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是,找到了
  衡玉腦中思緒紛亂,片刻也清靜不下來。

  然而疲憊至極的身體卻是先撐不住了,讓她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睡時卻也是極不安穩的,夢中諸多情形交織,有阿翁,有蕭牧,有晏錦——

  不知夢到了什麽可怕的場景,讓她猛然驚醒過來。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衡玉坐起身便忙問:“吉吉,什麽時辰了?”

  就守在屋內的吉吉聽到聲音連忙來到榻邊,打起床帳,輕聲道:“姑娘,才剛進子時,您再睡會兒吧……有婢子守著呢。”

  衡玉額頭上全是細汗,先問道:“侯爺那邊有消息傳來嗎?”

  吉吉搖頭:“暫時還沒有。”

  衡玉徐徐出了口氣,不知是歎氣還是鬆氣。

  此時沒有消息,或也是個好消息吧。

  “姑娘,您要不要再睡會兒?”見衡玉坐在那裏像是在出神,吉吉傾身在她肩上披了張軟毯,邊詢問著:“您沒用晚食,小爐子上溫著一罐驅寒的雞湯,您若不睡了,婢子給您盛一碗來?”

  “不必盛,未覺得餓。”衡玉說話間便要起身:“我出去一趟。”

  這個時辰出去嗎?

  吉吉看向窗外,有寒風將窗紙吹得微微翕動著。

  她給衡玉披上厚重暖和的狐毛披風,往手爐裏添了炭。

  踏出房門,寒風撲麵,夜色寂冷,幾顆星子零星掛在灰藍色的夜幕之上。

  衡玉並未出侯府,而是去了蕭牧的居院。

  衡玉剛進院中,便見王敬勇和蒙大柱守在廊下,果不其然大家都還在。

  蒙大柱看到吉吉和衡玉,快步走了過來:“吉姑娘。”

  少年的聲音微有些發啞,麵上是遮掩不住的憂色。

  衡玉不置可否,看向亮著燈火的內室,放低了聲音問:“如何了?”

  “嚴軍醫和白神醫都在裏麵守著,夫人也在……”蒙大柱道:“神醫他們一直沒見出來,還不知是何情況……吉姑娘,您可要進去看看嗎?”

  王敬勇聽著這句話,便也看向衡玉。

  他不敢進去打攪,甚至他守在此處便是為了不讓任何人去打攪,可一想到吉畫師進去,他竟覺得……出奇地合理?

  這種古怪的感受讓一向嚴格的王副將陷入了困惑。

  然而那讓他覺得十分合理的女孩子卻搖了頭。

  “還是不打攪他們了。”衡玉將視線從那扇窗上收回,詢問道:“印副將可在嗎?”

  蒙大柱剛點頭,隱隱聽到說話聲的印海便從堂中走了出來:“吉畫師找我?”

  “是,有勞印副將安排,我想去看一看那些人的屍首。”

  看屍首?

  大半夜的一個小姑娘說要去看屍首?

  王敬勇眉心一陣狂跳,守在院內的近隨們也暗暗多看了那少女兩眼。

  少女麵色認真而平靜。

  看了眼黑黢黢的夜色,印海也忍不住問了一句:“吉畫師現在要去?”

  衡玉點頭:“是,現在。”

  白日裏回侯府的路上,她便與印海說定了要去看那些刺客的屍首,隻是後來蕭牧昏迷,又乍然得知晏錦身份,諸多變故之下便沒顧得上此事。

  印海不知她為何急著要去看那些屍首,但見她堅持,便道:“既然如此,那吉畫師請隨我來吧。”

  他守在這裏暫時也幫不上什麽忙。

  衡玉點頭,隨印海離開了此處。

  二人前腳剛離開,王敬勇便見滿身疲憊的嚴明走了出來。

  “嚴軍醫,將軍怎麽樣了?”王敬勇連忙問。

  “服了藥,還需等。”嚴明的聲音很平,話也簡短,眼睛裏布滿了血絲。

  而後不待蒙大柱再問,便道:“你們守著,我出去透口氣。”

  見他腳步有些發沉地慢步下了石階,王敬勇和蒙大柱交換了一記眼神,一時間心中擔憂更甚。

  嚴明走出了蕭牧的居院,一時隻覺漫無目的。

  望著茫茫夜色,他腦中有著短暫的放空,旋即便被舊時畫麵填滿。

  那夜京師起了場火,將天都燒得變了顏色——

  因他與那少年年紀相仿,父親便讓他扮作對方去引開追兵。

  父親的語氣沒有任何商議的意思,仿佛在下達軍令,麵對這幾乎等同代人送死的決定,他沒有拒絕的餘地。

  那時他還年少,少不得有些少年意氣,心中為此有過埋怨——父親為何問都不問一句他是否願意?

  很快,少年尋到了他們父子,卻是塞了盤纏給他們,讓他們離開。

  少年並不知他父親的打算,父親也不敢讓少年知曉——

  而他接過盤纏的那一刻,心中的一切不滿不甘都奇異地消散了。

  他本是抱了必死之心,誰知上天眷顧,他竟然沒死。

  他和父親輾轉來到北地找到了那個少年,他們都活下來了。

  少年是主,他為仆,但前者卻半點也不像個主子。

  慢慢地他發現,對方甚至也不像是一個真正的複仇者。

  當年孤身逃出京師的少年,很快長成了眾人追隨的大將軍。

  這位將軍誌堅而心善,他有時甚至覺得這種善良太傻了些。

  若不傻,怎至於身處此時這般危境?

