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 城中桃李愁風雨
  那日,蓴之騎著黑馬,在黑暗中風馳電摯地奔出鵲莊,沒入了茫茫黑夜。

  跑了半柱香的功夫,蓴之忍不住回頭去看,鵲莊已隱沒在一片濃霧中,再無蹤跡。

  夜裏空氣清新,頭頂繁星滿天,蓴之心情複雜,深深歎了口氣。

  黑馬奔了一陣,蓴之又覺得口渴難耐,拍拍黑馬的頭:“黑叔,附近可有水源?”

  黑叔停步不前,想了想,搖搖頭。

  蓴之心想,千思萬慮,倒把自己現在常常渴水一事給忘了。抬頭去看那煞星,似乎向西南方向移動了一點,心中奇怪,揉了揉眼睛, 再細看,又象沒有移動。心道自己可能是幾天沒睡,太累了。想到此處,嗓子裏又一陣刺痛,仿佛有個小人從喉嚨裏伸出手來在拚命扯自己的喉嚨,叫道:“要水,要水。”又捱了一陣,嗓子象著了火一樣痛,連帶著頭也痛起來,全身都繃得緊緊的,隻想一個字:水。

  蓴之扯了扯衣襟,啞著嗓子說:“黑叔,我實在是渴得不行了。”

  黑叔想了想,撒開腿就跑,它速度極快,蓴之被顛得翻江倒海,隻得緊緊抱著它的頸項,生怕自己被甩出去。跑了幾裏,到了一片窪地,啞叔得意地停下腳步,努了努嘴。

  借著星光,蓴之驚喜地發現,窪地裏長著一大片西瓜。

  西瓜掩在一片雜草中,看來是些無人照料的野西瓜。

  蓴之記得西瓜要八月才長成,難道現在已經八月了?自己到鵲莊不到一年啊?心想真是山中不知甲子。近前去看,那瓜個頭都不大,皮色也很淺,敲一敲,也很生澀。看看周邊,恍然大悟。

  原來此窪地四麵環山,十分安靜,四周的山雖然不高,但風也吹不進來,所以夜間也不涼。而且此處離鵲山並不遠,可能附近地底也有溫湯,因此溫度比別處稍高,西瓜比別處早熟。

  蓴之跳下窪地,捧起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瓜,也顧不得儀表,高高舉起在石頭上一砸,瓜應聲而碎。蓴之抱著啃了起來。那瓜果然沒熟,一點不甜,但勝在水份多,解渴足以。

  狼吞虎咽吃了兩口,蓴之遞給黑馬一塊,黑馬也埋頭啃了起來。

  蓴之實在太渴了,連吃兩個西瓜,撐得肚子都要爆了,才覺得幹渴稍解。加上許久未吃過鬆果以外的食物,覺得腹中十分不適,雖然毫無睡意,仍是捧著肚子往路邊一躺。

  天色比適才亮了一些,蓴之心想,自己難道以後都不用睡覺了嗎?不知頭發是不是又白了些。心中喜憂參半,若是頭發一直白下去,待回到中都,再在臉上塗幾道皺紋,便沒人會認出自己來,刺殺完顏亮報仇要容易許多。

  黑馬吃了半隻西瓜,見蓴之躺下,挨著他,打著響鼻,嗅嗅地麵的氣味,用前腳跪下來,四腳朝天在地上打了個滾。

  蓴之望著這瘦骨嶙峋的老馬象老朋友一樣在自己身邊打滾,心情輕鬆起來。心想這時鵲莊中的眾人大約都已睡熟了,白莊主、白夫人一家對自己都很好,今天自己不告而別,而且帶走了黑馬,是很對不起他們的,不過自己已經把藏無量劍的地方和無量訣都寫在信上交給阿卉了,也算功德一件。等回到中都,就讓黑叔帶些燕京的糕點回鵲莊。如果自己能順利地殺死完顏亮回到鵲莊,興許還能在失憶前再見朱碧一麵。

  蓴之望向星空,見煞星周圍的赤色愈發明顯了。再細看星空,又在東方見到一絲紫氣,心中驚奇,一算星宿的位置,紫氣所在之處,似乎正是青州地界。

  這時,左邊山上傳來腳步聲和說話的聲音,蓴之覺得奇怪,這種妖魔鬼怪出沒之處,半夜三更,怎地會有人?聽聞宋國每年秋天舉行取解試,難道是趕考的學子?

