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謎底揭曉
  “怎麽樣,傷得不重吧?有沒有中毒?”

  高韌剛一腳跨入禪房大門,吳正堂一迭連聲問道。

  “還好,針上沒毒。”

  高韌攤開手掌,展示出手上一根長約寸許的鋼針,道。

  見誠此時念咒已畢,與眾僧一齊唱諾道:

  “阿彌陀佛,幸甚幸甚。”

  高韌一臉輕鬆,接道:

  “這是什麽暗器,如此霸道!雖偏了方向,仍貫穿腿骨,幾乎穿透!所幸沒有喂毒,也未擊中要害,倒也沒有大礙。吳大哥,你可有耳聞?”

  吳正堂也攤開手掌,展示出手中圓筒,道:

  “這大概便是江湖上聞之色變的雙龍奪命針吧,據說是神機門所製,以神機門之能,每製作一個也需耗時半年以上。此物每個隻有兩枚鋼針,用過之後便無法再用,但近距離突然發難,隻要擊中要害部位,無人可以幸免。傳言神機門精通機刮暗器之術,便以此自負,從來不在暗器上喂毒,這點倒是業界良心,才使得我們吳鋼免於性命之憂。”

  此時安闊已經醒過神來,訕訕地湊到吳正堂身邊,臉上露出諂媚之色,一轉眼看見高韌手中的鋼針,驚叫道:

  “呀!這不是┅┅這鋼針與殺死懷德和尚的短箭一模一樣!”

  吳正堂嫌惡地讓開一步,橫了他一眼:

  “到底是針還是箭?語無倫次,也不怕人笑話!”

  看向高韌及一眾僧人,道:

  “高兄弟,各位大師,咱們繼續吧。本來是要揭穿懷德大師受害之事的,不料發生這麽多變故,實在是┅┅薛霸,你帶兩個人將意空遺體抬到偏殿,叫上鐵叉會兩個人守護一下再回來。高兄弟,來,你來講,把查案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細細向各位大師進清楚。”

  高韌和吳正堂並肩走到堂中,吳正堂仍在原來椅子上坐下,高韌站立於旁,雙手抱拳,朝屋內眾人長揖為禮,道:

  “各位大師,事發突然,事情的發展有點出乎意料,請原諒我考慮不周,讓大家受驚了。”

  “無妨,高施主武功高強,處置果斷得體,我們都是很佩服的。此間事情原委如何,還請高施主開示。”

  見明、見誠兩人站起還禮,見明恭謹地回答道。見證等其他幾位雖未起身,也微微欠身合什還禮。

  高韌看了一下大門口,沉吟有頃,回頭道:

  “吳堂主,咱們還是把大門先關一下吧,令他們守門的幾個站到外麵去守著,以防外人偷聽。”

  吳正堂一揮手,指著安闊,道:

  “你去關上大門,叫其他人退出去,守住屋外各處,你自己守在門口,任何人不得靠近。”

  見安闊關上了門,高韌再施一禮,然後鄭重開口道:

  “吳堂主,各位大師,請聽我細細稟來。我和吳堂主來貴寺的第一晚,是睡在這個房間裏的,諸位可還記得?”

  見明點頭答道:

  “不錯。你說受到文殊菩薩某種啟示,因此決定在此房間留宿一夜。”

  “後來我沒有說出那一晚的收獲。其實我當晚就發現了殺害懷德的秘密。就是他。”

  高韌伸手一指,指向佛龕中的菩薩像。

  “還是文殊菩薩!”

  安闊雖然站得遠,卻全神貫注在聽講,看到高韌伸手一指,馬上就是一聲驚呼。

  高韌搖頭,走到佛龕前,踮起腳尖微微一跳,從佛龕中取出菩薩像,道:

  “不是文殊菩薩,是文殊菩薩像。大家請看。”

  高韌取下披掛在菩薩像外麵的紅綢,將其倒過來拿在手上,在底座上拍打、轉擰了幾下,取下來一個底座。拿開底座後,可以看到菩薩像中間是空的,其中卻安裝了精密複雜的機刮,簧片、拉杆、合蓋、撞針等等一應俱全。高韌邊指著裏麵的部件,邊向眾人解釋道:

  “大家看,這裏有一個小孔,孔上麵有一個蓋子,現在是合上的,但可以自由翻轉。這裏是簧片,上麵還有一些凝膠,看到沒,對,就是這些白色的東西。這些拉杆、撞針等,製作精良,絕非一般人做得出來,甚至很多人聽都沒聽說過。這是一件與雙龍奪命針類似的機刮,事實上,大家也知道了,它們所使用的鋼針是一樣的。”

  安闊已經忘記自己守護大門的職責,湊到跟前細看,問道:

  “這裏麵也有一根針嗎?針在哪兒呢?”

