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9 以我脅迫他
  我有些愕然望向曹柏溫,“您認識我?”

  他往一隻空茶杯內蓄了一些水,語氣平和沒有起伏,“聽荊易提過。”

  他頓了頓,將茶杯從桌角他那一方推到我這邊觸手可及的位置,“周太太應該知道荊易。”

  氣氛有些微妙,我極力扮作坦蕩說知道,曹先生是容深多年摯友,也幫過我許多忙。

  曹柏溫不知對我有如何大的敵意,他風平浪靜的麵容之下,隱隱生出一絲厭惡,以及歹意的揣測,風月場千回百轉,什麽樣的羞辱沒吃過,什麽樣的難關沒闖過,我自然是看得出別人對我的態度,我低調退後,站在周容深左側,低垂頭再不言語。

  周容深主動問候,“您身子骨還硬朗。”

  曹柏溫說,“年初生了場大病,險些去見閻王。最近才調理好。急著讓你過來,是有事商量,萬一哪天我又臥病,不至於來不及。”

  讓曹柏溫開口的事,一定不是小事,甚至是根本無法辦到的難事,周容深沒法接茬,他給了我一劑眼神,讓我出頭去得罪,誰也不會和區區女子計較。我立刻微笑說,“智者勞心,能者勞力,曹政委一生要強,晚年退居二線也勞心勞力,您長壽是國家的幸事,您撒手了,就是國家的憾事。”

  曹柏溫驀地一頓,他不著痕跡掃視我,或許早打探過我的底細,對我的八麵玲瓏了如執掌,他沒有多少驚訝,僅僅是眼神蘊藏深意。

  我將他初次別有企圖的開場白打岔過去,他默了片刻,把斟好許久的碧螺春遞給周容深,“不知你喝不喝得慣清淡些的茶水,我隻好這一口。”

  後者接過杯子嗅了嗅味道,他並不喜歡廬山雲霧之外的茶,他喜歡濃苦味道,甚至苦極才佳,別人嚐一滴都蹙眉,他則喝得津津有味。不過他沒有掃興,順著說,“曹政委喜好的,一定是好茶。我也沾了口福。”

  曹柏溫對茶道很講究,第一壺加入一抔茶葉,第二壺加入了三抔,強勁的氣息散開,我遮了遮鼻子,生怕自己失禮嘔吐,他將烹煮得半熟的茶水從細網內過濾了三四次,留下連殘渣都沒有的最香濃細潤的部分,為自己和周容深各自蓄滿,“公安部的事宜,你掌控得穩妥嗎。”

  “雲南的案子平息後,我抵達北京和暫代我管轄事務的第三副部長進行交接,現在基本上手了。”

  “金三角鬧得很大,驚動了公安部出麵壓製,而且竟然沒有討到便宜,幾十年來還是頭一遭。喬蒼這個人和傳統黑幫頭子不同,他智慧與謀略都極其卓越,反偵察能力無人匹敵,先發製人將公安一軍,頗有些氣魄和本事。”

  周容深垂眸凝視茶麵,浮蕩的葉末在光束下,像細碎的銀霜,“何止有些,此人不鏟除,他的本事大了去。中國毒梟在金三角玩得轉的,唯他一個。等他把勢力發展到境外,我們連碰都碰不得了。這會成為中國公安很大的汙點。”

  曹柏溫若有所思說,“以後他想必更加謹慎,很難握住他把柄,前不久上頭領導來探病,有意無意提起,打算和喬蒼相安無事,與其鬧得兩敗俱傷,不如放任他。你也不要太激進,得過且過,做好你的官就是。”

  周容深臉色極其難看,“放任的後果,上麵想過嗎。他涉黑,涉黑意味著他違禁,違禁意味著犯法。”

  曹柏溫自方才開口便冷冷淡淡,此時不知是熟絡一些的緣故還是其他,他熱情不少,對周容深的較真也有些笑意,“如果能拿他,早就拿了,也耗不到今日,早在剛發現苗頭一擊製勝,不比火勢燒到最猛時出手,折損要少嗎?既然錯過了苗頭,就讓他自行燒盡吧。公安部這次的舉動足夠說明,喬蒼動不得。”

  周容深抿唇眯眼,半響問,“曹政委有什麽消息嗎。”

  曹柏溫晃動著茶杯,我發現他左手缺失一根無名指,留下的疤痕切口也是圓孔型,應該是子彈從指尖射入,徑直刺穿,隻能整根拔除。曹柏溫升遷仕途的軌跡,大約和周容深差不多,豁出生死勇闖一線戰功赫赫,被上級器重提拔到中央領導班子,連任兩屆副常委,堪稱掌握半國大權。

