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氣定神閑
  天剛蒙蒙亮,吳正堂猛然驚醒,三下兩下穿好衣服,直奔而出。到了門外,也不管正下著毛毛細雨,大步就往高韌所住之處跑,離老遠就高喊道:

  “高韌!高韌!怎麽樣?”

  此時寺裏僧眾都尚未起床,滿山滿寺除了鳥語蟲鳴外都靜悄悄的,他這大嗓門一喊出,聲音極是燎亮,嚇得樹上正悠然演唱的小鳥都撲騰飛起。遠遠地聽到高韌答道:

  “大哥,你也太早了吧?我很好,你再睡會吧!”

  吳正堂已經走到銀杏樹下,站在門外道:

  “昨晚實在太困,一會就睡著了,一覺睡到剛才才醒。你真沒事吧?”

  高韌懶洋洋的聲音傳出,顯然還躺在床上,道:

  “我的好大哥,真沒事呢。唔,我再睡會兒哈。哦,還有,幫我看看安隊長在外邊沒,過一陣我就要出來了,他可別耍賴。”

  吳正堂滿臉歉意,聽到這話頓時笑出聲來,道:

  “哈哈,真服了你。行,我看看他在哪。”

  轉過身一邊找,一邊喊:

  “安隊長?安隊長?安闊,你在哪呢?”

  附近轉了一圈,哪有安闊的影子?別說安闊,就是別的巡守隊員也沒見一個。回到門前,提聲道:

  “沒人,一個都沒有。行,你再睡會,我逛逛去,呆會再來叫你,一起早餐。”

  “唔唔,再來的時候,一定記得叫你安隊長一起來啊。”高韌翻了個身,美滋滋地伸了個懶腰,繼續睡覺。

  大半個時辰後,高韌還在做夢呢,“嘩”的一聲,門被一下推開,安闊當先闖進,後麵跟著笑容可掬的吳正堂,還有一個中年和尚。

  高韌從被窩支起身子,睡眼朦朧,抗議道:

  “哎哎哎,怎麽不請而入,擾我清夢!你這是幹什麽呢?”

  安闊也不說話,進門後左瞧右瞧,半晌才答道:

  “好,算你狠!他娘的,老子昨晚呆在外邊守了一陣,比這裏頭還嚇人,又冷,才知道上了你的當了。叫了個隊員來替老子守,老子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跑了!行,我願賭服輸,等回到公會,我就給你錢,二百兩嘛,小意思!”

  吳正堂笑道:

  “安隊長這就不對了。高韌又不是咱們公會的人,哪能隨你回公會去要錢?”

  安闊道:

  “咦,吳堂主,你怎麽倒是胳膊肘往外拐呢,不幫自己人,倒幫別人來欺負我。昨晚我看你倆就不對勁,合著是合起來欺負我的吧?”

  高韌看安闊是真急了,打圓場道:

  “安隊長大概是一下子拿不出這麽多錢來,不急,以後再去公會接賬就是了。你們平正公會在江湖上做的都是一言九鼎的事,公會上下都是一言九鼎的江湖好漢,我還怕安隊長賴賬麽?”

  吳正堂哼了一聲,不再說話。此時那跟來的和尚上前一步,道:

  “兩位檀越,小僧是本寺知客,專司接待,法名見明。意空監院因昨晚在禪房與檀越討論懷德禪師圓寂之事時妄言惡語,幸虧吳堂主提醒,監院今早起來自覺犯戒甚重,一早便找維那申報領罰,被依戒律處以麵壁三天,因此寺裏派我來招呼兩位。兩位有什麽吩咐,盡管開口,小僧定當盡力辦到。現早膳已經備好,請兩位隨小僧到齋堂用膳。”

  吳正堂點頭道:

  “大師嚴於律己,犯戒同樣領受處罰,委實讓人敬重。”

  高韌已經從被窩中爬出,原來並沒有脫衣服睡覺,就是和衣睡在被子裏,起床倒也利落。安闊見了,幸災樂禍笑道:

  “啊喲,還是怕的嘛,衣服都不敢脫,好隨時跑路是吧?賺我二百兩銀子,也不好賺吧?一晚上沒睡著吧?還以為你真的膽子多大呢,也不過如此嘛!”

  高韌一邊跟著往外走,一邊說:

  “怕,當然怕,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不怕?不就是想賺安隊長一點小錢嘛?就是一賭嘛,安隊長平常就不賭?對了嘛,有本事下次你賭贏我,把錢贏回去嘛。吳堂主,安隊長,這間房子還是要鎖起來,封條再貼上去,最好幹脆拿木條把門釘死,暫時不要用的好,別嚇著了別人。”

  吳正堂道:

  “有道理。安隊長,馬上安排人把這門釘死,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準入內,去吧。”

  高韌做了個手勢,請見明帶路,說道:

  “見明大師,監院、知客、維那,這都是什麽意思啊?”