  吳正堂滿臉的嚴肅也沒能壓住譏諷冒出來,道:

  “針呢?你不是早就看見了嗎?”

  安闊猛地一拍腦袋,道:

  “哦,對了,我真傻,針在懷德老和尚頭上呢——對不起,對不起,懷德禪師,懷德禪師。”

  高韌沒有理會安闊的醜態,拿著佛像繼續講解:

  “我琢磨了好久,看出了一些門道。顯然這是一件殺人利器。這個小孔是鋼針射出的地方,就在菩薩像右邊持短箭和寶劍的兩隻右手之間,不特別查看難以發現。從這裏射出,如果有人正麵站在佛像前,就會射在麵門上,如果這人低下頭,便射在腦門了。放在這裏還有一個好處,因為菩薩像外麵會包上紅綢,此處卻可以很自然地避開被紅綢纏住,以免影響鋼針射出的力度和準頭。鋼針射出後,為了防止被前來調查的人發現這個小孔,裏麵一塊蓋板會自動合過來,蓋住此孔。大家看這個蓋板。

  “機刮發出的強大力量主要來源於這個簧片,現在已經鬆開了,在鋼針射出之前,它是被壓緊回縮在這兒,用這種凝膠粘住的。凝膠粘性極強,但加熱時會逐漸熔解,熔解到一定程度,簧片釋放,鋼針射出。我們現在看到的就是凝膠熔解、簧片釋放、鋼針射出以後的狀態。

  “那麽加熱是如何實現的呢?就是利用佛像下麵的蠟燭。大家看,此時這根短箭要起到導熱的作用。佛像是銅製,短箭前端正好伸到蠟燭上方,熱量沿著短箭傳到佛像內部的末端,就是簧片被凝膠粘固之處。更精巧的是,這個加熱過程不是一次完成的,大約需要五根這樣的蠟燭,才足以熔解凝膠,觸發機刮,射出鋼針;也就是說如果這樣的蠟燭每天隻點一根,就需要五天才會觸發機刮。這樣就可以避免剛換上新菩薩像就觸發機刮,將偵查視線引向菩薩像。

  “我看明白這個菩薩像中的機刮後,就等於找到了凶器。從凶器到到凶手,就隻要符合這幾個條件:第一,菩薩像是誰要更換的、是誰買來的、是誰裝上去的;第二,凶手要十分熟悉懷德大師的生活規律,尤其要知道他在菩薩像前站立時間的長短、站立的位置;第三,凶手要有動機,為什麽要殺了懷德大師,殺了有什麽好處,或者不殺有什麽壞處。

  “先說第二個問題。最熟悉懷德大師生活規律的無疑是明心。他隻有七八歲,應該不是凶手,但調查還是得從他入手。從他那裏,我發現了懷德大師確實非常有規律,每天晚上必定在佛龕前點三根香、一對燭,而且在燭滅之前會一直在佛龕前默誦經文。我也知道了懷德大師不聚財物,不好清談,但是心地非常善良,更關鍵的是,他堅持原則,訥於言而堅於守,這就很容易觸犯某些人的利益。他修禪雖與眾不同,但心胸坦蕩,他的生活規律,不但明心清楚,寺裏人都清楚,甚至有些香客都知道。因此,第二個問題便不是問題了。

  “第一個問題,意空當時就已經說明菩薩像是寺裏要換的,而寺裏方丈不在,凡事以他為大,寺裏的意思也就是他的意思。吳堂主查了寺裏的庫房記錄和賬目,這尊菩薩像花錢並不多,卻是意空親自經手處理的,前來安裝到佛龕中,也是意空親自主持的。大家可以想像一下,這麽精巧的機刮藏於像內,它的價格肯定不低,因此賬目是很值懷疑的,要麽就是記了假賬,要麽就是購買菩薩像的人與提供的人有勾結,有共同的目的。意空以監院之尊,親自主持來安裝一個禪房中的小小菩薩像,也非常值得懷疑,事實上,根據吳堂主詢問的情況,整個密印寺中,意空主持安裝的小佛像或菩薩像,僅此一尊。

  “至此我們已經基本可以確定,意空是最值得懷疑的人。再加上以下幾個疑點:

