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蒼番外13 愛即是色,相愛相殺
  喬蒼在洗澡,她竟比我還清楚,而且看她的樣子似乎剛從臥房下來,如此曖昧不明的警告,顯然她根本不知喬蒼因為什麽離婚,離婚後身邊有怎樣的風月,由此我判斷她一定不長居特區,甚至對廣東名流圈也不熟悉。

  喬蒼不是打野炮的主兒,他身份擺在這裏,那種下九流的事他做不得,我餘光打量這女子的容貌和衣著,雖濃妝豔抹,卻沒有紅塵氣,絕不是不三不四之輩。

  我腦海飛快轉動一圈,也拿捏不準這場麵的虛虛實實,複而停下腳步,轉身在她犀利的注視下,也似笑非笑看著她。

  “梁小姐?”

  我沒按套路出牌問她是誰,直接下了定論,她微微挑眉,“你也認識我。”

  我陰森森揚起唇角,“我哪知道你是誰呀。阿六。”

  我打了個響指喊一嗓子,阿六嚇一激靈,他此時恨不得長一雙翅膀逃離這不見血光又殺傷力極強的戰場,女人博弈,比男人對峙要恐怖得多,男人打打殺殺死死傷傷,最起碼來得痛快幹脆,而女人則擅長慢性折磨,就像毒藥,滲透的過程彼此都知曉,可誰也不鬆口,硬生生在煎熬中分出勝負。

  阿六恭謹幾步走到跟前,結結巴巴喊何小姐,我眼神嬌縱一瞟,“喲,我幾天沒回來,你倒是改口了。”

  我伸出一根蔥白如玉的手指,勾起他襯衫衣領,往麵前一扯,我又媚,又狠,又陰,他腳下頓時發軟,隨著我傾身,我指尖劃過他喉嚨,猶如一把寒光凜冽的匕首,哪怕僅是玩笑,也足夠令人膽顫心驚。

  我皮笑肉不笑戳了戳他臉,咬牙切齒壓低聲音,“我這根正苗紅的,也歸到某小姐行列了?是樓上那位吩咐你這麽喊的,還是樓下這位如此大的派頭要擠兌我?”

  我眼神犀利,咄咄逼人,阿六舔了舔嘴唇,索性不吭聲,他的反應讓我所有怒意都潑在喬蒼身上,我將他推開,鎮定平複情緒,轉身走向窗台,隨手合攏了窗紗,“這麽晚的天色,梁小姐不留下在客房住一晚嗎,明早差人送您回去就是了。”

  我擺出主子的姿態,把她逼到客的位置,她未曾搭腔,仍在揣摩窺視。

  我彎腰從茶幾倒了一杯水,在鼻下晃了晃,其實也毫無味道,不過拖延時間想對策,我喝了幾口才故作驚訝發現失禮,陰陽怪氣拿阿六開刀,“眼睛長褲襠裏了?這點眼力見兒都擺不出,梁小姐站了這麽久怎麽連杯水都沒有。”

  阿六頓時恍然大悟,麻溜的跑進來找杯子斟給梁小姐,被後者抬手製止,她利落又妖嬈的模樣頗有幾分薩格的風範,像是某家的大家閨秀出身,“不必,我哪是委屈自己渴著的人,早喝過了。怪他幹什麽,喬蒼口幹喝水,我就著他那杯,飲了一些。”

  倒是頭一回碰到在我如此刻薄的奚落下,還能屹立不倒,對答如流的聰明角色,甚至反過來栽我一跟頭。

  我不著痕跡眯了眯眼,將水杯重重撂在桌上,大理石桌麵觸碰玻璃底座,發出清脆刺耳的撞擊響,我臉蛋美豔不減,笑容沉了沉,“把我規矩忘了?”

  阿六雙眼驚恐滿嘴結巴,問我什麽規矩。

  “我屋子裏不喜有陌生味道,什麽騷的,臭的,髒的,我都聞不得,也見不得。”

  阿六聽出我指桑罵槐,他斜眼打量梁小姐,她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指尖悠閑撥弄著耳環,不置一詞。

  他夾在兩個女人中間快要發瘋,他想到脫身的法子,狠狠拍打額頭,拍出極深的紅印子,“何小姐,您甭生氣,有火朝我撒,我給您賠不是。”

  他躬著身子退到門口,直起來略微彎腰,對堵在門口的梁小姐說,“我送您回去順路辦事,咱要不現在走?”

