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馮依依踩出一半的步子頓住,還未轉身,手臂就被人扯住,用力拉著往回走。

  “我要回扶安。”馮依依出奇的冷靜,即便步子淩亂,還是清楚的說出。

  她看見他的臉色很不好看,鬢間帶著奔忙的風塵。說兩日還真是兩日,這麽快救回來了。

  婁詔抓著馮依依手腕不放:“先回魏州。”

  “不了,我要回家。”馮依依盯著婁詔的眼睛,明白且清晰。

  這張臉她覺得那樣好看,沒有人會比他更好看。如果不是和他做了夫妻,路上見到,她一定會心裏讚歎聲郎君如玉。

  徐玨幾步跑過來,一把推開婁詔,眼中濃濃的警告:“別動她!”

  婁詔穩住身形,抬頭看著徐玨,眼尾付出一抹陰戾:“徐玨!”

  徐玨此時自也猜出了對方身份,兩個男兒對峙的站立在岸邊。

  “馮依依,你過來!”婁詔一字一字從唇齒間送出,冷得像此時的江風。

  徐玨擋在馮依依麵前,寸步不讓:“依依,上船去。”

  “哈哈,”婁詔笑了兩聲,一張臉瞬間變得璀璨,“徐玨,她是我婁詔的妻,你憑什麽擋?”

  一句話,徐玨僵在當場,他沒有立場去摻和人家夫妻事。

  婁詔徑直過了徐玨,伸手攥上馮依依的手腕:“既要回去,且把話說清楚。”

  “好,”馮依依算算還有些功夫,當麵說清楚也罷。轉而對徐玨道,“你先收拾著,我說兩句話就過來。”

  此時的碼頭有些亂,人來人往。

  馮依依跟著婁詔走上一旁的小道,邊上就是水,嫩嫩的野芹菜生長著。

  “要春闈了,先預祝詔表哥金榜題名。”馮依依低著頭,看著前麵人的袍擺輕微擺動。

  “表哥?”婁詔鼻間送出一聲冷哼,“你說清楚。”

  馮依依抬頭,與婁詔四目相對,眼神清亮:“之前是我馮家牽絆著你,從今後,表哥不必再有顧慮。你我之事,打從開始便是錯的,回去後,我同我爹講清楚,不會再為難你。”

  涼風吹來,將女子甜軟的聲音帶上幾分微抖。

  婁詔看進馮依依眼中,薄唇微動:“所以?”

  馮依依深吸一口氣:“你我和離,各自回歸各自的位置。”

  “和離?”婁詔忍不住皺起眉,似乎從未想到,這句話會從馮依依口裏說出。

  他一直認為她在意他,恨不得每一刻都跟在他身後。而他也想過,她既然那麽聽話,加上後來馮宏達的承諾,他可以護著她。

  她方才說,要和離!

  馮依依點頭,既然話說出來,索性就這樣定下:“表哥才華,京城才是你的用武之地。”

  “嗬!”婁詔嘴角冰冷,“果然是馮宏達的女兒,馮依依,你說的這些可真作數?”

  “是。”馮依依眼睛一瞬不瞬。

  婁詔袖下的手握成拳,遂把目光從馮依依臉上別看,望去茫茫運河水,聲音清淡:“好,那便這樣!”

  風吹著兩人,就這樣站了許久。

  馮依依被風吹的頭疼,眼睛也酸,先開口:“我該上船了。”

  “既然是和離,”婁詔側臉看著馮依依,雙手負去身後,“那需得馮宏達親自將當日的婚書作廢!”

  馮依依垂首,雙手絞在一起:“要怎麽做?”

  “等我春闈後,親自去扶安馮家,”婁詔高傲的抬起下頜,是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貴,“如表妹所願,將所有事情了斷!”

  “成,我等你。”馮依依聲音不高,混在流淌河水中。

  說完,馮依依轉身離去,遠處徐玨一直在等候,見她走來,幾步迎上去。

  婁詔站在原地,眼看著人上了船,那船晃晃悠悠離了渡頭,繼而行駛向北方。

  “咳咳,”突如其來的咳嗽,讓他原本挺直的腰身彎下來。

  “公子!”清順往這邊跑過來,腳下踩過剛發出的嫩草,“少夫人忘記帶這個。”

  婁詔深吸一氣,皺眉看著清順手中不起眼的木盒,小小的銅扣鎖著。

  原是他送她的梅花簪。

  婁詔伸手接過,拇指摁著那顆銅扣:“不過兩個月不見而已,我會去的,你一定得等著。”

  清順瞅見主子爺眼裏的陰霾,莫名打了個冷戰。

  。

  馮依依回了扶安,家裏一切沒變,管事將家打理的井井有條。

  徐玨趕著回軍營,在扶安隻停留了一日。

  已經是二月,草長鶯飛。

  就在院子裏那株梨樹吐出花骨朵的時候,馮宏達回了家。當時,馮依依正在院子裏蕩秋千。

  “依依!”馮宏達幾乎是跑著進了花園,找到了假山後的女兒。

  父女相聚,百感交集。

  兩個月未見,馮依依發現馮宏達蒼老不少,鬢間白發密集起來。

  馮宏達隻說京城那邊並不好辦,想要放棄。

  馮依依在馮宏達眉間看到了憂慮,安慰幾聲:“爹,我想通了,詔表哥並不適合咱家。”

