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9 一次就好,帶你看天荒地老
  兩年一度的慈善晚宴在維多利亞酒店舉辦,作為深圳的商業龍頭,喬蒼拿到了第一張請柬,自然是必須出席,以往何笙礙著諸多緣故,幾乎不在場合上露麵,一晃也許多年,那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溶解得所剩無幾,她實在憋得無聊,便跟著一同去了。免-費-首-發→追書幫

  抵達酒店剛好是那個時辰,金碧輝煌的宴廳內人聲鼎沸,衣香攢動,聽說喬總與夫人到來,男賓女眷紛紛迎到門口,烏泱泱擁擠的人海,何笙很久不見這副陣仗,一時不適應,挽著喬蒼臂彎的手緊了緊。

  他察覺到,側過頭問她怎麽了。

  她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自己慌亂,梗著脖子說害羞不行啊。

  他微微揚眉,“喬太太也會害羞。”

  她狠狠捶打他胸口,他笑著一把握住,放在唇邊吻了吻,一腔的下流氣,貼著她臉頰說,“喬太太在床上最歡愉那一刻,臉紅著抽搐時,最像害羞。”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我偏愛你害羞,所以每晚都讓喬太太享受歡愉,下麵累了需要休息,我還有嘴。”

  “你這流氓…”

  她鼓著粉嘟嘟的腮,轉身要走,他氣定神閑,如同抓一隻小雞似的,把何笙牢牢抱在懷中,悶笑著親吻她發頂,與此同時大批賓客從四麵八方靠攏過來,舉杯讚不絕口,“哎呀,喬總和夫人在家中膩不夠,到了外麵來,還給我們上眼藥,家中的糟糠之妻是要撒潑了。”

  向喬蒼打趣的男人,身旁站著自己太太,嗔笑看了他一眼,“你和喬總怎麽能比,喬總是商業奇才,你不過是商業蠢材,瞧你那沒頭發的腦袋,誰要你陪著膩歪?”

  眾人哈哈大笑,男人摟住太太肩膀,對喬蒼說,“喬總,我內人娘家的幾個晚輩,曾在多年前與您一麵之緣,從此念念不忘,到現在還沒有婚配,若是有及您十分之一的好男兒,可不要忘記介紹給我,解決那撥娘子軍的單相思。”

  喬蒼含笑不語,從經過的侍者托盤內端起一杯紅酒,和男人碰了碰,“你就會玩笑。”

  他們聊得都是一些商業,時不時開黃腔,汙穢又風流,鬧得啼笑皆非,太太們都不自在,結伴四下散去,何笙也帶了一名保鏢,跟在最後麵朝燈光昏暗些的角落走。

  緊挨著窗台的一處,她遇到熟人,那人也正盯著她,似乎有話說,她故作不經意靠過去,果然對方迎了上來,其餘零星而立的富太太順著瞧見何笙,笑著招呼她,她觸了觸耳環,“劉太太,多年不見,您還是老樣子。”

  她笑裏藏刀,“那副讓人厭棄的樣子。”

  她這句說得輕,宴廳音樂卻高亢,被蓋過了,劉太太沒有聽到,她屈膝鞠躬,“喬太太,您生下一雙兒女後,風采依舊不輸當年。”

  她指尖鬆開耳環,又改為觸摸胸口的紅寶石,“自然。我一向麗質,體會不到你們韶華逝去的悲哀。”

  劉太太充耳不聞,不遠處一個獨自飲酒的男人咳嗽了聲,適逢樂曲停止,便傳了過來,她忽然哀求,“喬太太能否幫我先生在喬總麵前美言兩句。”

  何笙揚眉,“哦?原來劉太太暗處盯著我,是有事相求。”

  “半年前的食品危機,我先生中了陷阱。放眼深圳,如今是盛文救誰誰活,棄誰誰死,都是喬總一手遮天。”

  劉太太的摯友見這邊氣氛不對,端著酒過來,正要遞給何笙一杯緩和,被她抬手製止,吩咐侍者上一杯茶,廬山雲霧最好。

  侍者片刻後將茶水端上來,何笙把玩茶杯的蓋,漫不經心說,“女人不管丈夫家的事,這事不如你去求他。”

