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一如初見動人心魄
  我搭乘入夜的航班飛往雲南,在距離金三角最近的小型機場降落,附近旅店將就了一晚,次日天亮阿石派車來接,他將這幾日金三角的局勢詳細匯報給我,緝毒大隊的條子已經在西雙版納和河口布下了天羅地網,隻等喬蒼露出馬腳,一舉攻下。

  我問他藏毒的地下倉庫找到了嗎。

  他搖頭,“還沒有,不過快了,黑狼出手,這就是一場真正的黑白較量,黑狼在金三角也有兩年,摸底摸得非常清楚,蒼哥的路數他基本掌握,順藤摸瓜也就這幾日的事。”

  “黑狼最近在哪出現。”

  “他已經不出現了。”

  阿石的回答令我一怔,“他去哪了?”

  “老K發現他臥底身份,在他酒水中下藥,想要把他無聲無息做掉,結果被他察覺,他使計逃脫,再也沒回去。”

  原來黑狼暴露了,難怪廣東和雲南省廳這麽突然要拿喬蒼,白道的麵紗被揭開,激怒了老K,也激怒了金三角的幾國毒梟,白道除了順水推舟與黑道的硬碰硬,也無計可施。

  隻是找不到黑狼,我就無法使出最後的殺手鐧,賭注又輸了一半。

  阿碧沉默半響問我黑狼是不是躲您?

  我麵無表情看向窗外,雲南清晨的集市就坐落在一條條小巷中,由南向北,自西而東,層疊錯落。我透過玻璃打量叫賣茶葉的小攤,那茶葉還染著露水,似乎剛剛采摘,碧綠清透,隻是叫不出什麽茶。

  “他知道我會來,也一定會去求他,不惜一切求他放過喬蒼,所以他有五成是在躲我,五成暴露後順理成章回省廳,伺機動手。”

  阿碧麵色凝重,“既然黑狼躲您,條子又在通緝您,您不能露麵堂而皇之找他,蒼哥平安熬過一劫的希望,又覆滅一成。”

  曹荊易說喬蒼打敗條子的幾率隻有三成,幾乎是必敗之戰,現在唯一扭轉局麵的捷徑又被徹底堵死,這場無可避免的博弈,渺茫到令我無措。

  金三角再也沒有安穩黎明。

  阿石開車將我送回自己人的地盤上,在河口一片依山傍水的民房裏,看著磚瓦剛興建不久,地基還是新土,四周爬滿灌木叢和雜草堆,將幾棟房屋藏匿隱去,幾個馬仔在柵欄圈出的院子裏打著赤膊,嘴裏罵罵咧咧玩撲克,我靠近時他們毫無察覺,議論昨晚在紅燈區泡到的馬子有多正點。

  “毛哥,那個小鳳梨,真他媽有脾氣,紮手,可馴服了味道也好,水很多,幹得我都漏氣了。”

  被叫作毛哥的男人摸了摸鼻子,“讓阿虎搶走的那個仙仙,看她第一眼是不是長得有點熟悉啊。”

  對麵的馬仔叼著一張紅桃Q,似乎牌不好,語氣也很衝,“阿麗家的鎮店之寶,從嬌嬌變成露露,現在這個仙仙一身肥肉,跟豬身上的五花肉似的。長得好有個屁用,關了燈誰他媽看得清楚,還不是操著舒服,一頭豬操了還賣錢吃肉,我他媽拿一千睡她?也就阿虎那楞子搶著要。”

  毛哥眼睛隱隱發光,“像不像何小姐?”

  馬仔怔住,想了一會兒咧開嘴,“還真像,別說,何小姐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長得確實俊俏。聽說她以前就是妓女,睡過的男人都從城東排到城西。”

  “她才多大,毛都沒長齊,常老把勢力交給她,估計也是看重她能睡。女人嘛,沒有本事,有身子就行了。”

  阿石聞言皺眉,狠狠一腳揣在男人後腦勺上,“別他媽胡說八道,何小姐到了。”

  馬仔嚇得一激靈,將撲克牌丟在凳子上,收斂神色轉身朝我鞠躬,阿石側過頭看我,見我臉色如常沒有發怒,立刻擺手讓這幫馬仔滾蛋,他們剛要走,我出聲叫住,“我有事吩咐。”

  我圍著那兩個挖苦我的馬仔轉了兩圈,轉得他們心底發毛,臉色都變了,一個勁兒說自己喝了點酒,嘴上沒把門兒,何小姐不要計較,我們對您都服氣,誰也不敢不忠。

  “這個我自然知道。”

