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是。”迎著葉誠審視的目光,劉海誌坦蕩點頭。雲朵般幹淨的眼神裏不摻雜任何一絲愧疚,決絕與躲閃。這讓葉誠覺得很是欣慰:他總算沒有變成那樣,他對自己還是坦誠的。

  葉誠故作戚戚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是。”葉誠所言,正是劉海誌心中所想。他此番前來並不是為了問罪或者表忠心的,隻是有些話對他來說實在是不吐不快。就像他自己說的,他不必替死人說話。但這並不代表他肯見到死人被誤會,尤其葉誠是最不該誤會那個死人的...

  事到如今,劉海誌終於明白為什麽廖公說無法與葉誠做朋友;為什麽廖公甘願犧牲自己當葉誠的墊腳石;為什麽隻下了一盤棋卻對葉誠讚不絕口——他早已想好身後事!

  送走劉海誌後,葉誠看著他未帶走的那盤玉質象棋與棋盤內的萬兩銀票怔怔出神。

  葉誠叫來趙逸陪自己下棋。可他整局都心不在焉,被趙逸殺得片甲不留。他看著自己被將死的帥,黯然呢喃:“這一局,終究是你贏了。”

  趙逸吃驚地看著葉誠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打定主意不再跟他下棋。

  不就贏了你一局嗎?又沒有彩頭,有必要這麽難過?葉誠你是不是玩不起!

  當晚,葉誠夢見自己又到了那顆大樹下。樹下的老者,笑的還是那麽和藹...

  第二天,葉誠就讓陳醒去姚府取錢。陳醒不是很懂自家公子怎麽會跟那麽大的人物扯上關係,但也沒有多問。

  吩咐完取錢的事,他找來張繼姚問道:“你確定他幫我們了?怎麽柳笑風到現在還沒回來?”

  張繼姚半開脫半推諉道:“柳前輩天性自由散漫,可能一時半會兒不想回來也說不定。”

  葉誠倒不是真的想問責。他聽見張繼姚的話也連連點頭:“此言有理。”

  “去拜訪一下知縣。”葉誠對今天的行程有了主意。

  ......

  馬車之上,常洛饒有興趣道:“哦?他當真殺了廖公?”

  那名太監答道:“是的。據說那廖公假死,被葉誠識破了。結果被他借著哭喪之際把棺材蓋蓋上,將廖公活活悶死在棺材裏。劉廣生派去的郝伏,更是被梅小姐打得倉皇而逃。算起來,劉廣生應該還在暴怒呢。”

  聽完親信的匯報,常洛嘿了一聲後笑道:“這手玩得妙啊。求我去辦事,反過來我還被他當槍使。”

  太監聽得雲裏霧裏,隻得問道:“主子,這話怎麽說?”

  隻聽常洛說道:“還記得之前參加的那場酒席嗎?”

  太監會意道:“劉廣生安排的那場?”

  “對,那場我算是跟他在大庭廣眾下有了交情。他就借著我去浙江這個機會,攀上了姚易觀。那天喝完酒,第二天華府就被抄了。應該是左伯麟跟劉廣生說什麽了,讓劉廣生下決心與華府作對。”他頓了下,似笑非笑道:“但是姚易觀那老狐狸一直待價而沽,他吃不透我跟葉誠是不是真的有關係。等我這邊教訓左伯麟的消息傳到他耳朵裏,他才跟葉誠站在一邊。”

  常洛無奈笑道:“恐怕姚易觀現在還覺得是我指使葉誠做的吧?不經意間,倒是被他借了勢。”

  “主子,要不要...”

  看著下人抹脖子的動作,常洛皺眉不悅道:“你有這閑工夫去把我那位兄弟殺了!”

  太監自然知道主子什麽意思,幹笑著不再出聲。

  常洛掀起簾子看著窗外飛快倒退的景色,他讚許道:“若劉廣生能除,我倒真不介意跟他交個朋友。”

  太監忙不迭拍上個馬屁:“那是他的福氣。”

  ......

  周邦傑在五十歲就做到了無錫知縣,按理說以後起碼是個從三品。就連他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

  至少在劉廣生抄了華府之前,他是這麽認為的。

  更何況品劍山莊的趙庭明都來找過他,告訴他背後內幕。想起談話的內容,周邦傑用油條沾豆漿喝,平日裏神仙一樣的味道此事卻如同嚼蠟。他無力歎道:“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因為是熟客,老板年幼的兒子也沒有什麽顧慮,直言不諱地問道:“周爺爺,什麽神仙,什麽小鬼?誰是小鬼?真的有鬼嗎?”他那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裏寫滿了乖巧,讓周邦傑想起了自己的孫子。他輕輕捏了捏稚子的圓臉,笑道:“這個世界上當然有鬼。你這個小鬼!”

  “哈哈哈哈哈!”

  周邦傑跟老板對視一眼,都大笑了起來。說笑完了,周邦傑塞了幾枚銅錢給小孩,起身離開:“結賬了!”

