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蒼何笙番外14 替我疼愛她
  之後幾日,周容深再未露麵,忙碌著和馬局長交接,上報雲南犧牲刑警的烈士檔案,幾乎夜以繼日,寸步不離市局。喬蒼也每晚淩晨才歸,次日清晨我時常還睡著,他人便走了連一兩句溫存的話都說不了。

  我詢問過阿六,他告訴我梁政委與喬蒼近來很是投緣,白天結伴打高爾夫,打保齡球,在江邊垂釣,喬蒼推掉所有會議與合約儀式,全神貫注應酬他一人。

  很明顯喬蒼在尋找製約官場的棋子,杜絕金三角腹背受敵四麵楚歌的局勢再度重演,而整個官場最不容他的唯有周容深,他仿佛一隻暗中蟄伏的豹子,時刻等待以一雙利爪捕獵撲食,一旦被他製服,不會再有好運氣金蟬脫殼。

  放眼整個廣東,部級以上隻有三人,省長早就是喬蒼入幕之賓,可他一舉一動太受矚目,保護傘已經撐開,場麵上的事他無法再過問,而掌管南省大軍區數萬武警的梁政委自然是最好人選,也僅剩他還能夠與周容深抗衡。

  高官十之八九都有不可告人的軟肋和極其黑暗的貪腐,喬蒼發展這樣一位黨羽,勢必傾注血本,不過回報也非常大,公安在待遇上遜色武警,軍區相當於皇室貴胄,他們要插手的事,公安部往往也給予三分薄麵,這位梁政委在資曆上壓了周容深,即使平起平坐,話語權也勝過他。

  我將來龍去脈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喬蒼為人多麽凶狠陰險,我心知肚明,他隻要自己利益達成,根本無所謂別人付出的代價,官場水深,梁政委和周容深在廣東水火不容,保不齊他和喬蒼聯手,對周容深暗中使絆子,畢竟這一石二鳥利於自己的事,誰不願意做呢。

  這份顧慮以致我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熟,索性開燈披上件薄衫,倚在床頭看書,等喬蒼回來。淩晨一點三十九分,樓下庭院溢散出汽車熄火的聲響,強烈的光束從玻璃一閃而過,我被刺傷了眼睛,合攏書本。大約三五分鍾,喬蒼無聲無息走進臥室,他特意壓著腳步,不願吵醒我,然而房中昏黃的燈火出乎他意料,他身形不由一滯,我平靜注視他,他發現我仍不曾入睡,問我不舒服嗎。

  我將台燈擰亮,方便他四下行走,撩撥垂在身前的長發,捋到背後,“你最近很忙,連飯都不能在家吃,我如果不強撐等一會兒,都快忘記你樣子了。”

  我故作不知,腔調溫柔似水,留了餘地。他疲倦揉捏眉心,脫掉西服掛在衣架上,“應酬一位仕途上的人物,已經很熟絡,至多兩三日就可以回來好好陪你。”

  我掀開錦被,跪在一團綿軟中,衣衫穿得單薄,絲絲滑滑的綢緞纏裹在肌膚,媚態橫生朝他伸出手,流淌著陣陣秋波的眼眸令他心口一軟,他解開領帶,褪下衣褲,隨手扔在旁邊的沙發,在我旁邊躺下,攬我入懷,聲音裏染著笑意,“何小姐這樣想我,熬出黑眼圈還不舍得睡。是計謀還是真意。”

  我張開嘴咬他唇瓣,細細嗅了嗅味道,僅僅是茶香和酒氣,並沒有女子的香水,我笑容頓時更明媚,“計謀也好,真意也罷,喬先生不都吃我這一套嗎?”

  他說這未必,何小姐給我七分真意,興許我對外麵九分的動了心思呢。

  我鬆開輕咬他的牙齒,凝視那一排小巧玲瓏的齒痕,臉頰緋紅嬌媚,“喲,我這七分,勝過她們十分,喬先生可別忘了,我勾一勾手指,多少權貴競折腰。我原本就不安分,我肯給你七分,你心裏可要知足。”

  他爆發出一陣清朗大笑,“那我要感激何小姐垂青。”

  我驕矜揚起下巴,“感激不感激,別瞞著我就是。我為你和周容深分道揚鑣,你要是變了心,我就殺了你。”

  最後幾個字我說得咬牙切齒,麵容也冷若寒冰,他不急不惱,手指在我皎潔如月的眉眼掠過,有幾分失神和貪戀,“美人麵,蛇蠍心,懾取精魄,說的就是何小姐這樣女人。”

  我故意眨了眨,顫動的睫毛令我更加楚楚動人,“聽說喬先生最近比我還不安分,這年常日久的,你是不是膩了?”

