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容深番外2 你這樣發了瘋的愛她
  周容深將離婚協議書交給沈姿那晚,深圳南港的月色,出奇得美。「^追^書^幫^首~發」

  她拎著一個水壺,從天台外澆花進入,正巧周容深穿過長長的庭院,直奔屋內來,不留意被一簇延伸出的枝椏勾住了袖扣,她笑著迎出去,為他解開,他看了一眼那綠油油茂盛的樹冠,“長得更大了。”

  她說是呀,買來才是一棵小苗,我養了四年,雖然常不在深圳,可保姆打理得很好。

  他不再吭聲,進入客廳脫掉警服,隨手交給她,目光在每一塊瓦石上梭巡。這屋子很冷,比外麵的溫度低了不少,牆壁懸掛他們的結婚照,那年相館還簡陋,顏色也不十分好,他穿著黑色西裝笑容平和,她偎在他肩頭眉目格外歡喜。

  仿佛從這一刻起,便注定這場婚姻,是男強女弱貌合神離的悲劇,她得不到他十成真心,她卻倉促付出了全部。

  保姆端來一杯茶水,撂在茶幾,“先生,夫人時時刻刻念叨您,盼著您,昨兒才學了一道瓦罐菜,不如您明天早些回來,嚐一嚐。”

  沈姿斥責了句多嘴!推搡保姆下去,臉上卻笑著,保姆躬身離開,她轉身看他飲茶,“你口味清淡,蒸菜你一定喜歡。”

  他未曾想好如何開口,隨意應付,“新學的嗎。”

  她點頭,“你忙起來顧不上吃,胃口都熬壞了。”

  周容深飲茶的手一頓,這話何笙也常說,送他離開說,迎他歸來說,他不覺婆婆媽媽,也不厭煩,反而有趣。兩月前他出差,她竟偷偷在行李箱內塞了幾個食盒,食盒內是她做的菜餅,煨了糖的枸杞,還有一些煲得嫩白的骨頭,字條上寫著:放入鍋中兌水加枸杞,可以喝幾碗湯。

  他哭笑不得,也照著做了。

  果然那幾日,他胃口一點不痛,比杏花滿坡的三月之春,還要溫柔暖和。

  他失神之際,沈姿坐下他身旁,握住他的手,“周恪上周做一份四年級的數學卷,竟考了一百分,老師說他天賦很高,讓我們培養他奧數。”

  周容深拿杯蓋拂了拂水麵,將茶葉末驅散到邊緣,“是不是太早些,他還小。”

  “不小了,他兩歲多就能識字背詩,現在可以一躍三級,受得住。”

  周容深淡淡嗯,“你做主。”

  她又和他說了許多瑣碎的事,從周恪,到她自己近來的身體,到往後幾日的天氣,津津有味滔滔不絕,熬過漫長年頭的妻子,永遠不知丈夫多麽厭惡生活的七零八碎,抗拒圍城中一成不變的平淡,她們一味以為的親密,早是男人食之無味的雞肋,被婚姻的無趣磨掉了激情絢麗的棱角。

  周容深沉默從頭聽到尾,毫無波瀾,毫無興致,眼前揮之不去的,是何笙千嬌百媚的臉孔。

  他很清楚,這一年多,她心中最深沉最貪圖的渴望。

  他更清楚,自己對她一再墮落,一再貪迷,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從不對她講,她偶爾委屈,淚眼朦朧問他,除了情婦,她還算什麽。

  他注視她許久,直到她失了耐性等,鬆開纏住他衣領的手,他都沒有吐出一個字。

  他愛了不該愛上的女人,也動了不該動的情腸。

  天下權貴誰都可以忘乎所以,唯獨他不能。

  可天下誰都克製住了自己,唯獨他沒有。

  他將茶杯放下,盯著沈姿扣在他手背的五指,“我們結婚多久了。”

  她一愣,從他冷淡的眼睛裏,沈姿看到了一絲崩塌的東西。

  這崩塌令她無措。

  她強顏歡笑,嗔怪抱怨,“周恪都七歲了,瞧你這記性。”

  她重新為他蓄滿一杯熱茶,惋惜念叨,“我始終想為你生個女兒,可惜我身子調養不好,這成了我心底的遺憾。”

  她偏頭看向麵無表情的他,“你是不是很喜歡女兒。”

  他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沈姿莫名的開始發抖,生怕他講出什麽,急忙說,“你再等等,我就算賠上性命,也會讓你高興。”

  周容深隱隱蹙眉,皺在一起的紋路越來越多,交疊越來越深,他這樣的掙紮,這樣的矛盾,他懊悔於當年,他愛她很少,卻倉促娶了她,他倘若再堅決一些,固執一些,便不是如今的模樣。

  他打開公文包,從外麵夾層抽出兩張紙,密密麻麻的黑體字,沈姿根本不敢看,她躲避著,抹了抹臉,“我去給你放洗澡水,要不要再吃點宵夜?”