  保鏢在她身後小聲提醒了句,“夫人,她還彎著腰。”

  她這才恍然大悟,匆忙把茶盞交給保鏢,笑著說,“劉太太這是做什麽呀?您快別這樣,我哪受得起。”

  劉太太額頭滲出細細密密的汗漬,維持這個吃力的姿勢也累了,一邊站直一邊笑著說,“應該的,您如今夫貴妻榮,不論是昔年周太太,常六姨太,還是現在的喬太太,身份一向都勝過我們一籌。”

  顯然劉太太不會說話,自以為好聽,偏偏踩她不可見人的痛處,她不露聲色,眼底涼意重重,“身份高也不是事事都能辦到,您抬舉我了,我先生確實寵我,可他生意上的往來,我從不過問。劉總想要借東風,得去找諸葛亮呀。”

  幾位富太太看不慣何笙高高在上的傲慢,拉扯著劉太太要走,“算了,又不是盛文不管,你家老劉就一定破產,你犯得著低聲下氣,被她糟蹋麵子嗎?你也是五十多的人了,何苦被她捏著。”

  劉太太不肯走,她先生還在遠處等結果,她掙脫再次哀求何笙,“對於喬先生而言,搭一把手不過小事一樁,我和他說不上話,才來求喬太太牽線!”

  何笙慢條斯理從保鏢手裏取走茶盞,喝了兩口,她雖是一臉祥和,細看卻冷若冰霜,“劉太太,我無意聽說,六年前,是您把林寶寶誑去了會所,與那三個悍婦狼狽為奸。”

  她大吃一驚,腳下一軟,險些沒有站穩栽倒,幸而身後有夫人扶住她,她麵容呆滯,許久都沒有回音。

  杯中茶水見了底,何笙冷笑一聲,將杯子往地上一擲,裝機之下頓時化為粉碎,周邊許多賓客聽到這一聲脆響,紛紛皺眉張望過來,慈善筵席很有說道,打碎東西極不吉利,隻是見瓷片散落在喬太太腳下,都裝作沒有看到,繼續回身攀談。

  喬蒼隔著老遠便看到這一幕,他停止飲酒,定格了片刻,示意秘書過去瞧瞧。

  高跟鞋踩過尖厲的陶瓷,劉太太隻覺得眼前罩下一道黑影,強烈的壓迫感使她本能退後,何笙一把扼住她手腕,指甲用力刺入她皮肉,劉太太的臉色煞白。

  “賤婦,你還敢求我救你先生?我找了這麽多年,才把凶手找到,不報血海深仇,我何笙這麽多年白混了。傳話給你男人,等著給公司收屍。”

  劉太太雙腿一顫,幾乎跌坐在地上,桌椅擋住了她,並沒有多少人看到,她顧不上什麽,驚慌爬到何笙腳下,拉住她旗袍的下擺,苦苦哀求,“喬太太,求您放一條生路,我先生如果知道這事因我而起,他會不要我的!”

  何笙厭棄甩開她的手,秘書在這時抵達這一頭,看到劉太太狼狽的樣子,平靜越過,彎腰喚了聲,“夫人。”

  “婦幼食品劉總的公司,是哪一家。http://m..com/</a>

  秘書沉思了幾秒,“蘭迪。”

  何笙幹脆利落吐出兩個字,“封掉。”

  秘書說明白。

  她揚長而去,音樂再度響起,身後的哭喊聲被盡數吞噬,秘書避到角落撥打電話,解決蘭迪的事務,喬蒼等她走到跟前,伸手在她鼻梁上點了點,“誰又招你了。”

  何笙媚笑,額頭抵在他胸膛,嗅著襯衫散出的清淡香水味,原來權勢也不是無所不能,它無法保住將死之人的性命,而這世上每個人忘乎所以的追尋權勢,甚至泯滅良知,不過是為了在無可挽回的命數裏,出一口惡氣罷了。