  憋了許久的話說出,馮依依將她的決定一五一十說出,麵色平靜。

  “依依,你再想想。”馮宏達以前會支持馮依依,因為他有能力讓女兒一世無憂。

  但眼下的情景,讓他不得不多想。現在他已然被人捏住,而馮依依跟著他也未必就會好,倒不如留在婁詔身邊。

  他也就去了心事。

  馮依依搖頭,聲音輕軟:“爹說過的在乎,我沒有感覺到。”

  馮宏達剩下的勸說咽回到肚子,笑著道:“好,爹爹在乎,不讓依依受委屈。”

  接下來的日子,馮宏達很忙,早出晚歸。

  偌大的馮宅更加冷清。徐魁在西麵,徐夫人在老家照顧生病的公婆,也就大房那邊偶爾會過來走動。

  馮寄翠知道了馮依依同婁詔的事,說實話,馮寄翠有些想不通,婁詔那樣的夫君也算優秀,學識好。但一想,兩人也不算正式和離,指不定婁詔金榜題名,這就和好了。

  陽春三月,扶安城淹沒在花海中。

  夜裏敞著半扇窗,花香鑽進屋子彌漫開。

  半夜時分,萬籟寂靜,整座城陷入沉睡。不知是不是睡得太香甜,連那打更的梆子聲都未曾聽見。

  “哐當”,房門被人從外麵撞開,一個人影踉踉蹌蹌的衝進屋中,邊走邊找東西相扶,極不穩當。

  “依依,依依!”馮宏達嘴裏喚著,顧不得什麽禮數,幾乎是滾著進了馮依依的臥房。

  床上,人靜靜的躺著,一點反應也無,隻剩微淺的呼吸。

  馮宏達摔在地上,強撐著爬到床邊,伸手去抓馮依依:“依依,快起來!”

  他的聲音焦急、慌張,儒雅的臉上是扭曲的驚恐。

  人沒有叫醒,依舊沉睡,嘴角一片恬靜。

  馮宏達扶著床站起,用盡全力把馮依依拉到自己背上:“別怕,爹帶你出去!”

  很快,窗戶外閃出火光,漆黑夜空被映亮,再沒有沁心的花香,眼見之處全是卷著火舌的煙塵。

  馮宏達咬著牙,眼神死一樣堅定。曾料到會有禍事,可沒想到如此快,對方下手這般毒辣,竟把所有人迷倒。

  放火!

  馮宏達把馮依依用濕棉被裹著,火苗卻舔舐著他的皮膚,焦了他的頭發。

  一步步走著,馮宏達嘴唇咬出鮮血,顫抖的手抓上書房角落中,那被火燒紅的鐵環。

  “哢嚓”,一個地道入口出現在麵前。

  事不宜遲,馮宏達帶著馮依依下去地道中,重新關閉了入口。

  “不怕,爹帶你出去。”馮宏達趴在地上,半張臉被火燒毀,眼神心疼的看著從被子中露出的那張臉。

  睡著也好,至少不用看這幅修羅地獄……

  。

  四月微雨,運河邊上停著一艘偌大的官船,船頭船尾立著站姿筆直的士兵,高高的旌旗被雨水打濕,垂在杆上。

  岸邊,年輕郎君腳踩馬鐙,身子一躍翻上馬背,雙腿一夾馬腹,那棗紅駿馬便馳騁進雨霧中。

  “公子!”清順從船上跑下來,擎著手裏的油布遮雨鬥篷,眼睜睜看著一人一馬消失。

  一旁的接船小吏討好笑著,走到清順身邊:“狀元郎這是趕著去何處?”

  清順心中也不爽,誰知道才兩個月,就生了這麽大變故?馮家一夜間被大火吞噬,無一人生還。

  一路從京城回來,婁詔話比以前更少,隻讓船一直走,直到最後那些船工實在沒有力氣再劃。

  “拿來。”清順從一旁兵士手裏牽過韁繩。

  看著這批還算溫順的馬,清順努力爬了上去。

  “小哥,”小吏急了,擋在馬前,“你總得說說,狀元郎要下榻何處,我等也好去準備。”

  清順好容易穩住馬,一張臉皺得那叫難看:“大人,小的說一句,您現在什麽都別做,最好。”

  沒再管那小吏一臉不解,清順架著馬去往扶安的城西。

  下雨,路上人不多,青石路被衝涮得幹淨。

  這條路清順閉著眼都能走,就連街旁店鋪的招牌,與離開的時候也是一模一樣。

  待繼續往前,就看見一片被大火燒過的廢墟。

  廢墟前站著一個身影,長身而立,麵目俊雅,左手抓著馬韁,雕像一樣一動不動。

  清順是有心理準備,但仍舊被眼前一幕震撼到,可以想象那漫天大火。

  “公子。”清順撐傘,遮去婁詔頭頂。

  婁詔仿若未覺,獨自往前走去。

  雨落在他臉上,那雙總是淡漠的雙眼,眼尾被洗的微微泛紅。

  腳下一片狼藉,即便再大的雨,也無法衝洗出宅子原來的模樣。

  “風亂雨,”婁詔嘴角動了下,“你說過會等我。”

  他繼續走著,馮宅的路他都記得清楚,大的、小的、明的、暗的,可現在他一條也找不到。

  不知道他與她成親時,那間院子在何位置;不知道,她最愛的秋千在哪兒……

  一切都成灰燼,隻餘那座孤零零的假山,燒成炭黑色。

  突然,一縷青煙在這雨天嫋嫋升起。

  婁詔目光微動,冰涼的心似乎跳了下。

  他放輕步子,踩著破磚碎瓦,繞過那座假山。

  山後,一青衣女子背對假山,撐傘蹲在地上,在那處稍幹燥的地方燒著紙錢。

  女子似乎聽見動靜,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