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引路花謝胡蜂現
  天寶和幾個女奴被拴在一起,穿過樹林,帶往左相府中。

  這片樹林極大,有許多參天大樹,株株都有三人合抱之巨,不知長了幾百年了。

  眾人走了很久才出林。林外又是一大片青翠的竹林,愈往裏走,轟隆隆的水流聲愈大,出了竹林,一條湍急的大河咆哮向前,沿河邊行了數十丈,那河水突然奔騰向下變成瀑布,原來河的盡頭是懸崖。

  士兵將一眾奴隸用粗藤結結實實地捆在一起,將粗藤的這頭捆在河邊一塊大石之上,將眾人自懸崖拋下。此時陽光已西斜,照在瀑布之上,射出一道光彩奪目的彩虹。天寶和眾奴嚇得心神俱裂,忍不住驚聲尖叫,哪有心思欣賞這美景,瀑布的水冰冷透心,將眾人衣裳盡數打濕,沾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

  天寶心道:“若此次能平安脫險,我必定尋訪名師,努力習武,再不讓人這樣擺布。學成之後,要守在阿妍身邊,一生一世保護她。”想想又十分泄氣,自己如此境況,這輩子還能不能見到阿妍還未可知。

  猿兵計算粗藤的長度十分精準,天寶和眾奴正好吊在離地一丈之高的地方。

  那河水浩浩蕩蕩從懸崖墜落到一個碧綠的大湖之中,湖麵極寬,瀑布落到湖麵,很快被吞噬掉,溶入水中。

  天寶悄悄問眾奴:“你們逃跑過嗎?”

  一奴反問:“怎麽跑?”

  天寶抬頭見那湖邊全是懸崖,最高處高聳入雲,歎口氣道:“當我沒問。”

  湖邊有兩名猿兵把守,見眾人被拋下,嘻嘻哈哈地過來解開粗藤,順手在幾名女奴身上揩油,幾名女奴表情麻木,默不作聲,顯然是習慣了。

  天寶想出言製止,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過了一會,那左相乘坐的涼轎被粗藤穩穩當當地從崖上吊下,抬到鄰近的懸崖邊,天寶抬頭望去,絕壁中間鑿了一個石洞,洞口隱約站著兩名猿兵。見有人來,士兵如法懸下粗藤,將涼轎和眾奴吊了上去。而幾名猿兵則迅速地攀爬上去,天寶心道:“若是將來逃跑,用火燒了這粗藤,這左相和猿兵必定會摔死。”又發愁:“若無人幫忙,自己可不能在這崖上爬上爬下。”

  左相的相府洞口極小,隻能站立兩人,單人涼轎剛好可通過,行得幾丈,內裏即豁然開朗,石廳足有兩個少林寺大雄寶殿那麽大,陳設很簡單,四周石壁上懸掛的全是猿三太子的畫像,有寫字的,開會的,讀書的,騎馬的,身著戰袍的,還有指點江山的,有一張畫的是它意氣風發,腳踏在一隻老虎的身軀之上,那猿三太子畫得高大威猛,光芒萬丈,老虎卻畫得十分瘦小猥瑣,眼角流淚,正在討饒。天寶心道,這些白猿也太不要臉了,這般扭曲世事。

  有猿兵過來,一腳踹倒天寶:“你看什麽?”

  左相揮揮手,幾個凶惡的母猿過來把女奴都拖到後堂,大廳少了許多人,隻留下天寶和左相以及兩個猿兵,顯得十分寬敞。

  天寶心想,若是現在撲上去與他拚命,不知能否逃出去?馬上又否定了自己:就算自己能殺了這妖猿,打倒洞口的士兵,也決計逃不出這青丘山。隻能走一步看一步,見機行事了。

  那左相在正中石椅上坐下,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天寶做出十分害怕的樣子,小聲道:“我叫鄭三。”

  “你到這青丘山幹什麽來了?”

  “路過。”

  “你要去往哪裏?”

  “我沒什麽要去的地方,隨便逛逛。”

  左相舉著小葫蘆:“這葫蘆和木盒有何用處?”

  “葫蘆是我在路邊隨手撿的,貪它精致,小得可愛。木盒是我娘走之前讓我裝金葉子的。”

  “你是說,金葉子是你娘給你的?你家在何處,家中很多金葉子嗎?”

  天寶搖搖頭:“我沒有家了,我爹死了,房子也被燒了。所以我娘跟別人跑了,走之前給了我兩片金葉子,讓我以後自己管自己。”

  那左相心想人類最好兩樣叫“孝道”和“麵子”的東西,這少年這樣說自己父母,想必不會有假。點頭道:“人類女子,大多水性楊花。每天不用鞭子抽上幾下,總是不守規矩。”

  此時,一個人類老婦從後堂出來,俯首在左相耳邊說了幾句:“宋國那邊的奸人來了。在後院候著。這次帶來的貨色不錯,請左相過目。”

  那左相聽了高興不已,雙目賊光閃閃,順手把葫蘆往地上一扔:“行了,這個鄭三不審了,帶下去關起來。”

  那老婦又道:“新送來的歌女軟硬不吃,請左相明示。”

  左相揮揮手:“你把這鄭三帶過去,當著美人的麵狠狠打,讓那美人看看什麽是皮開肉綻,生不如死。你聽著,美人兒嚇嚇就行,不能嚇死,三太子新賞賜之物,若是這麽快就出了差錯可不好交代。我去洗浴,你叫奸人直接把新來的貨選幾個一起帶到臥室吧。”轉身離開。