  我伏在他懷中扭動,細滑的白色綢緞隨著我掙紮而掉落,袒胸露乳,桃紅色的肚兜乍泄,“吃膩了,也看膩了,又舍不得丟,我於喬先生而言,快成雞肋了吧?”

  他輕佻眉梢,幽深漆黑的眸子在我赤裸的半乳上閃爍,“倘若我膩了,何小姐還戴得起這個嗎。”

  他握住我的手,在我無名指的婚戒輾轉撫摸,那枚晶瑩剔透的鑽石竟比他指甲還要碩大,沒有對比無從察覺,對比才知道這鑽石可真稀缺,燈火下瑩潤飽滿格外誘人,他放在唇邊吻了吻,堅硬淩厲的胡茬蹭過我手指,引得我奇癢難耐,咯咯嬌笑。

  “除了何小姐,想要戴上這個的女人,可不止一兩個。”

  我手指挑了挑,撬開他的唇,他整齊皎白的牙齒敏捷含住,酥酥麻麻的痛癢猶如電流從頭到腳侵襲,我狡黠莞爾,“戴上是給你顏麵,總不好拒絕,至於戴多久,還不是看我心情。”

  他被我逗得哭笑不得,又對我的囂張無可奈何,他唇未曾離開我指節,仍停留在上麵,噴灑出灼熱潮濕的呼吸,就像傾灑下一滴細雨,“何小姐哪天心情不好,想要摘下它,千萬提前告訴我,我想法子哄哄你,保住它。”

  “喲,喬先生心裏,我無可取代嗎。”

  他說差不多,誰讓何小姐肚子裏還有個小的,給你助威。

  我媚笑伏在他胸膛,他輕吻我柔順的發絲,這樣膩歪了一會兒,我估摸他戒備心全無,正是開口的時機,別有深意說,“你應酬的這個人,似乎很有用。”

  他淡淡嗯,“很大的用處。”

  他反手觸摸燈罩,撣落上麵因開窗而湧入的灰塵,“人生這盤棋,楚漢之界,界限就是束縛,就是雙方不得不謹慎的軟肋。”

  我微微動一動頭,就可以看到他胸前的黑玉骷髏,那樣猙獰恐怖的麵孔,恰如他這輩子刀光劍影利刃舔血的寫照,“楚是黑,漢是白,如果楚漢之界不存在,就沒有黑的覆滅之日,也沒有白的進攻之時,一盤棋必不可少除了執棋的人,還有棋子,兵卒無關緊要,都是大難臨頭時頂陣的炮灰而已,將帥總要鉗製住一個,才能掌控大勢。”

  他笑說何小姐這樣聰慧,讓男人很頭疼。

  我問他頭疼什麽。

  他若有所思,不過唇角的笑意和玩味還是很深,他不生氣,不惱怒,反而極其喜歡我的剔透玲瓏,可以與他勢均力敵,來往博弈。

  “男人喜歡被仰望,被崇拜,而不喜被摸得透徹,身邊潛伏著一個把一切都看破的女諸葛。”

  “仰慕崇拜你的女人還少嗎?你哪個也沒瞧上,你喜歡的不就是一匹野馬。越野,越狂,越難駕馭,你越是喜歡。”

  “錯。”他眼底笑意深濃,臉孔挨我更近,幾乎重合,“是馴服野馬的過程。看她曾經不可一世,嬌縱囂張,一點點變成水,拔掉尖刺,臣服在我身下,對我百般溫柔,這才是男人最喜歡的。隻是大多數男人沒有資本降服野馬,才願意娶一個省事省心的賢妻良母。”

  我嬌憨媚氣咬唇,“喬先生成功了呀。”

  “還遠遠不夠。”

  他手沿著我巧笑輕顰的眸子滑落,狠狠握住我顫栗的乳房,突如其來的撫摸和炙熱,我情不自禁溢出幾聲哼叫,在他視線中變成雪白的玩偶。

  “等何小姐什麽時候一刻也離不了我,完完全全被我迷住,才是我成功的時候。”

  我撲哧一聲噴出來,掌心在他臉上胡亂塗抹,“天下沒有任何男子敢對我說這樣的話。馴服我?那喬先生不是要等到下輩了?”