  他的姿態高下立判,我勉強痛快些,梁小姐麵無表情抬眸,她原本已經側過身,大約咽不下這口氣,又停下麵向我,她笑容說不上假,可也是硬撐出來的,“壞了你的規矩,我也是無心,不過,最好的法子,是讓喬蒼永遠不帶其他女人進屋,那自然就隻有你一人的味道,對嗎?”

  她這雙風情的眼睛,一點也不遜色我,眨動時的秋波,令春色都黯淡。

  我笑得比她更狡黠得體,指尖在光滑的杯口來回摩挲,氣度矜貴,不慌不忙,“雖說他為我離了婚,正兒八經的位置我一點不擔憂,可架不住外麵女人倚仗頗有姿色倒貼,畢竟這年頭,有些人的臉皮比牆皮還厚,我降得住他,總不能拿鏟子去刮薄外麵人的臉皮吧?”

  阿六倒吸一口冷氣,他手插兜齜牙咧嘴,仿佛發生多麽了不得的事,梁小姐笑容趨於轉冷,到最後收斂得一絲不剩,她二話不說從阿六麵前經過,消失在屋簷下。

  我氣定神閑等到汽車發動的聲響傳來,才轉身上樓。

  臥房門敞開,浴室內水聲早已停止,柔和的燈火從門縫溢出,很快便熄滅。

  床上有些褶皺,衣服散落在沙發,隨意堆積,不像喬蒼的習慣,他素日都要擺放整整齊齊,台燈燈罩上遺落了一塊方帕,被光束暈染,分不清粉色還是白色。

  門內的腳步響趿拉了兩聲,我伏在牆框,撥弄著裙擺,腔調慵懶而柔媚,“喬先生還真是不甘寂寞,離開床上顛鸞倒鳳的事,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我還未露麵,聲音先飄進屋子,喬蒼正好從浴室出來,他身體一僵,擦拭濕發的動作也戛然而止,微醺的燈光中,我身影被虛化,凝固成淡淡的閃爍的斑斕,我就這樣無聲無息,又魅惑至極再度降臨他眼中,他似乎難以置信我會被周容深放回,連點風聲都沒傳出。

  周容深的占有欲絲毫不輸他,自己老婆偷偷摸摸找情夫私會,他知道非斃了我不可,我更不敢這樣做,以喬蒼的睿智,他勢必猜出周容深是主動放過我。

  我曾領命以美人計來殺他,在那個月色彌漫,星辰璀璨的夜晚險些得手。周容深心知肚明的靠近,十之八九別有圖謀,因而他未曾立刻開口,眯眼望了我許久。

  我扭動著柔軟婀娜的腰肢朝他走近,將細帶從白皙的肩骨處滑落,圓潤削瘦的鎖骨,飽滿高聳的胸口,以及剛見一點點隆起的小腹,和白色的蕾絲內褲,如玉如蓮仿若綢緞錦繡的肉體赤裸暴露在他眼前,多一分則豐腴,少一分則清瘦,我在他逐漸火熱失神的目光中,風情萬種轉動,晃蕩,搖曳,沒有利器可藏身,無處包裹殺他的籌碼,倘若有,那便是這玉體橫陳的美色,是擄殺男人最好的底牌。

  我舌尖舔過紅唇,掌心撐住牆壁,側過身婀娜扭動,六十度傾斜對他,微微壓下腰肢,兩腿分開,將臀部翹起,與光滑細嫩的脊背形成一道橋梁,一如我們在床上做愛,他從後麵拍打揉捏進入時那樣誘惑緊致,迎著昏弱的橘黃色燈光,我食指褪下內褲,褪到膝蓋處它便自動脫落,輕飄飄墜在地麵,深邃的溝壑與潮濕粉嫩的幽穀頃刻春色乍泄,我嬌滴滴問,“我除了這皮囊,連指甲都剪了,還能殺得了你嗎。”

  喬蒼抬起手,下意識去解紐扣,卻發現並沒有穿上衣,他徹底淪陷在這一刻的風情放蕩中,完全忘記了自己是怎樣,他呼吸綿長起伏,有了些許波動,舌尖抵住上牙床,用力戳了戳,他表情不再那麽溫和,也不再平靜,掀起一層欲的汪洋,火的狂風,喉嚨不自覺滾動,他片刻後回過神,“這皮囊就夠了,不需要其他利器,天下男人都願意死在你手裏。”

  “天下男人都逃不過我這枚誘餌,喬先生卻還不知滿足,偷情的刺激,比我還珍貴嗎?”