  她倉皇起身,被他一把拉住。

  粗糙的繭子,他磨得她有些疼。

  她緊咬嘴唇,知道自己錯了。

  那兩張紙終究,還是無聲無息推到她麵前。

  “你看看,哪裏不夠,你怎樣添注,我盡量滿足。”

  她單手顫抖,拿起那冰冷的協議書,角落處烙印周容深的簽名,他的字跡始終這樣好看,孔武有力,仿佛筆尖穿破了紙張,她塗抹許久,依然清晰刺目。

  還是逃不過。

  他是多霸道的男人,他決定的事,她怎麽更改得了。

  她凝視笑了一會兒,笑中帶淚問,“當年,如果不是我百般主動,你根本不會娶我,對嗎。”

  周容深不語。

  她目光朝著一盞燈,“我嫁你時,你僅僅是一名副處長,對於平民百姓而言,你依然顯赫,可遠不夠我舍下臉,窮追不舍,被你的同事指指點點,嘲笑挖苦。可我就是喜歡,那個穿著警服,意氣風發,滿身正氣的你。為了你,我做了負心的人,這麽多年,報應竟是你親手給我。”

  燈火太明亮,灼得眼睛模糊,她收回目光,落在紙上。

  “你不愛說話,不愛笑,不喜歡人間煙火,他總是冷冷淡淡,生人勿進。你到天南地北執行公務,在大雨天的巷子口,潛伏了三天三夜,我跟你到天南地北,最壞時想,假如你犧牲了,還有個人第一時間為你哭一場。你沉著臉讓我走,我還是跟著,跟到你開不了口拒絕我,跟到你答應娶我。免-費-首-發→追書幫”

  那年的沈姿,斷定周容深勢必會高升,也知道他比宋維止更優秀,比她身邊所有男人,都光彩奪目。

  她何嚐看不透,他望著她的目光太平寂。

  她愛他的榮耀,愛他的英武,愛他的前途無量,前程似錦。

  所以一切都沒有關係。

  這世上最可怕的一個字,無非是等。

  等到青春變華發,誰還能無動於衷。

  周容深兩手交握,擱置在鼻下,他良久後嘶啞說,“是我對不住你。”

  一句對不住,觸動情腸。

  沈姿忽然狠狠撕碎了協議書,那刺耳的聲響,在寂靜的深夜炸開。

  她顫抖,啜泣,隱忍,爆發,一連串的情緒更迭,在幾秒鍾內完成。

  她雙眼血紅,霧氣滔滔,天翻地覆,“我跟你吃過那麽多苦,你怎麽狠得下心。周恪才七歲,你舍得讓他成長在支離破碎的家庭嗎?他的父親,為了他的情人,拋棄妻兒,你如何讓我們抬起頭。”

  她一邊笑一邊哭,絕望至極,“你真要是這樣殘忍涼薄的男人,何苦不早點讓我知道?”

  周容深閉上眼,靜默喘息,他貼在唇鼻間的手,緩緩握出青筋,當胸口劇烈的顫動平複,他一字一頓說,“你與宋維止,我一早清楚。”

  沈姿臉色突變,何笙果然還是告訴他了。

  她以為何笙不敢說,以為她不會招惹這個麻煩,對與錯真與假,一旦和周太太沾邊,都是目的不純,何笙精明至此,怎會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沈姿千算萬算,料不到何笙不惜被周容深懷疑,也要扳倒她。

  她步子接連踉蹌,一步步退後,最終跌坐在另一端沙發上,捂著心口一言不發。

  她不可置信抬起頭,望著一臉平靜的周容深,他不曾吵鬧,不曾摔打,仿佛出軌的根本不是他妻子,而是無關緊要的陌路。她不見天日,不堪回首的舊情,她寧可被親口揭露時,他揪著她頭發,狠抽她一巴掌,而不是當作逼她離婚的籌碼。