  他說下下輩子,我也不打算放過何小姐,我偏要馴服,何小姐軟成一灘水的模樣,我簡直愛到了骨子裏,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下下輩子。

  那可不是三生了。

  這輩子尚且連一半都未曾過完,卻有他許下的那麽遙遠的誓言,在幾度輪回外等著我,等我一世世煎熬,一世世尋找,反複墮入他的懷抱,沉入他的陷阱。

  我摟住他脖子,“會有那麽多嗎。”

  他說如果有,就會是這樣,如果沒有,這一輩子也足夠。

  我仰起頭,主動吻他的唇,燈罩被他剛剛的觸摸而碰歪,風灌入房中,浮蕩起窗紗,將燈火簌簌搖曳,我們不知時間,不知疲倦,不知今夕何年,熱烈擁吻許久,我的唇泛起紅腫,他也窒了呼吸,才抽離彼此,他壓抑著喘息,問我女兒還乖巧嗎。

  “你怎麽就知道是女兒呀?”

  他掌心貼合住我腹部,似乎感應到什麽,眉眼間的溫柔越來越重,幾乎蓄滿水,下一秒就會滲出,“或許是。”

  我趁著這個絕佳機會,柔聲哀求他,“你從官場撤手吧,你不去招惹容深,他也不會加害你,我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行嗎?”

  我這番旁敲側擊,已經在泄露給他,我知曉了許多,他隱隱有所察覺,“撤什麽手。”

  “我沒有在官場混過,可我跟著容深多年耳濡目染,這條道上的人有多貪婪,多奸詐,多圓滑,我很清楚。多少高官並非依靠實力爬上去,而是憑借逢源算計的手段,他們哪裏是吃虧的人,便宜占盡還嫌不夠,一切順風順水自然安然無恙,一旦有絲毫差池,商人就是他們的替罪羊。”

  “何笙。”

  他忽然沉聲打斷我,語氣已經有些許冷意,“你畏懼什麽。”

  我更加用力纏緊他,隻有溫香軟玉,才能消滅男人心底的怒火與漣漪,“你已經站在金字塔尖上,除了你自己,誰也不能將你扯下。”

  “不能嗎。”他強製擺脫抽離我身體,和我拉開一道縫隙,我們眼中是對方各懷心意與執念的臉孔,“周容深這輩子最大渴求就是清剿我,覆滅我。我和他隔著奪妻之恨,他永遠都不甘心從與我的對峙怒搏裏撤手,不是我要終止就可以。我不先下手為強,隻能被動承受,他已經是副部長,調動警力一句話而已,我會讓自己做困獸之鬥嗎。”

  “可是他…”

  我想說周容深就算看在這段婚姻情分上,也不可能傷害我的男人,我在喬蒼手中,就是他最大的籌碼,隻要他不過分猖獗適可而止,周容深絕不舍得讓我失去現世安穩。可喬蒼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他翻身而下,躺在我旁邊,探出手臂關上了燈。

  一片漆黑之中,他綿長淺淡的呼吸傳來,幹淨好看的闔上,徹底失了聲息。

  我手指落在他臉頰,輕輕流連,我小聲說我很怕,我曾做過一場夢,一場我們所有人都死在異地的噩夢,那麽多鮮血,那麽多硝煙,我寧可它們統統不會發生,也不願你為了更高的位置去賭注,賭注就有輸的可能,我已經失去容深,我不想再失去你。

  喬蒼似乎沉睡,他沒有給予我半點回應,連胸口的起伏都不曾波動,我收回那隻手,偎在他肩頭,腦海一幀幀仿佛電影般放映掠過,喬蒼和周容深,就像是周瑜與諸葛亮,彼此不服輸,不妥協,一山不容二虎,站在不同的陣營中,在歲月裏互不相讓,為名利,為風月,為尊嚴,誰也無法遏製。

  第二天早晨,喬蒼仍舊是天剛亮便離開,我洗漱後聯絡寶姐,讓她幫我調查一個人,我給了她僅有的資料和線索,她說盡力。

  我等到中午,寶姐給了我回音,梁政委確實有一個女兒,從初中起一直在海外讀書,近期才回國,住在特區的南港名苑,目前獨身,梁政委很寵愛這個女兒,隻是異國他鄉養成了極其奔放隨意的性格,交往的男友很多,梁政委出身軍政機關,世事保守,與她談不上和睦。