  周容深稱呼他政委,顯然從政治局卸任副常委後,他仍留任軍區,隻是交出了軍權,官職還在,難怪曹家在珠海如此風光顯赫,曹荊易更是場麵上說一不二的主兒,原來天子腳下,朝中有人。

  他側眸打量周容深,“八年前你和喬蒼開始智鬥,這期間從特區到珠海、再往金三角,損失多少警力,你還有數嗎。”

  他嗬笑了聲,一副道貌岸然老奸巨猾的模樣,“不下三五百了。他毫發未損,仍不可一世,上麵疲於應對,也不想在他身上做無用功,他既然答應從金三角撤手,其餘隨他。”

  我偷眼觀察周容深,他執杯的手狠握成拳,臉頰也緊繃,似乎在咬牙克製,對這個結果萬般不甘心,“政委,他發家的根源,在我的地盤管轄,即使我現在高升,這個事實改變不了,我絕不放過他。”

  曹柏溫意猶未盡飲了口香茶,“二十多年前,我時任南省大軍區副總司令員,點兵從漳州境內路過,與他有過一麵之緣,那時他不過一個剛長毛的狼崽子,那雙眼睛我現在還記得,凶悍,防備,沉靜。”

  他悵然若失頓了頓,“他會走上這條路,有手腕鉗製公安,我絲毫不驚訝。南省北城,不就出了一個喬蒼嗎。井水不犯河水,有什麽氣,往其他頭目身上撒就是了。何必搭進去你自己。什麽是真,握在手裏的權,揣在口袋裏的錢,比什麽虛名功勳都真,我們為官的目的,不就是這兩樣嗎。”

  我心裏一緊,苗頭隱隱不對了。

  果然曹柏溫迫不及待拋出了糖衣炮彈,“你們這一撥官員,我最看好你,平日都是他們主動過來,你是我唯一親自邀請。我也出身軍政,對文武雙全原則極強的後生很欣賞。”

  曹柏溫將茶杯舉過眉眼,微微仰起頭,迎著燈光打量茶水的顏色和雜質,“你在廣東的生意,自己打理嗎。”

  周容深眼底的抗拒,暴露他根本不想將這些事擺在明麵,他含糊其辭說大多時間由下屬去做,他會適當避嫌。

  曹柏溫似笑非笑透過茶盞映射的模糊影子,觀察周容深表情,“你在我這裏,放鬆就好。且不說眼睛亮不亮,在官場混久了,誰怎麽回事心裏都有數,坦率些我反而更喜歡。當官的私下做點小生意,養家糊口,這不算犯錯,隻要不借用職權太過分牟利即可。指著上頭發下來的這點皇糧度日,連溫飽都不夠。”

  周容深不語,隻是沉默喝茶,他身體繃得筆直,這是他高度戒備的表現。

  曹柏溫給我的感覺麵容不動聲色,內心極其陰險,我第一次見他,閱人無數的經驗告訴我,這男人非常貪婪,也非常狡猾奸詐,對權與錢充滿超出底線的渴望,他自有一套應酬降人的路數,玩弄官僚場麵,而周容深似乎因為手中的勢力,以及在廣東的商業人脈,成為他拉攏上船的獵物。

  他句句試探,步步揣度,話不多分量足,眼神仿佛利劍,連別人心中所想都要摸兩下。

  曹家不缺錢,不過在權方麵僅僅直控軍區部隊,當下是和平年代,除了一年一度閱兵,基本無事,更插手不得公安,八成曹柏溫要通過周容深攙和什麽。

  官場表象呼風喚雨,另一麵卻黑暗無度,官位做得越高,身不由己的事越多,稍稍把控不好火候,極貪婪掉入欲望深淵,極清廉遭眾排擠暗害,周容深現在是眾矢之的,所有人都盯著他這把大傘底下的蔭庇,不是他想收攏就行的。

  在我們三人氣氛最微妙時,樓梯口傳來一陣清晰可聞的腳步聲,在臨近終點微微停滯,複而繼續,走得更快了些,在我沒有任何準備下,一雙手握住了我。

  “這是周太太嗎。”

  我一怔,下意識側身看她,麵前的女人六十多歲,打扮不奢華卻很雍容,氣度極佳,隻是頸間佩戴的一串珍珠鏈子,便使她整個人高貴不可褻瀆,可惜眉梢眼角透露著算計和精明,不是什麽仁善的主兒,我立刻明白,朝她傾身鞠躬,“見過曹夫人。”

