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番外二
  冰麵細滑, 婁詔鞋底踩在上麵,並抓不住力,時不時腳下發滑。

  現在看起來, 貴族的這種皂靴,在冰麵上倒不如采冰人的普通棉鞋。

  馮依依仰臉, 看婁詔這種小心樣子, 平日裏很難見到, 甚至有點兒笨手笨腳。

  不過,這樣的婁詔摒棄了那一身高貴淡漠,讓人願意靠近,像普通人那樣。就連那些孩子都好奇的圍過來, 笑著看兩人。

  遠處的采冰人繼續忙碌,冬日沒有什麽活計要忙, 給富人家采冰便會多一份進項,年節將至,總是都希望多往家裏置辦一些。

  湖麵不小,在一片山巒腳下, 偶爾能聽見山上佛寺的撞鍾聲。

  找到了竅門之後, 婁詔上手不少, 拉著馮依依在冰麵上也越來越快,後麵甚至跑了起來。

  “停, 停。”馮依依小聲驚呼, 心中卻又難掩興奮。

  快要到湖中心的時候,婁詔腳下一滑,身子失去平衡, 瞬時跌上冰麵。然後他的手不鬆, 就這樣拉著馮依依在冰麵上滑出去一段。

  冬日衣厚, 冰麵平坦,並不會摔疼,反而有種特殊的樂趣。

  兩人笑著,旁若無人般的躺在冰麵上,愜意自如。

  馮依依枕在婁詔的手臂上,眯著眼睛看陰沉天空,手指摸著涼涼的冰麵。

  “夫人,你是不是重了?”婁詔手臂一收,將纖巧人兒往身上一帶,“我拖著你走,像拖著一顆大秤砣。”

  馮依依仰臉,看見婁詔優美的下頜線,以及他微微張啟的薄唇:“我才沒有。”

  婁詔身子一側,半撐著將懷裏人遮住,輕啄一下她秀軟的櫻唇:“別擔心,夫君抱得動你。”

  唇上一熱,馮依依忙躲開,羞赧的往遠處采冰那邊瞧去,嗔怪的哼了一聲:“被人看見。”

  婁詔沒管,幹脆一手將人扣回來,狠狠吮下去。

  本就是帶她出來遊玩,自然是隨心所欲,盡情盡興,拋棄平日裏那些拘束。

  他現在不是大盛朝的中書令婁詔,而是馮依依的夫君,她想要的他都會給她;想做的,也會陪她。

  良久,兩人從冰上爬起來,馮依依臉頰緋紅,眼中蔓延著嫵媚的水光,嘴唇更是嬌豔欲滴,似熟透的櫻桃。

  婁詔舔舔嘴角,眸底藏著還未滿足的貪婪。有些東西一旦沾上,就像是致命毒.藥,欲罷不能,甘心沉淪。

  他彎下腰去,手下輕輕為馮依依拍打著她鬥篷上的冰屑。

  馮依依披著紅色鬥篷,在白茫茫的冰麵上那樣顯眼。

  兩個婦人打冰層上走過,手裏提著籃子,那是給采冰人送的飯食。

  看著馮依依的打扮,便知道是新婦。心裏猜到,是郎君帶著出來玩耍,新婚燕爾,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巴不得時時刻刻在一起。

  婦人們是過來人,遂隻是低頭笑笑,從兩人旁邊走過。

  “我自己來。”馮依依往旁邊一躲,自己抖了抖身上鬥篷。

  婁詔笑笑,拉上馮依依的手,牽著她繼續往前走。

  “你知道冰嬉吧?”婁詔問,抬臉看著陰沉天空,“在冰上進行的各種活動。”

  馮依依整個人裹在鬥篷下麵,蹭在婁詔身邊依偎租著前行:“聽我爹說過,但是沒看過。”

  在扶安時,冬天不算冷得受不了,雪下的也薄。河裏或者湖裏的冰層不厚,沒人敢去冰上玩。

  “很熱鬧,”婁詔道,腦海中回想起了過往,“很久之前的德城避暑山莊,臘月就會舉辦冰嬉。”

  馮依依一臉好奇,單是想想那場麵,一定是熱鬧非凡:“都有什麽玩的?”