  “阿彌陀佛,施主有所不知,我們這寺廟之中僧俗眾多,也是要有人來管的。我們有八大執事,分別是衣缽、監院、知客、僧值、維那、典座、寮元、書記。衣缽就是方丈、主持,乃本寺之主,監院管錢糧庫房,知客管接待賓客,僧值管糾察風紀,維那管持戒執法,典座昨晚你們見過了,負責夥食,寮元負責安排房間,書記負責記錄寺中大小事宜。”

  “啊,是這樣,難怪主持外出,就由意空大師暫代主持,原來他是監院,排第二位的。”

  “那倒不一定,寺廟之中,除主持外並沒有誰排第幾的說法。佛家清修,講究的是佛法,誰佛法精深,誰在佛門就有地位。意空大師本是本寺主持意誠大師的師兄,佛法較主持雖有不及,比起我們那是綽綽有餘,全寺上下是無不敬仰的。”

  “原來是這樣,也因為佛法高下的緣故,所以上代主持在指定本代主持時,並沒有選擇身為師兄的意空,倒是選擇了師弟意誠了,是吧。”

  “正是,檀越一點就通,與我佛倒是有緣呢!”

  “別別別,我可沒想出家當和尚┅┅這個,大師,你們洗漱的地方在哪,我吃飯前得先洗洗吧?”

  見明微笑道:

  “各位請隨小僧來,自有洗漱之處,洗漱過後再去用膳。”

  ~

  早餐比之昨日晚餐豐盛得多,稀飯、米餅、鹹菜不說,還有紅薯、玉麥、饅頭,後麵幾種就是在富戶家中都是難得吃到的稀罕東西。吳正堂對食物全無講究,仿佛昨晚吃的東西完全被消化,又是一頓埋頭大吃。安闊以陪客之名也湊過來吃,顯然紅薯玉麥這些東西他平常也沒多少機會吃,專挑這些往嘴裏塞。高韌所學龐雜,因此也是識貨之人,一邊細細品味一邊向吳正堂介紹這幾種食物的珍貴。見那見明站在旁邊服侍,心裏過意不去,招呼道:

  “見明大師,你也吃點啊,怎麽盡看著呢?”

  見明微笑道:

  “多謝施主,小僧已經用過膳了,不可再吃。施主吃好便成。”

  高韌道:

  “啊,對,貴寺戒律森嚴,我已經見識了。見明大師,我知道你也是寺中管事之人,老陪著我們,也不好吧,要不你去忙吧?”

  見明道:

  “無妨無妨。吳堂主乃是本寺貴客,監院交代小僧務必小心服侍。高施主昨夜在懷德大師圓寂之處安然入睡,現在又談笑風生,小僧修禪數十載亦自問有所不及,對施主也是非常敬佩,十分願意親近的。”

  高韌嗬嗬一笑,道:

  “說實話吧,其實我之所以這麽大膽,是因為昨天我在看牆上那幅文殊菩薩畫,就是‘文殊自文殊、文喜自文喜’那幅,看那幅畫的時候,恍惚間覺得畫上的菩薩對我笑了一笑,似乎有話要對我說,當時被安隊長嚇一跳大家都跑了出來,我心中便產生了要在那兒住一晚的執念,而且心中很是安定,仿佛有神靈告訴我說什麽都不用怕,隻管住進去就成。”

  “啊?還有這個事?後來可有何奇遇?”

  見明驚呼,急問道。吳正堂、安闊也張著嘴,忘了繼續咀嚼口中的食物,瞪大眼睛看著高韌。

  高韌伸手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道:

  “躺上就睡著了,直到早上被正堂大哥叫醒,什麽都沒發生。興許是太困了,也許夜裏做了什麽夢也不一定,可醒來就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安闊橫了一眼,道:

  “果然是騙我,還來誆我錢!就我好騙!還睡得跟豬似的,人家文喜有眼不識菩薩,你倒好,睡死了!你是死豬不識菩薩!”

  吳正堂麵露慍色,斥道:

  “安闊!你還沒完了!你在外邊,代表的就是平正公會的形象,注意點形象!”

  正在訓斥,一名知客僧跑進來,向見明稟報道:

  “首座,門外有一人自稱鐵叉會的,說是要找吳正堂堂主和高韌兄弟。”

  高韌看了看吳正堂,眨了眨眼,吳正堂會意,站起來道:

  “你們吃,我去看看!”

  安闊見吳正堂走了出去,賭氣地將筷子重重一放,道:

  “吃飽了撐的!吃個屁,不吃了!”

  高韌氣定神閑地擦了擦嘴,道:

  “見明大師,這早餐真是好吃呢。可不可以拿張紙給我,我包幾個帶身上,呆會再吃?哈哈,安隊長吃飽了撐著,我這是吃不了兜著走哈!”

  見明沒有說話,仍舊麵帶微笑,轉身進入廚房拿了幾張油紙過來,默默遞給高韌。

  不一會兒,隻見那知客僧又跑了回來,道:

  “首座,吳堂主道是鐵叉會那邊有點急事要去處理,讓高韌兄弟留在這邊等他,少則一天,多則兩天便回來了。”

  見明看向高韌,高韌站起來,道:

  “那就要在這叨擾一兩天了,要麻煩見明大師和安隊長了。要不這樣吧,昨天我聽意空大師說,寺裏安排了一個小和尚侍候懷德大師的,要不就請大師叫他來陪我遊覽遊覽這千年古刹,順便也問問懷德大師生活起居情況,也就不耽誤大師和安隊長的時間了,可否?”

  見明應道:

  “沒問題!這小和尚叫明心,施主稍等,我就派人叫他過來。”

  高韌將包好的東西塞入衣內,拍著肚子,邊走邊說道:

  “飯也吃飽了,該出去走走了,我到院中荷花池旁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