  我的溫婉識體令她很滿意,她掌心輕輕在我臉頰上貼了貼,“喲,機靈聰慧的可人兒,聽荊易無意提起,周部長的太太姿容豔麗,是所有官太太中最年輕漂亮的,我還當他玩笑,他平時也不正經,原來是真的,他也難得對我說句真話。”

  想起他那副半真半假放蕩不羈的模樣,我沒忍住嗤笑出來,又立刻止住,“曹夫人與少爺母慈子孝,隻有感情好,才能背後這樣取笑他。”

  保姆忽然在這時從玄關高喊了一聲,“老爺,夫人,少爺回來了。”

  曹夫人聽到這句,立刻鬆開我的手,喜不自勝迎向門口,我微微踮腳,透過寬大澄淨的落地窗,看見從路虎車內走下的曹荊易,他穿著十分花哨輕佻的粉藍色襯衫,下麵搭配一條白西褲,絲毫不像四十多歲的年紀,更像一個年輕的風流子弟,紈絝而張揚,透出縷縷魅惑的邪氣,許多姑娘都偏愛這樣男子,曹荊依天生的桃花眼,更是情場利器。

  他側頭同司機交待什麽,指尖挑動著一串鑰匙,在他轉身霎那,餘光不經意發現灌木叢後停泊的軍用吉普,以及站立的持槍武警,他姿勢戛然而止。

  在北京街道出行,準許配備武警開路隻有部級以上高官,而且必須在職,公務及私務都無妨,地位到了即可。但他未曾想到周容深,因為他和曹柏溫素無往來,而且公安部非緊急事務,也不會將遠在特區的他調動過來,一旦有了大事,白道自然風聲鶴唳,他必有耳聞。

  他抬眸看向玻璃窗,正巧陽台的風灌入,窗簾激蕩拂擺,輕飄飄垂落,遮擋我的身影,也隔去他目光。

  曹夫人喊他名字,招手讓他快來,曹荊易一手插兜,另一手摸出煙盒,慵懶隨意點上,一副玩鬧放肆的口吻,還吹了聲口哨,“母親,來了什麽大鳥,還把老窩挪來了。”

  曹夫人伸手戳他肩膀,“又沒正形!四十多的人了,張嘴閉嘴鳥不鳥的。周副部長和夫人到了,你父親請來的,可不和你說的一樣,真是精致俊俏的可人兒。”

  曹荊易腳下一頓,但身子已經跨入門內,容不得他愣怔,周容深起身轉向他,兩人隔著虛無遙遠的空氣對視,看不出久別重逢的喜悅,也看不出什麽生疏,仿佛很平常的一次會麵,曹荊易舔在唇上的舌尖緩慢收回,他笑了聲,“容深,又穿上警服了。”

  後者淡笑,“換了容貌,還以為你認不出我。”

  曹荊易伸手指我,“她在,認不出你,還能認不出她嗎。”

  他將手包與鑰匙遞給保姆,另一名傭人侍奉他換了鞋子,他一邊解紐扣一邊朝客廳走來,“活著就好。”

  周容深半開玩笑問,“希望我活著嗎。”

  我心口咯噔一跳,曹荊易麵色平靜,也是隱隱一絲笑,“希望不希望,你不也活了嗎。我還能給你捅回去?”

  他們兩人意味深長沉默片刻後同時哈哈大笑,曹荊易無奈指他,“你就是太多疑,誰都不信。”

  周容深在他背過去吩咐保姆拿溫水時,臉上笑容蕩然無存,收得極快,似乎剛才全部是敷衍。

  我不動聲色坐在容深剛離開的沙發,端起茶杯,但沒有喝,僅僅是托在掌心掩飾尷尬,保姆將水杯遞給曹荊易,移步走向周容深,彎腰詢問,“周部長,您傍晚留下用餐嗎。”

  他大約不打算留,曹府也是是非之地,他正要開口婉拒,曹荊易先他一步說,“留下,做幾樣下酒菜,把我珍藏的酒取出。”

  他說完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對曹夫人說,“戲班子六點多過來,母親約幾位太太在戲台聽戲,我和父親陪容深喝幾杯,您記得照顧好何笙。”

  曹夫人一愣,她左右看,“哪位是何笙。”

  她猛地意識到,蹙眉嗔怪他,“這是周太太。”