  我在電話中陷入沉默,她問我出了什麽事,我說這個梁小姐,似乎借著父親與喬蒼的往來,有些不安分,要釣我的凱子。

  她笑說喬先生的樣貌地位,對女人來說是最好的春藥,根本不需要他主動出擊,就足夠你折騰了。

  她大約往地下車庫走,傳來的高跟鞋響非常清晰,回音很重,“權貴是一顆糖,味道香甜,顏色誘惑,可吃它的代價也很慘重,它有很大風險要長蛀牙。蛀牙很痛,而且長出就很難擺脫,它會時不時疼兩下,讓你痛苦,就算不疼,它也膈應著你。”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兩日後的周末中午是梁政委壽宴,我和周容深約定好陪同他出席祝壽,我在房間梳妝打扮後正要前往,他的秘書也恰好抵達別墅外長街等我,我拎包下樓看到喬蒼仍坐在沙發,慢條斯理泡茶,看書,我有些詫異,“這麽沉得住氣?時辰已經到了,再不動身可遲了。”

  喬蒼垂著眼眸,在水麵散碎的茶葉上流連,“來不及什麽。”

  我蹙眉,“梁政委大壽,你連麵都不露?”

  他笑說賀禮已經送過去,沒必要湊熱鬧。

  這倒是有趣,喬蒼與梁政委來往這麽密切,不過為了收買人心,拿下這把保護傘,從此對官場的血雨腥風波動變數高枕無憂,他的大壽喬蒼竟不去捧場,或許他打算暗中發展這條脈絡,才會低調躲避。

  我故作猜不透,笑說那我去了,盛況我會向你匯報。

  我換了鞋子,對著門口長鏡整理儀容,保姆拉開門送我出去時,他在我身後忽然說了句,“記得回來的路。”

  我一怔,腳下停頓,側過臉看他,“喬先生怕我跑了?”

  他似笑非笑飲茶,“何小姐不會嗎。要不是我床上實在讓你滿意,你早跑了。”

  保姆低下頭悶笑,我朝他狠狠呸了口,緋紅一張臉離開。

  周容深在門口停泊的軍用吉普內等我,我上車才發現他竟穿了一件寶藍色綢緞麵兒的滑皮西裝,格外醒目英俊,璀璨奪目,他極少穿黑白和銀灰之外的顏色,年紀和身份擺在這裏,稍有一絲豔麗都會格外輕佻,不持重,我失神了幾秒,“怎麽,遇到好事了。”

  他原本眯眼休憩,聽到我問話,才慵懶睜開眼,“沒有。”

  他察覺我視線在他衣服上流連,輕笑一聲,“這樣場合女子多。”

  我恍然大悟,知道他玩笑,也配合著一起,“你這副樣貌,全場女子已婚未婚的都任你挑,被你勾走了魂兒了。”

  他笑容微微收了收,再沒有開口。

  車抵達酒樓外,武警打開門,列隊紅毯兩側,陸軍儀仗正在現場維持秩序,看到副部長的座駕,立刻迎上敬禮,轟轟烈烈的場麵吸引了不少賓客矚目,都紛紛站立,等待稍後打招呼,我挽著周容深下車,他麵容維持莊重而得體的淺笑,嘴上小聲喊,“周太太。”

  我嗯?

  他又喊,仍沒有下文,我問他怎麽,是我今天有哪裏不好嗎。

  他說不是,隻是想多喊兩聲,過了今日再不能這樣稱呼你了。

  我來不及深思他話中深意,隻覺得心頭苦澀,恰逢午後兩點鍾,陽光最炙熱濃烈的時刻,虛幻的金芒籠罩住他的臉,他的身影,將他吞噬成淺淺淡淡的光暈,我也同樣被虛化模糊,我垂下眼眸,凝望和他緊密交纏的手臂,在世人眼中,我和他如此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就像一對璧人,這場景也曾有過無數次,我所有的世麵,所有的尊貴,都因他而有,也到底要終止於此了。

  宴廳內得到消息的梁政委親自率領一些職務頗高的賓客迎接,不過未等他們出門,我和周容深便進入,正好碰頭,由於知道隱情,明白這位高官私下和黑道的勾結,對白道同僚的算計,我對他毫無熱情,微微頷首道了一聲賀詞,便退居周容深身後。