  將軍分明有過很多次機會的,無論是複仇還是放手一爭……

  可將軍從不願放手。

  他守著一方百姓,憐憫這蒼生黎民——其誌之堅,甚至到了頑固的地步,如磐石立於天地間,誰也無法撼動。

  嚴明暗暗咬緊了牙。

  簡直可氣至極!

  但父親說,正因其可氣,才更可貴。

  父親一直尊重著將軍的選擇,並對他說——遇主如此,生死前路皆無需論,安心追隨即可。

  追隨……

  可人都要沒了,還能去哪裏追隨?

  嚴明緊咬著的牙關慢慢鬆開,隻覺從未如此時這般茫然無措過。

  他甚至是害怕的。

  嚴明不覺間紅了眼眶,捏緊的拳漸漸無力。

  他害怕的是,他與這世間皆留不住那個頑固的傻人——

  ……

  衡玉隨著印海來到了侯府最西麵的一座偏院前。

  院外守著兩名玄衣護衛,見得印海便行禮,行禮間目不斜視,並不多看衡玉一眼。

  夜色中,這座偏院愈發顯得沉暗肅冷。

  “那幾具屍首何在?”進了院內,印海向一名迎上來的護衛問道。

  昨夜的刺客不下四十人之多,沒有必要將數十具屍首都帶回來。而帶回的這幾具,其中便有這群人當中的頭目。

  那護衛道:“回印副將,安置在肆號房內。”

  衡玉聞聲看向前方一排房屋,目光落在第四間。

  如此井然有序,看來這間偏院存在的作用是專拿來辦一些不大適合於明麵上進行的“差事”——

  她未有多看別處,隻跟著印海來到那間房前。

  “吉畫師之前……見過死人嗎?”印海推門之際,到底猶豫了一下,向衡玉問道。

  他的小心翼翼讓衡玉有些不合時宜地想笑:“見過的,印副將放心,我不懼這些。”

  印海這才將門推開。

  他沒辦法不小心,畢竟若將小姑娘嚇出了個好歹來,待他家將軍醒了,入贅無門,要找誰討說法去?

  印海陪著衡玉走了進去。

  不過是些刺客,屍首自然不會安置得如何妥帖,幾具屍體就這麽橫放在地上,勉強扯了白布蒙住了頭臉。

  好在是冬日,又未曾停放太久,時間還算新鮮,除了些殘留的血腥氣之外,並無其它異味。

  衡玉在一具屍身旁半蹲身下來,沒有猶豫地拿起那屍首的左手,查看其手腕內側。

  那冰冷發青的手腕之上,什麽都沒有。

  衡玉微皺眉。

  難道是她猜錯了嗎?這些人出現在營洲的時機,隻是巧合而已?

  旋即她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將那蓋在屍首臉上的白布扯下。

  這是一張還很年輕的麵孔,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

  衡玉旋即來到另一具屍身旁,同樣拿起了其左手——

  印海見狀思忖著問:“吉畫師……是在找什麽嗎?”

  他話音剛落,就見那女孩子的身形仿佛被定住。

  好一會兒,才聽她開口——

  “是,找到了。”

  看著被她握在手中的那隻手腕內側的刺青圖紋,女孩子平靜的眼睛裏似有暗湧在翻動。

  這刺青她不知畫了多少次,在腦海中又重現了多少次,午夜夢回間,如最可怕的惡鬼將她牢牢困在八年前的那場噩夢中。

  衡玉將此具屍首上覆著的白布也緩緩揭下。

  此人的年紀看起來少說也有四十歲往上——

  方才那具年輕的屍首手腕內側並無刺青在,她想應當是暗月樓易主後,再吸納進來的死士便未再沿用之前的圖紋。

  而眼下看來,她猜對了……

  此番刺殺蕭牧的這些人,和當年劫殺她阿翁者,是同樣的來曆,是受同一勢力或同一人指使!

  這代表著,隻要能查明此番是何人想殺蕭牧,那麽她的仇人是誰也就水落石出了!

  相較於八年前幾乎已無線索可尋的舊事,前者無疑相對簡單明朗許多——

  “此人是此番行動的頭領,身手深不可測,若非之後人數上占了優勢,怕是拿他不下。說來這次行動,幕後之人當真也是下了血本了……”印海說話間走了過來,也看到了那處刺青,不由問:“這刺青……吉畫師認得?”

  女孩子一進來便目標明確,直接查看了這些屍首的手腕。

  衡玉已站起身來:“這刺青是一個殺手組織特有的印記,但他們背後之人是誰,我暫時還未能查明——對了,那被抓回來的裴家女使那裏可有進展?”

  此次刺殺,裴家本就有極大嫌疑。

  “嚴軍師應是剛騰出手來去見她,此人就被關在這院中的暗室內,不如我陪吉畫師去看看?”

  衡玉立即點頭。

  同一刻,有人先他們一步,來到了那間暗室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