  “什麽都有,”婁詔笑,“但凡你在地上能玩兒的,冰上都能。蹴鞠,射箭,拔河,搶球等,甚至玩起來,比地上更有趣。”

  馮依依笑得眯了一雙眼:“那不是會摔得很慘?”

  在冰上走路都要小心,還去蹴鞠?

  “想看?”婁詔側過臉來問,身旁掛著這小小重量,跟她說什麽,她都滿是好奇,聽得認真。

  馮依依點頭,然後問:“是你小時候看的?”

  “是,父親母親帶著我和承肅去看過。”婁詔現在已經不避諱提起過往,曾經家人滅亡留下的全是傷痛,他以為自己活著的唯一目標就是報仇,昭雪傅家冤仇。

  不過,老天爺對他不錯,給了他一個世上最好的女子,又讓他找回了失散的弟弟。婁夫人待他視如己出,他其實擁有了很多,隻是以前一直活在陰霾中,蒙蔽了雙眼。

  馮依依越來越多聽著婁詔提起他的過往,不管是幼時在傅家,或是後來在婁家,他經過的所有事都願意同她說。

  而她,也越來越了解婁詔,並沒有像當初在扶安時,喜歡是喜歡,可是總有著除不去的隔閡,不知道他的過往,也不知道他未來的打算。

  就像婁夫人所說,婁詔從小話少,但是對著馮依依,卻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人呢,就是一物降一物。

  前方冰麵上蹲著一個人,見著馮依依和婁詔走過來,那人站起來,卻是清順在這邊等著。

  “大……公子,夫人。”清順彎腰行禮。

  馮依依鬆開婁詔的手,小心著步子到了清順這邊,看著他手裏的魚竿,又看看幾步外的一處不大的冰窟窿。

  “清順,你在釣魚?”

  清順將魚竿往前一送,笑著道:“這是給夫人準備的。”

  “我?”馮依依接過魚竿,手心發癢,釣魚實在是好玩。

  尤其冬天釣魚,在冰上鑿一個窟窿,冰下的魚憋氣太久,就會過來透氣,正好讓它們上鉤。

  清順點頭,往婁詔看看:“是公子吩咐的,隻是夫人千萬別往前靠到窟窿那邊。”

  馮依依回頭,婁詔已經倒了她身後,細長手指捏上那魚竿。

  “夫人,你一定多釣一些,今天的晚膳全靠你了。”婁詔道,手拉來小竹凳,將馮依依摁上去坐下。

  馮依依眨巴兩下眼睛,不解的撓撓腮頰:“晚膳?”

  想了想可能是婁詔說笑而已,她也沒當回事,一心全放去釣魚上。畢竟,中書府還能缺了晚膳?

  馮依依安靜坐在凳子上,眼睛緊盯著那處冰窟窿,等著魚兒上鉤。

  其實像這種捕魚方法,往往是一個有經驗的健壯男人站在窟窿旁,手裏握著長長鐵鉤,見著大魚上來換氣,便迅速下手,用鐵鉤將魚勾上來。

  當然,馮依依釣魚,純粹是婁詔為了陪她玩耍,樂趣罷了。

  “有魚嗎?”馮依依看看身側的婁詔,想著魚鉤半天都沒有動靜。

  “夫人,為夫相信你,”婁詔笑著拍拍馮依依肩膀,“你連江鱉都能釣上,何況是魚?”

  馮依依推了婁詔一把,秀眉輕皺:“一件事你記了一輩子。”

  婁詔賴皮的重新貼回去,手臂鑽進馮依依紅色鬥篷,探過去攬上她的細腰:“因為夫人當時太可愛。”

  猶記得,當初帶馮依依回魏州。船上與他賭氣不說話,帶著婢子秀竹去船尾釣魚,說是要做魚湯。

  後麵釣上一隻花殼江鱉,嚇得她趕緊丟在甲板上,平時軟軟的聲音變了調,不知從何下手。

  “記得,夫人當時不敢下手,找了一個木盆將鱉扣住,”婁詔笑,手指試探著去捏那塊腰間的軟肉,“當時你在甲板上又跳又叫,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燙了腳。”