  我媚笑彎腰撿起裙子,隨意纏在腰間,既遮掩不了上麵的豐滿,也藏匿不起下麵的嬌嫩,僅僅蓋住一點,不至於被他毫無阻礙一覽無餘,可猶抱琵琶半遮麵的似露未露,反而勾著男人精魄,他明顯狂熱,口幹舌燥。

  我指了指床,帶一絲醋意,“她功夫比我如何。七十二般招式,也手到擒來嗎?”

  他這才意識到我與那女人碰了麵,才會如此反常,不撒嬌不投懷送抱,上演一出大鬧閨房折磨他。

  他無聲悶笑,沒有回答,在我抵達他不到半米,他本想伸手抱住我,將我攬入懷中,我敏捷側身躲閃,從他身後擦了過去。

  我光腳踩在冰涼的磚石,兩團雪白隨顛簸起伏而晃蕩,裙子不斷下滑,這強烈的情色衝擊,令室內溫度驟然升高,不是錯覺,而是喬蒼身體散發出的欲點燃了空氣。

  我指尖觸碰在玻璃,對麵萬家燈火,被參差不齊交接錯落的樹影分離,渙散,把我的臉孔和皎潔身體也分割得層層疊疊,我不動聲色撩了撩窗簾遮自己。

  “遇到我之前,你那些馬子盡管美豔火辣,可沒有值得留戀的味道,宣泄性欲的炮架子而已,遇到我之後。”

  我停下不語,他不知是為了哄我,還是脫口而出,“何小姐一人,抵擋滿園姹紫嫣紅。將她們襯托得俗不可耐。”

  我得意嬌笑,“所以剛才那位金屋藏嬌,比她們地位都高,竟有手腕和我打個平手。喬先生打算娶我,包養她,還是倒過來?”

  我說著話脊背倚在窗台,逆著溶溶月色,陷入一麵黑暗。

  他彎腰拿起散落在床尾的煙盒,摸出一根正要點燃,想到我懷了身子,又放回去,“哪位金屋藏嬌。”

  我冷笑,一把扯落窗紗,一簾是棕紅色的綢緞鵝絨拚織,一簾是鏤空的白網薄紗,我扯住的是後一簾,我一言不發朝他靠攏,腳掌壓住他鞋尖,將白紗擰成一團拋了過去,鏤空的網眼內還染著幾日前我殘留的沐浴乳香味,顯然沒人動過,這扇窗子也很少開,不曾被風吹淡。

  白紗在空中鬆散打開,覆蓋而落,遮上他臉孔時,他忽然有些醉了的神色,我們隔著一麵輕柔的乳白色,彼此樣貌弱化得模糊而動人,仿佛被雲朵掩住的紅日,它是那麽絢麗,那麽奪目,可雲朵令它失了淩厲,顯現出柔情萬種。

  我們透過薄紗擁吻,深深糾纏,沒有任何征兆,就這樣順理成章,紗包裹我,在他眼底那般纏綿而朦朧,這不是水霧,不是蒸汽可以比擬,而是實在的,能夠觸摸,隔著它觸摸到我溫熱朝氣柔軟的軀體,他舌頭抵著紗滑入我口中,一次又一次抵進喉嚨,勾起我的嗚咽呻吟,沒有牙膏的味道,隻是煙的氣息,混合著茶水的苦澀,我在樓下特別留意了梁小姐的香味,在他這裏沒有尋到半點。

  我胸腔憋著的一口氣總算發泄出來,他一隻手掃蕩我胸口,另一隻手在我腿間肆意流連,沾染了一絲溫熱的濡濕。他呼吸隱隱變得粗重急促,我原本就是欲望旺盛的女人,這麽久不做更空虛得難受,恨不得立刻被填滿,被貫穿。我情不自禁纏緊他,磨蹭他,讓自己極致的嬌柔密密麻麻遍布他每一寸肌肉,令他欲火焚身。

  這樣激烈的擁吻和撫摸,我並沒有徹底墮落,我保留著僅存的理智,等他快要控製不住,將他從我身前果斷推開,指了指小腹,“喬先生,克製。”