  這證明他從未愛過她,一點也沒有。

  所以他不痛恨,不憤怒,他的冷靜仿佛一支利劍,捅破她最後的鎮定。

  他說,“是我逼你到這份上,我不怪你。我們婚姻的前六年,都忠誠了對方,現在各自背叛,再強行捆綁,對彼此,對自己,都是折磨。”

  周容深每說一個字,連自己都驚訝無比,他竟這樣涼薄,這樣寡情,他為了何笙,他想他是糊塗了,發瘋了,深陷了。

  他目光落在碎成粉末的協議書上,“過幾日,我再安排助手送來。”

  他留下這話,起身要走,沈姿對他背影大喊,“周容深!你要身敗名裂嗎?你是公安局長,你娶了情婦,你還要你的官場前途嗎?”

  他腳下一頓,脊背抖了抖。

  從他發覺自己愛上何笙,越來越不能控製,他便知擺在自己麵前隻有兩條路,一條是身敗名裂,一條是用功勳,用政績,堵住所有人的嘴,踩在所有人頭上。

  可隻有第二條,他才能護住何笙,他必須拚死拚活,讓自己爬得更高。

  “我願意賭。”

  沈姿呆愣住。

  賭注什麽。

  一個官員失去聲譽和清名,他的性命,他的一切,稍不留神都會全盤葬送。

  他多麽愛權勢啊,他從二十歲,到三十八歲,整整十八年。

  他熬到今天的位置,他竟拿來賭注。

  她嗤嗤笑出來,“你果然很喜歡她。”

  他悶聲不語。

  她對著一旁的玻璃,輕輕挽起耳畔垂落的發絲,她臉色十分狼狽,萬念俱灰,“她真是令人羨慕,何止是我,許許多多過得不幸福的女人,都會羨慕。她不必隱藏自己的肮髒,歹毒,虛偽,貪婪,她所有的壞,你一清二楚,可你還是護著她。”

  她握緊扶手,“世上拚盡全力相夫教子賢淑溫柔的女人,也敵不過她誘惑,這公平嗎。”

  周容深也曾以為,這社會的一切,都需要公平。

  公平才是秩序,才是道德。

  但這一刻,他徹底醒悟。

  有一件事,永遠徘徊在公平大門之外。

  就是情愛。

  碰不得,所有人都警告他碰不得,那是紅唇陷阱,是美人墳墓,他就是辦不到。

  沈姿站在窗台上,目送他身影離去,他奔著那一棟房子,那一棟房子中的女人。

  他隻看得到她的等待,卻忽略了自己的等待。

  她為他生下周恪,為他險些死在手術台,她耗了三千六百個日日夜夜,終歸捂不熱他的心。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豈是無情的男人。

  他隻是不願給她而已。

  她真是痛恨何笙啊,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無恥而惡毒的女人,她雙十年華,她要什麽沒有,為什麽偏偏搶自己的丈夫。

  周容深回到別墅,何笙已睡了。

  她並不願睡,她趴在茶幾上等了好幾個時辰,迷迷糊糊時手上還拿著一支棉簽,保姆笑著接過他的公文包,小聲說,“夫人拿棉簽支著眼皮,很是可愛。”

  周容深想到她那副懶懶的模樣,忍不住挑眉笑,“怎麽不催她睡。”

  “哪說得動她,夫人非要等您回來,眼巴巴瞧著門,從五點半到十一點。我都替她累。”

  他心口漾起暖流,輕輕靠過去,彎腰將她抱起,她睡得很沉,有微微的鼾聲,聽上去像剛出生的豬崽兒,粉白綿軟,他愈發憐惜她,在她唇上吻了吻,她正好打噴嚏,一口染著牛奶香的氣息噴進他嘴裏,她睜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臉孔,和周容深一同愣住。

  他們四目相視,她鼻頭掛著一粒奶泡兒,他好氣又好笑,“是不是故意。”

  他抹掉那顆泡兒,狠狠掐她屁股,掐得她困意全無,何笙意識到自己是在他懷裏,肆無忌憚的扭動著,勾住他脖子,歡喜極了,“我每等一個時辰,就更以為你不會回來。”

  他撥開她汗涔涔的長發,露出那張令他在辦公時都魂不守舍思念得緊的麵容,“那怎麽不上樓歇息。”

  “我怕你又回來了嘛。”她顫著屁股撒嬌,“我想讓你進門第一眼看到我。”

  他似笑非笑哦了聲,“看你什麽,看你流口水,打呼嚕?”