  梁政委和他握了握手,“周部長這樣繁忙,竟也親自帶夫人到場,令我這壽宴蓬蓽生輝。”

  “梁政委是老革命,老前輩了,是我的楷模,也算我半個師長,您的壽宴於情於理,我身為晚輩後生,都沒有不出席慶賀的道理。”

  官場人把顏麵看得比性命都重要,幾句高捧的話,自然是眉開眼笑,梁政委對身旁左右的人介紹,“這位周部長,你們應該比我更熟悉,聽說是聽說,私下卻沒有多少往來,機關不對口嘛,你們工商質檢局的,哪裏碰得到公安。他剛剛從金三角凱旋而歸的大功臣,最上麵親自下批文表彰,對他十分器重,未來還有得高升,咱們廣東之光啊。”

  眾人立刻又轉向周容深道喜,對他一番諂媚奉承,他僅僅是點頭之交,其淡如水,並沒有和他們深識。

  幾杯酒過後,梁政委叫上周容深避到一側,“最近廣東很太平,你交接了市局的公務,也可以盡快趕回北京,公安部需要你。那些個副部長,不是我瞧不上,都是一群糊塗蛋,臥底的買賣輪到他們頭上非得嚇得尿褲不可,誰也不及你這份膽量和氣魄,我打心眼裏懶得與他們接觸。油腔滑調,一股子仕途的臭氣。”

  我不動聲色抬眸,對他急著驅走周容深目的了如執掌,其實離開也是好事,遠離這糾紛漩渦,官黑抱團威力極大,周容深再大的權勢,沒有同僚幫襯,也不過光杆司令,不占優勢。

  周容深並不知道梁政委已經和喬蒼廝混到一起,他隻以為對方要獨大而已,所以語氣很平和,“梁政委不必為我操勞,這邊事情還多,我暫時回不去,已經和部長打過招呼,他很支持我,需要我調遣,我再走就是。”

  梁政委笑容有些虛假,嗬嗬了兩聲,“也好,與你一同幹政績,我心裏踏實。”

  他們碰杯飲酒,一群官夫人此時從角落的噴泉後走出,正嬉笑聊著西街的美容院出了事故,給某位富太太把玻尿酸打成了去脂膏,那臉啊,現在都瘦成了骨頭架子,五官都凹進去了,嚇得她男人看她一眼都噩夢連天。

  “所以出軌了?”

  “瞧這話說的,四十歲以上的富豪,哪個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啊?別說出軌了,火車頭都掉在懸崖裏了。”

  她們笑聲很大,走在最後頭的孟太太瞧見了我,捅了捅她們手肘,朝我努嘴,為首的夫人立刻招呼我,看架勢我不過去,她們也要過來,我隻好從侍者那裏要一杯溫水,看上去很像白葡萄,裝腔作勢蒙混過關而已,我笑盈盈靠攏,孟太太擠出來握住我的手,“周部長死而複生,是政界的大喜事,整個公安機關彌補了一筆天大的損失,想必周太太也非常歡喜,今日瞧您比往常春風滿麵,小別勝新婚,一定是被滋潤多了。”

  她們掩唇輕笑,一個勁兒往我臉上還有身後不遠處的周容深下麵瞟,十分奔放,我臉紅說哪裏,都這麽多年了,即使談不上老夫老妻,也不至膩成那副樣子。

  孟太太尖著嗓子咳了聲,“聽說喬先生也離婚了,外界盛傳他是為扶正情人上位,不惜在妻子病重時拋棄,寧可背不仁不義的負心漢罵名,也要給那位金嬌一個名分。怎麽這癡情的男子,都在咱特區呢。這地界看來很是養人呢。”

  我不再吭聲,兀自飲水,她們知道我和孟太太有過節,因為寶姐的緣故,我如今高升部長夫人,她們也不敢招惹,都裝沒聽見,誰也不搭腔,其中一個夫人四下打量詫異問,“怎麽不見梁小姐?”

  孟太太嬉笑翻白眼,“父女血濃於水罷了,他們情分沒那麽深厚,梁政委寵愛歸寵愛,內心不怎麽喜歡這女兒,都差點把他清名毀了。沒聽說嘛。梁政委家的千金,是特區四大蕩婦之一。”

  她們來了興致,問那三個是誰?