  “第一,意空在我們來的第一個晚上,接見了一個來找他的人之後,第二天就突然閉關思過。這個態度跟最開始接待我們時的隆重周到形成巨大的反差,我懷疑他並不是思過,而是另有要事。第二天,我找了個機會去後山思過洞找了一圈,他果然不在洞裏。”

  眾僧一直在認真傾聽,聽到這裏,一齊發出一聲輕噫。見證抬頭看向坐在見明旁邊的見識,見識點頭默認。此時見識較剛進門時已經顯得有些生命氣息,但仍舊臉如紙白,麵容憔悴,似乎一天之間老了十幾歲。

  高韌也看著見識,道:

  “每次意空思過,都是這位見識大師守護。我懷疑他每次都沒有呆在洞裏,而是另有他事出寺去了。至於是做什麽,大概也隻有見識知道吧?”

  見證問:

  “見識,是否如此?意空他是去做什麽了?”

  見識低著頭,低聲道:

  “確實是每次都從後山出寺去了。至於做什麽,我也不知道,我問過一次,他瞪了我一眼沒回答,以後我就沒敢再問了。”

  高韌繼續道:

  “這是第一個疑點。第二,大家知道,方丈不在寺中,監院是掌握全寺經濟大權的,而且此人控製欲強,趁各位大師清修禮佛不耐俗務之機,在寺中可謂一手遮天。我了解了一下,全寺周邊千餘畝良田,除當地一劉姓大地主占有數百畝外,其餘近千畝均為密印寺寺產,而且寺中催租甚急,應當收獲頗豐;近幾年來寺中香火旺盛,所收善款應當也不是小數,天賜油鹽更是直接賣得高價。因此,寺中應當收入豐厚,甚有積餘才對。但寺中生活清苦,小和尚們更是經常餓著肚皮;吳堂主查閱寺中賬目,居然收不抵支,入不敷出。那麽,這些錢都到哪裏去了呢?恐怕隻有意空知道了。”

  見誠、見證等人紛紛點頭稱是,見證再次問見識道:

  “見識,監院把錢放哪兒去了?你收了他多少好處?”

  “見識有罪,不敢欺誑。監院曾經將寺中錢糧換作銀票,我幫他去處理過,至於他是怎麽收藏、處理的,我真不知道。我沒有收過他什麽好處,我生活簡單,以清苦為日常,大家都是知道的。監院說他老了,過幾年跟方丈大師講,要把監院的位置讓給我,因此我才鬼迷心竅,什麽都聽他的,沒想到被他利用,為虎作倀,愧對方丈和各位師兄了。”

  見證長歎一聲,道:

  “老僧身居維那,不察奸小,未明戒律,也是有罪的。”

  高韌繼續道:

  “確定意空是第一懷疑對象後,最後就是動機,上麵講的第三個問題。這幾日我在寺中遊覽,在來木井旁發現了三塊石頭,對,就是見誠、見明大師剛才講的那三塊石頭。中間那塊石頭表麵光滑,應該是經常有人坐的,我坐在上麵,發現兩個有意思的地方。一是從那裏看油鹽石很方便,而從院中小道或油鹽石看那裏卻不易發現;二是在那塊石頭前方草叢裏,依稀還可以辨識出五個字:阿囉跛者娜。”

  “啊,文殊菩薩五字真言。”

  “是的,和這屋裏這幅畫上的五個字一樣,就是文殊菩薩五字真言。各位大師散會後可以再去看看,字跡尤在,仔細找找是能找到的。由此我猜想,懷德大師是不是曾經晚上在那兒打座?結合剛才兩位大師所講,如果他曾在那兒打座,就很可能發現了油鹽石的秘密,也就是見識去加油放鹽的秘密。”

  高韌走前兩步,指著地上懷德遇難處的白灰印跡,道:

  “這裏還有一個地方,是懷德大師留給我們的啟示。大家看,這是懷德大師右手手指處,看他手指邊的灰塵,這裏這裏,像不像用手指點出的兩個點?”

