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二 多情惟有秋庭月
  蓴之被蓋在樹枝下,動彈不得,樹枝蹭得他肌膚瘙癢,十分難受。隻得強行入定,再去回想那道藏上的知識。誰知過了一會,居然聽到了幼安和義端的聲音。

  二人就在咫尺之間,想是走得累了,在石塊上坐了下來。

  義端和尚聲音粗:“那小鬼好狡猾,定是和的盧馬說好了,趁我們不注意甩下我們跑回來和他匯合!”

  幼安歎道:“的盧確係神駿,若還能聽懂人話,那真真是了不得。”

  “待我抓到那兩個小鬼,定要將他們剝皮抽筋,特別是那個燒了我紫檀杖的女娃娃,不先奸後殺難消我心頭之恨!”

  蓴之聽了這話,內心湧起一陣厭惡,過去在六和寺,從未見過出家人如此粗鄙,心想難道這和尚是個假的出家人?

  幼安顯然也是想到了此條,愣了一會,問道:“義端師兄,你上次說你在哪裏出家?”

  義端本為躲官非才入空門,又因不守戒律被逐,吱吱唔唔說:“一個很小的的寺廟,隻有我師父一個人,師父幫我剃度後就圓寂了,我都不知道叫什麽寺。”

  幼安點點頭:“義端師兄,我有句話想講很久了。我不是出家人,於佛理不精通,但我想,雖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出家也好,入世也罷,錚錚好兒郎不必拘泥佛門戒律,但積功德、行善念,方能智性清靜、明心見性啊。”

  義端嗯嗯應著,蓴之小心地屏住呼吸。暗暗著急,他們如果還不走,一會陶陶回來豈不是會撞個正著?

  好在坐了不多時,義端和幼安邊說前邊還有一座客棧邊走了,想來是在一間一間客棧找自己和陶陶。

  蓴之歎口氣睜開眼,從樹葉間隙望上夜空。夜晚的空氣清冽,天空廣袤深隧,無邊無際,蓴之心道天空如此闊大,若要給天空起個人間的名字,大約要叫無垠子。這地上發生過無窮無盡的曆史和故事,有過世世代代無窮無盡的人、妖、狐,數量多得無法計算,若要把天地間發生的事情都記下來,寫成一本書,大約隻能稱為無量之書了。天地的邊界和延綿,究竟在哪裏呢?突然心中一動,若天地無垠無量,比它們更大的是什麽?自然是自己的心,若心在天地外,便比天地還大了。腦中一轟,豁然開朗:無量訣中的最關鍵的“光射鬥神”“法象雌雄”不正是心無邊界、事無分別之意麽?

  大喜之下,深吸一口氣,在腦中默背無量訣:

  天劍無量,至尊至上;除穢招將,人神鹹崇。

  雲漢出世,上盤淩霄;神鋒耀天,嚴攝瑩光。

  滌蕩西東,律戒妄用;光射鬥神,法象雌雄。

  化氣於身,日月同喑;神靈景震,九九歸一。

  心道,“化氣於身”好理解,隻是需要練出很強的內力方可使用,無量訣難懂之處在於,前幾句都是講劍法,並無修習內力之法,這內功是怎麽練的?

  想了許久也不明白,再睜眼時,陶陶已經回來,在她身後,立著一頭黑驢。

  “這個村子太窮了,一匹馬都找不到。不過驢倒有幾頭,這是最聽話的一頭了。”

  蓴之借著月光,見她雪白的衣衫下擺有好幾個蹄印,一張俏臉上又是汗又是灰,又好氣又好笑又感動。陶陶費力地想把蓴之搬上驢背,黑驢頗為不滿,動了幾動,把蓴之顛得呲牙咧嘴,陶陶試了好幾次都不能把他搬到驢背上。

  蓴之眼睛眨個不停,陶陶累得滿臉是汗,伸手解開蓴之的啞穴:“我解開你腿上的穴道,你自己爬上去怎麽樣?”

