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可倘若是偽裝,的確比以往那些多幾分頭腦,還知道另辟蹊徑,反其道而行之。

  隻不過這法子對他毫無作用,他動動手,就能將人送去見閻王。

  他想起兩年前西北軍中,也有人將一樓蘭妖姬塞進他的大帳,許是用了什麽媚術,那雙妖豔的眼眸能夠蠱惑人心,令人心甘情願跟著她的指令行事。

  傅臻就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演,待那女子察覺出不對時,傅臻直接一劍剜了她雙眼。

  而身旁這個,她弱得就像……

  能掐出水的一朵小蘑菇。

  大掌一握,便能叫她粉身碎骨。

  傅臻眸色漸深,手掌微微抬起,眼中一縷寒芒掠過。

  許是察覺到危險的降臨,床側那人猛然驚醒。

  抬起頭,一雙柔中帶怯的眼眸與他對上,沾染了深秋的露水般透亮。

  “……”

  阮阮一下子就清醒了,可腦海中還是混混沌沌的。

  她、她方才做了什麽?

  她隻知道夢裏尋了個冰冰涼涼的軟枕,便順勢躺了下去,難不成這軟枕是……

  是暴君的手?

  阮阮下意識攥緊了衣襟,圓潤的指尖掐得發白。

  驚鹿般的眼眸裏,倒映出男人蒼白如霜的麵容。

  被褥掩蓋不住高大昳麗的身形,男人手臂撐著明黃緞麵緩緩坐起,白皙指節略微鬆散地搭在屈起的一側膝頭,玄色寢袍襯得肌膚如玉雕成,骨子裏泛著幾分冷。

  失神了一瞬,阮阮連忙避開他平直冷淡的目光,低下頭,緊抿著唇,強自壓製著心中的兵荒馬亂。

  幾聲劇烈的咳嗽驟然入耳。

  下一息,膝前的馬鞍毯上多了一塊殷紅的血跡。

  “啪嗒”。

  一聲接著一聲,地毯很快變得血跡斑斑。

  她詫異地抬起眼,才看到他嘴角仍掛著一抹鮮紅。

  怎麽突然吐血了?

  初次侍藥便遇到這樣的情況,阮阮有些無措,總覺得心口窒得慌。

  “陛下醒了!快,去將解毒湯端過來!”

  耳邊突然傳來吵嚷的人聲,在寂靜的夜裏豁開一道口子,似乎與這大殿格格不入。

  殿外時時刻刻守著人,傅臻一起身便有人發覺。

  汪順然急急忙忙奔過來,見此情景當即慌了神,急忙取出帕子替他擦拭,卻被傅臻抬臂拂開。

  “聒噪。”

  似乎許久沒有開嗓說話,那聲音極低極沉,沙啞中透著千絲萬縷的疲憊。

  殿內多了不少人,阮阮的存在感瞬間降低,原本想著默不作聲退至一旁,可那雙漆黑的眼眸忽然垂下來,敏銳地捉住她膽怯的目光。

  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出現與失態,阮阮有些如坐針氈。

  汪順然端著紅木漆盤,和聲道:“陛下,藥熬好了。”

  他從前是伺候先帝的,也一直看著傅臻長大,卻從不敢招惹這位祖宗。

  他一發病,這世上無人壓製得住。

  可傅臻壓根不看他,也不喝藥,隻直勾勾地盯著這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小東西。

  汪順然看看傅臻,又看看阮阮,暗自在心裏琢磨。

  鬱從寬並身後兩個太醫也在方才匆匆進殿,見縫插針道:“這是微臣新研製的解毒湯,太後娘娘特意從大晉各地尋來了幾十名姿色出眾的美人,這湯藥便是以美人血為藥引熬製而成,有解百毒之功效,陛下不能不喝呀!”

  “美人?”

  低啞而慵懶的嗓音,涼颼颼地淌過耳膜。

  男人的眼睛宛若深淵,阮阮望著他,心口便莫名地緊縮起來,仿佛溺水之人被壓得無法喘息。

  而在這樣銳利的眸光中,所有的虛假、怯懦、恐懼通通無處遁形。

  阮阮能聽到自己隆隆的心跳,慢慢地,呼吸都有些困難。

  “陛下,您聽微臣一句勸,將這藥喝了吧!”

  傅臻眉頭蹙緊,頗不耐煩道:“再吵,朕摘了你的腦袋。”

  鬱從寬知他向來沒有耐心,連忙噤聲兒,不去觸他黴頭,孤立無援之際,偷偷掃了眼四周,才發現汪順然把藥扔給身旁的小太監,自己躲到一邊去了。

  這慫貨,膽子比針眼還小。

  “美人血果真能解朕體內餘毒?”