  就是那清脆的聲音讓他無心讀書,便站在窗邊看。

  婁詔想,當時的他一定是笑了。

  “依依,快快!”婁詔直起腰,趕緊指著冰窟窿,“上鉤了。”

  馮依依隻覺腰間一送,那條纏人的手臂抽走,再看去窟窿,可不水波動得厲害。

  說時遲那還是快,馮依依眼看抬竿拉不起,又怕那魚太大,掙脫魚鉤逃脫。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扛著魚竿就在冰麵上跑。

  婁詔剛想伸手幫忙,身子剛起了一半,就見眼前紅影一閃,馮依依像一陣風似的跑開。然後,那冰水中的大魚被生生拖拽出來,在溜滑的冰麵上拖出老遠。

  女子扛著魚竿跑,後麵拖著一條魚,那樣子和當年船上一模一樣。

  “小丫頭,根本就改不了。”婁詔笑,就看那紅色身影還在往前跑,生怕魚跑掉。

  跑出去老遠,馮依依喘著粗氣停下,頭上兜帽都已經落在肩上。

  回身,她看見冰上的魚,撲通兩下就沒了動靜。

  婁詔走過來,將冰上的魚提起,手裏輕輕晃晃:“了不得了,夫人的這條魚得有三十多斤。”

  “這麽大?”馮依依抱著魚竿走回來,蹲下去看魚。

  她自然認不出是什麽魚,隻看那魚身白亮,層層鱗片完整。大是真大,幾乎同她的腿一樣長。

  “是白鰱。”婁詔也彎腰蹲下,學著馮依依的樣子,抱著雙膝,縮成圓滾滾的一團。

  兩人像倆孩子似的蹲著,圍著一條大魚,就這樣看著。

  “怎麽辦?”馮依依問。

  “晚膳又著落了。”婁詔回。

  “吃這魚?”馮依依問。

  “夫人想的話,可以再去掉一隻鱉上來。”婁詔回。

  遠處,采冰人開始收工,大大的冰塊裝上騾車,小心往岸上拉去。玩耍的孩子們也隨之離去。

  “下雪了?”馮依依仰臉。

  陰沉的雲層飄下星星點點,清涼的雪粒子落上皮膚,瞬間化成一點水滴。

  婁詔站起來,從馮依依手裏接過魚竿,換做他來拖著魚:“走,咱們也回去。”

  不知何時,一輛爬犁馬車停在不遠處。棗紅色的駿馬,身上套著木質爬犁。

  婁詔將魚放好,走過去拍拍馬的脖頸,馬兒溫順的噴著響鼻兒。

  馮依依走過去,往四下裏看看:“清順呢?”

  婁詔拉著馮依依一起坐上爬犁,手裏鞭子響了一聲:“不用找清順,咱們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馮依依不解,“不回京城?”

  雪下大了,紛紛揚揚落著,一團團的像是輕盈柔軟的棉絮,方才還明朗的世界,轉瞬變得朦朧而安靜。

  “不回,”婁詔扯住馬的韁繩,像是車夫那樣駕車,“我前些日子太忙,接下來的時候,全是給我家依依的。”

  馬拉著爬犁往前,在冰麵上穩穩地前行。由最開始的大湖,上了一條稍窄的河道。

  兩旁河岸,曾經茂盛的蘆葦叢已經變成一片枯黃,蕭蕭瑟瑟抖著幹透的身軀,頂上的那一團毛絨,隻是最後剩下的柔軟。

  馮依依依偎在婁詔身上,厚實的披風遮擋了嚴寒,兜帽下露出半張臉,看著一片白色柔軟世界。

  “真好看。”馮依依伸手接著落雪,另隻手挽著婁詔的手臂,整個人倚靠著他。

  她喜歡他,所以哪怕是最簡單的事,和他在一起也是那樣有趣。

  他在乎她,寵她,讓著她。母親當年說的那些,馮依依現在得到了。

  風雪中前行,並沒有多少寒意。

  婁詔伸手指著前方:“看,到了。”

  馮依依順著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