  我得意囂張的眉眼,澆冷破滅這小別勝新婚的良辰,喬蒼舌頭抵出被唾液浸濕的白紗,朝地上拂去,眉眼冷冽半氣半笑,“何小姐是周容深派來用牡丹花下死的方式殺掉我的臥底。否則我如何相信,他舍得把你這樣的尤物,送到我這裏。”

  我笑得愈發明媚,在他不甘又不得不忍耐的注視下,掀翻玫瑰紅的床單,狠狠攢皺,丟到窗外,一絲不掛側臥而眠。

  我沒有告訴喬蒼,周容深答應離婚的事,未曾塵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有變數,何況今晚這一幕,我又有了些遲疑。

  喬蒼和周容深不同,後者的一切都暴露在我眼中,曝曬在天日之下,哪怕是蠻橫的,暴戾的,殘酷的,他也不會對我遮掩,唯有臥底這事我毫無所知,其餘我對他掌控得徹徹底底。而喬蒼是隱晦的,遮蓋的,他不肯被我看透,他滿腔熱烈愛我,嗬護我,可他也同樣有所保留。

  我們愛彼此都是一場極其冒險的旅程,賠進去的不止有時間。

  正因為危險,轟烈而未知,才會粉身碎骨也不願抽離。

  第二日天亮,我被走廊的聲音吵醒,我翻下床換了衣衫拉開門,保姆正蹲在牆角撿破碎的瓷片,參湯灑了一地,懸浮的水麵幾乎可以倒映出她的臉,保姆察覺我出來驚慌失措,“夫人,我隻顧著腳下別出聲驚擾您,忽略了手上,打碎了您的湯。”

  我說不要緊,收拾了就好了。

  我看到她指尖被瓷片刺破,立刻返回房間拿了紙巾,彎腰握住她的手,輕輕擦拭,她十分感動我的寬恕,當然我活在這世上做的每件事,都有目的也為利益,我可不是什麽良善心軟的女人,我漫不經心問她,“這幾日,家中來了什麽人嗎。”

  她不假思索回答,“一位梁小姐。”

  我一愣,敢情昨晚不是頭一回,我麵無表情,不曾讓她看出我有多麽在意,否則她隻會嚇得不敢說,“她是喬先生的朋友嗎。”

  她想了想,“也不算,隻是這段時間剛有所往來,之前沒聽說。”

  我唇挨著她指尖,輕輕吹了吹,“什麽來頭呀。”

  “這不知,她來時我看不到,走時喬先生吩咐車送,不過看打扮,絕不是普通人。”

  舉手投足的媚態,想必是男人堆裏摸爬滾打的職業二奶,頭牌花魁,要麽就是和我一樣天生放蕩,總歸背後有養得起她開銷的人。

  我笑著嗯,“以後我不在,她來了記得幫我留意著。”

  保姆沒多問,點頭說好。

  我下樓時,喬蒼坐在餐廳吃粥,我從他身後纏上去,將他脖子摟住,牙齒輕咬他耳朵,“喬先生不怕我趁你不備,把你脖子扭斷了?”

  他剝好一隻蛋清,掰開喂給我,我張嘴剛含住,他便湊上來從我口中奪走,整個過程流暢而迅速,我都沒有反應過來,到嘴的食物便失去了。

  我更加用力發泄在他耳垂,他笑聲清朗,不急不惱,任由我撒潑。

  阿六此時推開大門走進,我扭頭看過去,他朝我頷首打招呼,觀察我臉色,見我沒什麽反常,與喬蒼也很和諧,稍稍鬆口氣。

  我伏在喬蒼背上,晃蕩著兩條腿,他無法側頭,隨口問了句怎麽。

  阿六語氣凝重,“常小姐不見了。”

  喬蒼舀粥的動作一頓,“不見是什麽意思。”

  阿六說她跑了。

  我大驚失色,鬆開手站直身體,“她瘋成那副樣子,精神病院的護士都瞎嗎,竟然不知道好好照顧看守她,她跑出去,是會渴死餓死的。”

  相比我的愕然與激動,喬蒼十分平靜,仿佛這個女人與他真的再無任何關係,也沒有任何舊情,生與死都激不起他半點漣漪。

  他淡淡問怎麽回事。

  阿六從口袋內摸出手機,在屏幕滑動著,“我把監控調來了,您看看就知道。”

