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4 血洗鬥獸場,震世華南虎
  台風退去後,一望無際的漳州港滿目瘡痍。免-費-首-發→追書幫

  海麵飄搖堆聚幾大碼頭翻覆毀掉的貨物,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白粉氣息,還有潮濕發黴的火藥味,狼藉不堪。

  喬蒼包紮好傷口,彎腰從船艙內走出,魚蝦的死屍從淺灘一直蔓延到岸上泥沙內,足有成百上千,厚重的土黃色甲板被海嘯衝擊得炸裂,凹凸,滲水,船是保不住了,連接王世雄貨艙的韁繩已經折斷,隻剩下薄薄的絲線勾連,整個港口傷亡損失最慘重的就是東碼頭。而西碼頭則死裏逃生,除了被吞噬湮沒的帳篷和一輛卷入海底的麵包車,最至關重要的軍火與煙絲毫發無傷。

  他朝遠處山頭眺望,剛子帶著馬仔正往這邊趕,倉庫的鐵門也被海浪砸開,泡得發白發軟,滌蕩在散去的潮落中,他跳下甲板,用斧頭劈開了繩索扣,轉而衝入倉庫,國寶佛像還有一批野生貂絨都被海水淹過,不同程度受到破損,但可以挽回,他一件件撈出,放置在水中晃動的箱子上晾幹,門口熙熙攘攘傳來叫罵聲,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一個馬仔探頭喊他,“嘿!小子,整個港口就你們的船沒翻,我看好像是你把船綁在了東碼頭的船上,你知道東碼頭誰主事兒嗎?”

  喬蒼置若罔聞,也不理會,把東西全部打撈後,悶聲不語往倉庫外走,馬仔十分不悅哎了聲,“跟你說話呢,耳聾啊?青瓜蛋子。”

  西碼頭的古惑仔盡數沸騰了,這批必死無疑的貨物,竟然全部保住,天災是意料之外,傳回廣東常秉堯也不會怪罪,頂多是趙剛遭難,讓廈門的王維鑽了空子升個堂主,往後受壓迫,過不了什麽瀟灑日子而已,大夥受不到牽連,貨完好無損卻是實打實要得賞的,他們出來混,不就是為了撈票子嗎。

  “你小子牛逼,牙口真緊,愣是扛住了?”

  教會喬蒼抽煙的奔兒頭嘻嘻哈哈撲上來,攬住他肩膀,“我早就看你是塊料,不言不語的,關鍵時刻頂事兒!你是不怕死嗎?”

  喬蒼沉寂幽深的目光投向仍舊波瀾起伏的海麵,海嘯過了,台風的餘溫還在,暴雨減弱,淅淅瀝瀝的中雨將他身上澆得濕透,他在瑟瑟海風中抹去臉上混合著泥沙的冰雨,吐出一個字,“怕。”

  可他更怕沒有出頭之日,更怕這樣窮困潦倒過一生。

  與其活得忍氣吞聲低賤卑微,不如搏一把,倘若贏了,這輩子就是另一副光景。

  就在那片翻滾海嘯的烏雲逼近他的幾秒鍾內,他冷靜而堅決為自己的生死做了判定,如果他命大撐下來,東西也未必能保住,可至少還有一線希望,如果他命薄,老天不給他機會,他將被扣在船裏沉入海底,葬身魚腹或麵目全非,死並不可怕,對於野心勃勃的人,不能一展宏圖屈居人下才是最窩囊的。

  而從這一刻開始,喬蒼踏上了一條漫長的賭徒之路,再也不能停止,更回不了頭。

  剛子一聲不吭站在沸騰的馬仔中央,眯眼抽煙,他上下打量喬蒼,長得眉清目秀,個子一米八五左右,清瘦欣長,皮膚白淨,腰板筆挺,按說這樣出挑放在哪裏都鶴立雞群,可他之前對這個人完全沒有印象,他掌管的古惑仔大約三五百,常秉堯信任他,不斷給他填充勢力,隻有兄弟多了,才能在道上混出頭臉,他知道自己本事不夠,不過這麽大後台托著,他也就為所欲為橫行霸道,從不用正眼夾人,直到這時他驚愕發現,原來自己身邊不全是一群庸碌貨色,還臥虎藏龍。

  “喬蒼?”