  孟太太說了三個人,第二第三第四都給排了名,唯獨到第一時,停住了。

  她們一時沒反應過來,問怎麽不說下去呀。

  孟太太觸了觸頭上的發釵,“這我說了,怕要惹麻煩。”

  她酸不溜秋瞧我,“周夫人不會往心裏去吧?都是她們背地裏開的玩笑,我是不當真的。”

  這些太太們立刻頓悟,訕笑喝酒一哄而散,我說不會,既然你也說隻是玩笑,還是背地裏開的,不敢當麵對峙,自然都是胡編亂造,用來打發丈夫不回家陪小妾自己獨守空房的寂寞時光而已。我往心裏去,不是給她們這些黃臉婆子臉了嗎。

  我幹脆利落打得這群長舌婦落花流水,也鎮壓了這四大蕩婦惡名的謠傳,尤其是孟太太臉色格外不好看,我將杯中水全部飲盡,轉身返回周容深旁邊,直到筵席散去我們乘車離開,都再未有誰敢上來自討苦吃。

  周容深染了一絲醉意,從上車便閉目凝神,我找秘書要了濕巾和清水,浸泡後為他擦拭臉孔和手掌,我並不知這車開向哪裏,他沒說,司機也不問,好像早就商量過,一陣顛簸後,車停泊在了民政局外。

  牆壁一側懸掛鑲嵌的金字匾額令我心中咯噔一跳,周容深承諾,這場壽宴後,就是他放過我的時候,我以為他隨口一說,為了哄我跟他過來,並不會這麽幹脆,沒想到他真的信守約定。

  我捏緊濕巾,丟在腳下,手指不由自主顫抖起來,越來越劇烈,幾乎到我克製不住的地步。

  我們都沒有立刻下去,不言不語,兀自沉默。平靜度過這最後幾分鍾,我們還是夫妻的光陰。

  秘書從公文包中取出兩張結婚證,看了眼腕表,“周部長,快要五點了,您晚間還有應酬。”

  周容深終於睜開眼,他倉促呼出一口氣,點頭嗯。

  秘書下車,拉開車門,將我們迎下,早有人在門口等候,似乎為了接待我們而特意延遲下班,整個手續過程辦理得非常順利,民政局的工作人員知道周容深,也知道我,多餘調解的話一句沒有過問,省去我們的尷尬,隻是簽字,蓋章,剪去合影,將離婚證一式兩份,遞給了我們。

  我握住這本藍綠色的證件,心口百感交集。

  當初打敗沈姿上位多麽艱難,本想一輩子守住,不辜負這故事的驚心動魄,結束卻如此幹脆,一章下去,便天涯陌路,各自安好。

  我跟在周容深背後往大樓外走,默不作聲凝視他背影,他一如既往高大,挺拔,寬厚,偉岸,他的沉默,他的睿智,他的淡泊,曾令我癡迷到骨子裏,直到此時,我還忘不掉,我為他掃去心上的塵埃,留出長長的狹窄的不為人知曉的街巷,把往事填滿,封住一把鎖,從此再不打開,也不肯燒毀。

  我愛過的周容深,仿佛一麵曆經人世滄桑,風吹雨打,依然堅固屹立的城牆,即使一點點在時光的打磨中陳舊,在歲月年輪裏布滿青苔與灰塵,仍曆久彌新,回味無窮。

  然而從這一刻起,他的深情與溫柔都不再屬於我,也許未來某一天,會降落到另一個女子懷中,也許他再沒有這份力氣,聲嘶力竭忘乎所以去愛一個人。

  包括我,我也不會傾注在喬蒼身上曾給周容深的全部依賴,經曆的事情這麽多,情愛更像是我的夢,我終歸要握住一半現實,才敢肆無忌憚做這場風月的夢。

  我們站立在寬大的青灰色屋簷下,他停下,我隨之也駐留。

  他握緊掌心冰冷的證件,半苦笑說,“兩年拚死拚活,本以為回來後一切都如初。他說得沒錯,這世上難以捉摸,不能掌控的,永遠是風月事。”

  我喉嚨哽住什麽,噎得難受,酸楚苦澀,胸腔也悶沉沉,一個字說不出,手上的離婚證仿佛千斤巨石,雖然沒有聲息,但刺得心尖疼。

  “何笙。如果我沒有離開,自始至終都在你身邊,我們還會有今天嗎。”