  他口吻很不對勁,像有什麽隱情,我趴在桌子邊緣,緊盯這段三分十六秒鍾的錄像,鏡頭起始是關押常錦舟那一層走廊,兩名護士自西向東推著餐車送飯,四五隻蒼白枯瘦的手從幾扇門的鐵欄內此起彼伏探出,佝僂搖擺著,試圖抓住什麽。

  抓住自由,抓住一線逃出的生機,甚至抓住這些看守的護士,將她們撕裂來泄憤。

  在她們結伴抵達常錦舟那扇門外,裏麵仍舊悄無聲息,阿六放大了鏡頭,透過方方正正的窗子看不到什麽,顯然這一時刻,她還在裏麵,沒有走向門口。

  護士對安靜老實的她也放鬆了警惕,大大咧咧掏出鑰匙開門,就在門被推開,她們兩人同時把注意力轉向餐車的霎那,一道清瘦單薄的身影擠出,朝走廊盡頭奔跑的速度飛快而且幹脆,似乎蓄謀已久,演練多次,隻為等待出逃的今天。

  護士被推到遠處,兩人交疊匍匐在地上,大約過去五六秒鍾才爬起,她們相繼愣住,根本沒有看到背後發生的事,其中一個最先反應過來,衝到了門內,發現空空蕩蕩,立刻大聲呼叫,但這時又過去了十幾秒鍾,等到所有人趕到,常錦舟早就逃之夭夭,離開了這棟樓。

  一個精神失常,不能自理的瘋子,不可能有如此縝密的行動。

  幾乎可以判定,她根本沒有瘋。

  我身體僵滯,眼前一幕幕滾動浮現,她竟可以忍辱負重,苟且偷生至此,割裂千金的尊榮,做一個癡傻的瘋子,煎熬在那間四壁空蕩的囚牢,這世上再沒有誰把她當作一個人,她就像寵物,甚至畜生,被奚落嘲諷,被苛待斥罵,她如何忍耐這麽多天。

  喬蒼眯眼定格在最後一秒鍾,慘白瘮人的走廊。

  阿六說,“我安排人在四周排查,都沒有發現她蹤跡,她應該早就想好去處躲起來了。可她身上沒有錢,又穿著病號服,她能去哪裏?她裝瘋賣傻又為了什麽?保命嗎?您從未說過殺她啊。”

  常錦舟是想通過她失了心智來打消我和喬蒼的疑慮,讓我們對她完全失去戒備,她目的為了報仇,能讓一個人徹底脫胎換骨,臥薪嚐膽,隻有仇恨和使命。

  而她報複的對象,是拋棄她的喬蒼,也是令她家破人亡的我。

  我不能冒險,我現在懷著身子,她在暗處一旦出手使詐,都將對我有致命的打擊,我對喬蒼說不如去一趟珠海,大太太在法華寺,她會不會去投奔,大太太足智多謀,為她出謀劃策來特區生事。

  阿六說療養所距離珠海那麽遠,她恐怕拿不出交通費,走著要到猴年馬月了。

  我想到那枚珍珠發卡,她送給我,我又留下了,那東西是常府鼎盛富貴時期,她買來戴著玩的,怎麽也值幾萬塊,賤賣足夠她幾日吃喝住行。

  喬蒼吩咐阿六給道上放出風聲,凡是在街巷、旅店、港口發現了常錦舟蹤跡,立刻將她控製,活著帶不走,就收屍。

  道上兄弟不多時回話,遍尋幾家當鋪,問了老板是否有一個女子來當過珍珠,得到的回複都是沒有。

  我心思沉重,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一時心軟,不願對常府唯一的血脈趕盡殺絕,未曾想後患無窮。

  我怎麽都想不到,常錦舟如此舍得下血本。

  這顆定時炸彈,隨時都將毫無征兆爆炸,波及太多。

  這麽大的紕漏,這麽陰險的人,就在某一處盯著我,伺機以動,我對保姆做的食物頓時全然沒了胃口,喬蒼誘哄我出去逛街散心,我知道他為了讓我吃東西,我沒興致動彈,意興闌珊拒絕,正想上樓睡覺,他幹脆從後麵把我抱起,直接抱上了車。

  他吩咐司機去一家新開的港式餐廳,途徑南北大道的金街時被一場熱鬧廟會堵塞在西路口,旁邊圍欄後原本停泊的兩輛車,忽然發動駛來,第一輛很普通,用作清掃障礙開道,第二輛則是墨綠色的軍用吉普,打著公安部標識,四名武裝齊備的特警站在車門外延伸出的腳掌長寬的台階上,握緊扶手,背部托起一把狙擊槍,車窗加了防彈裝置,我一眼認出這是部級以上高官出行的配備陣仗,心口倏而揪了起來。