  剛子陰陽怪氣招呼了聲,喬蒼身姿綽約,氣場強硬,全然不像一個小馬仔,倒像有身份的幫派頭目,他淡淡說是我。

  剛子舌尖抵出一枚煙絲,朝地上啐了口痰,表情陰惻惻,“多大了?”

  “十九。”

  剛子心裏咯噔一跳,毛兒才剛長齊的狼崽子,就有這麽大能耐和氣魄,不失為自己來日威脅。

  他笑得意味深長,“之前一直跟著我?”

  喬蒼不回應,旁邊開了啤酒瓶子慶祝的馬仔笑眯眯湊過來,對剛子說,“他工號是177,咱這撥人他資曆最短,剛出道幾個月,聽說娘改嫁了,爹原先是工頭,不知道死活,他一個人賣苦力討飯吃。”

  剛子惡狠狠踹了馬仔一腳,背過身橫眉冷目,咬牙切齒,“你他媽還有臉說,就你剛才瞎嚷嚷,不然老子能跑嗎?這麽大立功機會丟了,我廢了你信不信?”

  馬仔頓時一激靈,他揉著刺痛的胯骨,眼神在剛子和喬蒼身上來回晃,奸詐發笑,“剛哥,啥機會也跑不了,他在您手底下做事,他還敢居功獨大不成?貨保住了,這是剛哥您冒死的功勞,哥幾個給您作證。”

  剛子微微怔住,馬仔的話點醒了他,有些是非黑白,在於嘴皮子怎麽說,他才是這夥人的老大,好事兒自然跑不了他,他眉毛不自覺上揚,“你他媽拿常老當傻子糊弄?”

  馬仔嬉皮笑臉,往他跟前靠,拿出煙盒抖了抖,遞到他嘴邊,“如果沒有剛哥平時悉心教導,帶我們混,喬蒼算個屁呀,他能有這膽識嗎?跟著什麽人,學什麽樣子。立功機會讓給您,是他盡孝了。”

  剛子用力舔門牙,有些膽顫。

  偷梁換柱,李代桃僵。

  雖然冒險,可總比受罰強,讓初出茅廬的崽子搶去了風頭,他以後在道上怎麽混。

  剛子流裏流氣接過煙,叼在嘴角,馬仔瞅他這意思,知道是認了,趾高氣揚朝喬蒼吼了嗓子,“新來的,別他媽不懂事,剛哥給你發工錢,你得知道孝敬,你那仨瓜倆棗剛哥瞧不上眼,剛才這出戲,剛哥要軋,你把嘴巴閉緊了,以後虧待不了你。”

  喬蒼麵目冷淡,無波無瀾,連一個字都沒應,麻利卷起褲腿,跟著一撥人下海,去撿東碼頭漂浮在水麵還能補救的槍械,馬仔罵罵咧咧跺腳,可人已經走遠了。

  剛子盯著喬蒼背影,心裏極其憋屈,這崽子脾氣夠倔,也夠陰,恐怕不好駕馭,能耐一旦過於威脅別人,功高震主,就是容不得的錯,必須找個由頭把他轟走。

  次日傍晚剛子抵達珠海,在常府門口下車,阿彪等了多時,都有些犯困了,總算瞧見人影,打起精神上前鞠躬,“剛哥。”

  然後主動遞上一支煙,後者拂開,說自己人沒必要搞這套,阿彪指尖一轉,別在耳朵上,倚著牆壁努嘴,“常爺說要賞賜您,漳州港這一仗,也算是硬仗了,剛哥可是打得夠漂亮。http://m..com/</a>

  剛子就是奔這事兒來的,塵埃落定才能踏實,他自然高興,從脖頸摘下一條粗大的金鏈子,扔給報信兒的阿彪,“有我一口肉,少不了你一口湯。”

  他擼了擼皮帶,賊眉鼠眼朝四處打量,壓低聲音說,“常爺這邊有什麽動靜,招了什麽人,給我留意點,等我升了堂主,帶你去漳州跟我吃香喝辣,不在這裏做門神。你小子這麽年輕,何苦幹老頭子的苦差事。”