  曹荊易不語,周容深目光淩厲逼人掠過他,也沒有說什麽。

  保姆在廚房忙碌菜式,曹柏溫拿了棋盤,招呼周容深殺一局,曹荊易捧著一本書,坐在我旁邊翻閱,在數棋子時,曹柏溫忽然問我,“聽說周太太下圍棋十分精妙,在廣東有棋盤定天下的美譽。”

  曹柏溫指的是我和常秉堯那一盤棋,當時他故意為難容深,想要威逼利誘他與自己同流合汙,黑白相護,周容深當時僅僅是局長,官場勢力不足,而常秉堯卻是南省風雲稱霸三十餘年的黑幫頭目,相差實在懸殊,我為夫解圍,一子定乾坤,贏天下,竟然流傳出來。

  我急忙說曹政委取笑了,女人的一點小手段,不登大雅之堂。

  “怎麽,不陪周部長一起對壘我?”

  “瞧您說的,我哪有這膽子,別說我,就算一百個我,也不夠輸您的。”

  進門這麽久,曹柏溫終於大笑出來,他將黑子拿到手中,白子給了對麵的周容深,曹夫人走到庭院中等候馬上趕來的兩位官太,我懶得出去和她話家常,幹脆裝沒看到,窩在沙發處喝茶。

  在他們對弈最著迷時,曹荊易放置在膝上的書忽然掉落,正好掉到我這邊,我低頭看,他沒有彎腰的意思,反而去拿桌上紅提,我隻好替他撿起,伸手遞給他,他置若罔聞,直到把紅提的果皮剝掉,才用另一手接過,且不動聲色握住了我指尖。

  我一驚,下意識要抽出,動作大了些,在燈光照射下影子很晃眼,恰好容深側過頭來瞧,曹荊易眼疾手快打開書本扣在了我們交纏的手上,容深看到的僅僅是我筆直坐著,他把紅提的果皮丟進煙灰缸這一幕。

  他回過頭繼續下棋,我身上浮出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朝他瞪眼,“你瘋了。”

  他笑說這有什麽,不小心觸碰到,還犯法嗎。

  他鬆開我,書本也隨即合上,我急忙坐好,再不敢靠近他半分,他將那顆紅提撥弄到我麵前的茶盤,晶瑩剔透的淺綠色,煞是誘惑奪目。

  我看了看,沒動。

  他握拳輕咳,又將書本丟在地上,那聲音嚇我一跳,他忽然出聲,很大的聲音,“周太太方便幫我撿起嗎,我腰部昨晚磕了下。”

  曹柏溫與周容深同時瞧了瞧這邊,我不好回絕,隻能低下頭二度撿書,與此同時桌子邊角的煙盒也掉落,他又彎腰撿,我們在茶幾下碰到,臉挨著臉,而對麵的棋桌完全看不到。

  我眼睛瞪得更大,“你到底要幹什麽,我欠你的情,該日還你就是了。”

  他壓低聲音笑問,“拿什麽還。他活著,把我所有計劃打亂,我總不能要求你在喬蒼之外再發展第二個情夫,如果你肯,我自然願意。”

  我將書扣在他唇上,狠狠推拒,他手臂悄無聲息摸到茶盤,將那顆紅提果肉捏在指尖,趁我和他較勁時,塞進我口中,我當即便止了動作。

  他這樣傾身的姿勢,胸口的襯衣紐扣崩開,露出精壯的肌肉,流暢的線條和深色皮膚,燈火泛起層層光暈,仿佛一件天然而完美的雕塑傑作。

  “原本我已經和父親透露,看上了何小姐,要他們不計過往,允許我娶你做夫人。現在這盤局進入死路。”

  怪不得曹柏溫對我那樣的態度,原來結係在他這裏。

  我正要和他發火,玄關轟轟烈烈晃進一撥人,正巧視線落在茶幾這裏,嬉鬧的聲響一停。

  我和曹荊易匆忙直起身,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隻是表情微微不自然,不過他比我精明,反應極快繞開了桌子,我驚慌失措額頭重重一撞,險些磕出一個鼓包,遺留一片好大的青紫。曹荊易忍笑,握拳抵住唇,衣冠禽獸般說,“何小姐當心。”

  我咬牙回他多謝曹先生關照。

  我起身朝門口走去,腳跟尋摸到他的腳,拚了全力踩上去,他毫無防備,腳趾頭被我逮住,這一通碾壓,他臉色頓時潮紅泛青,我回頭朝他笑,“這怎麽好意思。”