  會嗎。

  兩年光陰,把一切變了模樣,我和他的故事,剩下的隻有皮囊,血肉被時間蠶食,瓜分,割裂,溶蝕。沒有血肉骨骼的愛情,怎麽守得住長長久久,怎麽迎得來白首。

  但我不忍心說,我搖頭,告訴他不知道,或許不會。

  他不語,眉眼染上些許心痛注視我,恨不得攬我入懷,我不敢麵對他胸膛的溫暖,我對他留有餘情,因此我絕不能。

  我更受不了他的目光,受不了這窒息的疼的冷的空氣,我匆忙邁下台階,正想伸手攔車逃離,自南向北駛來一輛銀色賓利,飛速縱橫漂移,發出尖銳刺耳的摩擦響,剛好分毫不差,停穩在我麵前。

  我抬起的手僵滯在半空。

  車窗緩慢搖下,喬蒼側臉原本暴露在昏暗的車廂之中,燈倏而亮起,他微微側頭,從我身上一掠而過,目標卻是我身後幾步處的周容深。

  後者透過虛無靜止的空氣,與車內春風滿麵的喬蒼對視,周容深眼底有隱隱的憂傷,寂寥,惆悵,不舍,而喬蒼隻是無盡的得意,猖獗,肆笑。

  曾幾何時,周容深也是這樣,從容灑脫,運籌帷幄,戰無不勝,他同樣不懂世間輸為何物,贏近乎包含他全部的人生。

  那時的他,讓人仰望,受人崇敬,他仿佛被拴在雲端,怎樣都不會墜落,可他的所有壯誌,尊嚴,底線,都在我的折磨中被粉碎得不堪一擊,他為我拋妻棄子,為我受萬千罵名,最終也沒有換回善果。

  秘書接過公文包和證件,放入後備箱,返回打開車門,恭敬彎腰,南城的春末夏初,傍晚的陽光也格外燥熱,周容深脫掉西服,隨手交給秘書,他沒有立刻離去,而是站在原處,對喬蒼說,“從今以後,我與喬總在風月的爭執,結束了。”

  他頓了頓,麵容無喜無悲,說不出是苦還是樂,“也不一定,如果喬總不能妥善照顧她,也許我還會卷土重來。公安部的事務之外,我就盯著喬總了。”

  他說到最後失了聲息,被一股從喉嚨翻滾而出的熱浪哽住,千言萬語如數吞沒,咽回心窩。

  我緊緊握拳,繞到另一邊拉開車門坐進去,眼眶極速泛紅酸脹,沒了力氣去看,別過頭望向街道的對麵。

  喬蒼手肘撐住窗框,骨節彎曲,食指壓在薄唇上,輕輕流連,“不牢周部長記掛,她在我身邊,一定會比從前更快樂,我將用後半生縱容她所有的放肆。何笙惹出的殘局,有些周部長收拾不了,而我卻可以。”

  周容深目光投向遠處紅彤彤的晚霞,此時日薄西山,光束仍在,卻荒涼徹骨,“她之前的事,我已經解決,之後幾十年光景,希望喬總替我好好疼愛她。”

  喬蒼笑而不語,他從我手中奪過離婚證,打開瞧了許久,唇角弧度加深,上揚得十分魅惑,清俊,“很好。”

  周容深彎腰步入車中,秘書正要關上門,被他一隻腳抵住,我們都看不到彼此的臉,甚至連輪廓都僅僅是投射在地麵的影子,而望不見邊際,他聲音低沉傳來,“何笙命薄,半生淒苦,喬總試圖利用風月之事而達到掌控官場製衡我的勾結,不論真假,盡量免去。”

  留下這句話,軍用吉普倉促駛離,我原本筆直坐著,在看到地上的影子消散,無蹤,被遙遠的渺小的車流人海吞沒,掩去,我心髒忽然漏了一個洞,在頃刻間撕裂出長長的淋漓的口子,我不由自主伏上玻璃,看向空空蕩蕩的地麵,那裏留下淺淺的車轍,留下淡淡的黃沙。

  人去樓空。

  阿六發動引擎,從駕駛位回頭,問喬蒼走嗎。

  後者沒有應聲,他側身傾向我,將垂在右側的安全帶握住,為我係在胸口,他指尖穿插入金屬夾內,吧嗒合攏。

  “難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