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聽雨軒
  軒,一般指有窗的長廊或小屋。

  聽雨軒不是長廊,也不是小屋,卻是一座大屋,一座很大很大的屋,大到沒法建在長沙城中,要建到城的外圍。

  聽雨軒就建在湘江東岸,與嶽麓山隔江相望。它占地十餘畝,有房屋一百多間。奇怪的是,這麽大一座建築,卻沒有一張富麗堂皇的大門。事實上,聽雨軒根本就沒有大門,隻有幾張小門出入。

  在湘江東岸,有一處名叫“浦石”的所在,俗稱猴子石。石頭高兩丈有餘,上有兩個突起,形狀酷似一大一小兩隻猴子。大猴子在南,高約六尺,身穿官服,腰係玉帶,似麵江遠眺;小猴子在北,高約三尺,偎依於大猴子身旁,形同母子。在此猴子石旁,也有一些芭蕉南竹之類,在青翠掩映中,有一座古色古香的木亭,亭上掛一匾額,便是“聽雨軒”三字。

  不過這可不是真正的聽雨軒,不是廣攬英傑、名動江湖的聽雨軒。

  經過聽雨軒木亭,順著江邊往南再走百十來步,鋪麵而來的是一座巨大的竹林,鬱鬱蔥蔥,層層疊疊,雖豔陽高照,林中也不見天日。蒼茫竹海中,一條條小道蜿蜒曲折前行,不斷左右分叉,每個叉路口又曲折蜿蜒,又不斷分叉。不識得奧秘之人,一入竹海,很快就會陷入這迷宮之中,便是要找到來時的路,也是千難萬難。

  真正的聽雨軒,便座落在這座竹海迷宮之中,它一麵臨江,其餘三麵都被竹海包圍。“江東小孟嚐”的聽雨軒,歡迎江湖英雄來坐,還提供免費吃喝,可惜不是那麽容易進去的,進去了,也不是那麽容易出來的。

  是的,這個聽雨軒很神秘,很不一般。

  此刻,聽雨軒一間小小的偏廳裏,易天壽父子三人正在秉燭夜談。

  易天壽顯然怒氣未消,吹胡子瞪眼睛的,指責兒子道:

  “你說回家再說,又不回家,把我拖到這裏來吃飯。剛才人多,我不好說你,你自己說,今天這事,你是不是把我們易家的臉都丟盡了!”

  易雨秋說話全無白天時的斯文,嗆聲道:

  “我那是救了易家,好不好?你覺得你是那新海澤的對手嗎?”

  易天壽道:

  “你個兔崽子,你怎麽就知道我不是他對手?再說了,咱們這麽多人一擁而上,他雙拳難敵四手,我就不信鬥不過他。”

  易雨秋道:

  “就算一擁而上,那也不一定鬥得過。人家那招式、那寶刀,真是刀刀見血,時時要人性命。就算最後鬥贏了,我易家五虎死的死,傷的傷,必然元氣大傷,你信不信?”

  易天壽哼了一聲:

  “我瞧你是被個‘小孟嚐’的虛名給弄暈了,把我的臉都丟了。我一張老臉,丟就丟了無所謂了,你可別把易家的招牌全砸了。”

  易雨秋道:

  “哎呀,我的老父親,今天這件事,這就是最好的處理結果了。幸虧這個新海澤不是存心來對付我們的,咱們也犯不著樹此強敵。值此用人之際,咱們自己人不能更有一點點閃失,還有多多結交江湖朋友。別看現在我們易家順風順水,哪一天王爺怪罪下來,咱們可就沒好日子過咯!”

  易天壽聲音小了八度:

  “就是這個王爺,總讓我心驚膽戰的,唉,上了賊船啊┅┅”

  易雨秋一聲輕叱,緊張地看看窗外,道:

  “爹,別亂說話!王爺待咱不薄,委以重任,我們一定要忠心待主啊┅┅”

  易天壽打斷他的話道:

  “算了算了,都依你,不說了。你小子,還說咱自己人不能有一點點閃失,你看,朝虎廢了一條胳膊,武功等於廢了一半,唉┅┅”

  易雨秋道:

  “這種情況真是想象不到。這個倭人,不知道什麽來曆,有什麽目的,如果咱們不能將他招入麾下,他又不肯離開湖湘大地,咱們還真不好對付。”

  易天壽又惱怒起來道:

  “都是你出的好主意。我早告訴你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非得搞個什麽比武招親,弄出這些事來。你還敗給了烏山派,你┅┅你真是把我的臉都丟盡了。”

  易雨秋冷笑道:

  “爹,你還說我呢,就沒有自己的不是?你自己就敗給了烏山派盧得仁,因此不敢過江去,落得個‘江東大俠’的稱號,這也罷了,你也是輸給了他的戴公三聖劍吧,那你怎麽就不告訴我這套劍法的邪門之處?我看他鬥柒日虎也就堪堪鬥平,怎麽我一上去,他同樣的招式,威力大不相同?你肯定早就知道,你早告訴我啊!”

