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波詭變幻醉蓬萊
  蓴之一肚子問題,苦苦思索明日該問哪個。小元見他嚴肅,不敢打擾。時已半夜,幾隻老鼠從洞中探出頭來,好個小元,快準狠地捕了三隻,舉到麵前:“你吃麽,施蓴之?”

  蓴之搖頭:“我這名字叫不得。若被旁人聽了,怕是會有麻煩。你叫我魏富貴吧。”又自言自語道:“我真是糊塗了,有旁人的時候怎麽能讓你說話呢?你記住,有人的時候,不能說話,一個字都不能說。”

  小元點點頭:“好。我記得了。魏富貴你餓麽?不餓啊?那我自己弄點吃的。”動作利索地用爪子劃開老鼠,取出內髒,用水和著泥包好扔進火堆,又摘了點樹葉把燒雞包好,埋入仍有餘熱的柴灰中,添柴加火,然後就流著口水坐在火邊,一眼都不眨地盯著。

  蓴之見這能說話的小怪物正在烹飪,自己今日的奇遇實是聞所未聞,遇到的盡是怪人怪事,不由心潮激蕩,望著火出神。

  過得半晌,小元歡呼一聲:“吃東西啦!”扒開成塊的泥團,那鼠皮一撕即掉,鼠肉和燒雞都燒得噴香,通寶嗚嗚地叫著,小元把一塊鼠肉扔出老遠,通寶扭頭看了看,並不動彈。

  小元歎口氣,看了看手中雞腿,迅速啃了兩大口,才扔出去,通寶搖搖尾巴過去,歡快地吃了起來。

  小元哭喪著臉:“好心疼,我舍不得。狗不是吃屎的麽?”

  它表情十分沉痛,更顯樣貌醜陋。蓴之忍不住大笑起來,想到自己自從到了臨安,唯有今日才暢懷大笑,都是被小元逗的。心想這小妖怪雖然醜陋無比,倒也十分可愛,雖說失憶,吃東西的法子倒一點沒忘。它抓老鼠這般熟練,又十分怕狗,看來真是隻狐狸。想起那年輕女子說它也遭逢過變故,失去記憶,不由心生同病相憐之意,摸了摸小元的頭。

  通寶明顯吃醋,放下雞腿,在一人一狐邊轉來轉去,發出嗚嗚的聲音。蓴之笑一笑,也摸了摸它的頭。小元衝通寶做個鬼臉,繼續大吃。又舉起鼠肉要蓴之吃,蓴之本不想吃,無奈腹中饑火上升,撕了一小塊肉嚼了,竟然鮮香皆備,不由食指大動,把一隻老鼠吃得幹幹淨淨。

  過了一會,小元吃飽喝足,熟練地鑽到蓴之懷中,通寶也偎依過來,一人一狗一狐,在廟中沉沉睡去。

  這一宿蓴之睡得十分不安穩,夢見自己小時候在書房內讀書的情形,母親教自己金國文字,父親卻執意要自己背《孟子》: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又說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

  一覺醒來,見天邊微明,小元仍在自己懷中酣睡,尖尖的吻部正對著自己的鼻子,口水把自己衣服都流濕了,心想今晚若還這樣睡,須得把它嘴套住才好。

  通寶甚為警醒,見小主人醒了,也睜開眼睛,過來舔舔蓴之的手。蓴之把小元輕輕從懷中抱出放在被單上,與通寶出了廟門,繞到廟後的小樹林內。

  樹林裏有座新墳,墳周被打掃得幹幹淨淨,通寶輕車熟路地用尾巴清掃灰塵,蓴之點著三支香插上:“權叔,我昨日遇到了很奇怪的事情,原來這世間確有狐仙精怪,那自然也是有天庭黃泉了,那你在地下必定能聽見我說話。今日我會問那女子,何時能回到中都。您的屍骨,待我回府稟明父親後再派人來接回。”說罷在地上呯呯呯地磕了三個響頭。

  拜祭完權叔,蓴之回到廟內,見小元已將火堆生好,瓦罐裏咕嚕咕嚕地煮著蘑菇湯,見他回來,小元忙把瓦罐取下,摸出不知從哪掏來的鳥蛋打入罐中,又放入幾個野果:“好了,魏富貴,咱們得趁熱吃,片刻之後這野果就會變酸,鳥蛋也會變老。”

  蓴之嚐了一口,那湯果然風味奇特,既有野果的酸又有蘑菇的甜,鳥蛋和蘑菇更是鮮嫩多湯,味美異常,心中突然有了個主意:這小狐狸精精通烹飪,煮東西的才華一流,實是個烹飪天才。若是把它做的食物拿到臨安城去賣,想必會生意興隆,很快能攢夠盤纏回家,說不定,還會遇到給了一百文錢的小元姑娘呢。

  吃過早飯等了一會,小元無甚耐心,說是聽到了蜜蜂的聲音,興衝衝地去找蜂巢了,蓴之留在廟中等那白衣女子。一直等到隅中時分,白衣女子才出現。

  今日她並無同伴,獨自一人前來,蓴之迫不及待地想問問題,女子擺擺手:“你須得先把‘酒中仙’歸還我兒,我才會回答你。”

  蓴之深深作了一個揖:“我確實未曾見過什麽‘酒中仙’,敢問那究竟是何物?”

  白衣女子指指蓴之的肚子:“‘酒中仙’是一條銀色小蟲,昨日你喝最後那兩口酒時,它和酒一同入了你的腹中。”

  蓴之大驚,不敢說話,心想難道她要剖開我的肚子麽?悄悄捏了捏插在後腰上的彈弓。

  白衣女子猜中他心思,莞爾一笑:“不需剖開你的肚子,隻須引它出來。”取出一條繩子:“不過須委曲施公子一下。”

  “又要將我綁起來?”

  “那‘酒中仙’最愛好酒,它見了好酒必誘你喝下。若是將你雙手綁住,你不喝酒,它自會自行爬到酒中,待它爬出就可鬆綁了。”

  “可是……”

  見蓴之猶豫,白衣女子說:“不綁住你定會忍不住。”

  “還是先試試再綁吧。”

  白衣女子輕笑道:“你這孩子。那這樣,我隻綁你的手,不綁腳,你覺得有危險可以跑。若你還是不放心,等你的小狐狸回來守著你好了。它是你的福將,馬上就回來了。”抬頭看看太陽,掐指一算,皺眉道:“人算不如天算,這小狐狸聽到水聲,又去抓魚了。”

  蓴之想象小元撅著屁股抓魚的樣子,噗嗤一笑。

  白衣女子表情認真,輕輕顰眉:“我是修道之人,絕不會為了一條蟲害你性命。隻是這‘酒中仙’是我兒心愛之物,他已時日無多,做娘的須要替他取回。”

  蓴之張了張嘴,說了一個字:“他……”想起女子說過隻許問一個問題,生生把話憋了回去。又張了張嘴,還是沒說一個字。

  女子舉起繩索:“你若肯現在讓我綁住你,我便告知你我兒的事。”

  “不算我問的問題麽?”

  “不算。”

  “你能算出我想問你什麽問題麽?”

  女子搖頭:“世間萬物皆可度,惟有人心不可測。”

  蓴之想起過去父親每日下了朝便會給自己授課,他也教過自己這首香山居士的《天可度》:“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但見丹誠赤如血,誰知偽言巧似簧。……陰陽神變皆可測,不測人間笑是瞋。”那時自己在父母膝下承歡,並不為意,現在想見父親一麵,卻比登天還難。鼻子一酸,伸出手去:“你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