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誅心之言
  “小人告辭。”陳醒起身離去。

  “混賬東西!”葉誠把酒杯狠狠丟了出去!

  瓷盞砸在門上,碎得四分五裂。

  “公子息怒。”詩兒給慌張的其他人打了個眼色,她們也乖乖告退。

  葉誠這才頹然道:“你說他怎麽就這麽軸呢?”像是尋個答案,也像是問自己。

  詩兒笑著奉承:“或許這也是公子欣賞他的原因之一吧?”葉誠不怒反笑,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這小姑娘是真會說話——有別於華雅出於本能的疼愛,花采秋口是心非的矜持,梅淩雪表裏如一的薄涼。詩兒說的每句話都讓人聽著舒服。

  葉誠似是喟歎地調笑道:“我算是明白為什麽自古名士多風流,采香撫玉可解愁。想來他們也碰見了詩兒一樣的女子。”

  詩兒玉腮輕搖,不卑不亢道:“公子謬讚了。”說著,卻是又斟了一杯酒遞給葉誠。

  “古人道紅袖添香,在我眼裏詩兒添酒也不遑多讓啊。”葉誠一飲而盡後張狂大笑,頗有幾分大言不慚的意味。

  詩兒卻是把杯拿走,柔聲道:“公子,你醉了。”

  “嗯,或許吧。”葉誠也不反對,畢竟隻有醉漢才會反複強調自己沒醉。

  詩兒手已經撫上了葉誠的臉:“既然醉了,那詩兒能將公子的麵具取下來嗎?”

  葉誠抓住美人的柔荑,輕輕搖頭:“不行。”

  詩兒乖乖收手,毫不氣餒地追問道:“為什麽?”

  “我怕我太醜陋,你便不會一如既往地待我。”醉意上來了,葉誠也開起了玩笑。

  對於女人,葉誠總是很寬容的。

  詩兒終於是被冒犯到了,她嬌嗔道:“公子竟當詩兒是以貌取人的女子嗎?”

  葉誠倒是不以為忤,他灑脫道:“這很正常,我也不願與一個麵目可憎的人打交道。”

  詩兒突然伸出三根手指,滿臉堅毅道:“詩兒發誓,若是詩兒因為樣貌就對公子判若兩人的話,讓詩兒永世為娼!”

  葉誠吃驚地看著詩兒——做娼妓雖然不體麵,但也是有機會被大戶人家看上然後做妾的。而且哪個女的不希望自己身前有人養老,死後有個牌位?可這些簡單的生活,對於她們來說卻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這誓可太毒了!

  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葉誠卻還沒有離開。他的答複已經顯而易見了。麵具後的聲音輕歎道:“既如此,你也不要嚇到。”

  麵具下的麵容雖然稚氣初蛻,但也是清逸出塵。詩兒心旌搖蕩,一時間竟看得癡了...等她回過神來,葉誠又是兩杯酒下肚了。

  少女幽幽歎道:“詩兒隻希望公子不要再帶上麵具了。”說完還哀怨地瞥了眼葉誠,顯然是不滿他剛剛的自汙。

  在醉意的裹挾下,困意跟著湧上來。葉誠把那百兩銀票塞入詩兒胸口,擺手道:“你走吧,我困了。”說完便沉沉睡去,呼吸平穩。

  “謝公子賞!”詩兒玉足輕挪,退出了房。

  將房門關上的那瞬間,她開口道:“陳大人,有勞你把公子接回去了。”

  陳醒不答,而是警告道:“我不希望有人知道公子來過這兒。”

  詩兒乖巧應是,從他身邊走過。

  一個入行不久的少女看見詩兒回來急忙問道:“詩姐姐,怎麽樣?怎麽樣?”

  詩兒拿食指跟中指夾出那張銀票,笑著遞給她:“跟其他姐妹們分了吧。”

  或許是同病相憐,也或許是錢袋子的一份擔當,詩兒把葉誠的賞金都分給了其他人。

  等小姑娘離開,詩兒開始寫信了——若有旁人在場,自是能看出詩兒的字跡清秀。若是那旁人對書法亦有了解,那就能看出她的字沒經過相當長時間的練習是寫不出來的。

  葉誠誅殺劉廣生。郝伏身亡,曹元植不知所蹤。此事背後似是太子撐腰。葉誠手下一個叫陳醒的人,已經在開始布置自己的情報網,但僅限於無錫。我已進入他們內部,相信過一段時間就能知道葉誠此舉的目的。另外,希望組織留意一下葉言。

  寫完這一大串內容,詩兒拿著信走到窗邊。看著如水月色,她屈起小指吹了個口哨。

  另一方麵,陳醒將葉誠送回品劍山莊,就交給張繼姚負責了。

  “善執,別裝了。”張繼姚用肘頂了一下葉誠。

  葉誠有點挫敗地反問道:“你怎麽看出來的?”

