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 流光渡裏渡流光
  朱墨、王炎和蓴之被狐狸精所騙,全數被吸入了鏡內,鏡中濃霧蔽目,各人均覺已與他人分開,不由四處亂走。

  蓴之經脈盡斷,哇地吐出幾口鮮血來,剛剛吃下去的狐珠和鮫人之珠全數吐了出來。那狐珠與鮫珠因其用功,已熔為一體,又加了蓴之的鮮血,好不瘮人。蓴之麵若金紙,氣若遊絲,陷入昏迷之中。

  濃霧又起,蓴之慢慢醒來,見所處之地一片荒蕪,周圍全是濃霧,恍惚間前方似有水聲。

  蓴之慢慢走過去,漸漸看到一條奔騰的大江,似足了錢塘江,又似京都潞河,一時怔在那裏,愣愣地想,我是死了回到中都了麽?身不由已向前走,迷迷糊糊地覺得能回到府裏,見到父親和母親。

  江水奔騰向前,蓴之順著江不知道走了多久,漸漸記不起進入流光渡之前的事情 ,隻覺得得腹中饑餓難耐,十分難受,再也走不動了,雙腿一軟,在江邊坐了下來。

  過了一會,有個老僧從對麵走來,也麵對著大江坐下。

  蓴之力竭,想問問他從何而來也沒說。自顧自喘氣。那老僧眉須如雪,見蓴之麵色如土,氣若遊絲,微微一笑,從隨身的口袋裏摸出一枚很大紅棗來,道:“施主是餓的,這有個棗子,吃下去可以知道過去和未來的事情,你可想一試?”

  蓴之餓極,心道:我已命不久矣,這來曆不明的老僧手中的紅棗再毒,再有什麽危險也不過是早死一陣。從老僧手中把棗拿過來就吃了下去。吃完後,覺得幹渴異常,比喝完天一生水還要渴上百倍,就地趴下,在江邊捧起江水就喝,喝完後,覺得十分困倦,枕著地就睡了。

  在夢中,蓴之見到了嬰兒時的自己,呀呀學語的自己,見到慈愛的母親和父親,還有外公,一晃,又見到和完顏光英打獵的情形,直至權叔帶著自己從中都跑到臨安,隻是這次與真實情形不同,自己還未出中都便已折返,獨自在父親的歸途等他。

  等了幾天,果然等到了父親,眼見賀歲使團越來越近,父親施宜生騎在馬上,愁眉不展,蓴之從路邊跳出,大聲疾呼:父親,父親!不要進宮,快回到漢人的地方去!

  宜生見了蓴之,淡然一笑:“蓴兒,你速速離開。”

  蓴之急得流下淚來:“父親,你若進宮,必被完顏亮那魔王殘害!”

  宜生道:“我已料到終有此日。”

  蓴之拉了宜生:“那你跟我走,我們回漢人的地方去。”

  宜生歎了口氣,搖頭道:“我已無路可走。你還記得宇文叔叔麽?他以漢朝名臣蘇武自況,為國守節,曾集聚在金的宋朝官員七十餘人,希望能把宋欽宗送回南宋。但權臣秦檜不顧他的請求,打著團聚之名將其一家老小全部送至金國,後來,他一家老小同日被焚死,慘絕人寰。”

  蓴之又氣又急:“這樣一個朝廷,你為何還要為他們賣命?以至於全家死於非命,我流落異國?”

  宜生聽了此話,急火攻心,手捂胸口,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你是,你此話,你是如何得知的?”

  蓴之突地想起這些是後來的事情,現在還在夢中,還未及說話,突地又起了大霧眼睜睜看著父親的形象在自己麵前越來越淡,越來越蒙,漸漸不見。

  “讓我回去救他,讓我回去救他!”

  等濃霧再散,蓴之又回到了臨安將軍山的古墓,心中兀自絞痛,一個字沒說出來,又眼睜睜看著朱碧接過假的華陽真人手中的烏金丸,一口吞了下去,自去用功。蓴之捂著胸口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濃霧再散,蓴之回到了不晝木中,正是白漪影抓住小元,要將它扔入火洞中那一刻,蓴之大叫一聲,卻發覺自己仍躺在地上,什麽也做不了。

  父親、朱碧和小元在眼前如走馬燈一般旋轉,蓴之淚如雨下,閉上了雙眼。

  過了一會,聽到那僧人問道:“小施主你還好嗎?”

  “你究竟是誰?可否讓我看看未來之事?”

  “欲知貧賤的差別、苦樂的短長、佛法的興衰、你自己的前途,可以再看一看這麵鏡子,不過,我要提醒你,代價非常大。”

  說罷將一麵光滑的銅鏡遞過來,正是那麵狐狸精從火湖中取來的鏡子,蓴之雙手哆嗦,不敢伸手去接,遲疑地問道:“這種鏡子有三麵?”

  僧人搖頭:“隻得這一麵。”

  蓴之渾身一顫,默不作聲,跌坐在地上,低頭想了許久,半晌抬起頭來:“這鏡子隻得一麵?過去之境即今日之過去,今日之境是過去之未來,今日之境是明日的過往。師父,過往即是未來?”

  僧人大喜:“小施主果然有慧根。可以入鏡一觀。”

  蓴之搖頭:“不用了。我明白了,興一沙,衰恒沙。寶檀終不滅其華,流光渡內渡流光。”

  僧人定定看著他:“你果然聰慧。”

  蓴之突然想起一事,拱手道:“前輩如何稱呼,為何會在此地?我要如何出去?”

  僧人站起身:“施主隨我來,我渡你出這流光渡。”

  蓴之緊跟著僧人,問道:“敢問師父如何稱呼?”

  僧人道:“我便是,我便是……”低了頭不說話,喃喃道:“我是誰呢?我是誰?”

  蓴之見僧人怪異,又問道:“師父是何時入這流光渡呢的?”

  僧人突地抱頭蹲下:“我不記得了。”

  蓴之環顧四周,並無他人,那僧人仍是不住反問自己:“你是誰?我是誰?”渾身顫抖起來,雙手抱頭,不住自問。

  蓴之於心不忍,拍拍他的肩膀:“師父,師父!”

  那僧人抬起頭來,望向蓴之,這一望 ,嚇得蓴之大叫一聲,倒退了三步:“你,你……怎麽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