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孔聖人那種以理服人
  印海於被趕出去罰站的邊緣瘋狂試探,已近習以為常旳蕭牧倒未見異色,隻於書案後抬眼看向他,平靜問:“你又懂了?”

  印海含笑轉動佛珠:“屬下修的便是參悟紅塵之道,於此等事上,自然也是多多少少有些心得在的……”

  “紙上談兵乃兵家大忌,待你哪日姻緣得成,再來授業不遲。”蕭牧抬筆蘸墨間,無甚表情地道。

  “將軍此言差矣,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屬下正因立於局外才能看得清晰,一旦入局,反倒要蒙了雙眼失了清明了——”

  “世間事,入局於否,未必你說了算。”蕭牧落筆批改公文,頭也未抬地道:“既說完了,便照例出去站著吧。”

  印海微笑。

  好一個照例。

  印副將照例出了書房,照例守在書房門外廊下,照例吹著冷風,照例歎了口氣。

  “如我這等不惜己身,冒死諫主成大業者,實在也是不多見……”

  一旁的近隨聽得一個激靈,暗暗心潮澎湃,低聲問:“印副將口中的勸諫將軍成大業……是何業?”

  是他想的那種嗎?

  ——朝廷成日疑心這個疑心那個,對他們定北侯府和盧龍軍百般戒備打壓,要他說,將軍倒不如反了算了!

  印海感慨:“自然是娶侯夫人之大業。”

  “啊?”近隨隻覺一盆冷水兜頭潑下,且覺得此大業,較之他想的那種大業,甚至還要更艱難許多,不由就道出了心中遲疑:“印副將,此事……當真有希望嗎?”

  他有生之年,當真能見到侯夫人這種神奇的東西嗎?

  “怎麽沒有呢……”印海含笑看向前方:“瞧,救苦救難的女菩薩這不是來了麽。”

  若問救得什麽苦難?

  自然是他們將軍遲遲未能開竅之苦,情路不通之難。

  含笑間,印海抬手行禮,揚聲道:“吉畫師回來了啊。”

  衡玉點頭,回禮:“印將軍——聽說已尋到那馮遠了?”

  此事不是什麽說不得的機密,也用不著謹慎避諱。

  “是。”印海並不多言,抬手示意身後書房的方向,笑道:“將軍就在裏麵,此中詳細吉畫師不妨去問將軍。”

  人是將軍煞費苦心哄回來的,他若半途截下說個沒完,隻怕就不止是罰站這般簡單了。

  衡玉笑著點頭,正要開口請人通傳時,書房的門已被人從裏麵打開了來。

  開門的是一名著黑衣的近隨,他朝衡玉做了個“請”的手勢。

  衡玉進了書房內,蕭牧已擱了筆。

  見少女手中抱著的是那隻鎏金六角手爐,蕭侯微展眉稍許。

  “侯爺,那馮遠人呢?可審出什麽來了?”衡玉進來便問。

  “就在府中,已讓嚴軍師去審問了。”

  “嚴軍師?”想到那張總是笑吟吟,慈祥和藹的臉龐,衡玉有些意外:“這是打算以理服人了?”

  蕭牧沉默一瞬,才點頭:“嗯,以理服人。”

  ——孔聖人那種以理服人。

  旋即看向站在那裏的衡玉:“也想去看看?”

  “不必不必,嚴軍師睿智,想必極擅攻心,那馮遠定也耍不出什麽花樣兒來,我且與侯爺一同等結果便是。”

  蕭牧:“那不妨坐下等。”

  衡玉點頭,卻是問:“侯爺想必用過晚食了吧?”

  蕭牧“嗯”了一聲,看向她:“比不得你的晚食來得熱鬧——”

  “今晚的確極熱鬧,佳鳶娘子,裴家姑娘都在,沒想到順水小哥竟也燒得一手好菜。”

  蕭牧“哦”了一聲。

  “隻可惜侯爺不在。”衡玉最後道。

  蕭牧將這句自動當作馬屁來聽,似漫不經心般道:“你若叫上我,我又豈會不在——”

  衡玉立即露出笑意:“侯爺身份這般貴重,若是去了,多少會有些叫人惶恐。況且您如今最需要的便是靜養,豈好隨意出府走動?”

  “本侯在你眼中就這般嬌弱?”蕭牧半真半假地微皺眉。

  “哪裏哪裏,誰不知侯爺神勇無雙——”衡玉趕忙打散這個話題,未作停頓地問:“侯爺想吃芙蓉糕嗎?”

  “?”蕭牧險被這忽然轉變的話題閃到腰,下意識地就答:“本侯不吃甜食。”

  衡玉輕“啊”了一聲,從袖中摸出一隻被帕子裹著的紙包:“我還給侯爺帶了兩塊兒呢。”

  “你做的?”蕭牧立即問。

  “我哪裏有這個手藝。”衡玉道:“此番妙娘子之事順利解決,真相大白之下,又如願與苗家斷親,如此值得慶賀的時刻,唯獨缺了出力最多的侯爺不在——飯間,我嚐著這芙蓉糕倒是綿而不膩,便悄悄給侯爺帶了兩塊兒回來。”

  方才那替衡玉開門的近隨聽得此言微微瞪大了眼睛。

  這種舉動讓他不受控製地想到了自己每每和弟兄們吃罷飯,都會捎上剩菜骨頭帶回去給狗吃的畫麵——

  他們侯爺怎可能吃這種東西!