  慈善宴會在八點整開席,喬蒼與何笙被禮儀小姐引到第一排主位,兩旁依次延伸出去,倒都是熟人,不過皆是與周容深更熟,因此何笙無比尷尬,便誰也不理,懶洋洋窩在喬蒼懷中吃櫻桃。

  幾件商人捐贈的拍品塵埃落定,壓軸畫作被送上台。那黑不溜秋,還不如七八歲孩子水平的國畫剛一放落,底下便哄堂大笑,聽到這地動山搖的笑聲,何笙好奇欠身去看台上,一看頓時愣了。

  是她那晚廢掉幾十張紙才畫出的喬蒼喂魚。

  她當真沾沾自喜,覺得好極了,可擺出來,燈光打上仔細再看,卻不堪入目。

  司儀顯然也沒想到這麽醜,他沉默兩秒,才笑著說,“這幅畫作,是盛文喬老板捐出。”

  嘲笑得前仰後合的眾人更加吃驚,鴉雀無聲片刻,又紛紛轉了腔調,鼓掌的同時誇讚這副抽象畫當真是有品味的貴胄才能欣賞,他們都是無知之徒,猜不透其中的玄機奧妙。

  喬蒼含笑不語,懷裏的小東西氣得麵紅耳赤,“你怎麽還讓我上外麵來丟人現眼了!”

  他故作訝異,“哦?喬太太還知道自己每日都在丟臉嗎。”

  何笙怒了,張開嘴咬住他耳朵,恨不得扯下來泄恨,她含糊不清罵,“你這土匪…”

  “喬總能否講講這幅畫的來曆嗎?”

  她身子猛地一僵,嘴唇還含在喬蒼的耳垂,燈光忽而落在他們這一處,屏幕上頓時投映出,又是一陣大笑,她低下頭無處可藏,便胡亂抓起他一條手臂,用袖子遮臉。

  喬蒼愛憐將她按在胸口,看向秘書,秘書接過話筒說,“這是出自我們夫人之手,畫的喬總。”

  何笙昔年在廣東,名號叫得何其響亮,頭牌交際花,毒蠍美女蛇,上流權貴的明珠,竟然畫出這樣一幅慘不忍睹,司儀愣了一會兒,在底下的滿堂喝彩中回過神,“喬總與夫人伉儷情深,閨房之樂也拿出捐贈,一定是今晚的標王了。”

  說罷上下打量,“難道喬太太畫的是沒有穿衣服的喬總嗎?”

  笑聲更烈,似乎怎麽都停不下,一陣陣往何笙的耳朵裏鑽,她臊得咬唇,狠狠掐他手腕,“都怪你。”

  他淡淡嗯,“怪我。”

  不出所料,這件畫作果然是當晚拍賣最高價,隻不過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喬蒼手裏,依然是他自己拍下。

  何笙躺在他懷中撒潑,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你就是故意讓我出醜!”

  她蹬腿不依不饒,喬蒼忍不住輕笑,“不這樣大張旗鼓,別人怎知我和喬太太有多恩愛。”

  何笙捂著臉的手一頓。

  她意味深長抬起頭,一副心知肚明的伶俐,“原來喬總的醋勁兒,還沒消呢?”

  喬蒼也不否認,“喬太太往後再做出令我吃醋的事,我便把你丟臉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大示天下。喬太太丟習慣了,也就不難堪了。”

  晚宴之後一個月的時間,盛文被稅務廳調查組光顧七八次,王府世紀三期叫停,接二連三的風雨不約而至,明眼人都看出,喬蒼被仕途的大人物暗算針對了,若是商場,絕無人有這份能耐,逼他上絕路。

  “喬總,隆笙集團上市批文遭遇擱淺,資本和渠道我們都充足,超過同期報備上市的公司數倍不止,按說萬無一失。可有一股非常龐大的阻力,將我們囚住,隻有我們被刷下來。盛文投注了大量成本扶持隆笙,隆笙一旦推遲上市,後果不堪設想。對方很明顯,是要整垮我們。”

  喬蒼麵無表情坐在桌後,指尖把玩一支鋼筆,一言未發。

  秘書在一旁整理出他方才吩咐需要的東西,“喬總,所有的路都被堵死,盛文稅務存在巨大違紀,目前正在一點點往外曝光,等到大麵積傳開,信譽大打折扣,到時我們山窮水盡。必須盡快遏止住,將那些不利的證據毀滅,停止流瀉。”