  傅臻微抬眼,卻並未將藥接過來。

  鬱從寬趕忙躬身上前道:“古醫經的確有此記載,陛下不妨一試。”

  “好啊。”

  傅臻握拳抵著薄唇,咳嗽兩聲,輕笑:“朕若試了,卻解不了毒,朕治你太醫院一個欺君之罪不過分吧。”

  那聲音涼浸浸的,直往人骨頭縫裏鑽。

  鬱從寬霎時噤若寒蟬。

  倘若飲下美人血還未根治,恐怕太醫院上上下下都得陪葬。

  以這暴君的性子,的確是他能幹出的事兒。

  可……問題就出在,此法過於玄幻。

  古書上寥寥幾筆,從來沒有人試過,更不知效果如何。

  說到底美人血也就是個幌子,橫豎看著他沒幾日活頭了,不妨再火上澆油一把,等時機成熟,暴君一死,昭王殿下也可順順利利地登上寶座。

  救不救得活,鬱從寬不敢說。

  可要是問死不死得成,鬱從寬倒是可以打包票,一般人若是傷成這樣,早就當場斷氣了,哪裏還能熬到現在。

  隻是眼下傅臻還有一口氣在,總得糊弄過去,沒得趁這最後關頭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那就得不償失了。

  宮裏的禦醫說起來是為貴主效命,實則腦袋都在褲腰帶上別著,差事辦得好是你的本分,差事辦不好,惹主子不高興,十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慈寧宮那位許的富貴於他而言都是浮雲,保住身家性命才是真,他一介禦醫再有能耐也無法位極人臣,能怎麽辦呢!

  傅臻依舊在笑,雙眸因常年的頭疾,蜿蜒的紅血絲一直消散不去。

  鬱從寬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虛與委蛇道:“《古醫道》為一醫仙所著,書中的確提過此方,陛下所中之毒實在詭譎,詭譎之物亦需用詭譎之法來解,這些美人都是太後娘娘從各地尋來的,個個萬裏挑一,這幾日都泡了藥浴,陛下——”

  鬱從寬劈裏啪啦說了一通,卻發現傅臻壓根心不在焉,目光隻停留在眼前這美人身上。

  麵前這人,嘴角堆出幾分慵懶笑意,從容矜貴中藏著刀鋒,疲倦的眉眼間溢出威懾人心的力量。

  多瞧一眼,遍體生寒。

  阮阮垂下眼,身子已經控製不住抖似篩糠,倏忽下頜一涼,一道不由分說的力量將她的下巴扣住,強迫她與他對視。

  瘦削指節描摹下頜,輕微的摩擦聲讓人不寒而栗。

  “你是美人?”

  第5章 和暴君同寢

  煌煌燭火下依舊是笑裏藏刀的麵容,聲音又低又散,瞳色漆黑,眼底的戾氣半點沒有掩飾。

  可越是如此,越像極了籠子裏關了十日的獸王,一旦讓它瞧見獵物,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去,骨頭都不給人剩下。

  這話也問得古怪,透著惡劣的戲謔和探究。

  阮阮一時沒敢回。

  若說是,豈不是承認自己美,那臉皮該比城牆還厚了!

  然天顏在前,凜然不可直視,又豈有不回話的道理。

  剛要自報家門,縮在一旁的汪順然極有眼力見兒地解釋說:“這是西北遙州府送來的嫡女,出自扶風薑氏的旁支,餘嫆姑姑親自去藏雪宮挑的,今日過來給陛下侍藥。”

  “朕問你了麽?”

  “奴才知罪。”汪順然趕忙垂下頭,攏著袖子噤了聲。

  阮阮心都快跳出來了,掌心都出了汗。

  那人的手又從下頜移至脖頸,指尖如毒蛇般爬過人的肌膚。

  分明是瑰麗無雙的一張臉,卻渾身透著陰冷的戾氣。

  可她不知怎的,臉頰竟微微發了燙。

  人可以掩飾喜歡與恐懼,可再有本事,有幾樣東西總是藏不住的。

  例如咳嗽,例如臉熱。

  不過這定然不是害羞,隻是那指尖觸碰的地方生出一種詭異的酥麻,勾著火苗般,生生要將肌膚燙出個窟窿來。

  很快,那火苗肆無忌憚地蔓延開,阮阮半張臉都紅得不正常,耳垂像熟透的櫻桃。

  她垂著眼,再也不敢看暴君。

  幾息的時間過得極為漫長,漫長到阮阮發覺脖間的手指怪異地抖動起來,仿佛幻覺。

  暴君一直在發抖,是劇毒發作了嗎?

  阮阮小心翼翼地抬頭瞥了瞥,卻見那人竟是在笑。

  手掌握著她的下頜,像是看到天大的笑話,笑得渾身都在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