  阿彪說得嘞,等剛哥的喜訊。

  剛子吩咐貼身的馬仔找個屋子歇腳,他獨自穿過回廊和石門,往後院走,偌大敞廳內隻有常秉堯一人,此時他正當年,四十出頭,剔著平頭板寸,國字臉,鼻大有肉,天庭飽滿,穿一件深藕色長衫,下擺覆蓋至腳踝,上身外罩白綢緞底、鑲金絲線的短式唐裝,碩大的南海珍珠做盤扣,在太陽下光彩熠熠,很有派頭,他端坐在花雕紅木椅上,麵前漆釉的方桌擺著一套和田玉瓷器古董,隔著遠瞧不清是什麽,烏泱泱堆滿桌子。

  他對著窗戶上澄淨透明的玻璃整理衣領和頭發,確定不失禮,邁步跨進去,單膝跪地喊常爺,給您老請安。

  常秉堯心情不錯,春風滿麵,揮手示意他起來,剛子撣了撣膝蓋上的浮塵,腰板仍略微躬著,“常爺,不辜負您期望,貨都安頓好了,下家很滿意,您稍後查查賬麵,沒差錯給我個信兒。這次台風事故,漳州港四大碼頭貨物損失不低於七千萬,他們對咱西碼頭穩賺不賠很眼紅,背地裏議論常爺威風。”

  在剛子匯報港口情況邀功領賞時,常秉堯似乎聽了,又似乎沒聽,他對一盤棋愛不釋手,那是一盤晶瑩剔透的玉石棋,一水兒的和田琥珀做黑白棋子,顏色也不是染料刷的,而是把純天然的黑玉石磨碎成粉,放在溶水內熬化,曬幹成一層濃稠的皮兒,敷在玉石上,再經過年常日久的埋沙、風幹、打磨、雕琢,才能出成品。

  絕對的好東西,價值連城且世所罕見的物件。

  常秉堯翻來覆去觀賞,剛子這才看出他臉上滿意的笑不是為這事兒,而是喜獲至寶,他覺得哪裏不對勁,不應該啊,保住的這批貨將近兩千萬,要是毀了,賠償下家還得這個數,裏裏外外四千萬損失,常秉堯的反應實在太平淡了,仿佛那不是軍火,而是一箱沒人要的爛橘子似的,一定是哪裏出了岔頭。

  他試探問,“常爺,廈門那邊,有信兒了嗎?”

  常秉堯不動聲色瞟向他,“也很順利。”

  剛子麵上高興,心裏不悅,暗罵操他媽,又讓王維這孫子搶了個先。

  常秉堯語氣輕描淡寫,“你們是我的左膀右臂,這一次辦得都很穩妥,我應該好好嘉獎你。”

  剛子一聽樂了,“瞧您說的,沒有常爺照顧我,我還在菜市場賣肉呢,這不是我應該的嘛。道上多少人想要這光榮還求之不得,是您瞧得起我。”

  他慢條斯理舉起棋盅,紫金缽盂改的,上麵削掉一半,割裂的口子塗了玉漿,摸上去滑潤細膩,他伸出兩根手指,對準缽盂輕彈,響聲不脆,有些發鈍,悶悶的,餘音不絕,這才是上好的紫金。

  “不過,我聽說這事和你沒關係,你丟下兩船貨逃到港口後山,若不是有個馬仔自告奮勇留下,西碼頭和東西南碼頭一樣,一點也保不住。”

  剛子正等著領賞,聞言表情突變,這事兒他壓下了,消息怎麽也傳不到廣東,常秉堯身邊有自己的眼線,他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剛子都一清二楚,誰會告密?

  他百思不得其解,唯恐有詐,仍嘴硬說,“常爺,是誰看您器重我,背地裏栽贓,我跟您這麽多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丟盔棄甲的事兒,我哪幹得出。”

  常秉堯將耳朵貼在缽盂上,饒有興味聆聽聲響,他沉默不語,僵滯而死寂的空氣,將剛子一顆心抻得七上八下,許久後,常秉堯對這缽盂終於失去興致,他嘴邊凝著一絲耐人尋味的冷笑,語氣也涼颼颼的,“我厭惡什麽,你是不是忘記了。”

  如此斬釘截鐵,勢必是蒙騙不過去了,剛子臉色煞白,噗通一聲跪地,連磕響頭,“常爺,你饒我一命,是我豬油蒙了心,見利忘義,我知道錯了。”