  小孩學著大人的模樣掂了掂錢,然後老實地一枚枚數了起來。

  “周爺爺,周爺爺。您給多了!”小孩子拔腿就追——他依稀記得上次多找了錢,這位須發微白的老者還給自己買了串糖葫蘆。

  周邦傑回頭爽朗笑道:“多的錢就讓你爹給你買糖葫蘆吃!”

  小孩聽見這話都快哭出來了——自己老爹從不肯給自己買糖葫蘆的!吃包子吃油條都可以,就是吃不上糖葫蘆!

  看見自己兒子欲哭無淚的表情,老板抬腳輕輕提了一下他的屁股笑罵道:“看看你這窩囊樣!不就是一串糖葫蘆嗎?爹給你買!”

  小孩子果然是記吃不記打。聽見這話,他的臉立馬放晴了:“嘿嘿嘿,謝謝爹!”

  老板啼笑皆非道:“別傻笑了,有客人來了!”

  根據陳醒的消息,葉誠知道周邦傑點卯完都會來這個攤上吃早餐。剛才一看,確實如此。隻是在不知道知縣態度的情況下,不好隨便出麵。他隻好從早餐攤這邊入手...

  “老板,兩碗豆漿兩根油條四個包子。”葉誠高喊道。

  老板見有生意,也喜笑顏開:“好,二位少坐一會兒!虎子,給二位拿早點。”

  虎子將放包子跟油條的兩個碟子高舉過頭頂,搖搖晃晃地朝葉誠他們走來。葉誠看著他走一步能滑倒三次的樣子雖覺得好笑,也看得膽戰心驚。

  如三藏取經般地將早點送到葉誠桌上,虎子一本正經道:“二位稍等,還有豆漿。”奶聲奶氣的聲音故作老成,逗得攤上吃早點的人都哈哈大笑。

  倒是虎子覺得被冒犯了,他氣急敗壞道:“你們笑什麽?”

  葉誠給張繼姚打了個眼色,然後說道:“我們去拿吧。”然後丟給虎子一錢銀子。

  “哇!”虎子驚呼出聲,望向自己老爹。

  老板看見那一錢銀子,臉上露出凝重之色。他放下了手中的活,走到虎子身邊朝葉誠二人客氣道:“吃頓早點罷了,用不了這麽多。”

  葉誠看著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的虎子,莞爾道:“誒,孩子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吃點好的總是沒錯的。”

  老板接過那錢銀子,丟在葉誠麵前。他抱拳道:“我不做閣下的生意了。”

  葉誠自然知道老板的意思,也不強求。他拿起那碟包子,轉身離開。

  “仁義不成買賣在,那錢銀子就當包子錢了。”

  虎子一把奪過桌上的銀子,怯怯看著父親。見父親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說道:“好好做事!”

  孩童的嘴咧到了耳朵根。

  走在路上,張繼姚咬了口包子含糊不清地開口問道:“那怎麽說?還去見知縣嗎?”

  葉誠沒好氣道:“吃包子還堵不上你的嘴?”

  看來是不去了。張繼姚自討沒趣,把碰壁的怨氣發泄在包子上。

  “左伯麟那邊是什麽情況?”葉誠嘮家常似的在大街上聊起二品官員的生死。

  張繼姚本想再拿一個包子,手卻被葉誠拍開。他白了眼護食的葉誠,答道:“好像也沒怎麽樣,畢竟是一省之長也不好隨便更易。不過據說是安分很多。”

  葉誠下意識地分析起局勢:“柳前輩沒回來,趙庭明又跑了。一時半會兒也聯係不上魏公公,再通過劉海誌找劉廣生未免讓人生疑。常洛那邊人情用盡了,再找也不合適啊...”

  至於之前跟魏公公見麵的酒樓,那是姚易觀安排的。劉廣生可不比廖公,在此事上葉誠是信不過姚易觀跟紀蔚然的。

  回到品劍山莊後,陳醒把姚府要來的錢跟劉海誌差人送到府上的地契交給葉誠後就離開了。

  一旁的張繼姚慨然歎道:“唉,我已不知多久沒見過他笑了。平日裏他都是嘻嘻哈哈的。如今雖是老成持重,但我總覺得不安。”

  葉誠又何嚐不是這麽覺得?可近日來發生這麽多事,他自顧尚且不暇,哪有餘力開解陳醒呢?

  就在他焦頭爛額之際,趙逸苦著臉進來了。

  看著這個活寶,葉誠好笑道:“你怎麽了?怎麽這幅表情?”

  “我爹讓我以後跟著你!”趙逸極幽怨地看著葉誠——當初是他答應自己幫父親勸勸的!這怎麽勸著勸著爹爹還是固執己見?這家夥的度量也太小了!不就贏了盤棋嗎?

  葉誠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十分內疚。自己因為見到無垢劍法,竟然忘了此事。不過他也顧不得此事,忙問道:“趙莊主回來了嗎?”

  趙逸見葉誠如此不關心自己,心裏更加肯定是葉誠蠱惑了父親。

  但見到葉誠如此關心自己父親。他腦子裏,有一個奇怪的念頭潛滋暗長...

  這家夥,不會是我的兄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