  她氣得捂臉,掙紮著從他胸膛翻下去,他死死按住她屁股和腰肢,悶笑聲越來越重,“胡鬧。”

  他此時真想立刻告訴她,他將要離婚,終於可以娶她,隻是幾番脫口而出的衝動,到底還是強迫咽了回去。

  他要等一切塵埃落定,明媒正娶,給她一場光明正大的婚禮,他不在乎身敗名裂,不在乎半生的英名毀於一旦,他看著她如此明媚的歡笑,什麽都很值得。

  一片落葉,飄蕩搖曳,從窗外湧入,貼在麵前的玻璃上。

  他一愣,臉上恍惚的笑意定格住。

  鈴聲響起,從一樓傳來,周容深倏而回過神。

  一晃這麽多年。

  他怎麽就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皺眉壓了壓酸澀的眼尾,摘下掛在衣架的西裝,走出房間。

  司機等候在庭院外的台階,陽光格外濃烈,照得滿堂花海,像極了何笙還在時。

  她喜歡侍弄這些,舀土,葬花,剪枝,髒兮兮的手抹在額頭,小臉兒又俏又醜,她還喜歡喂天上飛來飛去,落在庭院覓食的鳥雀,她並不認得它們,隻是喂得久了,它們卻認得她,偶爾陰天下雨,她病怏怏的不樂意下樓,那些鳥雀嘰嘰喳喳,停在枝椏上叫。

  他命令她喝藥,她含著眼淚,不情願灌下一大碗藥湯,委屈說,“你還不如鳥,淨欺負我。”

  世人說她毒辣,凶殘,是女中蛇蠍。

  她是當真半點不良善嗎。

  他佇立在窗前,看她抱著受傷的鳥兒,為它翅膀小心翼翼纏上紗布,她高高一舉,鳥兒飛了幾米,又墜在地上。

  她急得發呆,他那時好笑想,該不該告訴她,翅膀纏了那麽厚,它飛不起來。

  周容深神情恍惚朝前探了探,剛想問她怎麽不進屋,蹲在石凳旁做什麽。

  那道清麗跳躍的影子,朝他笑了笑,逐漸透明,迎著風,消失了。

  仿佛一觸即破的泡沫。

  在空中消弭。

  他又是愣住。

  司機嚇了一跳,急忙往身後看,空空蕩蕩的院子,隻有樹下一抔塵沙。他關切問,“周部長,您頭還痛嗎?”

  周容深捏了捏鼻梁,嗓音沙啞,“還有一點,不礙事。”

  司機鬆了口氣,“那咱走吧,南城到北城路途遠,您不是還要對今日獻唱的歌女提前過目嗎。精心準備總沒有錯。”

  他淡淡嗯,轉身回屋穿上西裝,隨著司機上了車。

  周容深赴酒樓約見幾名同僚,商議官場的事,官商黑三路,一向是應酬桌上定天下,好酒好菜好美人,自然就穩妥一半。

  車子途徑南北長街,他遇到了何笙。

  本是闊別已久,他雖經常偷瞧她,她卻再沒見過他。

  他猶豫了幾秒,見她獨身一人在那一處晃悠,吩咐司機靠邊,駐足在一棵樹後。

  何笙捧著一尊玉觀音,從古玩店走出,經理送她邁過門檻兒,叮囑兩句,她聽得仔細,時不時比劃,似乎很喜歡,停在角落的賓利往前滑行了六七米,保鏢走下打開車門,她不知對裏麵誰說話,那人惹惱了她,她立刻沉了臉,矯情不搭理,黑暗中伸出一隻手,握住了觀音,也握住了她指尖。

  銀色的江詩丹頓,折射出一縷白光,她眉眼被照亮,令滿街的五光十色黯然無趣。

  她嗔怪撒嬌,不依不饒,裏麵的男人悶笑一聲,一下子將她扯進去,跌在了膝上,抱個滿懷。

  車隨之晃動,保鏢低垂頭,關上了門,數秒後拂塵而去。

  周容深凝著遺留下的飛舞黃沙黯淡絞痛。

  她還有這樣小女兒的模樣。

  真是百般伶俐,千般動人。

  他記得,何笙從前不信佛。

  她理智,生性涼薄,佛在她眼中,要麽是泥疙瘩,要麽是玩偶。

  她如今也會小心翼翼捧一尊,是為了那個男人,從此平安無恙嗎。

  那一場中午的應酬,喝到黃昏,日薄西山,曲終人散,周容深伏在桌上酩酊大醉。

  他來者不拒,一杯又一杯。

  司機在一旁無法阻攔,隻得幹著急。

  同僚笑說,“周部長的酒量,與您做官一樣,都是步步高升啊。”