  頭頂鴉雀無聲,他仗著膽子偷偷抬頭,常秉堯麵孔風平浪靜,對他的求饒無動於衷,但也沒有過分責罵的意圖,他片刻才翹起一條腿,一襲柔順冗長的紫衫在穿堂而過的風中顫動,“這幾日將他叫來,我見一見。”

  他撂下缽盂,又拿起另一件瓷器把玩,忽然想到什麽,他改口,“不必將他帶來常府,去馴獸場。”

  剛子聽罷愣住,馴獸場,那是常秉堯最神秘的玩樂之地,修葺得格外磅礴壯觀,隻有真正進入的人才知它蘊藏著多麽慘無人道的血腥,顧名思義那裏是常秉堯鬥獸的地方,他高價從緬甸和泰國偷渡進口短顎狼、狸子、惡狗、花斑豹等猛獸,以看它們撕咬搏鬥為樂趣,甚至一些犯了錯,不忠不貞的馬仔,也會被直接丟進場中,能不能逃過野獸的攻擊與圍毆,就看本事和造化了。

  除了常秉堯十二歲的獨女外,喬蒼是頭一個進去的,連大太太都沒開過眼,更甭提這些手下人了,隻是聽說,未曾親見,至於他打算試一試喬蒼的身手,還是忌憚他年輕有為,膽量包天,留下後患無窮,要悄無聲息讓野獸解決了他。剛子不敢過問,他戰戰兢兢爬起來,常秉堯沒留他,也沒苛責,隻讓他盡快。

  喬蒼被黑幫大佬常秉堯點名約見的風聲,如同雨後春筍瘋狂滋長冒頭,傳遍了漳州港,甚至整個福建的黑道。

  西碼頭在台風中毫發無損,還拉了王世雄的貨做墊背,竟是一個小馬仔所為,這是何等聰慧圓滑,膽識過人。奔兒頭和幾個兄弟喝酒回來,聽說這消息,醉意全無,吐出牙簽直奔喬蒼睡覺的帳篷,門簾兒一掀,奔兒頭眼前灑下一道黑影,比他高,比他結實,將他直接遮住,他仰著陰影斑駁的臉說,“弟弟,別忘了哥哥我。”

  男人打著赤膊,一條剛及膝蓋的咖啡色短褲,往海邊走了幾步,海風將他剛硬清爽的短發吹亂,月影朦朧,星光閃爍,男人置身這樣的夜色中,俊美不可言說。他將盆中洗臉的肥皂水潑在沙灘上,無悲無喜開口,腔調波瀾不驚,仿佛是局外人,並不是他自己得到這樣的殊榮,“不忘什麽。”

  奔兒頭急了,推搡他後背,“飛黃騰達了記得提攜哥們兒啊,我也不想在這當馬仔了,沒出息,必須回廣東晃悠常爺眼皮底下,立功機會多,當初剛哥不就是這麽混上來的嗎。”

  奔兒頭歎氣,“時運不濟啊,其實這麽多人,都不服剛哥,但誰也越不過他,我看你沒準行,要是你的話,就衝這回,大家心服口服。”

  喬蒼遇事,不論好壞,不到最後一刻,既不會喜形於色,也不會愁容滿麵,永遠三緘其口,一副無所畏懼,無所動容,無所軟肋的樣子。

  他叮囑奔兒頭別胡說,鬧大了沒好處。

  五日後,漳州港進了一批煙草,從王世雄的東碼頭入港,才能抵達西碼頭卸船,可王世雄記仇,黑上了喬蒼,死活不肯開閘,閘門不開,船便進不來,隻能徘徊在東碼頭和北碼頭之間的三角區域,那裏無人認領,大多是漁民撈蝦捕魚,沒挺上幾個時辰,最底層幾箱煙草就被水泡了,王世雄故意不讓剛子好過,他自然咽不下這口氣,帶著人去和東碼頭叫號子,倒了好大的黴,鼻青臉腫铩羽而歸,喬蒼就趁這個時機,悄無聲息離開漳州,去往廣東珠海,沒留下隻言片語。

  他是蓄意為之,將戰火矛盾激發到不可調和的程度,讓所有馬仔都吃點虧,西碼頭的人功夫不行,剛子又拉不下臉,一撥撥派過去,一次次碰壁,到最後他勢必想起喬蒼,喬蒼想看看常秉堯這邊是什麽意思,如果有重用他的企圖,他回漳州港直接把王世雄料理了,踏平東碼頭,在馬仔中樹威。

  喬蒼抵達郊外的馴獸園,門口駐守著四個黑衣保鏢,其中一個摘下墨鏡,仔細瞧了瞧他,“漳州馬仔177號喬蒼?”