  他也回來了。

  隻與我隔了一夜。

  果不其然,兩車迅速逼近,包圍住這一輛,閃燈示意,司機一愣,回頭征詢喬蒼,他顯然也意識到這是周容深的車,他點了下頭,司機隨著兩輛車朝人少的地方開出百餘米,同時停在一處空地。

  軍用吉普的副駕駛車門推開,走下一名西裝革履秘書裝扮的男子,他站在賓利的後門,微微鞠躬,喬蒼搖下車窗,對方笑了笑,“喬總,周太太,我們周部長在車上。”

  喬蒼不動聲色偏頭,那車沐浴在陽光下,隱隱晃動,特警跳下打開門,朝昏暗的車廂敬禮,片刻後一雙纖塵不染的黑皮鞋落地,筆挺的西褲,腰帶,和閃爍著冷冽寒光的警服,在周容深偉岸魁梧的身軀上,綻放出莊嚴磅礴的光芒和氣勢。

  他站立不動,凝視這輛賓利,司機立刻拉開車門,喬蒼彎腰走出,兩人隔空氣對峙。

  周容深大約趕時間,秘書身上的對講機始終在響,對方不斷呼喚周部長,問抵達何處,都被秘書按掉了。

  喬蒼笑著伸出手,兩人上前一步握住對方,暗暗較勁,我看到他們手背青筋迭起,幾乎要衝破皮骨,但誰也沒有示弱,這樣的博弈持續了幾分鍾,周容深先鬆開,喬蒼也緊隨其後罷休。

  “原本打算這幾日去拜會喬總,想必你也等急了,不想在這裏遇到。”

  喬蒼說周部長又發現了什麽證據,要來質問我,請我過堂嗎?

  周容深微微挑眉,“怎麽,何笙沒有告訴你。”

  喬蒼不著痕跡,聽出有隱情,卻仍十分平靜遮掩著他不知情的真相,周容深說,“我從未妥協過,也不會對任何事認輸,可這一次我不得不說,我在風月敗給了喬總,我終歸太過君子,不及喬總小人之道,反而打動女人。我同意撤手。”

  喬蒼微不可察皺眉,這消息太突然,我連一丁點都沒泄露,以致他不知如何應對,猜不出各中曲折,他眯眼凝視地麵,良久後悶笑出來,“原來是這樣,周部長這一舉動,在她心中不知比搶奪占有的我偉大多少倍,也不失為一種迂回戰術。”

  他笑容忽而一收,換上一副商人的精明敏銳,“周部長的妥協,需要什麽條件交換,你現在開。”

  周容深摘掉警帽,撣了撣上麵虛無的浮塵,重新戴正,“她這樣鮮活的一個人,開出冷冰冰的物質的條件,匹配嗎,何況喬總能給我的,我自己不缺,喬總不能給我的,我開出也不能達成。”

  他說完這話繼而將目光投向我,我早已下車,雙手捏緊裙擺,遲遲沒有直視他,他示意身旁秘書,簡單交待了兩句,秘書點頭朝我走來,喬蒼站立的位置距離我很近,他沒有回避的意圖,秘書等了片刻,見他仍毫無反應,上下打量笑說,“喬總方便移步嗎。”

  喬蒼說不方便。

  秘書蹙眉,扭頭看周容深,後者沒有給予任何提示,彎腰上車,關上了門。

  我主動解圍,指了指旁邊櫥窗下的角落,秘書心領神會跟隨我過去,他說周部長這幾日就可以騰出時間,與夫人辦理手續。

  他微微停頓,似乎還有後半句,我自然是一點即透,“他需要我做點什麽,我一定不會推辭。”

  “南省大軍區現任的梁政委,這周末六十歲壽宴,他也算部級幹部,和周部長平職,麵子不給不合適,周部長回來不久,手頭許多棘手事務未曾處理,眼紅他嫉恨他的小人隻恐拿私事暗中使絆,故而離婚這消息必須壓製下,等適宜時機由我們這邊講出,所以這場壽宴,您還要以周夫人身份陪同,結束後周部長與您去辦理手續,您能接受嗎。”