  易天壽怒道:

  “你個逆子,倒派起我的不是來了!什麽叫我不敢過江去?我們那是打賭,我既然輸了,自然要信守諾言嘛!再說了,我哪知道他這套劍法這麽邪門?我也就和他鬥了一次,哪知道那麽多?都是你自己托大,說什麽用一模一樣的招式,真可謂狂妄無知!狂妄之極!無知之極!”

  易雨秋道:

  “我不是想以德服人,同時也為你大大地出一口氣麽?哼,按王爺的意思,我總要統領收伏湖湘大地這些小幫派的,就從他烏山派開始!我就不信,一個小小烏山派,能擋得住我聽雨軒眾多豪傑!”

  易天壽道:

  “你要收了烏山派?你打得過盧得仁?要去你去,我反正是不能去的。”

  易雨秋道:

  “我也沒指望你去。聽雨軒也有幾個硬手了,咱們再用點計策,必能成功。再說了,要是烏山派都治不了,平正公會、丐幫湘江分舵,這些大幫派豈不是更加不成?就從他烏山派開刀!”

  易天壽道:

  “我曾立誓不過湘江,你們這麽殺過去,會不會有違江湖道義?”

  易雨秋毫不客氣:

  “就你那麽多狗屁江湖道義,有什麽用?再說了,立誓的是你,又不是我,關我何事?”

  易天壽怒斥道:

  “你連江湖道義都不要了,那你算什麽?以後不要說是我江東大俠的兒子!什麽小孟嚐,不知道哪裏學的偽君子作派┅┅”

  父子倆越吵越凶,易雨春卻站在桌旁悠然自得,興致盎然地看著牆上掛著的一幅字畫,對他們的吵鬧似乎充耳不聞。那是一幅山水畫,畫中薄雨濛濛,山頂上一座小亭,亭中一人獨坐獨酌。畫上一首詞寫道: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易雨秋見乃父動了真怒,亦不再與他爭辯,卻對易雨春道:

  “雨春,你幹嘛呢!來勸一勸爹啊!”

  易雨春小嘴一撅,道:

  “要我勸啊?你不是八麵玲瓏,最善哄人嗎,要我勸呀?要我說呀,你們兩個就該像蔣竹山這首虞美人說的,一個‘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一個‘鬢已星星也’,有什麽好爭的?”

  父子二人聽了這話,都走過來看這首詞,一時房間裏倒默默無聲了。

  易雨春首先打破沉默道:

  “哎,我說,爹,哥,你們這比武招親還繼續不?”

  易雨秋道:

  “繼續啊,那當然要繼續啊,才搞了一天呢,急什麽?說好要辦七天的呢。”

  易天壽斥道:

  “呸!還搞,還嫌丟人不夠!你要招人,你自己想辦法去,別打著我和你妹的招牌丟人現眼了!我本就不讚同,說了多少次,天外有天,有些事不是你控製得了的。也是你妹真肯聽你的┅┅”

  話沒說完,易雨春已經俏皮地笑了起來,道:

  “爹,真不辦了?那我就要嫁給那個盧冰心了呀!”

  易天壽跳了起來:

  “不行,絕對不行!你也來氣我啊,盧冰心他師父,也就是他爹,盧得仁,是你爹的仇人,你要嫁給他?你想氣死我啊!”

  易雨春走近來拍了拍易天壽的背,柔聲道:

  “爹,你別生氣嘛!你想,要是不辦了,那盧冰心就是唯一的比武招親獲勝者,我不嫁他嫁誰?總不能就這麽賴皮吧?”

  易雨秋眼睛一亮,道:

  “對,雨春說得對,咱們不辦了,然後你去嫁給盧冰心,這烏山派不就解決了?太好了,成就這段姻緣,將烏山派盧得仁、盧冰心他們都拉入聽雨軒門下,那我們易家真是雙喜臨門啊!爹,你說的對,比武招親咱不辦了!”

  易雨春眼睛一橫,道:

  “你說嫁就嫁啊,把我當什麽?該不該嫁,得爹說了算嘛!爹,你說呢?”

  易天壽揮舞拳頭,大叫道:

  “不!你們這兩個兔崽子,存心要氣死我麽!比武招親得繼續,怎麽也得辦滿七日!你們誰也別想勸我,必須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