  喬蒼點頭,保鏢用紫外線掃描燈對他進行搜身,完畢後放行,指了指最深處的園子,“常爺在等你。”

  他邁步要走,身後忽然有人大喊等一下!不隻迅速逼近的腳步聲,還有馬掌蹄鐵踩在地上噠噠的脆響,喬蒼蹙眉,轉身張望,果然是一個保鏢牽著一匹馬。

  對方揚下巴,“會騎嗎。”

  喬蒼不語,他對待陌生人一向陰沉謹慎,輕易不開口交談,不到萬不得已,一字不吭。保鏢說不管會不會,常爺吩咐這麽做,你不騎馬,他就不見你,稍後要闖的關多了,自求多福吧。

  喬蒼的確不會騎馬,但他沒有表露出生疏,而是氣定神閑上前,從保鏢手裏接過韁繩,學著對方的樣子,纏繞在左手掌,他第一次上馬掉以輕心,被狠狠甩在蹄子下,險些踩踏他身體,幸而他反應極快,掌心托起馬蹄往旁邊一滾,穿過馬肚下,直接漂移出去,利落躲過。

  他加深戒備,環繞馬匹走了一圈,是紅鬃烈馬,號稱千裏赤兔,又叫四腿野仔,性子桀驁不馴,極難降服,摔死人是常事,常秉堯拿這個試探他膽子,摸一摸他的底。

  喬蒼自然不會半途而廢,他用力扼住馬的頭顱,腳尖抵住馬腹,近乎四分五裂的鉗製,這一招絕地反擊腕力極重,死死固定讓馬無可掙脫,幹脆利落馴服它,馬受不了這份壓迫窒息,仰脖痛苦嘶鳴,頃刻消了氣焰,故而喬蒼再度上馬時,沒有絲毫困難。

  馬匹載著他揚長而去,濺起飛揚的黃沙與落花,那般英姿倜儻,瀟灑迷人,保鏢麵麵相覷,皆是不可置信,天底下竟然有短短十幾秒鍾就馴服了千裏赤兔的人。

  從大門口通往馴獸園,有很長一條路,算不得山路,可也不是水路,不泥濘不陡峭,但偏偏不好走,崎嶇猙獰,時寬時窄,消磨人的耐性。

  這座馴獸場非常有趣,碩大的圓筒形建築,橫向節約資源,縱向占地龐大,足以媲美一個陵園,四麵都是數米高的加厚磚牆,環繞細密的通電鐵絲網,淩厲的長針圍阻在頂端,隻要被囚禁其中,無論是人還是獸,都插翅難逃,即使爬上高牆,避開電網,也會被鐵針刺透,成為鮮血淋漓的砧板。

  可謂是人間煉獄,死路一條。

  喬蒼心口微沉,握住韁繩的手緊了又緊。

  這是他第一次正式麵見常秉堯,也是常秉堯難得賞臉,見一個沒褪奶黃子的乳娃娃。

  以往他很不屑,也不認為這世道有能吃苦,有本領,耐得住性子,可成大器的年輕人。

  在他眼中,這樣的好苗子徹底絕跡於他闖蕩江湖的時代,或者說,他便是這曆史滾滾洪流,這血光犀利硝煙烽火的世道,最後一個英雄。

  然而當他看到喬蒼乘風破浪,肆意馳騁,逐漸輪廓清晰的臉,看到他矯健沉穩駕馭連自己都不能降服的赤兔馬,看到那馬對他百依百順,任他呼來喝去,仿佛一個臣服的奴隸,折服於他的英姿,他揚鞭疾馳而來,威風凜凜,風華奪目,常秉堯想要不震撼都難。

  剛毅冷峻的眉眼,藐視天下的倨傲,他甚至勝過二十年前猖獗張揚的常秉堯。

  他也曾初生牛犢不怕虎,去見一個赫赫有名的大佬,可他至少還有三分敬畏,而眼前這年輕娃娃,他的目光,他的神色,他的舉止,連半分敬畏都沒有。

  好囂張。

  馬停在看台之外,喬蒼沒有走樓梯,而是一把拉住垂下的纜繩,飛快爬上,翻牆而入,直接跳下坐席,出現在還未曾回神的常秉堯麵前。

  他單膝跪地,“常爺。”

  他沒等常秉堯開口,便自己站起,撣了撣膝蓋,仍是那般目中無人的狂。

  保鏢怒喝,“大膽!”