  指尖的筆一滯,啪一聲撂在桌上。

  氣壓驟然降低,部下紛紛打冷顫。

  “除了這個。”

  秘書說還有盛文船廠曾經事故黑點,被我們壓下那些不可告人的內幕。

  這東西竟然都落在了他手裏。

  喬蒼臉上烏雲滾滾,陰霾森森,片刻後他闔住眼眸,抬手掃落了桌上所有東西,劈裏啪啦的刺向炸開,驚了一屋的部下和沉寂的空氣,他壓抑著怒火,額上青筋彈了彈。

  “曹荊易。”

  部下屏息靜氣垂下頭,誰也不敢開口。

  他揮手示意所有人退下,點名留下其中一個。

  “曹家在京城,還有底細嗎。”

  部下搖頭,“上一次您親自出馬,扼住了曹柏溫的咽喉,曹荊易顯然料到這一步,所有的蛛絲馬跡都抹殺得幹幹淨淨,留下那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對我們根本無用。”

  喬蒼目光凝著不遠處忽明忽暗的一盞燈,“他要和我玩到底。”

  部下說我們勝算微乎其微。

  他呼入一口長長的涼氣,靠向椅背良久不語。

  曲笙某個黃昏失魂落魄離開蒂爾,在大廳狂奔時,淚流滿麵的樣子,猶如一劑深水炸彈,在整個公司爆發。

  所有人都說,周部長瘋了,如此一往情深對他的姑娘不肯要,卻偏偏惦記著千山萬水之外,再也沒有可能的朱砂痣。

  那顆朱砂痣啊,那抹白月光啊。

  將他折磨得失了往日英姿勃勃的神采,隻剩下空洞而寂寞的目光,在這人潮如海的世界,苦苦掙紮,虛度光陰。

  秘書將流言告訴他,他偏頭看向窗外不斷倒退的榕樹,似笑非笑問,“你吸過毒嗎。”

  秘書一愣,“我沒有。”

  “既然沒有,你猜得到戒毒的痛苦嗎。”

  車廂內沉默下來。

  是了,沒有染過毒癮的人,沒有吸食過這世上最慘烈,濃度最高,最折磨人,最誘惑人的冰片,如何知道它銷魂的快感之外,想要忘掉,抽身,是多麽艱難,多麽生不如死。

  僅僅是過喉的一丁點毒,都可以令人厭生,以死做解脫,而周容深吸的這口毒,早已麻痹了心髒,浸入了骨骼。

  何笙勝過這世間,一切毒。

  車駛入蒂爾大樓,保安在樹下等候了許久,他將車攔截,朝車後沉默的男子立正敬禮,“周總,您的包裹。”

  無聲無息的數秒,車窗隨之緩緩降下,周容深探出一隻手,觸及包裹的邊緣,停了停。

  那是非常娟秀的女人的字跡。

  隻有五個字:周先生親啟。

  保安見他不動,便塞進他手裏,借口還要忙,匆忙離開了這一處。

  眼前晃過一個女子哭得抽泣,哭得發腫的臉龐,她不肯罷休,嚎啕擁抱住他,撕心裂肺的質問,“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你何苦躲在牢裏不放過自己!”

  他嗤一聲笑出來,斷了的絲線,打開的盒蓋,一條淺灰色圍巾放置其中。

  隻是一抖,便墜落下來。他下意識捏在掌心,秘書沒有催他,安安靜靜坐在前方。

  他盯著圍巾層層疊疊的花紋,她似是下了功夫,每一針都毫無瑕疵,這樣長長的一條,即使在大雪隆冬天寒地凍的北城,也可以禦寒保暖。

  他掌心扣在上麵,“你說我錯了嗎。”

  忽然一句,秘書一愣,“什麽。”

  周容深沙啞著嗓音,“那晚對她說得話。”

  秘書以為他有了悔意,“不如我查一下曲笙小姐的住址,您再見一麵?”

