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發作
  陰了幾日,雲翳墨染似的壓在天邊,風一吹,卷落幾點雨滴。

    漸漸的,這雨越來越大,劈劈啪啪地濺在瓦楞間。

    

    香客狼狽舉袖避雨,簷下及佛殿中密密麻麻擠滿了人。胡桃和侍衛分別從東西兩個方向而來,與薛岑匯合。

    

    “找到了嗎?”薛岑難掩擔憂。

    胡桃和侍衛俱是搖搖頭。

    

    “薛公子,你到底和我家小姐說什麽了?”

    胡桃剛開口,就被一旁的虞府侍衛扯了扯袖子,示意她莫要多嘴失言。

    

    可胡桃護主心切,甩開侍衛的手繼續道,“她怎麽會聊得好好的,突然離開?”

    

    薛岑握著手裏沒來得及送出的玉佩,想起他當著虞家父母的麵下跪求親後,虞靈犀在庭院中那句溫柔堅定的“岑哥哥很好,可我不曾想過成婚”,心中便漫開難言的苦澀,摻雜著焦急擔憂,真是百感交集。

    

    莫非,真是自己多情嚇到她了?

    可她曾經明明說過,最喜歡溫潤博才的男子……

    

    “再去別處找找。”

    侍衛開口道,“小姐的馬車尚在,不會走遠。”

    

    胡桃環顧佛殿高塔,苦著臉:這麽大的雨,小姐能去哪兒呢?

    

    寺前高台,十餘名高僧於大雨中巋然不動,依舊閉目虔誠,誦經渡厄。

    鍾聲歇,雨點漸濃,潮濕陰涼的氣息透過窗縫鑽了進來,可虞靈犀依然覺得燥熱難捱。

    

    就好像骨頭都酥軟了般,熏烤得她神智模糊。

    寧殷給她把了脈,喂了一顆不知道是什麽的苦澀藥丸,可還是沒用,藥效一疊高過一疊。

    

    “衛七。”

    她望著麵前麵目清冷模糊的少年,明明想解釋,身子卻不自覺攀附上去,急促喑啞道,“我不曾吃……來曆不明的東西……”

    

    今日出門,她連一口外麵的茶都不曾喝過,她不知道哪裏出了紕漏。

    

    “嗯,我知。”

    寧殷任由她倚著,將手指從她脈象上撤離,“應是上次殘留的藥香。”

    

    虞靈犀眼角泛紅,怔怔咬唇。

    上次的危機明明已經挺過去了,為何還會發作?

    

    寧殷看出了她的疑惑,倒是想起曾在欲界仙都聽聞的一種藥香,名叫“極樂香”,能讓人三番沉淪,欲罷不能。

    

    若虞靈犀所中的就是此等混賬香,那第二次的發作,遠不是光憑意誌能抵擋的。

    

    “解……解藥……”

    虞靈犀細碎的聲音從唇齒溢出,渙散的眼直愣愣地望著寧殷,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沒有解藥,小姐。”

    寧殷攬著她不斷下滑的身形,手臂貼緊,“唯一的解藥,便是……”

    

    “衛七!”虞靈犀痛楚地閉上了眼睛。

    寧殷默了會兒,看著她的臉頰燒起了胭脂紅,眸色也幽幽沉了下去。

    

    “此處安全,絕對不有人打擾。”

    見虞靈犀顫抖著不肯動,寧殷抬手拂開她的麵紗,極輕地皺眉,“第二次,小姐生捱會比死了難受。”

    

    “不。”虞靈犀將字從齒縫擠出。

    

    “小姐還是厭我?”

    寧殷了然頷首,嗓音淡了下去:“便是厭我也沒法子。若隨便從路邊抓個男人,事後少不了要滅口……”

    

    想起她有個青梅竹馬、且不會被人詬病的薛岑,寧殷話音一頓。

    趁虞靈犀尚不清醒,他自動將此人跳過,繼而道:“小姐又不喜我殺人,此法自然行不通。”

    

    “不。”

    虞靈犀還是這句話,手指絞得他衣襟發白,“我若在此……和趙玉茗、有何區別?”

    

    案幾上的檀香嫋嫋,牆上鬥大的“佛”字,仿若禁咒籠罩。

    寧殷眸色微動,有時候真是佩服虞靈犀的臉薄與執拗。

    

    “身處佛寺禪房又如何?”

    寧殷嗤地一聲,“小姐眼下如萬蟻噬骨、欲焰焚身,可座上之佛依舊無悲無喜,可曾來救你?”

    

    陪在她身邊的,隻有他這個惡人。

    虞靈犀無力反駁,在他懷中蜷緊身子,汗水浸透了內衫,已然撐到了極致。

    

    忍這麽久,定是很痛苦吧?