  尋常人都會嚇得臉色灰白,顫顫巍巍,唯獨喬蒼毫無反應,負手而立泰然自若,不為半點威嚇折腰,常秉堯有些感興趣,他示意保鏢閉嘴,頗為玩味打量他,“是你在台風海嘯中,不顧生死保了西碼頭的貨。”

  喬蒼說是。

  “你為什麽對我這樣忠誠。”

  “我不是忠誠常爺,而是想要往上爬,隻有別人不敢做,而我能做。”

  喬蒼坦誠布公,令常秉堯又是一愣。

  “哦?”他笑意加深,“很直白,很幹脆,非常好。”

  他伸出手,保鏢遞上一杯茶,茶水在一旁的火爐上溫著,還很燙口,他喝了半盞,若有所思,“其實我也正當年,最起碼三二十年內,我還有得混。執掌大權的人不一定喜歡對自己構成威脅,野心過分膨脹的後輩。”

  常秉堯說著話,不知為何,保鏢踢翻了火爐,燒得正旺的炭火通紅炙熱,直奔喝茶的他而去,劈裏啪啦燒灼空氣,焦味四溢,這樣超過一百度的熱,皮膚沾上就是燙疤,保鏢雖然刻意,卻不敢橫檔阻攔,眼看如數要砸中常秉堯,而他沒有絲毫躲閃的意圖,喬蒼探出右臂,一把奪過常秉堯手中的茶,飛向近在咫尺的炭火,火苗被澆滅,卻仍是殺傷力不減,隻是缺失一絲炙熱,喬蒼徒手捏碎了茶盞,一抔碎片在掌心坍塌,仿佛飛鏢出手,刺向炭火,剛好擊中墜地,全部粉碎在常秉堯腳下。

  他站穩後,常秉堯平靜的臉孔終於有了些淺淺的波動,他雙手輕拍,對這精彩一幕很是欣賞,“的確有點道行,難怪要千方百計入我的眼,野心勃勃是好的,隻是不知道,你這點道行,挨不挨得住百獸群攻。”

  常秉堯話音未落,保鏢朝天空鳴槍,偌大的圓柱形馴獸場忽然爆發狼嚎豹吼,聽得人頭皮發麻,骨頭惡寒。

  喬蒼凜然無懼,負手而立,“悉聽常爺安排。”

  常秉堯極其喜歡他的幹脆,他說如果你能讓我滿意,我身邊的位置,隨你挑。

  一旁的安全門,緩緩打開,通往底下的獸場,喬蒼不動聲色望向保鏢手中拎著的皮箱,他知道那裏是槍和子彈,他剛想索取一支,常秉堯猜中他意圖,開口打斷說,“不帶兵器,赤手空拳。”

  喬蒼隱隱皺眉,馬仔不是條子,沒有接受過專門射擊訓練,都是三腳貓功夫,偶爾槍法精準幹脆利落的,也是年常日久練出來,能夠憑借天賦,憑借技巧以子彈射殺猛獸自保,已經相當不簡單,沒想到常秉堯仍不滿足。

  他要考驗喬蒼搏鬥的功夫,看他的進攻,躲閃,掌控戰役的部署能力。

  獸無可預料,更凶猛,充滿食肉和殺戮性,蠻橫的角鬥中,戰勝猛獸比戰勝人要難得多。

  常秉堯眉目慈祥溫和,說出的話卻字字寒厲,“不隻沒有兵器,也沒有任何防護,孤身跳下去,憑本事出來,你可以選擇不,但也會失去我重用你的機會,一輩子做馬仔。趙剛這個人很善妒,在他手下你不會好過。到底是賭一把,還是從這裏離開,決定權在你手上。”

  他頓了頓,“我也曾賭過,但我賭贏了,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運氣贏,年輕人,我勸你放棄。”