  “喝醉酒腳步是虛浮,你的腳雖然夠虛,但不夠浮啊。明顯是輕功有成才能達到的水平。你好歹是三流高手了。稍微了解一下常識行不行?”張繼姚鄙夷地看了葉誠一眼,搖了搖頭。

  葉誠酒意已經散去大半,但還有一部分留在臉上揮之不去。他將青樓的事跟張繼姚說了,惆悵道:“陳醒真的變了...”

  這種改變很難說是好是壞——一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人突然變成了很能幹的部下,這本是好事。但葉誠還是更懷念那個敢跟自己頂嘴,敢拉著自己去尋歡作樂的陳醒。

  “人,總是會變的。”張繼姚有點蒼白地安慰了一句,不再說話。

  葉誠辯駁道:“但是他變得跟梅淩雪很像,變得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了。”

  張繼姚猶豫再三,還是直白道:“你當初殺劉廣生的時候,有把他的命放在心上嗎?”

  葉誠不悅:“你這是強詞奪理!”

  “那也是你以武犯禁在先!劉廣生再錯,也得由朝廷發落。你都不把劉廣生的命放在心上,你憑什麽要求陳醒把別人的命放在心上?”張繼姚冷笑著點破葉誠的心思。

  葉誠同樣也報以冷笑回之:“差點被你糊弄過去。劉廣生抄家在先,殺趙六父子在後,早已與我不死不休。可朱砂跟青釉是無辜的,她們對陳醒是好的!”

  張繼姚突然陰陽怪氣起來:“傷心吧你想著開導他,不傷心吧又要說人無情。我發現你其實還挺難伺候的?”

  其實葉誠何嚐又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其實對陳醒的改變是持積極態度的,畢竟自己除了張繼姚實在沒有用得順手的人了。但是陳醒變得實在是太快了...

  “你是不是嫉妒?”張繼姚微微偏頭,打量著葉誠。

  葉誠的臉突然漲得通紅。他一甩袖子,背對著張繼姚色厲內荏道:“你胡說什麽?”

  張繼姚卻沒有停止,自顧自繼續剖析起葉誠的內心:“你嫉妒他有如此強大的內心。如果是你,一定做不到。這才是你不滿的真正理由!”

  其實張繼姚說完這番話,心裏也很是緊張——這話實在是太誅心了。但聽見葉誠一聲長歎,他心裏也長籲口氣。

  葉誠緩緩轉身,神色慘淡道:“或許,你說的是對的。”

  張繼姚默默離開。他知道這麽做才是自己現在最正確的選擇。

  葉誠被張繼姚數落一通,才明白過來自己那股沒來由的怒火名為嫉妒。是的,他嫉妒陳醒。嫉妒陳醒怎麽又這麽好的調整能力,嫉妒陳醒頹廢之後變得煥然一新。

  如果這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絕對做不到!

  比承認別人強還要難的,是承認自己不如別人。

  “篤篤”

  葉誠回頭望去,發現是陳醒。不等他先開口,陳醒恭敬道:“紀蔚然跟劉海誌來了。”

  “我知道了。”

  得到了葉誠的回複,陳醒乖乖離開。

  到了飯桌上,葉誠朝劉海誌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他又問紀蔚然:“姚易觀呢?怎麽沒見他?”

  紀蔚然倒是沒想到葉誠這麽快就改口把姚易觀撥出去了。她緊張答道:“浙江提刑按察使是福王的人,他不便前來。不過他給您寫了封信,希望您能看看。”

  葉誠接過信,看都不看就把它放在蠟燭上。他倨傲地俯視起紀蔚然,那個眼神讓紀蔚然覺得遍體發寒。

  透過躍動的火光,葉誠的臉顯得有些猙獰。他麵無表情道:“你現在就回去告訴他,通吃這好事或許會有人攤上,但絕不是他。上一個在我這兩頭押寶的是魏朝!”

  紀蔚然隻覺得頭皮發麻——她知道,葉誠這是在逼迫自己站隊了。

  走出這個門,自己與葉誠,與太子一係,就毫無交集;可如果賴在這兒,自己身後的人以後會被冠上“太子黨羽”的帽子。紀蔚然此刻無比羨慕劉海誌這一介布衣,可沒有顧慮地想去哪就去哪。但想起楊聯芳對太子的評價,她覺得做選擇好像也不是很難的一件事?

  “我回去定當與他劃清界限!”紀蔚然忙不迭說道。回答中還透著討好葉誠的意味。但很快,她就忘了這份地位逐漸拉開的尷尬。

  因為是帶有政治性質的私宴,所以葉誠將宴設在自己房間。而參加這次宴會的除了張繼姚,就是剛來的劉海誌跟紀蔚然二人。

  落座後第一句,葉誠說的就是:“我其實並非太子的人。但我若不以這個身份自處,朝廷就會當場派人將我格殺。”就在紀蔚然思考他這番話中所傳達的信息之時,葉誠的下一句話卻讓她繃直了身子!

  “我在此先恭喜諸位。因為不出意外的話,太子將來絕對會位登大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