  黑馬支起耳朵,用馬蹄輕輕推推蓴之,蓴之會意,躍下窪地,在西瓜地裏趴了下來,黑馬也輕輕躍下,在蓴之身邊臥倒。

  過了一會,有三人以藤條綁在身上,慢慢從山腰攀了下來。蓴之心中驚訝,看身手這些人不是普通人,隻是不知道深夜到這荒山野嶺做什麽?心中打定主意,一旦被他們發現,就裝聾作啞一問三不知,伺機騎上黑馬開溜,黑馬跑起來象風一樣快,他們追不上的。

  那三人下到山底,休息了一會,一個粗聲粗氣的人問道:“張天師,可是到了?”

  蓴之偷偷探頭瞄去,隻見十丈外站著三個人,他們背對著蓴之,從服裝來仔細辨認,是一僧一道一文士。

  過了一會,那道士轉過身來,手持羅盤,定睛看了一會,又轉了幾圈,肯定地說:“就在此處了,方圓二十裏之內。”

  “你這……”語氣粗豪之人就是那個中年和尚,他顯然是個急性子:“你這,都折騰五十多天了,到底在哪裏?方圓二十裏!全挖一遍嗎?再挖五十天,完顏亮都打到臨安了,大宋要滅國了!”

  蓴之聽到完顏亮的名字,心頭一震,凝神細聽下去。

  “義端師父,你稍安勿燥,稍安勿燥,容我再仔細推算。”那老道抬頭望著星空,指著天道:“你們看,東邊那縷紫氣,正是寶劍的精氣上徹於天。那海陵王是魔王轉世,不用燕王劍,不能傷他護體邪神。燕王劍這等神物,如無緣份,莫說五十天,就是找五十年,一輩子,可能也找不到。”

  “你總說有紫氣,哪有?哪有?”那和尚象是怒了,吼了一聲。

  老道道:“你資質平平,也沒修煉過道家心法,沒吃過道家寶物,見不到紫氣,就以為我胡說。若不是為民族大義,我才不會理你們!別瞪我,瞪我也沒用,越瞪,我找得越慢。”說罷,蓴之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似是老道幹脆坐了下來。

  蓴之第一次聽說,完顏亮是魔王轉世的說法,細想海陵王為人殘暴狂傲,淫惡不堪,殺人無數,的確不似正常人所為,看來這幾個人是來找一把叫燕王劍的東西要去殺完顏亮,按照這道士所言,必須取到這劍,才能殺掉完顏亮。這和尚和道士有點和不來,但顯然都是抗金義士。道士說一般人看不到紫氣,看來自己在鵲莊這些日子吃鬆子、蘑菇和玄見果是有效果的。

  這時,另一個一直沒說話的人開口了,是個中氣十足的年輕人,他歎口氣:“義兄、真人,你們別吵了,為今之計,大家隻能抓緊時間精誠合作,因為我們時間不多了。我祖父奉命監造行宮,目下已經完工,那海陵王不日就要將都城遷過來,定是要正式出兵攻宋了。”

  那叫義端的和尚喪氣地問道:“幼安兄,你為何覺得海陵王遷都,就是要攻宋?”

  “你想想開封府的特點便明白了。”

  “願聞其詳。”

  那叫幼安的青年說道:“開封為四戰之地,交通固然便利,但無險可守,一旦攻破,必致滅國;二是開封府臨近黃河,年年發水,多次被淹,根本不能作為都城;三是開封府靠近江南,比中都大興府離江南近六百餘裏,且交通便利,運送輜重、進攻江南十分方便。因此,我判斷那魔王遷都為虛,攻宋為實。聽聞,完顏亮荒淫無度,他身邊有個太監叫梁珫,曾在海陵王麵前說高宗的劉貴妃,絕色傾國。海陵王當即命人備好無比奢華的洞房,準備迎娶劉貴妃。”那青年越說越憤慨,一掌擊在一棵樹上:“他要如何迎娶?不是準備入侵滅國強搶劉貴妃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