  況且還來路不明!

  近隨嫌棄間,隻聽自家侯爺開了口——

  “你既說得這般意義非同尋常,那本侯便嚐一嚐。”

  近隨的表情頓時裂開了。

  衡玉便笑著上前去,雙手遞上。

  蕭牧接過,打開帕子,又打開那層幹淨的油紙。

  他隔著油紙將點心送到嘴邊,剛咬了一口,嚼了嚼,便聽衡玉問:“如何?好吃嗎?”

  點心入口綿密卻鬆軟,香甜而不膩。

  感受著這份味覺,蕭牧如實點了頭。

  “我就說吧。”衡玉露出笑意:“侯爺從前不喜甜食,那定是沒遇著合胃口的。”

  蕭牧很利索地將兩塊芙蓉糕都吃下,待咽下最後一口時,神色忽然一頓。

  “你方才說……並無做點心的手藝?”他向衡玉問。

  “天賦異稟之處已然頗多,若連廚藝也這般精通的話,豈不叫旁人沒活路了?”女孩子承認起不足來,也與旁人不大相同。

  而蕭侯的重點隻在一點之上:“所以,那次的點心不是你做的?”

  “哪次?”衡玉不解。

  蕭牧唯有細致道:“奚人之事後,你曾差女使送點心於我表謝意——”

  也虧得衡玉記性好,經此提醒很快便恍然了:“……那是佳鳶娘子送來同侯爺道謝,托我從中轉交的。”

  蕭牧:“……”

  “侯爺誤以為是我做的?”衡玉這才知自己竟還搶過佳鳶娘子的功。

  “沒,隨口一問。”蕭侯的回答逐漸簡短無力,似透著不願回首之感。

  衡玉已然會意,輕咳一聲,正要再開口時,隻聽有人叩響了書房的門。

  “將軍——”

  是嚴軍師的聲音。

  蕭牧:“進來。”

  “將軍,吉畫師——”嚴軍師走了進來行禮,見衡玉在,倒也不覺意外。

  “嚴軍師。”衡玉抬手施禮。

  嚴軍師麵上笑意可親地朝她點頭。

  蕭牧:“問出來了?”

  “是。”嚴軍師語氣輕鬆平和道:“是個尋常的小角色,三言兩語間便悉數招認了。”

  衡玉頗欽佩地看著他,看來嚴軍師果真深諳以理服人之道。

  見蕭牧未開口,她便問道:“經馮遠之手逃兵役者,想必不止王、喬二人吧?”

  “沒錯,據他招認,此類之事,他前後做了不下二十樁之多。且隻他所知,當年的營洲府衙內,暗中行此勾當的同僚,便另有三人。”

  嚴軍師說話間,將一張折起的名單遞上:“此上有他供出的同僚姓名,以及他所經手的逃兵役之人,隻是時隔久遠,有一半人的姓名身份應是當真記不得了。”

  衡玉下意識地看向那張被近隨遞到蕭牧麵前的名單。

  上麵……怎麽有血跡?

  隻一瞬,衡玉便意識到——

  大約是她對“以德服人”的印象太過刻板局限了些。

  好在她的反思與適應能力一貫頗強,隻一瞬便將神思拉回到了正事之上:“所以王鳴他們出城後,究竟被帶去了何處?是死是生?”

  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

  嚴軍師細細道來:“這馮遠並非是什麽手眼通天的人物,彼時晉王治下又頗嚴苛。他為了將這些人送出城去,免不得要四處打點,為免太過頻繁招人注意,多是要等候合適的時機,再將人一次送出城去。故而喬家那位郎君假死在前,之後在城中躲藏半年之久,才得以與王鳴一同被送出城,據馮遠供述,那次他總共送了五人出城。”

  “他有一位同樣行此勾當的同僚,也有一批人要送出去,二人原本提早暗中聯絡好了一名開私礦的黑商,派人在城外接應——”

  衡玉微微皺眉。

  所以,馮遠是打算將那些逃兵役的年輕男子,賣給私自開礦的黑商。

  那般世道裏,既是過不得明麵之事,這種兩頭買賣,倒也並不稀奇。

  到底賺這種銀子的人,既冒了這麽大的險,有趁機多撈一把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隻是如此簡單嗎?”

  書案後,蕭牧也問出了衡玉心中的懷疑。

  “自然不止。”嚴軍師道:“那晚,他們送王鳴那批人出城的人遲遲未歸,第二日被發現死在了一條山道內,王鳴等人則不見了蹤跡——”

  衡玉思索道:“黑吃黑?”

  “馮遠他們起初也是這般猜測的,但吃了這麽個啞巴虧,又折了人命進去,總不甘就此罷休,故而也百般探查過,但竟是什麽都沒能查出來。”

  嚴軍師又補一句:“便是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也不曾查到——”

  衡玉聞言眼神微變,看向蕭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