    真是可憐。

    

    寧殷將視線投向禪案下那塊不起眼的青色地磚,屈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大腿,遲疑了一瞬。

    終是在虞靈犀難耐的低吟中起身,走到案幾前,用力踩下那塊地磚。

    

    隨著機括的輕響,虞靈犀身下的打坐床轟隆移開,露出一條幽深不見底的石階密道來。

    都說狡兔三窟,此處便是寧殷最後的據點,除了幾個親信,並無其他活人知曉。

    

    若是折戟見他帶生人來此,並且,還是個女人……

    多半會以為他瘋了。

    

    他彎腰抱起難耐喘息的虞靈犀,伸手,將她的腦袋輕輕往懷裏靠了靠,方一步一步邁下密道石階,直至神情沒入陰暗中。 虞靈犀五感遲鈍,感覺自己一會兒飄在雲端,一會兒又落入水裏。

    從混沌中睜眼,方覺眼前一片漆黑,已經不在禪房之中。

    

    她不知道寧殷要帶她去哪裏,隻能聽見寧殷沉穩的呼吸自頭頂傳來。

    

    黑暗中微微顛簸,虞靈犀本能地伸手繞上寧殷的脖子,貪婪地靠緊些。她像渴水之人遇見了一片綠洲,每貼近他一分,那股難堪的燥熱便消減一分。

    

    她的臉貼得緊緊的,散著甜香的滾燙呼吸掃過寧殷的頸側。

    寧殷的腳步微不可察地一滯,又若無其事地重新邁開步履。

    

    “快到了,忍著些。”他的嗓音低啞了些許,步履也加快了些。

    不知過了多久,寧殷停了下來,將虞靈犀平擱在一張坐榻上。

    

    四周還是很黑,沒有一點光亮,唯有封閉已久的陰涼陳腐之味淡淡縈繞。

    

    寧殷坐在榻邊,過了須臾,又俯身靠近些,望著榻上小小隆起的一團輪廓道:“此處已不在寺院,小姐可放心了。”

    

    離得近了,才發現虞靈犀抖得厲害。

    並非是情難自耐的微顫,更像是恐懼的顫抖。

    

    想起上次在黑暗的倉房內,她亦是蜷縮抱膝,渾身顫抖……

    怕黑?

    

    寧殷想了想,撐著手臂起身。

    才剛離開一步,手腕就被人攥住。

    

    她柔軟嬌嫩的手掌像是沒有骨頭似的,散發出不正常的灼熱。

    寧殷嘴角一勾,拍了拍她的指尖道:“小姐怕黑,我去點燈。”

    

    腕上的手一顫,稍稍鬆開些許。

    寧殷熟稔地摸到火引,負手將四壁的油燈一盞盞點燃。火光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高大,冷峻,像是一隻跳躍著的巨獸。

    

    待光芒驅散了陰寒黑暗,寧殷方吹滅火折,轉身望向蜷縮低哼的虞靈犀。

    火光照亮了她如玉般緋紅的臉頰,也照亮了她唇邊刺目的殷紅。

    

    寧殷皺眉,丟了火折過去,伸指按住她豔紅的唇瓣道:“別咬嘴,沒用的。”

    

    她雙目緊閉,牙關緊咬,寧殷這才發現那抹血色並非咬破了嘴唇,而是從她齒縫中溢出來的。

    再憋下去,小命都沒了!

    

    寧殷目光一沉,立刻捏住她的下頜:“鬆口。”

    

    俯首撬開她的牙關,虞靈犀立刻扭頭咳出一小口淤血來,涸澤之魚般,靠在寧殷懷裏直喘氣。

    寧殷嘴唇上染著鮮豔的紅,盯了她半晌,嗤地輕笑。

    

    “小姐為了薛岑,至於做到這般田地?”他勾著靡麗的笑,眼底卻一派幽冷。

    

    虞靈犀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麽、譏嘲些什麽,她的視線全然被那鮮血染紅的薄唇吸引,身上每一寸肌膚就在叫囂著靠近。

    

    她的身體已然放棄頑抗,可意識還在做掙紮,整個人像是生生被撕裂成兩半,漂亮的眸子裏溢滿了水光。

    

    這是一個渾身都透著嬌氣的女子。

    她太過美麗精致,以至於世人忘了她也是將軍府養出來的女子。

    

    寧殷沒見她哭過。

    但現在,她那雙美麗的杏眸中波光瀲灩,隱隱淚痕。

    

    寧殷讀懂了她眼睛裏殘存的、無聲的決然,唇瓣的笑一頓,漸漸沉了下來。

    下一刻,虞靈犀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手中的簪子刺向了她的左肩下。

    

    哐當,簪子被打落在地。

    寧殷的俊顏霎時十分精彩。

    

    他攥著虞靈犀纖軟如玉的手腕壓在頭頂,黑冰似的眸底似有怒意翻湧,“小姐最是惜命,此舉未免糊塗了些。”

    

    這樣的寧殷,著實有些陌生。

    虞靈犀雙目沒有焦點,像是風雨中一朵顫顫的花。

    

    “衛、衛七……”

    她難受地貼著他的脖頸,帶了哭腔,似是委屈又似是撒嬌。

    

    寧殷嘖了聲,神情莫辨。

    若是換了旁人,哪怕是流露出試圖觸碰他頸項的意向,此時也該沒命了。

    

    然而,他隻是慢條斯理地握住虞靈犀髻後點綴的杏白飄帶。

    手一拉,飄帶纏繞掌中,三千青絲如瀑散落,順著她妙曼的腰線蜿蜒流淌。

    

    虞靈犀攀著他的肩膀,氣息急促,愣愣看著他抬手將那條飄帶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在欲界仙都時,我聽聞女子無需破瓜,亦有消遣愉悅的法子。”

    寧殷將飄帶在腦後係了個結,轉過被蒙眼的臉龐,向著懷中虞靈犀的方向,“小姐若顧忌,我便蒙眼遮麵,不聽不看不言,此時不過是個有溫度的器具。”

    

    飄帶遮目的少年俊美無雙,卻遮不住他骨子裏的恣睢瘋狂。

    他循著呼吸湊了過來,低低道:“盡管使,小姐。”

    

    虞靈犀仿佛聽到了,意識斷弦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