  大約我笑得太嬌媚,又有些囂張,他俊臉怔了片刻,溢出無奈和好笑。

  京圈的官場我不熟,我一直在粵圈混,為避免出醜,我隻是站在旁邊聽著,觀摩情勢,曹夫人對這兩位太太一位稱呼關太太,一位稱呼席太太,都是五十來歲的年紀,打扮比曹夫人略低調,可豔麗,通過穿著就知道,是喜歡花團錦簇的張揚之人。

  關太太和曹夫人寒暄後,被後者引薦過來同我打招呼,關太太目光落在我身上,她驚訝揚眉,嘖嘖稱奇,“部長夫人如此年輕,我還以為您怎麽也是三十歲的婦人了,看上去竟比我女兒還小。難怪將咱們公安部的頭號英雄都擄獲,看來這天下男子啊,都喜歡嬌嫩的。”

  她回眸瞥了一眼正執白子勘察局勢的周容深,“官場的人說,周副部長辦事雷厲風行鐵麵無私,可在風月中,也是一枚癡情種,多年對愛妻深情不渝,今兒有幸見到周太太,怎麽也要和我聊聊,是如何把咱的大英雄迷成這樣,我回去也照貓畫虎,對我家老關試試。”

  她們一起發笑,周容深撂下一子後,換另一隻手握拳托腮,騰出的這手在棋盤邊緣摩挲,不陰不陽說,“關太太這樣嘲弄我,等我改日見了關主任,一定控製不住公報私仇興師問罪。”

  關太太掩唇嬌笑,“哎呦,部長還和我一般見識呐,開個玩笑都護著,恩愛得讓我眼饞。得了,我可不難為您的嬌妻,您也別去難為我男人。”

  我頓時心下了然,原來是同宗同襟的官僚。

  那勢必要為周容深打理圓滿這場交際會麵,畢竟都在一個機關裏共事,不怕君子,卻怕小人。我笑著邁步子,主動伸手握住關太太,“原來是公安部關主任的夫人,恕我眼拙,初來乍到,容深也未曾詳細給我講門道,失禮的地方,關太太不要怪罪。”

  她被我高捧幾句受寵若驚,急忙彎下腰,略矮我半個身子,“我家老關不過是閑差,說難聽點公安部後勤打雜罷了,哪裏比得上周副部長位高權重,周太太這可是折煞我臉麵了。我嘴碎,愛說愛鬧,您也不要往心裏去。”

  “既是國家公職,皆不可或缺,沒有關主任,公安部內勤如何運作,容深如何放心在外省鎮場,你我都是功臣家眷,沒有高低之分。”

  關太太喜笑顏開,她朝曹夫人努嘴,一雙勢力刻薄的丹鳳眼挑了挑,“周太太這張巧嘴,隻聽說就肝兒顫了,今天見識可把我嚇一跳,能把廣東政界玩兒得那麽溜,果然不是我們這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女人能比擬。”

  保姆將菜式端上餐桌,招呼我們入席,酒過三巡飯過五味,女人們都吃好了,三個男人仍在喝酒,傭人從門外進入,走到曹夫人身後說戲班子都準備好了,當下可以去戲台。

  曹夫人招呼周容深喝好,引著我們往後院走,踏上長長的回廊,透過窗子隱約瞧見一派燈火通明,紅燈籠高掛戲台四角,蠟燭燃得旺盛,幾乎要衝破籠罩映透蒼穹,清冷的星辰點點,行雲流水的長袖在空中紛飛,戲子正練嗓。

  我走在太太們隊伍的最後麵,跨出落地窗霎那,特意回頭瞧了一眼,曹柏溫正與周容深碰杯,他說,“周部長,你現在執掌全國公安大權,想要無聲無息從監獄撈出一個人,不過一句話,我這個官場的老前輩,這回用上你了,你不會推辭吧。”

  我不由蹙眉,周容深凝視曹柏溫遞來的酒杯遲遲未動,他臉色複雜,進退兩難,被曹柏溫施壓逼迫得招架不住,曹荊易在一旁沉默飲酒,犀利幽深的眸子轉了轉,各懷心思。

  他沉默許久,才將曹柏溫遞上的酒杯推開,“曹政委。”

  沒等他往下說,曹柏溫直接伸手攔住他,他臉上試探與隨和的笑容斂去,生出幾分脅迫淩厲,“不急拒絕,周部長先喝酒,我也是隨口一提。有一事我好奇真假,兩天前你要求省廳抹去了周太太在金三角走私涉黑的案底,這事屬實嗎。”

  周容深臉色驟然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