  喬蒼一言不發脫掉外衣,走向那扇門,片刻便抵達角鬥場中心。

  常秉堯眯眼緊盯那抹身影,他稀罕有骨氣,有傲氣的手下,而喬蒼恰恰什麽都有,他眉目間的淩厲鋒芒,舉手投足的沉穩蠻銳,都令他格外欣賞,但是這份欣賞,也需要硬本事加持,混幫派,闖黑道,頭腦氣度身手同等重要,常秉堯難得遇見一個如此滿意的年輕人,他想掘地三尺,深挖細琢,看喬蒼到底要有什麽降人之處。

  他站立在一望無際的黃沙上,被百獸嘶鳴吞噬,他那般高大,墜入其中仿若深穀一棵草,又如此渺小,他渴望出頭,渴望權勢,渴望成為人上人,而這樣的瘋狂,這樣的欲望,令他在麵對死神搏鬥時,雙眼猩紅,目光嗜血,殺氣凜冽。

  遙遠的看台席,傳來保鏢第二聲鳴槍,頃刻間,四頭豹子同時從東南西北四角鐵門內闖出,嘶吼怒叫,獠牙猙獰,奮力而失控衝向喬蒼的霎那,常秉堯屏息靜氣,從座位上緩緩站起,他握住看台鐵架雙手,不由自主捏緊,掌心有些汗漬滲出,不是為喬蒼的安危而擔憂,他更不願看到這個年輕人失敗,他不想錯失這棵好苗子,但他知道,這不由他,沒有任何人敢下去終止或者救助,喬蒼如果沒本事打贏,就一定無法活著離開。

  說時遲那時快,喬蒼踩住其中一隻速度最快的豹子的頭,借力騰空而起,自距地麵三米左右的空中敏捷翻轉一周,完美而驚險躲避開撕抓他大腿的利爪,豹子的襲擊沒有成功,頓時獸性大發,張開血盆大口更加瘋狂撲向他,似乎隻要捕捉到,便會將他瞬間大卸八塊粉身碎骨。

  喬蒼不慌不忙,手臂撈天,虛無的空氣也有浮力,他身輕如燕,自然是借力打力,再度攀升半米,握拳後仰劈下,青筋膨脹到極點哢嚓一聲,猶如驚雷乍起,看台甚至都聽見那刺耳的碎裂聲,第一頭豹子身首異處,一腔澎湃的血柱噴湧而出,血濺黑衣。

  常秉堯一驚,緊接著,其他三頭豹子看到同伴死去,紛紛發了狂,前赴後繼撲到他身上,咬住他的褲腿和鞋,試圖直接吞噬,分食。

  在所有目睹這一幕的人以為他要葬身豹口時,一頭豹子忽然哀嚎一聲,被踹飛數米之外,另一頭豹子鬆口回頭看同伴的半秒鍾,喬蒼欺身而上,狠狠壓住豹身,控製豹頭,最後一隻怒吼著從背後襲擊他,即將撲倒瞬間,被喬蒼翻滾躲閃,兩豹子無法收力,碰撞到一起,喬蒼攀住牆壁,狠狠劈落,豹子身體飛濺出更多的血漿,融合成一團模糊的血肉,再也沒有爬起。

  他的動作之快,之狠,之穩,之準,簡直瞠目結舌,常秉堯如此全神貫注都沒有看清。

  四頭豹子在半個小時內相繼敗下陣來,嘶吼轉為撕心裂肺的哀鳴,奄奄一息的軀體在血泊中顫抖,喘息,掙紮,喬蒼立於其中,微微仰頭,麵不改色。

  常秉堯破天荒露出一絲滿意和驚歎之色,他暗叫真妙。

  保鏢見狀,又是一聲鳴槍,放出獵豹的四扇木門中,蹄聲更重,更猛烈,更蠻橫,喬蒼未曾喘息片刻,手腳還是軟的,灰棕色的狼群已然奔湧而出,踩踏過豹子屍體,吼叫著撲向他,喬蒼看清那是什麽,瞳孔不受控製放大,垂在身側染了血的手,倉促握拳。

  是短顎狼。

  南美洲最凶猛的陸地之王,亞非隻有泰國才有,非常稀缺,這種狼殘暴勝過一切猛獸,即使吃飽喝足,也會對肉欲產生興趣,廝殺,啃噬,寸骨不留。

  一頭短顎狼,可以打敗兩隻猛虎,而這裏足有七隻,呈包圍之勢,將喬蒼逼入窮途末路。

  明天會出現一個重要女人,喬遇到何之前的感情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