我磕,我磕,”平康公主忙忍住哭聲,抬袖胡亂將臉頰淚痕一擦,帶著極不情願地哭腔,朝傅嬈支支吾吾開口,

    “對,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敢了,請,您見諒,”重重磕了個頭。

    傅嬈垂眸,凝視腳尖,不予回應,也不欲理睬。

    依著她,恨不得將這位公主給捏死,再也不要出現在她眼前。

    皇帝握緊傅嬈的手,繼續道,“今後你必須視她為長輩,敬她,護她,明白嗎?”

    若他隻打算讓傅嬈為妃,他可一勞永逸杜絕二人見麵。

    可傅嬈未來要當皇後,平康公主身為長女必須認清事實,並從現在開始尊重她。

    平康公主胡亂點著頭,哽咽道,“兒臣知道了,”

    “回去吧,這幾日的經書你是白抄了,重新再抄寫一遍,修身養氣。”

    待平康公主踉蹌退出,皇帝將小金子傳進,吩咐道,

    “傳朕口諭,命孫釗撤換公主府女官女使,著掌教嬤嬤入府日夜督促管教。”

    “遵旨!”

    小金子掩門而退,屋內靜默無聲。

    傅嬈褪去鞋襪上榻,窩在被褥裏,背身過去不理會皇帝,皇帝也知她氣惱,安撫許久,不見成效,不由苦笑,

    “嬈嬈,你現在這樣,朕不放心離開。”

    傅嬈冷著臉麵朝裏塌,“陛下得答應我,以後晚間莫要再來。”

    皇帝頓了頓,望著她如玉的臉頰,頷首,“朕答應你。”

    傅嬈也不好真給他臉色瞧,窸窸窣窣坐起身子,低眉覷他一眼,語氣軟了幾分,“子時了,您快些回宮吧。”

    皇帝思及今夜她窩在他懷裏的模樣,隻覺心裏軟成一灘水,上前將她輕輕一抱,於她額尖落下一吻,“好,朕這就走。”

    翌日,皇帝派掌教女官當眾聲斥了平康公主,又將公主身邊及陳府上下一幹人等全部撤換,拔了公主的爪牙,又賠了傅府銀兩,街坊額手稱慶,此事並未掀起大風波。

    平康公主無淑妃撐腰,身邊無得心應手的心腹,即便想折騰出水花已是不能。

    連著三日,公主白日去太廟跪經,晚上回府抄經書,還真有了幾分修身養性的樣子,隻是心中始終有一個結擰不開。

    第四日,她悄悄等在門口,眼見傅嬈被侍女攙扶著上了馬車,她連忙追了過去。

    傅嬈前腳坐上馬車,平康公主後腳鑽了進來,頂著傅嬈殺人的眼神,硬著頭皮問道,

    “傅嬈,你跟我父皇什麽時候好上的?”

    傅嬈聞言一頓,壓下心中怒火,慢悠悠覷她道,

    “說來,拜你所賜。那次你在積玉宮給我下毒,我後來逃走,不巧就撞見了陛下,,”

    平康公主愣如木雞,所以是她親手將傅嬈送上她父皇的床?

    沉默半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語音微飄,“那,你為何還未入宮呢?”

    ,,

    平康公主不知自己怎麽下的馬車,腦海裏隻盤旋著傅嬈那句話,“宮裏艱險,我還沒想好呢”,所以,她父皇折騰半宿,逼著她磕頭認傅嬈為母妃,敢情人家還不樂意?

    平康公主失魂落魄立在狹窄的陳府門口,冷風過境,掀起一地枯葉,飛塵迷離了她的眼,仰眸,天際聚滿了雲團,烏沉沉的,瞧著又像是要下雪,而這陳府門庭寥落,竟是連隻雀兒也不肯逗留。

    她費盡心思將徐嘉搶來,結果不過是幫著傅嬈避開一個忘恩負義的男人,並將那至高無上的父皇推給了她。

    搬起石頭砸腳,說的大概是她。

    日子眨眼進入臘月,邊境大捷,衝淡了年尾的緊張,朝堂歡欣鼓舞,皇帝心情極是不錯。

    傅嬈已十餘天不曾應皇帝的詔,冷懷安數次傳傅嬈去請平安脈,均被傅嬈以身子不適為由拒絕,傅嬈怕皇帝又哄著她做那樣的事。

    在傅家,他尚且胡來,入了奉天殿,他還有何顧忌?

    周行春每日都給傅嬈把脈,她懷孕已有兩月,胎兒脈象平穩,老太醫很是欣慰,日日精神抖擻去奉天殿給皇帝遞消息。

    皇帝歡喜湧上眉梢,望著窗外漫天雪花飛舞,眼神又緩緩蓄成寒冰。

    那件事不能再拖。

    坤寧宮。

    內殿東廂房的暖閣,傳來一陣尖脆的響聲。

    一向脾氣溫和的皇後連著摔碎了三隻瓷杯。

    “你說什麽?太皇太後尋來一位十年前的舊人,如今人就在慈安宮?”

    那名小宮女跪在她腳下戰戰兢兢回,

    “沒錯,太皇太後一直按兵不動,原來是在等人證入宮,娘娘,咱們該怎麽辦?眼下陛下奪了您的印璽,將後宮交給孫釗那個閹人管,消息遞不出去,太皇太後又步步緊逼,咱們哪還有出路?”

    皇後伏在塌前,指尖的玳瑁深深陷入肉裏,刺出一抹血珠來,她深深凝望那一刺目的紅,眼底現出幾分猙獰,

    “單憑一位舊人,便想廢後?”

    “嗬,太皇太後以為她廢了本宮,便是給沈柚鋪路,卻不知她也是為人做嫁衣裳罷了,本宮豈會讓他們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