  歌女侍候在旁邊添酒,他一把按住她的手,從她掌心奪走酒瓶,仰脖灌了下去。

  滿堂喝彩,滿桌歡笑。

  他笑而不語,他知杯中酒苦辣,杯中酒可知他心裏的滋味嗎。

  司機架著他離開酒樓,送回別墅時,已經淩晨。

  他揮手讓司機走,跌跌撞撞打開酒櫃,將裏麵所有酒都搬出,唯獨手指一遍遍掠過那一壇桃花釀,舍不得喝。

  她也釀製過杏花酒,她看他在書房寫字,寫了一首杏花坡,她采了那一季枝頭全部的杏花,隻可惜酒水酸苦,一滴沒有喝,便匆匆倒了。

  就像她還在身邊的時光,覆水難收。

  司機走後不久,心裏有些發慌,他不負責周容深生活上的事務,故而聯絡了秘書,告知他今天應酬的情況。秘書大驚,周容深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他絕不會放任自己喝這麽多,除非他心裏難受,他一遍遍撥打電話無人接聽,慌慌張張從市局趕來,推門進入客廳時,被滔天的酒氣熏得後退兩步,他撞向牆壁,看著不遠處一片狼藉。

  周容深頹廢扯開了襯衫,手肘撐在膝上,渾渾噩噩失了理智。

  他伸手還要去拿桌上的酒,被秘書衝過去一把奪過,“周部長!”他大吼,“您的心髒什麽樣您不清楚嗎?從夫人離開後,您拚命加班,晝夜顛倒,一晚晚坐在椅子上發呆,您快把自己折磨垮了!難道非要把罌粟丸的毒性逼得發作才肯罷休嗎。”

  周容深撲了個空,他看著停在半空的手,那隻手顫栗,抖動,青筋暴起,良久忽而握成拳,狠狠砸向了桌角,他雙手抱頭痛哭出來,秘書跪在地上,一遍遍呼喊他,試圖喚醒,用力扯住他手臂,將他的手從頭上拿開,周容深不肯,他死死維持這個動作,掌心緩慢滑落到臉龐,遮掩眉眼,無數眼淚從指縫流淌出,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秘書驚愕,一時不知所措。

  他的臉。

  濡濕漣漣,麵如死灰,了無生氣。

  隻有無邊無際的青白,寂寞,絕望,壓抑。

  世間極致之苦。

  生老病死,怨憎苦,愛別離,求不得。

  他飽嚐每一種,甚至連死亡,都和他擦肩而過。

  “我為什麽…”他一雙眼猩紅,猙獰,看向麵前呆滯的秘書,“為什麽當初要離開?”

  他哽咽自語,“沒有官位的周容深,還剩下什麽?我拚命往上爬,不過想抗衡他,想讓何笙,這輩子沒有憂愁,不用向任何人低頭,我永遠記得,她為了我,去跳舞,背負罵名的那些日子。”

  他張開痛哭出來,“我這裏好疼。”他重重拍打胸口,“我撐不下去了。”

  他哭倒在沙發上,一米八幾的漢子,蜷縮成一團,悶沉嘶啞的哭聲從他交疊的手臂後傳出,他崩潰到秘書根本不敢靠近。

  世人都說,周容深毀了。

  他一生清名,一世英武。

  他的婚姻,他的歲月,他的歡笑喜樂,都毀在何笙的手裏。

  若她自始至終沒有出現,他或許這輩子都嚐不到什麽是情愛,可好過苦守相思。

  他沒有喬蒼幹脆,沒有喬蒼狂野,沒有喬蒼不顧一切,肆意妄為。

  可他也是這樣深愛。

  他隱忍的時光,他為她謀劃的未來,為什麽沒有人看得到。

  秘書紅了眼眶,他艱難爬起來,避到陽台,從聯係薄中找到何笙。

  帷幔在夜風中晃動,時而露出,時而擋住,周容深像犯了毒癮,像被烈火焚燒,苦苦煎熬。

  他對著電話說,“夫人。”

  那邊沒有回應。

  秘書哽咽哀求她,“求求您,您能來一趟嗎。周部長他…”

  他到底嚎了出來,“他心髒的事,我沒有告訴過您。”

  那邊沉寂了片刻,忽而掛斷。

  秘書接連喊了好幾聲夫人!回應他的僅僅是黯淡下去的屏幕。

  與此同時何笙聽到動靜從浴室探出頭,光溜溜的肩膀落滿水珠,“是誰呀?”