  “快解開我的穴道,然後別管這驢了,快跑。”

  “啊,為什麽?”

  “剛才義端和尚和幼安路過,還沒走遠,就在附近,咱們快跑。”

  “他們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

  “這個鎮這麽小,咱們倆都是異鄉人,沒了馬,半天走不出多遠,隻要沿著附近的客棧一間間找,很容易找到。”

  “有道理。那我馬上帶你回宮,快上來。”

  “我的病暫時不礙事,我們先去廣固城,這樣才能跑得掉。”

  “還是去見你朋友?”

  “我說的朋友就是黑馬,我們約好了在那裏匯合。”

  “啊,怎麽和黑馬約地方?”

  蓴之一本正經地說:“我通馬語。”

  陶陶一愣,翻個白眼:“瞎說八道。”

  “小聲點,快走吧。”

  二人緊趕慢趕走到廣固城牆,已經過了二更,蓴之回頭看天空,牛山方向隱約泛起了紫光。

  蓴之停下腳步,對陶陶說:“陶陶,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哎呀,相公,我們倆還……”陶陶剛嘻皮笑臉說了一句,突然反應過來:“你這麽有禮貌,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你要是想叫我一個人走就別開口。”

  蓴之道:“你聽我說,我想叫你自己騎黑馬回宮,把我的病情稟告你父王和大法師,把藥拿回來給我吃。一來一個人騎馬日行千裏,興安府不日便到,兩個人騎那就要走上許久了;二來你可以避開那兩個惡人;三來我可以把該辦的事情辦完,安心治病。”

  “倒也有道理,不過,”陶陶問道:“萬一我回來時你已經走了我上哪找你去?”

  蓴之誠懇地望著陶陶:“我不會走的,就算走,也無處好去。我師父叫我去取燕王劍,此事關係到天下萬千百姓的福祉,而且,我取劍之時你若在旁,容易誤傷。到時萬一我不在牛山等你,你叫黑馬帶你回華陽門找我就是。就在附近。”

  “它真的能聽懂人話?”

  蓴之道:“當然。黑叔,黑叔,你在哪裏?”

  話音剛落,黑馬從矮牆後躍出,咧嘴一笑。

  陶陶歎道:“真是好馬。對了,你頭發,怎麽好象比之前白得多了些?你練的這門功夫邪門得緊啊。以前宮中有個師父……”

  蓴之不理她說什麽,走到黑馬邊:“好黑叔,煩你帶陶陶回興慶府的夏國皇宮。”

  黑馬點點頭,蓴之假裝不舍,抱住它的頭輕聲說道:“把她送到夏國,想法子甩掉她,就速回鵲莊吧。”

  陶陶掏出一塊鹽巴走過來喂黑馬:“黑叔黑叔,你能聽懂人話嗎?”

  黑叔點點頭,陶陶歡呼一聲:“那你會跳舞嗎?”

  黑叔扭過頭,瞪了陶陶一眼。

  陶陶樂不可支:“這馬真好玩。”

  蓴之歎口氣,心想黑叔免不了要被這任性的小妞折騰了。摸摸黑叔的脖子,輕輕說:“難為你了。鵲莊的大恩大德,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裏了。”

  黑叔仿佛明白蓴之的處境,輕輕用臉蹭一蹭他的臉。

  “好了,陶陶,你馬上上馬回宮,一定要把藥給我帶回來,我等你。”

  陶陶突然扭捏起來:“走之前,我想,我想牽一牽你的手。”

  蓴之見牛山方向紫光已大盛,在心裏把陶陶罵了三百多遍,麵上卻淡淡的:“有什麽好牽的,如果你實在要牽,來,我牽你上馬。”

  陶陶扶著蓴之的手,輕鬆地躍上馬背,戀戀不舍地說:“說好了,不許騙我,在這裏等我啊。”

  “不騙你。快去吧。黑叔,走!”

  黑叔長嘶一聲,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