  我伸出手,撣了撣他肩膀遺落的煙灰,“所以我不會教訓你們,男人嘛,吹牛喝酒嘬奶子,還不都是這張嘴。我如果是斤斤計較的女人,你們八百次都死在我手裏了。”

  他們訕笑,仍驚惶不定,我附耳交待了幾句,寧可失手不要暴露,絕不能讓這裏的人知道我回來了。

  他們聽明白點頭,逃似的跑了。

  我等到下午四點,馬仔回來告訴我在汜水街發現了喬蒼的行蹤,我立刻帶著阿碧和阿石跟過去。

  抵達汜水街我才知這大約就是馬仔口中的紅燈區,一排排頗具特色的木梁平房,看上去濕漉漉的,仿佛就是那樣的木頭,盤根錯節交相纏繞,很是雜亂無章。每間房子敞開門,三台級歪歪扭扭寬長不一的石階,無數衣著暴露倚門賣笑的女人,有些四十出頭,有些不足十六,臉上一層幹裂的浮粉後,笑容令人晦澀生憐。

  如果活在燈紅酒綠下的風塵女子是為了虛榮,為了奢華,為了上位,這些掙紮在汙濁底層的蜉蝣,則是真正為了生存,為了糊口。

  但凡有心腸,有活路,誰也不會委身汙泥,過著沒有未來,沒有尊嚴,沒有光明的生活。

  我深深呼入一口氣,“喬蒼怎麽會來這裏。”

  阿石說蒼哥最近看中了幾個亡命徒,他們很喜歡到這邊嫖娼,蒼哥為了堵他們,打算收歸己用。

  “他手下的亡命徒還少嗎?”

  “那不一樣,死士也分很多種,有的有家眷,顧慮很多,有的孑然一身,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玩得更狠,隻要收買了他的忠心,給他一段花天酒地大手大腳的日子過,去刺殺高官也敢幹。”

  我皺眉問知道喬蒼收買這幾個人做什麽嗎。

  阿石搖頭,“蒼哥做事,一般人猜不透用意,反正和對付條子有關。”

  我伏在窗子專注觀察街角的情況,忽然一輛洋車從麵前經過,灰白色的敞篷收起,邊緣綰著紗,這是繡娘的老手藝了,大紅的牡丹開在紗網中,極其考究,針腳過粗過細都會失了味道,偏要剛剛好,才讓人歎為觀止。兩旁扶手處垂下搖曳的風鈴,鈴鐺起起落落,驚了我回神,我推開門叫住那個老伯。

  他停下轉身看我,“夫人,坐一趟嗎?很便宜,北街的集市,到南街的茶館,這麽長的路隻要二十塊錢。”

  洋車從民國時期就絕跡了,大街小巷再也看不到,偶爾景點當作攬客的生意,我從未坐過,覺得很有趣,讓阿碧扶我上去。

  我坐穩後,阿石盯著遠處的男子說,“何小姐,蒼哥出來了。”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張望,喬蒼穿著一身黑衣,頭戴一頂禮帽,從一扇有些破敗的門內走出,他身後跟著幾個不像馬仔,可樣貌流裏流氣的中年男子,不知說了什麽,很快便兵分兩路,各走一旁。

  他邁下台階,背風點了根煙,置身在嘈雜的市井中,走街串巷吃喝叫賣的人絡繹不絕,來來往往,也令他忽明忽暗。

  他似乎不慌不忙,帽簷下藏匿的一雙犀利眼眸四下打量,菱角形的屋簷遮住了陽光,也遮住了大半黑影,他停了許久沒有離開,我拽了拽風鈴,吩咐老伯從男人身後過去,不要發出動靜。

  洋車無聲無息靠近,他的輪廓在我視線中越來越清晰,車轍軋過鋪滿沙塵的小路,留下淺淺疊紋的痕跡,從喬蒼身旁掠過時,我紛飛的裙擺意外勾住他手指,將他身子帶著傾斜過一半,他微微蹙眉,低下頭看,淺淺細細的白色絲綢,像一片飄渺墜落的雲朵,拂過他指尖,拂過他滴滴答答行走的腕表。

  他下意識看向這輛洋車,當他觸及到坐在上麵笑靨如花的我,身體狠狠一震,眼底掀起驚濤駭浪。

  我伏在敞篷邊緣,清風驕陽,烈烈如歌,我純情姣好的麵龐,畫著媚眼如絲,一如初見那般明豔美好,動人心魄。

  車繼續奔跑,拉開一段長長的距離,我兩隻手捧住唇,朝他肆意大喊,“喬先生,你雖狠心丟下我,我卻不是輕易甩得掉的,怎樣,天涯海角,我想找到一個人,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