  喬蒼拇指摩挲著屏幕,沉吟兩秒,利落刪除掉那一串來電,隨口回她,“陌生號。”

  何笙這麽久從未接過陌生號,偏偏被他接著了,她好笑擦拭頭發,“打錯了嗎?”

  他淡淡嗯。

  “莫不是別有用心的女人,玩了一出欲擒故縱。跑我這裏來釣喬先生?”

  喬蒼心不在焉,如果周容深真出了事,他這樣隱瞞攔截,她會不會怪自己。

  他抬眸,望向不遠處的浴室,牆壁與玻璃間,一簇溫柔的橘光,何笙倚在其中,明豔婀娜。她毫無懷疑與猜忌,再不探究這通電話的來源。

  就當他自私,當他陰暗,當他無恥。

  他好不容易,才將周容深從她心上拔除掉,他不能允許何笙動搖。

  他拔掉的是藤蒂,是枝椏,是葉莖,根仍深埋,根不死,隨時都會卷土重來。

  即使她不會,他也不要看她為另一個男人傷春悲秋,牽腸掛肚。

  他什麽都不畏懼,他可以賭注一切,唯獨他不敢賭何笙的心。

  她和周容深糾纏廝守,分分合合的五年舊情,如同一根尖厲的刺,如鯁在喉,隨時取人性命。

  風月,人生,權勢。

  周容深都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勁敵。

  喬蒼閉了閉眼睛,終是選擇沉默。

  秘書近乎發狂,痛罵咬牙,狠狠砸碎手機,無助看向倒在沙發上的周容深,他似乎有些不對勁,開始抽搐,痙攣,顫抖。

  他蒼白的臉孔從掌心間若隱若現,嘴唇青紫。

  秘書大驚,倉皇失措衝過去,艱難拖拽起,手摸到茶幾,剛撥通司機電話,吩咐他速速過來送醫,周容深閉目按住他的手,“不必。”

  “周部長,您現在的情況…”

  “我說不必。”他一把奪過,塞進抱枕下,眉目間的皺紋層層疊疊,似乎非常痛苦。

  他平複許久才沙啞說,“你走吧。”

  “我怎能放心您一個人呢。”

  “我隻是想靜一靜。”

  秘書不敢再忤逆,叮囑他實在扛不住,千萬不要死撐。

  秘書關門離去的聲響傳入,周容深強裝平靜的麵容,頓時猙獰扭曲起來,心髒的劇痛如潮水般吞沒他,他試圖去抓住水杯,卻失了平衡,整個人栽向地麵。

  他趴在毯子上,麵前坍塌的酒瓶流瀉成河,一滴滴滑入他薄唇和衣領,昏暗的台燈被月色消融,慘淡蒼白的光束下,是他倒映在那方水漬中的臉。

  這樣的夜,還要煎熬多少個。

  他到底還希望什麽。

  何苦心底那一絲火焰,遲遲不熄滅。

  他邪惡而可憎的想過,如果喬蒼對她不好,如果他做了錯事,如果他傷害了她,令她崩潰痛苦,她會不會回來。

  他多想她回來。

  他再不罵她,再不氣她,更不打她,他也能捧著她,哄著她,黃昏陪她看晚霞看日落,夜晚陪她觸摸星鬥,抱起她拋向雲河,她要的他都給,她不要的,想不起的,他也千方百計捧到她掌心。

  他隻是沒有機會而已。

  誰也沒有給他時間,就殘忍沒收了他的資格。

  新的女人明天出現~不會讓你們不滿,可沒有也很失真,周與何、喬進行時的生活情節也會寫,我會寫得精致不拖遝,好看些。曹的就穿插進來,不單獨開了。等周完了就是喬何作為收尾,集搞笑深情動人於一體的一鍋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