  眾人往地上看去,果然,在其右手食指伸出的地方,依稀可以看出兩個相連的點,似乎是努力要寫出一個什麽字。

  高韌道:

  “把這些線索連起來,我大膽推斷,此案的前因後果是這樣的:

  “意空雖為出家人,但不知何故,借擔任密印寺監院之便大肆斂財,在方丈意誠大師外出而得以暫代方丈職權後,更是想出來一個借油鹽石之名吸呐信眾、一本萬利的賺錢門道。他發展了見識幫他辦這些見不得人的事,並利用閉關思過、見識掩護的法子來方便自己出寺辦事。本來他在寺中那是一言九鼎、說一不二的,寺中不會出現反對他的聲音,他也不會給任何人機會去發現這個秘密。可惜懷德大師身份特殊,他也無法約束,終於導致後來的凶殺事件。

  “懷德大師為何在密印寺久留不走?我猜想其中一個原因是他有意或無意間發現了油鹽石的秘密。可能為了密印寺清譽著想,他並沒有把事情公諸於眾,而是正告意空要他就此收手。意空表麵答應,暫停了人為製造‘天賜油鹽’的動作,表麵上對懷德大師敬重有加,私下裏卻開始了驅逐乃至殺害懷德大師的陰謀。開始時他放出謠言,使人相信懷德禪師修禪之法邪異,想以此逼迫大師另投他處,不料大師不為所動;於是利用懷德大師獨喜文殊菩薩的特點,定製了這尊文殊菩薩像,並根據大師生活規律,計算好五天以後觸發機關。懷德大師善心待人,未覺有異,就在這天晚上於佛龕前誦經之際,機關觸發,鋼針射出,於密閉禪房內不知不覺就殺害了懷德大師,以至數日都無人知曉。

  “懷德大師彼時正低頭誦經,鋼針自然正好射入頭頂,大師倒地,然心中明亮,以僅存一點力氣在地上試圖寫出‘油鹽石’三字提示凶手,但僅寫完三點水中的兩個點便已氣絕不繼。由於懷德大師遇害現場門窗緊閉,官府查勘後也束手無策,不知鋼針從何而來。意空趁機繼續利用原來已經小成氣候的謠言,引導大家將案子往菩薩伏魔的方向思考。

  “平正公會派吳堂主來查辦此案,開始意空以為隻是公事公辦,因此極為客氣,隻盼吳堂主相信了那套慌言,快快打道回府。我們瞧出些端倪,將計就計,一麵假裝在寺中山中盡情遊玩,一麵暗中加強調查。為破解出油鹽石的秘密,我們用了一招‘引蛇出洞’之計。就在我們來的第一個晚上,意空陪我們吃飯時,他聽到有人找他便匆匆離去,第二天更利用閉關思過來了個‘金蟬脫殼’,我們判斷他是遇到了極為緊急重要之事,而且很可能與錢有關。因此我們到處放風,四月初四,也就是今天,乃是文殊菩薩生日,密印寺油鹽石一定會顯靈。意空果然上當,初三的晚上即指使見識拿油鹽放到油鹽石孔洞中,結果被見誠、見明兩位大師當場發現。

  “今日一早,意空並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雖覺早晨關門閉寺開會有異尋常,但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參加,為此他帶上了雙龍奪命針作為殺人或者保命之手段。接下來的情況,大家都看到了,我就不多說了。”

  吳正堂道:

  “高兄弟所言有理有據,我十分讚同。可以得出結論的是,懷德大師是意空蓄意殺害的,殺人手法就是利用隱藏在文殊菩薩像內的機刮發射鋼針,殺人動機是掩蓋其與見識串通假造天賜油鹽之事,總的目的是斂財且據為己有。各位大師的看法呢?”

  眾僧紛紛站起,雙手合什,道:

  “吳堂主、高施主分析得在理,我等讚同。”

  吳正堂道:

  “既如此,咱們就按這個上報公會,請寺裏自行報告官府。關於善後事宜,我建議暫由見誠大師總管寺中一切事務,見明、見證兩位大師輔助。一是迅速修書將此事告知方丈,請他老人家迅速歸寺主持大局;二是擇日將意空大師火化;三是將見識暫予關押,等待官府審問、方丈處置。各位有何意見?”

  眾僧紛然答應,見明道:

  “我等老僧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此間情事,高韌檀越和吳堂主可否予以保密,莫讓密印寺千年勝譽毀於一旦?”

  吳正堂拉起高韌的手,正色道:

  “我二人自會保密,此間情事,我等除了向本會會長如實匯報外,絕不會向其他不知情的人員透露半點,大丈夫一諾千金,諸位大師盡可放心。剛才高韌兄弟要關閉大門,著看守諸人屋外巡守,防人偷聽,正是這個意思,對吧。”

  轉頭對高韌道:

  “此間事了,你帶我去看看吳鋼吧,事發至今,我一直都沒去看他。”

  “好的,走。各位大師,我少不得還要在寺內寺外盤桓兩日,暫時就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