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烏山派
  烏山是一座小山,然山形突兀,黑石嵯峨,山間瀑布飛泉,石徑幽林,山中多奇異怪石,或獸或牧,皆自然成型,頗為傳神。傳言宋朱熹來此,曾題寫“龍泉漱玉”、“鷹石淩雲”、“瀑布掛峰”、“洞門望母”、“山溜坐瀾”、“靈岩橫榻”、“獅子嘯天”、“蛤蟆吐霧”等烏山八景。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如此大儒題詞在此,烏山以是聞名於世。

  吳鋼和盧冰心、唐去病三人出了長沙城,一路有說有笑,走到烏山時已是黃昏時候。她這兩天跟著竟然悶壞了,幾乎天天以淚洗麵,難得今天開心了一回。雖然盧冰心不苟言笑,畢竟不像竟然一樣總令人掃興,而唐去病天真爛漫,和吳鋼有說不完的話,兩人一個講江湖軼聞,一個講鄉間趣事,你一言我一語,反倒把盧冰心晾在了一旁。盧冰心也不生氣,始終麵帶微笑聽他們兩人講,偶爾點點頭,說上一兩個字。吳鋼不由得憶起溈山時的三人行,唐去病像極了明心,隻是比其更明事理,知道更多人情世故,盧冰心和高韌也很像,都是同一類人,隻是比不上高韌妙趣橫生,而且對自己總保持著距離,似乎穿著一件厚厚的外衣,把自己隔絕在裏麵。要是高韌也在這裏,他和盧冰心會不會有很多話說?他們應該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吧?

  三人順著山間小道,爬山不久便到了山頂。隻見路的盡頭好大一塊坪,一頭是一座戲台,側麵則是一座寺廟。比起密印寺來說,這廟就太小了,雖然也有正殿、偏殿和配房,一共也就七八間房子,屋頂也不是很高,甚至連圍牆都沒有,要不是看那牌樓門匾,真想不到遠近聞名的戴公三聖居然棲身於如此小廟。

  吳鋼奇道:

  “這就是戴公廟?烏山派就在這裏嗎?”

  唐去病歡快地往廟裏奔去,一邊跑一邊說道:

  “是啊,這就是戴公廟啊。我們的劍法,叫戴公三聖劍,就是傳自廟裏的三個菩薩老爺呢!”

  吳鋼跟著進了正殿,見神龕上供著三個真人大小的神像,隻是做工簡陋,似乎是泥胎製作。三尊神像麵目相仿,隻是穿著打扮略有區別,看上去已經頗有些年代。整個大殿也非常簡陋,除了必備的燭台、供桌、蒲團等物外別無它物,倒是打掃得幹幹淨淨。殿前殿後兩張大門對開,可看到廟後也有一個大坪。

  不及細看,唐去病匆匆在神像前磕了幾個頭後,已經一路小跑著穿過後門,盧冰心則恭恭敬敬跪在蒲團上叩拜行禮。吳鋼略一停頓,還是跟著走出後門,來到後坪。後坪比前坪略小,四周立著一些人形樁,想是烏山派練功之所。坪後是一座農舍,也有七八間房子,都是土磚砌就,正屋屋頂蓋著普通的農家瓦片,側屋蓋著的還是稻草。

  唐去病蹦蹦跳跳地跑向屋裏,大叫道:

  “師父!師父!我們回來啦!”

  一個墩實的黑小夥從屋裏跑出來,光著腳丫,挽著褲腿,滿頭大汗,見怪不怪地道:

  “去病,又大呼小叫啥呢?師父還沒回來呢!”

  這才發現有外人跟了進來,問道:

  “這位是?”

  唐去病趕緊介紹道:

  “這位是我們今天在長沙城認識的朋友,叫吳鋼。吳鋼,這是我師兄,叫譚小山。”

  吳鋼呆立當場,左看右看,張大了嘴問道:

  “啊?這就是你們烏山派?”

  唐去病道:

  “是啊,有什麽不對嗎?”

  正說著,盧冰心陪著一位老人,後麵跟著男男女女五六人一起走了進來。一行人都是農夫打扮,頭上戴著草帽,身上穿著短褂,挽著褲腿,光著腳丫,腳背、小腿上還沾著灰色的泥巴。

  唐去病返身跳躍著叫道:

  “師父,我們回來啦!”

  老人年約六十,看上去身板硬朗,聲音洪亮,笑道:

  “我知道啦!這位是吳鋼吳少俠吧,歡迎歡迎!”

  吳鋼趕緊迎上去抱拳行禮道:

  “前輩在上,吳鋼有禮了!前輩就是烏山派盧門主呀?”

  老人一愣,隨即嗬嗬笑道:

  “正是老夫!敝派居山間田野,簡陋之極,讓少俠見笑了!”

  吳鋼道:

  “哪裏哪裏┅┅”

  搜腸刮肚想恭維兩句,實在是想不出來哪裏值得恭維,自己一張小臉倒是憋得通紅。還是盧冰心機靈,鄭重介紹道:

  “我烏山派與江湖其他門派不同,既不參與武林紛爭,也不結交朝廷官府。自戴公三聖立派以來,我派就駐足烏山,帶領三鄉十裏的村民練習武藝,強身健體,內睦鄰裏,外禦欺淩,已有近八百年曆史了。”

  吳鋼不禁肅然起敬,然而還是有很多問題不吐不快:

  “那你們有多少弟子?”