  他反手一抓,將圍巾丟出窗外,另一名保安巡邏而過的看到,遲疑了兩名,彎腰撿起,什麽都沒說,便拿走了。

  周容深眼底一腔死寂,沒有絲毫漣漪,“我還是不夠狠,不夠讓她明白,她為我做再多也是徒勞無功,我的心裏,眼裏,根本裝不下任何女人。”

  秘書又是一愣。

  他推門下車,一步步走入第二重門,第三重門,直至他偉岸寬厚的背影,消失在流光溢彩,富麗堂皇的深處,像合上一扇門,與這煙花風月,情長似海隔絕。

  周容深親自撥通一樁電話,打給此時他桌上,堆積的匿名信的幕後主使。

  對方第一聲,便是清淡低醇的笑,“你全部截下了。”

  潺潺的水流聲,戛然而止。

  他似乎站起身,走向某一處,“難怪耽擱這麽久,才剛有些天塌地陷的眉目。周部長出手,自然讓我估算的效果不如預期。”

  他唇邊冷卻,弧度轉為平,“她在他身邊,和在我身邊,並沒有區別,你總該明白,我不會虧待她。”

  “曹荊易。”

  那邊正要掛斷,他出聲製止,那邊便又停了下來。

  “我奉勸你,適可而止,為自己留條後路。”

  曹荊易沉吟片刻笑了出來,“這算是為我們這麽多年的友誼,畫了句號嗎。容深,我很遺憾。我對你到底有一絲愧疚。”

  這頭不再回應,周容深已經聽出他言下之意,並不打算收手。事到如今,曹荊易押了全部籌碼進這盤局,驚動了那麽多人,他早已沒有回頭路,也不想回頭。

  曹荊易掛斷這通電話,筆挺立於寬大的落地窗前,樓下的車水馬龍,仿若渺小的螻蟻一般,來去匆匆。他沉默許久,對身後待命的隨從吩咐,“繼續放餌,不要停止。”

  在這件事發酵到最嚴重時,盛文賠進了數億,以及一家在上市最後關頭,全線崩塌的公司。喬蒼封鎖消息,死死壓製住,爭取轉圜餘地,因此何笙不曾聽到任何風聲,隻是偶有傳言盛文遭遇一些棘手的難題,她也沒有多想,畢竟喬蒼一向運籌帷幄,他的的確確未輸過誰。

  喬蒼午後離開深圳,去往廣州見宋書記,他走後不久,周容深的秘書出乎意料抵達別墅來接她,說周部長讓我來問問,一個月的期限是不是到了。

  她聽完撲哧一聲笑,想著那高高大大英俊魁梧的男人,一副小心翼翼討要糖吃的樣子,“他在等我嗎。”

  秘書說周部長一早便等著,又怕您忘記,催我來提個醒。

  何笙目光掠過剛駛離不到一分鍾的賓利,那正正經經的男人,也學會偷偷摸摸了,她笑得愈發明媚,讓秘書等一等,她換件衣衫。

  本想煲湯炒兩個菜,如今是來不及了,她匆忙跟著秘書乘車去往一條十分空蕩而陌生的林路。

  抵達半山坡後,她透過窗子張望,對這邊毫無印象,從未來過,一時有些茫然,正要問是哪裏,驀地看到遠處一身白衣的周容深站在梧桐樹下,手上牽著一把絲繩,絲繩的一端拴著數不清的氣球,正在烈烈風聲中飄舞,她頓時眉開眼笑,興奮揮手,車未停穩便跳下去,哈哈大笑衝向他,到達跟前時,他一把扶住,將她抱個滿懷,高高舉過胸口,拋向濃密的樹冠。

  她曾經最愛玩,可他極少陪她,她的分量大約重了不少,他托在掌心時不如當初那樣省力,何笙的長發與裙衫都被揚得飛起,像是五顏六色一張網,樹影婆娑間春色明媚,攏住了周容深那顆心,他無可掙脫,放肆沉淪,被網纏得窒息,也無怨無悔。