  周容深為我做這麽大的妥協,我對他的感激根本不是言語可以形容,最後一場戲我責無旁貸陪他演完,我說提前來接我就是。

  他笑著鞠躬,說了句告辭。

  我走出幾步腦海白光乍現,忽然回味過來,梁政委,梁小姐。到底是喬蒼為了製衡周容深,鞏固自己在廣東的權勢,搭上了梁政委的船,還是這兩者根本毫無聯係,僅是我多疑,我腳下遲緩停住,轉身想要詢問秘書梁政委是否有一個女兒,然而後者已經步上吉普車,正往街道駛離。

  我揣著這個疑惑折返,喬蒼十分平靜坐在後廂等我,阿六打開車門,我彎腰的同時他小聲提醒,“蒼哥不怎麽痛快。”

  我不動聲色看了他一眼,在旁邊落座,門合攏窗子壓下半截,南城春日染了花香的暖風灌入,將我發絲揚起,掠過他眉眼和剛毅的下巴,撓得癢癢的。

  他抬手拂去,語氣無喜無悲,隱隱些許的低沉不悅,“怎麽昨晚沒有告訴我。”

  我抱著一隻軟枕,饒有興味觀賞樓宇長街,“告訴你什麽。”

  他怒意浮上眉梢,射出幾分淩厲,“何小姐裝傻的能耐,越來越滴水不漏了。難道你心裏舍不得,還想留有餘地。”

  “公安部長的夫人,的確何等尊貴。比喬先生這亡命徒的太太,要體麵得多呢。”

  我用抱枕遮掩自己半張臉龐,“我還真是後悔了。”

  他朝司機揚下巴,車沿著周容深離開的路緩緩駛離,他手掌控製住我身體,直接將我扳過去,“四年前,我第一次見何小姐,就知道你這張臉蛋之下,藏著怎樣蛇蠍算計的心腸,可我偏偏喜歡,純情善良的女人在我眼中都是故作姿態,何小姐不加掩飾的猖獗,最得我心。這四年間,我被你坑騙了成百上千次,起初我確實猜不中,現在你覺得你有多少勝算,能在我麵前瞞天過海。”

  我被他戳破,禁不住笑,我將枕頭壓在他腿上,身體全部重量都傾注下去,隔著一團棉花,掌心與他褲襠重合,我故意往那一嘟嚕肉撚了撚,“昨晚那副場麵,換了喬先生,還有心思說嗎。”

  我低下頭俯視他,臉龐明豔無比,“我和容深去北京一波三折,短短幾日天翻地覆,我怎知那位梁小姐是去做了什麽,你興許還不盼著我和他了結呢,這樣你如何甩掉我。”

  喬蒼指尖在唇上停停晃晃,眼尾蘊著淺笑,我們相隔不近,可身體緊纏,車子偶爾在路口停泊,窗外倉促路過的人都以為這裏在車震。

  “一直以來,都是何小姐想甩掉我,我怎麽敢有這個念頭。”

  我抿唇笑不吭聲,他自然而隨意探出手臂,搭在我肩頭,在我欲拒還迎的小別扭裏,霸道攬入他懷中,軟枕隨著扭動而墜落,我掌心剛好不偏不倚扣在他襠部,他眼眸微微晦暗,我五指蜷縮用力抓了抓,“喬先生昨晚沒盡興,還是偷情被我打斷,草草了事,才隔了幾個時辰,這玩意硬得可真快。”

  他風流痞氣的目光在我紅唇與若隱若現的舌尖定格,“對何小姐的誘惑,我無時無刻不保持熱情。”

  他掌心從我胸口抽離,滑落到溫熱的腹部,“孕婦的美味,隻有嚐過才知多甘甜,再等一等,也快到日子了。”

  我朝他臉上呸。

  副駕駛的阿六忽然有幾分不知所措,他幾度側臉,欲言又止,我餘光察覺咳嗽了聲,故意抬腳踢他椅背,他知道我發現了,沒什麽好藏著掖著,徹底轉過來對喬蒼說,“蒼哥,您的電話。”

  他頓了頓,“是…”

  他不用說,也心知肚明。

  車廂內霎時安靜,氣氛死寂得微妙,我瞧好戲似的托腮,手肘撐住他肩膀,挑起一邊唇角,美則美矣,令人發毛。

  許是看我臉色不好,他默了片刻沒有接,而是吩咐司機直接掛斷,他指尖撥開垂在我臉頰的發絲,“周容深這邊辦妥,我立刻將你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