  老婦一迭聲答應,目送左相離開。

  天寶見那老婦麵上諂媚的笑容,悲從中來:這些妖猿不知害了多少人類性命,而幫著他們對付人類的居然有許多人類。

  左相一走,老婦瞬間變臉,指指天寶:“你,跟我來。”

  天寶被反捆著,趁其不備,假裝跌倒,將葫蘆從後麵握在手中。

  老婦帶著天寶穿過石道,推開一道極隱蔽的石門。

  天寶眼前一閃,已進了一間十分華麗的臥室,四周到處金光閃閃,室內器皿均為黃金所製,臥室正中擺著一張巨大的床,竟是整塊黃色水晶雕成,精美異常,床邊還有各種奇怪的繩索和XX玩意。

  那歌女麵色蒼白地站在屋裏,看到老婦進門,一臉驚恐:“你們,你們別過來。”

  老婦冷笑道:“到了這大光明國,你還立什麽貞潔牌坊?左相見你是三太子賞賜之物,要與你共寢,是看得起你。”

  歌女哭道:“你,你不要過來,你若過來,我便一頭撞死在這裏。”

  老婦一轉身,啪地一個耳光扇向天寶,天寶猝不及防,被打翻在地,一時鼻血長流不止。

  歌女驚叫一聲:“你打他做什麽?”

  老婦卻哈哈大笑:“我打他,是示範給你看,什麽叫生不如死。左相說了,你若今日乖乖從了他,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若不從,便如同這廢物一般下場。”話音剛落,又是一耳光,打得天寶眼冒金星,咬牙切齒。

  天寶被捆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氣得幾乎要吐血:“你,你幫著妖怪欺負自己人,你到底是不是人?”

  “在這兒,人可不是好當的。”

  歌女眼淚潸潸而下:“是小女子連累了公子。”

  老婦突然笑道:“不打他也可以。”從頭上撥出簪子,猛地刺向天寶左臂。

  天寶慘叫一聲,鮮血直流。

  老婦笑道:“戳也是一樣。”

  “你且住手,不要傷他。”歌女抹去眼淚,對老婦說:“我是一苦命下賤之人……”

  天寶以為她要順從毒婦,忙喊道:“姑娘,你是猿三太子賞賜給左相的,這毒婦不敢把你怎樣,你千萬別從了她!”

  老婦聽了,冷笑道:“小哥,你很有氣節嘛!”手中簪起簪落,又在天寶身上連紮數下。

  天寶劇痛,手中葫蘆失手掉到了一邊,他咬著牙不想叫出聲,下唇都咬出血了。

  歌女淚流滿麵,對天寶道:“因我連累公子受這些苦楚,隻能來世結草銜環償還你了。”話畢,竟一頭撞向石牆。

  天寶驚叫一聲,老婦急走過去,隻見歌女已頭破血流不醒人事,老婦心叫不好,暗罵道:“短命的小賤蹄子,死在這裏,豈不是會連累我?”當下解開了天寶的繩索,指揮天寶上前抬頭,自己抬腳要將歌女抬出臥室。

  天寶內心悲憤不已,小心翼翼抬起那歌女,摸到她身上尚有餘熱,一步一步往前走,胸中有熱流湧動,心中恨極自己沒有本事救人。思忖要找個機會打暈這惡婦再逃跑。

  那歌女被人顛了一顛,突然睜開眼睛,雙眼空洞地望向天寶,吃力地說:“哥哥,我看到娘來接我了。哥哥,我想回家,你答應我,千萬要帶我回家。”

  天寶淚流滿麵:“她還沒死,這位大娘,她還沒死!”

  老婦不耐煩地說:“沒死也快了。停下幹什麽?繼續走!”

  “可她還活著!你要將她送到哪裏去?”

  “送到犬舍!她辱罵猿三太子和光明國,罪該喂狗。”

  天寶全身發抖:“人怎麽能喂狗?況且她還活著!”

  老婦登時發作,將歌女雙足一拋,冷笑道:“人在這裏,連一隻螻蟻也不如,為什麽不能喂狗?這世間都是人吃狗肉,人奴役動物,所謂天道循環,今日換成動物奴役人,狗吃人肉,沒什麽不對!小子,你最好閉嘴,因為若是我稟報錯了,我就得死。若是我要死,那你就得先死!”

  歌女手突然動了動,天寶忙抱住她,她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天寶不知所措,瞥見適才掉到地上的葫蘆就在一旁,忙悄悄拾起握在手裏。

  歌女的嘴張了幾次,艱難地說:“哥哥,我想家了,我想回家。”

  天寶悲憤交集,柔聲道:“妹子,我答應你。一定帶你回家,我一定帶你回家,可是,哥哥忘了,咱家住在哪兒了?”

  歌女用盡全身氣力,說道:“傻哥哥,咱家住在檀州密雲縣小檀村哪。村口有條小河,你就把我葬在河邊,陪著咱娘吧。”說完便赴黃泉而去。

  天寶見這歌女居然是同鄉,熱淚盈眶,泣不成聲。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廢物。心想,這世間壞人妖魔如此之多,自己若有本事,也不會眼睜睜著著父親、同鄉和這歌女慘死在自己麵前而束手無策。

  那老婦見慣不怪:“這回是真死了,走吧。”

  “不用你抬,我來抱她!”天寶全身是血,將歌女的屍體抱於懷中,一步一步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