  何笙笑岔了音,揮手抓著葉子,一把把灑下,像墜落一場雨,她胸口和他頭頂覆滿一層。

  周容深把她放下來,伸手擇著那些碎葉子,“怎麽還和從前一樣毛躁,要等車穩了才能下來,記住嗎。”

  她哪還聽得進去,踮起腳去奪他手上的氣球,那些足有幾百隻,轟轟隆隆,遮蓋住了天際的氣球,五光十色,像極了泡沫。

  周容深含笑舉高,不給她得逞,她急得薄汗涔涔,小臉也紅撲撲,蹦著跳著想要高一些,心裏痛恨怎麽剛才忘了抓,隻顧著逗葉子。

  可她怎麽努力都還是越不過他肩膀。她嘟囔了句,“你怎麽長這麽高呀。”

  他笑著打量她,嬌小綿軟的一團,倒是香香的,“怎麽不說你長得矮。”

  她忽然靈機一動,指向他身後,“流星!”

  他下意識回頭,何笙猶如一隻靈巧的猴子,迅速攀住他胸口,整個人爬了上去,將要抓住絲繩時,周容深立刻識破,托住她的腰避開,她掛在他胸口,被他氣笑,“你叫我來就是欺負我?”

  他眼內笑意深濃,“想要嗎。”

  她點頭。

  他說你答應我三個條件,我就給你。

  “三十個我也肯!你是不是把整個深圳的氣球都買來了?”

  周容深指尖一點點擦拭她額頭的汗珠,胸腔萬箭穿心,如此疼,如此麻木。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許哭。”

  何笙隻顧著要氣球,沒有仔細留意這話,連連說我答應。

  周容深摸了摸她腦袋,將絲繩交到她手上。

  那麽多球被風吹向高空,掙紮著要脫離,拽著她朝前飛奔,蕩漾,搖晃,險些扯得飛起,她笑得更大聲,眼睛眯成一道彎彎的小橋,他在旁邊看著,也陪她一同歡喜。

  他想要她一輩子都這樣笑,這樣快樂。

  他想要傾盡所有,包括他的命,他的前途,他的一切。

  許給她這樣的安穩,無憂,朗風明月,青山湖泊,天長地久。

  後山的木柵欄,在周容深揚起的手臂下,無聲無息打開,數不清的短角麋鹿,爭先恐後跑出,脖子上係著紅色風鈴,一下下搖曳,輕唱,鈴聲回蕩在山穀,消失在遠處無花的桃林。

  此時漫山遍野都是這樣的麋鹿,大大小小,高高矮矮,將她團團包圍住。何笙蹦跳奔跑在鹿群中,那些毛茸茸的小鹿,像是貓兒一樣,在她身旁竄來竄去,蹭著她的裙擺,從她腿間鑽過,駝起她在背上,肆意撒歡兒,跳躍,她騎在上麵笑得花枝亂顫,轉身朝周容深大喊,“你快過來呀!”

  他溫柔嗯了聲,大步迎上她,麋鹿被她長發撩得發癢,轉了幾圈將她甩下草坪,她不疼,隻是玩瘋了,爬起來去追逐其中一隻更小的,那隻麋鹿跑得很吃力,一下便被她抱住,啾啾的叫著,很古怪的叫聲,她笑得更開心,眉眼宛如世間最好看的半弦月。

  “哪來的麋鹿?”

  周容深擦了擦她臉上的汗,問她喜歡嗎。

  她哈哈笑得停不下來,他知道她喜歡,他太久沒見到她如此純真,撒野,歡喜,活潑。

  或許他從未見過。

  最初的何笙,是他錯過了。

  他將那般美好的她,拱手給了喬蒼。

  山坡的夕陽,是一座城最美的夕陽。

  黃昏時分愈發的豔紅,映得每一處草坪,山澗,清泉,都仿佛蒙住一層朦朦朧朧的霜。

  他牽著她的手,她牽著那麽多氣球,身後是成群的麋鹿,他想一直走,走到沒有邊際,沒有人煙,沒有爭鬥,沒有分離的地方,可他看到了這片山的盡頭,它橫在那一處,橫得殘忍,橫得他無無力改變。

  她忽然鬆開手,像放生,像救贖,將那些氣球揚入斑斕的天空,揚入厚重的雲朵,揚入很遠很高的林間,蒼穹,河穀,她摟住他脖子,仰麵旋轉著,笑鬧著,不肯歇息,不肯安靜,“容深,它們都飛啦!”