  “我們烏山派,弟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要說多,住在這裏練功習武的,一般不超過十個,比如現在,我們烏山派弟子就到齊了,都在這;要說少,附近十裏三鄉,幾乎每戶都有一兩人習練我烏山武功,尤其是烏山周圍的八家寨,一共數百戶人家,每戶都有人接受我烏山嫡傳。要這麽算,烏山派弟子上千人是有的。”

  “啊!那麽多弟子?你們收弟子不要錢的嗎?門主住的地方都這麽寒酸,而且腿上全是泥巴,也要下稻田幹活嗎?”

  “不錯,我們收弟子不要錢,不但不要錢,還免費提供吃住。門主和弟子都要下地幹活,練武種田兩不誤。這個時節,正是早稻田裏需要踩田的時候,大家都要到田裏去踩田呢。我和去病師弟要不是去城裏辦事,也和大家一起去田裏了。”

  “踩田?為什麽要踩田?”

  唐去病搶著答道:

  “踩田,就是把長在田裏的雜草踩到泥裏去,踩死它們,讓它們搶不到稻田裏的肥料。”

  包括盧得仁在內,大家都說說笑笑地進了屋,到屋後的井邊去洗滌手上腳上的泥巴,盧冰心引著吳鋼往裏走,一邊笑著解釋道:

  “是這麽回事。踩田還能踩開禾苗旁邊的泥巴,有利於通風透氣。再過一段時間,水稻田裏麵就要把水放幹,等著抽穗灌漿了。”

  “那就是說,你們自己種地養活自己,還要養活前來學藝的弟子?你們有多少地?”

  “戴公有聖訓,一日不作,則一日不食,我們自己養活自己。來學武功的門人弟子,他們也一樣參加勞作,因此也是自己養活自己,嗬嗬,可不是我們來養活他們。我們烏山派自己的地,就是這座戴公廟的廟產,有七畝水田,十多畝土,還有二十來畝山地。這麽多土地,不靠大家一起勞作,也是種不過來的。”

  “按剛才你說的,這兒總有隻有十來個人,就是說大家是輪流來學武功的,是吧?隻有你例外,因為你是門主的兒子。”

  “我也不例外。我父親當了門主以後,大部分時間都在這裏,但我家裏也還有親人、有土地的,我還要經常回去種地。你是不是想說,我是門主的兒子,就一定是下一代門主?那不一定的。烏山派的規矩是,下一代門主從這一代眾弟子中,選擇武功高、人品好的人來當,誰都有可能當的。以前曆代門主,有好些根本就沒有結婚、沒有兒女的,那也正常得很。”

  “我看你們這個門主當得夠辛苦,隻怕也沒人搶著要當。自己也要一樣下地幹活,嘖嘖,當真沒想到。”

  一邊說一邊往裏走,唐去病已經熱情出來招呼:

  “快進來,吃飯啦!”

  吳鋼進屋裏一看,一張大方桌上,已經擺放好了飯菜。每個碗裏飯都不多,菜倒是一大碗一大碗的,無非是些時令蔬菜、野菜,沒有什麽肉食。大家已經洗好,都圍過來吃飯,嘻嘻哈哈的,說著一些趣事。吳鋼作為客人,坐到了盧得仁身邊,盧冰心卻坐在盧得仁另一邊。也分到了一小碗飯,和大家沒什麽區別,也沒有誰特別招呼她,唐去病固然坐她旁邊說個不停,其他人卻隻和她禮貌性地打個招呼,便各說各話、各吃各飯去了。盧冰心和他父親也是有說有笑,完全不像一般人理解的父子關係。

  這碗飯實在夠少,吳鋼兩口三口就吃完了,那些蔬菜的味道也實在不怎麽樣。她見別人吃完了飯,一個個起身去盛什麽,便問道:

  “去病,是不是還有飯啊?”

  唐去病道:

  “飯?沒有了,每人就這麽多,你來了,每人還分了一點給你呢!不過有茯苓粥,你要不要?”

  “茯苓粥?沒吃過,好吃嗎?”

  盧得仁接腔道:

  “好吃!不但好吃,還有解毒、除濕,通利關節之功效,作藥用時可治療肢體拘攣、筋骨疼痛、濕熱癰腫等病症的。”

  吳鋼道:

  “真的呀!門主還會治病的嗎?”

  盧冰心隔著他父親笑道:

  “我們烏山派本來就是兩門技藝,一是劍法,二是醫道。可別忘了戴公三聖裏邊,宗德聖公可是醫道高手呢!他們三聖從寶慶來到此地,最開始便是憑著精湛的醫術驅走了當地的巫醫,才在此地紮根下來的呢!”

  唐去病已經幫吳鋼盛了一碗茯苓粥回來,見盧冰心笑容燦爛的樣子,突然想起比武招親的重大喜訊還沒有宣布,放下碗就歡叫道:

  “對了,師父,各位師兄,還有一件大事,我還沒告訴大家呢!大家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