  他說是,都飛走了。

  她忽然吻了一下他的臉,又覺得不夠,低下頭吻了另一邊,吻得很響,比搖曳的風鈴還響,比遠山的暮鍾還響,他愣住,她給他那一絲溫柔,令他像孩子一般紅著眼睛笑出來,她在他懷裏大叫,“我也要飛啦!”

  他用臂力穩穩托住何笙,任由她如一個小瘋子,在他懷中瘋狂大叫,東搖西擺。

  他還當她有多少能耐,不過是個懶豬,跑了這麽久,終於鬆口說累了,伏在他背上,眯著眼打哈欠。

  那些麋鹿懶洋洋跟著,抖著頭上的角,最小的那一隻叼著何笙裙擺,淌過了一條小溪。

  她坐在溪水旁的梧桐下,懶洋洋的哼唱曲子,他摘了一片幹淨樹葉,舀了泉水喂給她喝,她喝的時候,發出咕嘰的聲響,他注視她笑出來,將她嘴角的水痕抹去,捧住她的頭,枕在自己肩膀。

  漫漫時光,這一刻這樣美。

  這是他祈求來的天荒地老。

  他的天荒地老,或許什麽都有,也什麽都沒有,他想要的不過一個她。

  一時片刻,唯這一次。

  他這輩子,最後這一次。

  她舔著嘴唇,將剩下的給他,她長長的發梢掠過他鼻梁和薄唇,他不舍得拂開,他喝那泉水的時候,眼角有濡濕的東西滾下,他微微闔了闔,她緊挨著他,忽然激動伸出手臂,指著遠山的天際,“是紫紅色的晚霞!”

  那年,三十八歲的周容深初遇何笙。

  也是這樣一片紫紅色的晚霞。

  她跳了一曲春江花月夜,跳進了周容深的心裏。

  他半生沉寂。

  竟為她而失魂落魄。

  他半生英明。

  竟為她做了混賬。

  這片天地,似乎有許許多多霜雪,迷了他眼睛,把一切景致變得大霧蒼茫。

  那分明是白色的花,是白色的水,是白色的空氣。

  更是他官場浮沉,廝殺博弈,最終塵埃落定在風月裏。

  周容深的風月,開始於何笙,終止於何笙。

  她迷迷糊糊閉上眼,霞光萬丈,飛鳥與麋鹿交織,氣球仍在飛舞,隨著風,朝向四麵八方散開,再也不回來。

  一切都猶如定格一般,美得令人想哭。

  她挽著他手臂,恍惚中聽到他說,“何笙,原諒我。以後不能再陪你,陪你看雪,看雲,看麋鹿。我要做一件,一件你可能會怪我,罵我,但我還是必須做的事。”

  模糊的雨霧,下在他瞳孔深處,他到底沒有忍住,剛毅的麵龐在無聲無息間,潮濕了大片。

  “以後,不要來看我,就當這世上,從沒有我這個人,沒有來過你的生活。”

  何苦為難她。

  何苦拴著她。

  他該是退出了。

  離開她的歲月,讓她從此好好過。

  何笙眼皮很重,很沉,睜不開,她不知道自己睡了,還是醒著,她發不出一點聲音,說不出一句話。

  八年。

  他沒有怨言,沒有動搖,一分一秒也不曾後悔等了她八年。

  如果這世上的風,從南向北,刮個不停。

  如果這世上的風,從東到西,徹夜不熄。

  他這個人,也一定隨著那顆癡迷不悔的心,落滿風沙,被永遠石化。

  周容深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炙熱跳動的心髒,他微微偏頭,那樣不舍,那樣癡迷,那樣溫柔,他用盡全身力氣,耗盡所有的深情,在她眉心間落下一吻,陽光沉沒入地平線,天地一片昏暗,最後一絲夕陽灑落,他哽咽笑著說,“我愛你。”

  他要做什麽,明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